皮河往事:狩猎

2020-12-18 22:45:52

悬疑

1

皮河镇是河北偏北的一个沿海小镇,我在这住了十八年。镇里人都说皮河冬暖夏凉,适合避暑,靠海吃海,渔民为主,可要我说应该叫“宰客为主”。

每当盛夏的光射透海里的浪花,八爪鱼就被光着膀子的男人从网里拖上船,贝和虾会随着绿网的展开掉落在船头,它们一起跟着男人回到镇上,被游客享用,只是价格高的离谱。

薛洋家的饭店在镇子上的规模是数一数二的,小时候我们玩枪战游戏,我曾无意中躲到过他们家饭店后厨的柜子里,眼见一个女人把垃圾桶里的海螺挖出来,重新放在了盘子里,笑盈盈的端了出去。

今年高考结束以后,我和薛洋算是彻底自由了,简单的商讨以后,决定一起去趟北京,见见世面。我们跟家里撒谎说去天安门看升旗,实际上的目的却是准备“红尘滚滚一把”,亲身到大都市的“三俗”场所里,去体验一次荷尔蒙的气息。

我和薛洋能达成一致,更多的原因,是觉得只有这样做才能拯救小镇青年那贫瘠的青春,这是一个不能被发现的秘密。

这次出行的整个计划中,最难的部分其实并不是钱。做为皮河镇的富二代,薛洋18岁以后可以支配的现金,不是我这种工薪阶级的家庭能想象的,而我那位当警察的父亲,对我的严格和苛刻,恐怕也不是他能想象的。

薛洋知道了我可能会因为我父亲的原因,去不上北京之后,激动的对我说,岩子,我要离了你肯定不成,既然要去,也是咱哥俩一起去,我去找老薛,让他跟你爸说说,放咱去北京。

当时薛建国当着我俩的面,给我爸打电话的时候,我竖着耳朵听着每一个字,生怕他哪句话不得当,导致我们红尘滚滚的计划泡汤,本来对这次出行能否成功最佛的我,此时却成了最为牵肠挂肚的人,说到底还是因为前两天薛洋跑来我家,特意给我看,他为我准备的“拦精灵”,不得不说这小子太会撩拨我的心弦。

薛建国举着电话说,老马呀,马岩都成人了,你还这么管孩子,他能有出息么?孩子去北京溜达溜达,你别干预啊。

钱我给薛洋他们预备好了,你点头就行了。对了,另外那个消防队的张大个你熟么,最近总来找事,咱家这饭店你还不知道么,啥时候差过事啊,他是不是故意的,这样吧,下午我接你去,上我茶室,我跟你诉诉苦。

嗯,嗯,晚上别回家了,我让你弟妹给蒸螃蟹了,哎呀,你别磨叽了。电话挂了之后,老薛做出一个胜利的手势,左手碗的金表,稀松拉夸的滑到了袖子里。

2

过了一周后,我坐上公交车,朝着火车站的方向驶去,今天是我和薛洋相约出行的日子,一切都那么让人心驰神往。我突然想起了一些电影,荧幕里准备出海冒险的男主角马上要等来他的兄弟,然后双手的手指向后弹出碎花衬衣,大喊一句,上船,我们乘风破浪去。

等我下了车,没看到薛洋的人影,我就给他发信息:

我在车站等你,速来,我们出海

薛洋隔了一会,没头没脑的给我回了一条:

我还有15分钟就到,来得及,我爸喝多了,吐了一床,我收拾一下。那个,吕娜给我打电话着,说看到你发的朋友圈问你去哪,我说他和我去北京看升旗,她问能带上她不,我当然说不方便,她就问我几点走,我说,一会就走,什么情况啊

