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何杰超不知道许琪最近是不是压力太大了，总是一个人在房间里自言自语。
“今天吃什么好呢？”
“今天穿这件吧，这件好看。”
“今天有雨，不要忘记带伞哦。”
……
像是一个没有自主意识的机器人，做每一件事前都要把自己的活动轨迹报告一遍。
前几天这种症状更加严重，何杰超听到了好几次许琪用力锤墙的声音，声音大得像是要把墙壁凿穿。
不会是精神分裂了吧？何杰超怀疑，合租也才一个月就碰上这种事，真是晦气。他胡乱地抓了抓本就凌乱的发型，然后草草地点起一支烟，随意地滑动鼠标。
“丈夫半夜回家，发现妻子竟然这样做！转发周知！”
明显是吸引点击量的标题，何杰超面无表情地吐了口烟，手却不由自主地点击了鼠标。文章的内容是丈夫回家后，发现妻子离家出走，他怀疑妻子外面有情人在接应，想让网友帮忙找回妻子。
“无聊。”何杰超用十秒浏览完了文章内容，做完评价。又迅速划到下一篇文章。
“晚上我会早点回家的，不用担心。”
又是自言自语。虽然何杰超早已习惯，但他还是忍不住朝着许琪的房间看了一眼。究竟这扇门里藏着什么秘密？
看到许琪打开门，他又立刻收回了视线，假装在看电脑屏幕。慌乱之中他还是发现了许琪今天的不同寻常，不同以往朴素的运动服装扮，今天的许琪穿着紧身的黑色连衣裙更显身材凹凸有致，外面裹着一件驼色的大衣。特地烫出来的大波浪让她身上的女人味更加明显。
何杰超没忍住，放下抽烟的手，多瞟了几眼。许琪发现了他炙热的眼神，不好意思地将垂下来的一撮头发扶到耳后，解释道：“今天老同学聚会，稍微打扮了一下。”
何杰超点了点头，又抽起了烟，烟雾弥漫在电脑屏幕前，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补充道。
“女孩子晚上在外面危险，早点回来。”
这是合租后，何杰超主动和许琪说的第八句话，他知道太主动的男人容易显得轻浮，要在合适的时候说合适的话，才会让人觉得可靠。这是他从互联网上学来的。
只不过他没想到这么快，这句话就有效果了。在许琪出门半个小时后，他第一次收到了她给他发的微信。
“超哥，我们老同学的合照放在我右边衣柜的抽屉里了，能麻烦你帮我拿一下吗？我马上就赶到家了。”
这就能直接进房间了？看来互联网的力量还是不容小觑的嘛。何杰超自信满满，又抽了一支烟。看来有些事很快就要水到渠成了。
这是何杰超第一次踏入这扇门，虽然他曾多次幻想过这样的场景。只不过幻想都是美丽的。
许琪的房间和他曾经见过的女孩子房间没什么两样，也许因为是出租屋，许琪没有过多用心的装扮。只有那个衣柜，大得不像往常会放在家里的那种，像是大户人间的衣帽间才会拥有的，这也是他从互联网上看到的。
何杰超没有多想，拽开左边的衣柜门，俯身拉开抽屉。在他抬头的那一瞬间，却看到一个布满了红血丝的眼球正专注地盯着他看。
同时闯入他耳中的，还有那句熟悉的“你来啦。”
何杰超没有大叫，只是惊慌地往后连退了好几步。接着右边的衣柜门被打开，一个打扮精致的女生从里面走了出来。
何杰超本来觉得许琪已经是他在这座城市里看到的最漂亮的女生了，但是现在，他觉得眼前的女生才是，她好像前几天参加电影颁奖典礼的女明星啊。何超杰的眼光不能从她身上移开。
“抱歉啊超哥，吓到你了。本来是不想以这种方式和你见面的。”
怪不得何超杰觉得她的声音耳熟，原来平常房间里说话的不是许琪，而是她。怎么会有人长得又好看，说话又好听。何杰超有那么一秒钟，觉得爱情来了。
“对了，我叫林叶。”林叶边自我介绍边伸出手整理何杰超有些凌乱的衣领，何杰超忍住想要握住她手的冲动。
这么楚楚可怜的妹子，到哪里不会混得风生水起呢？怎么为了躲房租落到这种地步。何杰超好奇。他完全忘了要帮许琪拿东西这件事。
2.