我看完信息当时就一股子无名火,从四面八方顶到了嗓子眼,这个东北女孩,到底要干什么呢。

吕娜是我的高中同桌,从东北转学过来的,人高马大,比我还胖。坐在一起的三年里,我们井水不犯河水,几乎都不怎么交流,她这种魁梧的姑娘,实在不讨人喜欢。

高考前,班级里人心骚动,好孩子们头悬梁锥刺股的冲刺着,希望考上自己心怡的大学。差学生们呢,就只好对心怡的女孩一次次惊天动地的告白,来诀别这个青涩的时期。

可是,令我惊到下巴的是,我居然也收到了表白信,而且还是同桌吕娜的表白信。我还记得,那封信内容深刻,字迹娟秀,从多个纬度,表达了对我的爱慕,实在让我没有想到!可惜的是,吕娜文采斐然,人我却实在下不了口,她更像一个有护心毛的壮汉,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那种。

好在我人不坏,立刻本着“不误人好时光”的原则,迅速给予了回信。信中我简单的表示了对她的尊重,对男女之事的懵懂,还有自己对于择偶观念的标准,说绵绵的女孩是我心里最中意的,我不知道这句话有没有伤了吕娜的心。后来,她主动离开了我的身边,坐到了最后一排,然后一头扎进了书堆里,消失在我的视野当中。

我终于还是没有等到能一起乘风破浪的薛洋,虽然我已经在车站傻傻的站了好久。一个女人远远的走过来,我盯着她看了一会,心沉到了谷底。原来有些事,没有开始就已经结束了。

出现在我面前的是高挑的吕娜,我辨认了好一阵子,才确定是她,她比原来不知瘦了多少,竟给了我一抹神秘的气息。她穿着卡其色的风衣迎着风细微的摆动,水洗磨白的牛仔裤包裹着细长的小腿,清冷的面容,高挺的鼻梁。

她先开口问我,你去哪

我说,原来想去看升旗,现在哪也不去了,薛洋放了我鸽子。

她说,我带着身份证呢,随时能补票,你还去么

我说,不去了,你怎么瘦这么多。

她说,这样健康。

我说,哦,挺飒的,像个模特。

她笑笑说,不去北京了,去吃饭么,你请我。

我鬼使神差的说,去,肯定我请你。

KFC离车站不远,走路二十分钟左右就能到,我和她一前一后的走了进去,像对情侣那样。

取完餐,我门坐在靠窗的位置说话,聊的挺宽泛,从高考志愿到她家乡的风土人情,这时候我才发现不是所有有魅力的女孩的类型,都是绵绵的,也有像吕娜这样不矫情,不扭捏,这般真实的女孩子。

她说,我们那个镇子最冷的时候冻死过人,过年高兴的时候大人喝多了去放炮,醉倒在路边,没人找,就会被冻死,我爷爷跟我说过好多次这事。

我不置可否的笑笑说,你爷爷还说啥了。

她喝了一口可乐,用纸巾轻轻的擦掉只涂了淡淡的一层口红,接着说。

我爷爷是猎人,经常去山里打兔子,就是那种灰色的野兔,它们跑的比汽车还快,不管用箭射还是用土枪打,效果都不好。

爷爷带着我去过一次山里,他拉着我趴在雪地里,跟我说,你的猎物不会永远出现,他警惕你的时候跑的很快,全身都是雷达,不容易被打中,如果这样,那就去给它设计一个陷阱,静静等着它掉进去。前者靠运气,后者靠经验,老猎人都知道运气那东西靠不住。

我认真的听着,正开口想问,做个什么样的陷阱,成功率才会高一些,电话就响了。电话是薛洋打来的,我刚要骂他,却听见在哭泣,我就硬生生把想说的话咽了回去。

他说,岩子,我爸死了。

3

刘浩比我和薛洋大几岁,我们仨是拜过把子的哥们儿。我和薛洋初三毕业的时候,找到了心目中的好大哥刘浩,决定一个头磕在地上,成为不离不弃的一生之友,发誓的时候我偷偷瞟见,薛洋头上的青春痘都被磕破了,流了不少的血。我以为我们不会分开,可等我们上了高中,就收到了刘浩去了广州打拼的消息,我俩为此还哭了一场。

这次,他闻讯赶回来,我们一起又为薛洋他爸老薛哭了一场。

我身边认识的,从大城市回来的人,几乎都跟我说过,马岩,你得努力读书,去外边看看,只有刘浩说的特别露骨。他说,等你去大城市打拼过,你就会明白,啥是真正的公平,啥叫真正的奋斗。