林叶主动解开了何杰超的好奇。
她拉起毛衣的袖子，红的，青的，紫的，密密麻麻，不细看倒还似个像样的彩色世界地图。林叶告诉何杰超，这些，都是她最爱的丈夫送她的。
她的丈夫送过她很多礼物，大多都价值不菲。当然，最让她印象深刻且送的次数最多的还是这些。美丽的地图。已经有好几年，好几年了，她都数不清她们结婚多久了。直到前不久，他又一次举起手来，但是这一次他的手上却有了昂贵的古董花瓶时，林叶知道她待不下去了，跟他们之间的爱情相比，还是生命更重要一些。她是迫不得已才离家出走的。
他是因为年少有为，压力才会越来越大的。你要相信有些事情并非他本意。林叶在诉说她的痛苦同时还替她的丈夫找补道。
她密谋了很久，在许琪的帮助下，她乔装打扮，避开了小区里的每个摄像头。好在许琪现在住的小区是老社区，只有路口那一段才有摄像头，这才能让她顺利混进来。
“还好有许琪，她是我初中同学，也是我最好的朋友。好在有她在，我才能一直住在隔壁，为了沟通方便又不被邻居发现，许琪还帮我在隔断墙上弄了一个洞出来。”
林叶说着说着，眼泪就簌簌地往下落。什么叫我见犹怜，何杰超算是清晰地明白了这个成语的意思了。
“只不过他肯定还在找我，我现在肯定是不能出去的。只好麻烦超哥和琪琪了。”
林叶扭过头轻轻地抹着眼泪，不好意思道。
“这算什么，打男人的女人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何杰超抓起林叶的手，“你放心吧，我保护你。”那个时候的他感觉自己像个英雄。
许琪回来了，她没有追究何杰超忘记给她拿合照这件事，却在看到林叶出现在客厅时，愣了一分钟，脸上是何杰超辨别不出的情绪波动。
“你放心吧，既然是你的朋友，那也就是我朋友。”何杰超觉得他就差个盾牌，就能飞出窗外拯救世界了。
何杰超也没想到林叶的出现，成了他和许琪之间感情的催化剂。自从这件事之后，何杰超，许琪，林叶三个人经常有说有笑地在一块吃饭。
林叶总是早早地就从衣柜里出来，蹑手蹑脚地做好早饭，收拾好屋子，活像何杰超小时候听过的民间故事里的田螺姑娘，甚至有一次，林叶看何杰超下班太累，还想要帮他做做按摩。
妈妈，你也没告诉我，田螺姑娘还有可能是真的啊。
除此之外，何杰超发现林叶和许琪的关系是真好，或者又因为林叶出逃慌忙，没有带任何衣物的原因。林叶都是穿许琪的衣服，许琪的裤子，戴许琪的项链，甚至连香水都是用许琪的。
某天饭后，何杰超看着在厨房忙上忙下的林叶的背影，脱口而出：“为什么这么好的一姑娘会碰到这种事呢？”
许琪当然知道何杰超指的这件事是什么，可能是刚好情绪到了。她也不免感叹：“是啊，这么好的人。”
“对了，我给你讲讲我们以前的故事吧。”
3.
初中的时候，我们学校有很多漂亮姑娘。她们拉帮结派，三五成群地讨论着哪里新开的饰品店新玩意儿多，或者是哪个正在大火的韩流明星是她们的最爱。
只有一个胸部发育得比较快的女生，没有参与她们的讨论。
是这个原因吗？
每次她穿了新衣服，出现在她们面前的时候，总是避免不了听到那群女生嗡嗡嗡嗡交头接耳，指指点点的声音。讨论的内容大部分甚至都不是真的，但是她们聊得像是发生在她们面前的事情一样。末了，还会眼神交流，会心一笑。
嫉妒的本能驱使着没由来的恶意，她们或许知道，又或许不知道，她们究竟在做什么。她们好看，她们年轻，但是她们不允许别人成为话题的中心，成为大众的焦点。如果有，那必须得是她们那个帮派的。
那个女生总是会看到她们和她们社会上的“大哥”在校门口说说笑笑，打打闹闹。由于这是放学的必经之路，所以她只好抓紧书包，低着头快步走过去。但还是避免不了那些下流的话语混着口哨声闯进她的耳里。
看起来那些女生并没有做什么，事实上，她们确实没有做什么。