我问他,为啥,他当时说的特牛逼,原话应该是,在那钢铁铸成的森林里,他们只看你自己够不够拼命,而不像我们现在呆的小镇,大部分人在意的更多的,你是谁的儿子,谁是你爹。这年夏天,他从广东回到皮河吊唁,这年夏天,薛洋成了孤儿。

夜晚,海里吹到陆地上的的风就会变得爽快,腥味也会小很多。

我和薛洋坐在沙滩上,喝啤酒。关于薛建国的死因,薛洋对我说的简单明了,喝酒喝死的,他说前年老薛就做了心脏支架,没有戒酒,也不戒烟,没日没夜的应酬,就为了皮河镇上的那个破饭店,它能好好的经营下去这事比他的命还重要。

说着说着,薛洋就不停的掉眼泪。我说,我是你最好的朋友,我能帮你做些什么,他看着黑漆漆的海面,沉默良久对我说,杀人你敢么。我吓了一跳,真的跳起来那种。

我问他,杀谁啊,他说,杀我二叔二婶,我爸刚没,他们就跑到我家饭店里,要经营权,那是老薛的心血,谁也不能糟蹋。我听完真后悔这么问了他一句,识趣的没接他的话茬。他二叔二婶我见过几次,不如老薛磊落。

回到家,当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到我在东北的老林子里穿行,皑皑的白雪晃的我眼睛生疼,吕娜在不远的地方示意我小心前行,我立刻会意,变成了小碎步,蹑足潜踪,连雪都不敢用力踩。

突然,两只野兔跑过来,与我擦身而过,扑哧一下掉到了一个坑里,闷闷的叫了几下,没了动静。我兴奋的凑过去,等兔子转过头,脸竟然变成了薛洋二叔二婶的,我一下被吓得惊醒过来。

那一刻,我突然想起了吕娜那张瘦下来之后清冷的面庞,说实话,她长的挺高级的,在大学里估计会迷倒好多人。

可是,我觉得自己还是喜欢绵绵的女孩。我爬起来,小心翼翼的拿起一根烟,在阳台上抽起来,等回到床上不知翻腾了多久,我才迷迷糊糊的睡着。

隔天我浑身酸痛的爬起来,愣愣的盯着墙上的时钟看了一会,手机因为昨晚忘记了充电,没有闹铃吵,已经十二点了,我错过了薛洋父亲出殡。诡异的梦境让我像坐了一夜的火车,疲惫不堪。我推开卧室的门,看到母亲坐在客厅里,脸上的表情有些难以捉摸。

我问她,我爸呢。

她说,一早就去了殡仪馆,马岩我问你个事。

我说,问呗。

她有点尴尬的说,你们之前说去北京看升旗,我看你爸同意了,我就没在细问,你们到底去北京要干嘛。

我说,看升旗啊,顺便买两身喜欢的衣服。

我为了让这件事听起来更真实,特意加上了购物,这是之前没有提起过的小目的。她听完之后开始没吱声,从穿在身上的围裙里套出了一个避孕套,扔在了桌子上,然后轻轻的说,吃饭去吧。

我当时就懵了,薛洋爸的事来的太过突然,我们准备去红尘滚滚的证据,都忘了销毁。我像个机器人一样,把大米饭粒机械的往嘴里塞,屋子里一直没人说话,只有她冲刷拖布的声音。

我妈显然没把这件事告诉我爸,这件事也从我的秘密,变成了我们的秘密。

4

我颓在家里,已经十多天了,每天只能用稚嫩的文字,配合着蹩脚的文法写网络小说,我想把一切情绪抛给虚拟的互联网,只是因为,胸口里那股气憋的我后背生疼,又不好和谁倾诉,担心有一天突然得了脑溢血。

这件事,让我有了很多不同的变化,以前我是个呆不住的人,现在几乎不出门,喜欢宅在房间里。连吃饭的时候,也不愿意抬头看父母脸上的表情,就好像,在家吃的饭都成了他们施舍给我的。