她们只是健谈而已，她们爱讨论那些无关痛痒的事，她们交头接耳，她们窃窃私语，在课堂，在操场，在走廊。那个女生耳边一直有着无休止的蚊子声，她的心里永远像有数不清的蚂蚁在爬，一只只，一簇簇，她难受，她想除掉他们，却永远也抓不尽。
她受不了了。终于有一天她鼓起勇气恶狠狠地瞪向那些女生，可是她们并没有作鸟兽散，而是淡定坦然地做着她们的事情，好像，好像她们从未聚在一起，发出那些聒噪恼人的声响。
像许多老式港式警匪片里，警察明明知道黑社会明里暗里作恶多端，但是苦于没有充足的证据，没法给他们定罪，只能一次次的无可奈何。不对，警察的量词至少还是群，而她只有她一个人。在别人眼里，那群女生是天真无邪，青春洋溢，活泼浪漫的。只有她，太多疑。但她知道，不是的。
她只好转过头来，可是她又听到了那些蚊子声，忽远忽近，忽大忽小。
她觉得自己好像鬼，而她们好像在谈论鬼。
但是她们又好像什么都没做。
故事讲到这里，门铃突然响了。
何杰超立刻起身，许琪只好吞下那些还没说完的故事。
“你好，你的快递，请签收。”
许琪只是远远地瞟一眼，就知道这位快递小哥的外貌英俊帅气，如果能被1818黄金眼拍一次，说不定还能体验一回被许多女网友叫“老公”的那种英俊帅气。
快递小哥把快递递给何杰超后，整个身子还往前凑了凑，探头探脑，巴不得三百六十度全方面扫描一遍这座房子。
“诶诶诶，你这人怎么这样，你再近点都要亲到我了。我告诉你啊，我可不搞这个。”何杰超把快递员推出门，手脚麻利地啪一摔上了一门用力得像是摔在快递员脸上的一巴掌。
何杰超打开快递，原来是他前两天买的日记本到了。
这时林叶也刚从厨房出来，她笑盈盈地用把手上的水抹到围裙上。“你们刚刚在聊什么呢，那么开心。”
“先吃饭吧。”许琪也站了起来，走向餐桌。林叶眼里闪过一丝不满，但她的嘴角依旧保持笑意。你看，她总是这样善于隐藏自己。
4.
三个人同居的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何杰超倒也没觉得有什么反常，林叶也渐渐放松了警惕，她开始一个人出门买菜，买衣服和日用品。
这是多少男人梦想中的日子啊。两个貌美如花的姑娘，一个赚钱养家，雷厉风行。一个勤俭持家，温柔可人。温柔可人的那位经常贴心地提醒他少抽烟，对身体不好。让别人吸二手烟也不健康。于是他真的开始减少抽烟的次数，可是他没有发现，厕所里的烟头数量并没有减少。
只不过这样美滋滋的理想生活并没有维持多久，何杰超早就知道越美好的东西越易碎。但是至少感情不会，感情可以是美好而又坚固的。现在的他可要重新思考一下他们之间的关系了。
他可不是没见过女生歇斯底里的样子，战斗力爆棚，他小时候看的《奥特曼》里的猛兽和她们相比都显得可爱许多。
何杰超刚掏出钥匙对准锁孔，就感觉到房间里的动静不一般。有三个月了吧，耳边没再响起这种歇斯底里的声音了。
“求求你了，别再纠缠我了好不好。”
“我这只是暂住，你可别把自己说得那么可怜，我们可是好朋友呢。”
“这么多年了，你为什么还不能放过我。我不要你还，你走好不好。”
就比平时早一点回家，还有意外收获呢。何杰超把耳朵贴在门上，女人就是复杂，表面上好得如胶似漆，第二天就能翻脸不认人。不过，这一切只要不影响他的理想生活，他是无所谓的。
何杰超竖起身子，正打算重新开门，门就缓缓打开了。林叶站在他面前，化了妆的她像是电脑3D建模出来的游戏人物，她的身上，她的手里一切都是新的，相比沙发旁披头散发，宛如贞子二号的许琪，她精致得才像是生活在这的人。
何杰超扶她坐到沙发上，轻轻地帮她把头发顺好。
“凡事有因必有果，你相信因果循环吗？”许琪当然明白何杰超说的是什么，“那你相信吗？”她反问道。
“信啊，我凭什么不信，我又没干什么坏事。”何杰超开起连珠炮来，他的手活泼得像个正在指挥激情合唱团的指挥家的手，他的眼神也伴随着手的舞动，不固定。
许琪无奈地轻轻摇摇头，起身走进她的房间，那个可以直接通到隔壁房间的房间。
5.