手机没电了,去充电时,也会产生极强的负罪感,心想是我这个撒谎者耗费了家里的电,我肯定是个罪人。

必须承认,这是我十八年来,最羞耻难挨的一段日子。这段时间,吕娜给我发过几次信息,我都没有回复过。相比之下,我觉得薛洋那小子,还自在一些。他前几天深夜来我家楼下,找过我两回,开车来的。

我看着那台又高又大的越野车,有点羡慕的问他,没听说你考驾照啊。

他说,没考,生开,出了事我就找我马叔。

我笑了笑说,饭店怎么样,还应付的了么。

他说,凑合,刘浩在我那当经理呢,我感觉他有点真本事,从后厨到大厅,从工商到税务,给我出了不少主意,我愿意信他一回。他说话的时候,坐在车里,叼着烟,名牌的浅色衬衣上有几处油渍,大大小小的分布在领口、袖口,头发也是一股子后厨的油烟味。

在我的印象里,经常吊儿郎当的薛洋,是和善的。不是说人傻钱多,就是他非常讲义气。现在他侧着脸,看不出表情,深不可测,然后他又说起和他二叔家的官司,他准备如何处理,律师找什么样的更合适。

随后他说,这段时间我和你爸通话是最多的,经常征求他的意见,受益良多。我也特别高兴能有你这样的好朋友。

听完薛洋冷静的说完这些事,我竟然一时间有些佩服他,短短数日未见,他竟给了我一种成年人的压迫感。我猜想,这小子,看来是真的在用心学习,努力的成为一位像他父亲一样出色的商人。我把烟撇出窗外,拉开车门准备回家,下车的时候,我问他,还上大学么。

他答非所问的回答我,周末咱们聚聚,吕娜也来,你也赶紧给我过来啊,别总闷在家鼓捣你那个破小说了。

5

我在自己的网络小说里,写到了关于青春的聚散离合。我笔下的主人公就是一个小镇青年,高中毕业那年他面临着升学,打工,混社会这一系列能改变一生的抉择。

他把毕业之后的聚餐类活动,叫做“站队大会”。因为,他已经觉察到,心智成熟一些的青年,会在这种聚会中,发现自己在这个镇子上,值得去依靠的朋友,或者一定要当心的敌人。

我出门的时候,我妈正在拆快递,一脸期待的样子,盒子打开以后,一只银色得小猫瑟瑟发抖的喵喵叫,看上去也就几个月大。

我说,妈,你买的么。

她说,嗯,等你上大学去了,就让她陪我。

我说,薛洋今天请客吃饭,我可能会回来晚点。

她说,去吧,你爸今天值班。

我站在门口犹豫了半天,对她说,妈,对不起,我以后不会撒谎了。

她抱着小猫的手微微一震,没说什么。

皮河宴,是薛洋家酒店的新名字,以前叫乡间柴火。我估计是刘浩让他改的,从大地方回来的人,说话办事都要显示出格局,挺正常的。我们的包间定在四九四,这个房间号从玄学的角度来说,说好也好,说坏也坏。

能理解成"发就发"",也可以说,死就死。我推门进屋的时候,看到了吕娜、刘浩和薛洋,他们热络的聊着天。我向众人打了招呼,就拉开椅子,坐了下来。

薛洋做为少东家,看我到了,立刻起身,招呼人走菜。吕娜则定定的看着我,眼里写满了故事,我不敢做出回应,快速躲开了她的目光,看向了刘浩。今天,刘浩这厮竟然是盛装出席,他左手带着表,右手盘着串,脖子上挂着一条中指粗的金项链。

我打趣的问他,浩哥,今天穿的横啊。

刘浩一摆手说。岩子,你就会调侃你哥,我在这给小洋打工,守着这么大的一个酒楼,啥人不得伺候啊,餐饮业呀,是勤行,你不盯着点,不挡着点,咱们镇上这些人,不得把小洋欺负死了,今天这个二大爷,明天那个三姨夫,都不给现钱,一整就赊着,几天不就把这吃黄了,你哥不假横点,有啥办法啊。哎,别光说,你把酒倒上啊。

薛洋一根烟的功夫重新坐到饭桌上,菜也跟着一道一道的往上端。他带头张罗了一杯酒,说敬老薛吧,他功劳最大,然后一口把白酒到进了嘴里,我们三人没犹豫,也都把白酒干了。我眼见薛洋的眼眶有点红,就说别着急,慢慢喝。

吕娜放下酒杯,往外小口的吐着酒的辣气。她看了一眼我说道。我上个月回了趟我们东北的镇子,我爷爷上周去世了,心脏病。当时,我把快断气的老人送到医院的急诊,让他们赶紧先救人,他们说得先交钱,才能处理,我说钱在后边,我父母马上就到,急诊大夫跟我说,那就等会儿,万一没人送钱呢。你们说,到底是钱重要,还是命重要呢。

刘浩一拍大腿说,我草,还是钱重要,都先交钱后看病啊。

薛洋扒拉出一根烟说,命重要,老薛从来就不差钱。

我琢磨了半天,懵呼呼的说,不,我开心最重要。

吕娜翻了个白眼,剩下的两人都笑了。

6

逃避责任的方式在我看来有很多种,我觉得自己懂事以后,只学会了低级的一种,叫视而不见。高考的分数在网上很早之前就可以查,我选择不去查,不去想,每天接着写我的小说。今天可能是今年最热的一天,我张着嘴,像条狗一样蹲在开着的冰箱旁边,看着窗外的热浪把街道口的垃圾桶映衬的变了形。

手机提示来了信息,我打开看到了吕娜的短信。

她发,马岩,我准备回东北的镇子了。

我回,这么突然,不回来啦?

她发,回去看看我养的小动物们,你去么

我回,还有我的名额呢,哈哈,我不去,不喜欢小动物。

她发,你会去的。

我回,我真不去。

她发,下午陪我去皮尺山吧,我打车去接你。

我回,你不怕中暑么。

她发,20分钟到,带俩手电筒

我回,大白天,拿手电干嘛?

她发,还有15分钟。

吕娜和我坐着出租车来到了我们皮河镇最南侧的一座小山附近。我虽然不知道她要干什么,出门前还是翻箱倒柜找了两个手电。一个电量充足,一个电量不足。顺手还拿了一把太阳伞。今天她穿的是我见过最少的一次,一个小背心,一条牛仔短裤。

一路上我都没好意思转过头再看她,她也没说话,一直低着头在发消息,不知给谁。等下了车,她就拉着我的胳膊往山上走,门口的大牌子上有几个红色的大字,严禁烟火,违者必究。我一边快步的跟她走,一边把太阳伞撑开,给她递了过去。她回过脸,似笑非笑的看着我。

她说,马岩,你知道我最喜欢你哪么。

我说,有才?

她说,你有个屁才,满脑子不靠谱的幻想。我喜欢你,嘴上从来不会顺着谁说,但做的事都让人觉得,挺安心。

我说,酸了啊,酸了酸了。

她说,我没减肥的时候,就看过你写的小说,你把我也写进去了。

我说,原型不是你,就是碰巧跟你有点像

她说,装什么呀,虚伪。

走了10分钟后,我感觉到我的汗珠,从颈椎的最顶端,唰的一声掉在我的腰窝里。热浪又开始一阵一阵的从身边徘徊,周围树木变得婀娜多姿,就像现在的吕娜。

我问她,山顶上能凉快好多,可是,你能爬的上去么。

她说,我们不往上,我们往下。

我说,你热傻了吧,往哪?

吕娜左手拿着的太阳伞,突然换到了右手,然后左手拉起了我的手,改变发向,朝着一个密扎扎的林子奔去。很快我们就来到林子的深处,她停在一个洞口前。洞的直径大概有俩三米,在地面上一眼就能看到,开口又黑又大,感觉也挺深。

她兴奋的说,我们就去这吧。

我说,这是你家?

她用手锤了我一下说,这是防空洞,重庆的洞子火锅,你知道么

我说,啊,防空避难的地下公事。

她说,对,上次吃饭,刘浩告诉我的,说他上学的时候,总拉着小姑娘来这儿。

我哭笑不得的说,所以,你准备带着我这个小姑娘进洞?