林叶死了。在隔壁房间。是快递员报的警。
她是被勒死的，在这个过程中她没有过多的挣扎。
这些是来鉴定的法医说的。看着前几天还活蹦乱跳的好姐妹现在却冷冰冰地躺在地上，许琪哭得不能自已，她靠在门上，浑身颤抖，眼泪铺满全脸。怕被门外的警察发现，她在流泪的同时还尽力控制自己不要哭出声。
看吧，我就说女人是个复杂的生物。
前一段时间还吵得不可开交，因此而冷战，现在又能哭得感天动地。
正因为太过于动人，连窦娥看了都要甘拜下风。何杰超怀疑这眼泪倒像是鳄鱼的眼泪。
他又点起了一支烟，“一直不幸的人会有好运的那天吧。”
见许琪没反应，他又递过去一包纸，然后温柔地抚着她的背。
何杰超吐了一个烟圈，又接着说：“上回故事里的那个女生心里一辈子都有阴影吧。”
许琪哭了一阵，又恢复原样，淡定地整理了仪表。
“还想听故事吗？上回没说完的。”
不知为何，那群女生之中的某一位竟然主动和那个女生成为了好朋友。
后来她才知道是因为她成绩好，还是班委。所以她必须开始承担起那群女生的作业，甚至有时候还包括课堂小测。她想，熬过这段时间就好了，上了高中，一切都会不一样的。可是她没想到，她的好朋友还真是争气，和她考上了同一所高中。像初中一样，她还是要帮她干她不想干的事。
如果被发现她有一点点不情愿的苗头，班里第二天立刻就会飞扬起有关她的流言蜚语，她的早熟，仿佛是原罪。她哭过闹过，但是没有人愿意相信她，同学们只愿意相信他们想相信的，他们才不想知道那是不是事实呢。那些敏感的词汇，那些他们之间的小秘密可是能给枯燥无味的学习生活增添不少趣味。
所以，只有一个人愿意和她做朋友的话，她就只能接受这个朋友，她不能没有这个朋友。可惜的是，她的好朋友并没有考上大学，她有更大的目标，嫁个有钱人。刚好，她年轻貌美，她能说会道，所以她自然也能如愿以偿。听说，她的丈夫很爱她，她也对她的丈夫百依百顺，言听计从，就像那个女生对她一样。后来，那个女生也交到了很多新朋友。再后来，她们又相遇了。
“也许这就是命吧，想逃但是逃不出。”
“所以她的死和你有关吗？”何杰超已经又点起一支烟，带着欣赏的眼光上下打量着许琪。
许琪不置可否，反而冷笑道：“你觉得故事里的女生敢反抗吗？”
明明何杰超心里已经有答案了，但是被许琪这么一问，他又有点动摇了。“所以她是谁杀的。”
“死者的丈夫，也就是第一目击者陈威在警方赶到案发现场两个小时后，前往警局自首。据他交代，他的杀人动机是怀疑妻子出轨，但是他是在找到证据的情况下动手……”
何杰超百无聊赖地刷着手机时，突然弹出这样一条新闻。
好家伙，现在的新媒体新闻比掌握全村机密的七大姑八大姨传播消息的速度还快，不同的是它的范围更加广泛。快得这世界上像是没有任何秘密，快到人们失去怀疑的能力，他们只管评头论足，只管发泄。
“日常恐婚。”
“果然，正经男人谁会干这种事，怀疑妻子出轨就杀人。”
“没想到这男的一表人才，竟然能干出这种事。”
何杰超双指放大标题底下的那张照片，犯罪嫌疑人的照片打了码，但是何杰超总觉得身形有些熟悉，他放大再放大。
这家伙不就是之前送快递，一直往我身上凑的那人吗！果然，事出反常必有妖。
莫非他当时就发现林叶藏着这儿了？
不过现在这一切都不重要了，生活又回到原轨。
6.
何杰超从来没见过许琪和家里人联系，而他也开始慢慢地走进她的生活。她的生活很简单，除了工作，就是回到这个小出租屋里。
“你放心，故事的最后，都是王子和公主过上了幸福快乐的生活。你故事里的那个女生也会是的。”
何杰超在许琪的房间里，那个通往隔壁的通道已经被堵住的房间。
他靠在床边，给许琪念着童话故事书。
忽然他的手机响了。
“喂，妈。对，谈女朋友了，最近可能会回家吃饭。”何杰超用手指了指手机，走出房间。
他用手捂住手机下方，悄声而又自豪。“是，这次的不错。肤白貌美，盘靓条顺，关系简单，有脑子，不过好骗，能拿下。”
许琪望向窗外，华灯初上，车水马龙。这座城市真的好大好大。
晚上的城市繁华得好像又有另外一股新的生机。不停活动的人类源源不断地给城市这座巨大冷漠的冰冷机器注入能量，输入生机，他们是原料，是燃料，是机械元件。
这么巨大的机器，缺少了一滴润滑油，并不会影响它的运作。
所以，少了一个人，整个社会也只是会照常运转。太阳第二天照常升起。
许琪想到林叶娇滴滴地给陈威打电话，说她快成功了。
她看着手机里她给陈威发的最后一条微信，“她就是出轨了，她该死。”手指在屏幕上轻轻向右滑动，然后点击删除。
她点起一根烟，没有人知道她会抽烟。
许琪又想到林叶拿着何杰超日记本的复印件，在她面前显摆，眼里满是对物质的贪婪和对未来美好生活的渴望。“陈威那个蠢男人，何杰超两周就能赚二十万，我跟他就好了，我还回去干嘛。”
“也许吧。也许吧。”
但是这座城市真的好大好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