她说,手电给我,我们下去探查一番。

我迟疑了一下问她,你确定?这里边不会有鬼吧

吕娜鄙夷的看了我一眼,一把从我手里夺过了那个电量充足的手电筒,躬着腰就往下跳。我环顾了一下四周,简单的记录了一下地形,又掏出手机,看了看信号还剩两格。

我说,你慢点,别碰头。

她已经钻进去了一半,声音有点发闷。

她说,没想到你这么怂。

我说,不是你在前边挡着我,我早就进去了。

潮湿的凉风从我爬进这个黑乎乎的洞,就一直往我的嘴里灌。我用手撑着地,一使劲直起了腰。防空洞比我想象的大,头顶向上还有几米距离,两侧都是大块的岩石搭建而成,空气中有淡淡的土腥味儿。

我不得不承认,被这里的构造小小的震撼了一下。吕娜打开了手电筒,白光撕扯开了一片黑暗,前路亮了起来。我也试着打开那个电量不足的手电筒,微弱的黄光,只能照亮我鞋子前的一块地面。

我吐出一口热气说,凉快了,我们去哪。

她说,我们不去哪,我其实一直都在想办法躲避太阳。

我纳闷的说,现在太阳就晒不到你,你成功了。

她突然凑过来,离我非常的近,然后柔声细语的说,你就是我的太阳。

下一秒她就吻住了我的嘴唇。

实话实说,我曾经在被窝里梦过很多次,这种让人沉醉的画面,我和心爱姑娘在余晖下接吻,在游乐园里接吻,在宾馆里接吻…只是现在的这个场地,我从来没有梦到过。

她离开我的嘴唇,郑重其实问我,马岩,跟我去东北上大学吧,然后我们一辈子在一起。

我想了好一会才说,东北太冷,我本来想去南方上大学的。一辈子在一起?你听过少年不知岁月长么,我都不知道一辈子有多久。我要反悔了,你怎么办。

吕娜听完站在黑暗的隧道里,一言不发,我能隐约的感觉她逐渐暗淡的眼神。对此,我也有一种无能为力的感觉。她终于点了点头,从短裤里掏出手机,点亮屏幕。

她说,我知道了,我买票,下午就回东北。

我支吾了半天,什么也没说出来。

她叹了口气说,陪我在这个洞里溜达一圈吧

我赶紧说,好,溜达多久都行。

7

我在一本文艺杂志上看过一句话,觉得挺有意思的。是这么说的,我们永远逃脱不了的,是命运的巨大和生活的琐碎。

我此刻想说给面前伤心的吕娜听,可她只是自顾自的朝前走。走出去20分钟以后,空气越来越凉,越来越稀薄,吕娜猛然停住脚步,一闪身跑到了我的身后,搂住了我的胳膊。

她说,马岩,我看见前边有光。

我马上关掉了手电筒,屏住呼吸,瞪着眼睛往前望。有一团火焰在十几米开外的地方闪烁着。我低声的说,不是光,应该是火把。她有点害怕的说,是人么?

我稳了稳心神,拉着吕娜蹲在了原地。不一会,有人扯着嗓子在隧道里唱歌,就在我们不远的地方,随后传来哈哈大笑的声音,尖利的有些刺耳,看来应该不止一个人。

声音源正向着我们得方向移动,我回头看了看坚硬的石壁,我们避无可避,只有一条路能不和对面的人相遇,就是往回走。

我对吕娜低声的说,我们得赶紧往回走,对面要是坏人,就不妙了。她的表情却比刚才轻松淡定了一些,她从我身后走出来,对我说,你知道刚才那人唱的什么歌么。

我说,我哪知道,你还有心情听歌。

她坚定的说,我现在出去,如果对面是坏人,你会救我么?

听她这么说,我脑子嗡的一下就大了,难道吕娜的思维逻辑都是她养的动物教的么,用生命安全,来测试我对她的态度?

我死死的盯着她说,你别胡来,咱们在这儿,死了都没人知道。

她笑盈盈的回答,你真怂,你回去吧,然后去南方,然后忘记我。

说完这些话,她把手电筒扔给了我,一下子扎进了黑暗之中。我感觉自己的声带被人狠狠的捏住了,发不出声音,眼睛瞬间充血涨的生疼。

吕娜疯了,她一定是疯了。几分钟后,对面传来了,更剧烈的交谈声,笑声,还有撕扯声。

我知道,不能在等了,吕娜会出大事的。我用力的打开手电,做了三次深深的呼吸,等潮湿发霉的空气充满胸膛,就冲了出去!

我奔跑过一段沙子很多的小路,又拐过一个弯,来到了陌生的人群面前,我搜寻着吕娜的身影,没有发现她。离我最近的是一个高大的男孩,他身后站着几个同样身材魁梧的年轻人,都举着火把,充满了野性的气息。

我声音有些颤抖的问,那个女孩呢。

大个子面色不悦的看着我,他说,什么女孩,我他妈看你像个女孩。他身后几个男孩都跟着笑了起来。

我强忍着怒火说,刚才跑过来的女孩,我们一起来的,她在哪。

大个脸色更加阴沉,指着我的鼻子说,这没有女孩,你给我滚开,不然我就把你变成女孩。

我没有后退,咬牙说。我爸是警察,你们敢对她怎么样,我一定让你们蹲监狱!

突然,一个女孩弱弱的低吼声,在人群后方的黑暗中传了出来,我知道,那一定是吕娜。我立刻做出决定,不管怎么样,也要救出她!

于是,我把手里唯一的武器,攥的更紧了一些。周围的这群壮小子们也摆出了蓄势待发的狠辣表情。

我xxx!我大喊着,扑向面前的其中一个男生,他反应也够快,同时迅速挥动手臂,一个所谓像沙包那么大的拳头,迎着我的面门,重重的击中了我的鼻子。

我人生中第一次体验到了,脸撞在钢板上是什么滋味,我的脑子慢慢的没有了直觉,意识最终抽离了身体,眼前的画面一下倾斜成了平时梦境的中样子。

8

黑暗中,我感受到耳膜里嗖嗖的有凉风吹过,有点痒,睁开眼睛我发现自己,还躺在黑暗悠深的隧道里。我尝试去呼吸,嘴里的黄土味呛的嗓子出不上来气,我马上剧烈的咳嗽了一阵子。

想起了,刚才我被一拳KO的情景,感觉自己像个傻逼。我摸了摸鼻子,发现应该没有断掉,只是留了不少的血,真是万幸。我爬起来,摸索到手机,屏幕显示没有信号。我站在原地左右看了一会,分辨出来时的方向,就慢慢的往出口挪。

爬出洞口时,天色已经暗了。我一边下山,一边反复不停的给吕娜打电话,没有人接听。接下来,我准备报警,我快速的组织着语言,想着怎么说会更清晰一些,我不希望吕娜受到任何的伤害,我心急如焚的朝着出口走。

终于,我看见了公路上飞驰而过的汽车,我加快了脚步,准备先坐上一辆出租车,在拨打报警电话。可是,远远的,我猛然看到了红蓝相间的车灯闪烁着,这让我的心立刻揪了起来,那是警车。

等我头晕脑胀的凑到警车旁,我赫然看到吕娜披头撒发的坐在后排上,她白皙的脖子上有青红的指印,上身穿着一件深蓝色的警服,扣子系的死死地。

我伸手敲打玻璃,喊着她的名字,她抬起头看向我,突然嘴角上扬了一下,我下意识的退了一步。警车亮着警灯,穿过拥堵的路段,把从外地赶来避暑的游客的私家车甩在身后,快速的驶向皮河镇派出所,吕娜在前边的警车里,而我不知什么原因被安排在后边的警车里。

一种不祥的预感,从我的心中升腾起来。

进了派出所之后,一个女警察走过来,用手捏开了我的嘴,她用棉签擦拭了我的口腔,又收集了我指甲里的污垢,和细碎的头发屑。随后,我被带进了一个充满了刺眼的白光的屋子。

一个带着眼镜的男警察,笑眯眯的对我说。

马岩是吧,马所长交代过,咱们就是走个流程,你把过程跟我说一下吧。

我说,什么过程,我被人打的过程么?

他收起之前的笑容,正色的说道。

皮河一中的毕业生吕娜,刚刚向我们民警报了案,说她在皮尺山的防空洞里,险些被人强暴,后经过激烈的反抗,猥亵者最终没有成功施暴,她逃离了现场。我听他这么说,长出了一口气,看来吕娜应该没有被伤害到。不过,我马上意识到了不对劲的地方。等等,他们取走我的唾液,和毛发,难道是把我列入了猥亵者的嫌疑之中。

我大声的申辩起来。你们觉得是我猥亵了她?!我是去救她的,当时有一群流氓,想伤害她!

男警察示意我别激动,他说,我们现在没有说是你做的,可是你也要清楚一个对你来说非常不利的情况。据我们快速的对现场进行排查,当天应该只有你们进过这个地洞。另外,当事人吕娜也描述了,洞里在出事之前,只有你们两个人的这个事实。

我听到这,感觉我的心砰一下子掉到了深渊里。吕娜怎么会这么说呢?她明明经历了截然不同的版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强迫短路的脑子快速旋转起来,思考着每一种可能性。我排除掉科幻小说中的情节,比如时间错乱、时空穿越,再排除掉吕娜受了严重刺激后发生了失忆,排除掉所有可能性之后,只剩下了一个结论。就是,她要害我,她是故意的。

眼镜男警察见我没说话,他以为把我吓到了。他语气柔和了一点,继续说。

马岩,这个事呀,因为有你爸之层关系,其实可大可小,主要是受害者什么想法,看人家是想要赔偿,还是想要让你去蹲监狱,全在人家女方受害者的态度,你明白么。我点点头,不在继续说什么。

9

十天后,吕娜的姑姑从东北的某个小镇赶到了皮河,她在派出所里与我父亲谈了很久。最终,由她代表吕娜和我们家签订了一份私了合同。内容有两条,第一,马岩家对吕娜本人,一次性支付十二万元赔偿金,包括精神损失费,医疗费,名誉损坏费,营养费。

第二,马岩本人需要对吕娜之后的人生,无条件的负责,损坏的名誉可能导致吕娜没有办法正常择偶,或受到巨大的非议。我和父亲在合同书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吕娜自始至终没有出面。

其实,这件事之所以没有继续被上纲上线的处理,也有两个关键的原因。第一个原因,是吕娜本人没有明确的指认,当时是我试图强暴,并殴打了她。

第二个原因,是父亲刚刚告诉我的,他前几天托关系到市局,帮着压下了一份检测报告,而现在这份报告就在我的面前平铺着,上面清楚写着,受害者吕娜嘴里的唾液,伤口的抓痕,身上的毛发,均与我吻合。结论,不言而喻。闷热的天气里,看得我后背直冒凉汗。

我把报告合了起来,偷瞄了一眼父亲,他面容憔悴坐在我对面,身体笼罩在烟雾之中,桌上的烟盒已经吸空了三个。

很难想象,如果当初不是觉得百口莫辩,通过私了的方式结束了这件事,而是我坚持自己是被冤枉的,真的打起了官司,那么我和我们家人要面对多大的灾难。

我颓然的坐倒在了沙发上,想象着我在防空洞里晕倒以后的情景,吕娜静静的走过来,用我的手,撕扯掉她的衣物,拔下我的头发,放在内裤或者哪里,甚至她可能再次亲吻了我的嘴唇。

我又想起,她光着上半身,头发凌乱的穿着警服,对着我邪魅的一笑。那仿佛是在说,你是一个每天只会幻想着,能出海去乘风破浪的假渔民,而我才是趴在雪地里,伺机而动的真猎人。

10

我拉着吕娜的手走在车站的月台上,她变得更瘦更漂亮了,身旁年轻一点的男人,都侧着头偷偷的瞄她。呼啸而过的列车,从我们身旁擦肩而过。

我看着她的脸说,你说,我敢把你推下去么。

她笑笑,回我。敢,可惜我不怕。

手机来了一条信息,我掏出来看,是薛洋发来的。

刘浩在广州失手杀了人,才跑回来的,警察正在调查这事,皮河宴完了,我给你爸打电话,他不接,你在哪啊,速回电。

我没回电话,收起手机,等着下一列呼啸而来的列车,我想,是时候做个了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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