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米炎凉
楔子
苏然是刷到“因游客锐减，奈良饿肚子的鹿看到观光客购买鹿饼就会暴躁地拥上去争抢”的新闻和图片时，心里一紧，脑海中浮现出数月前，靳奕博和她一起游奈良公园的情景—
那时，奈良公园里的小鹿性情温顺，对游客非常友好，有些小家伙还会歪着头配合地看镜头，让游客拍照。
情景清晰如昨。
靳奕博，你好吗？
这是她往他微信里发的第一百一十六条信息。
石沉大海，没有回应。
一、他就是夏榕喜欢的那个人
苏然喜欢草帽、围巾，经常背一个布包，个子不高，非常伶仃。她有很多民族风的裙子，棉麻质地，碎花或拼接的，色系并不张扬，大多数衣服过于宽松，笼在她单薄的骨架上跟睡袍似的，有些裙子东一块颜色西一块颜色，知道的人说这是森女系，不知道的还以为打了补丁。
她双颊有几颗天然的雀斑，索性在上面扑了一点腮红，有时和朋友出去玩，还戴着各式各样的动物和水果发卡。
“这苏然怎么每天都穿得怪怪的。”经常有人这样说。
大二，宿舍里几个女孩子都先后交了男朋友，就连眼高于顶的夏榕也有了目标，只有苏然还单着，连个暧昧对象都没有。大家先是礼节性关心了她，后来又出于不知什么心理带着她去和隔壁学校的学长联谊。
联谊地点是夏榕朋友开的一家桌游吧，是家网红店。到了后，夏榕似乎有点不高兴，因为她喜欢的那个男生没有来。
几个人围着一张长桌一起玩狼人杀，苏然头一回玩杀人游戏，是菜鸟中的菜鸟，每次到她发言，都愣愣的不知道说什么，偏偏还连着两轮拿到了狼人牌。
“我是个好人。”苏然半天挤出一句，脸就红了。
其间，大家有意撮合她和一个戴眼镜的男生，可能意图过于明显，对方直接摆手，动作略显夸张，说：“不行不行，她这个样子，我带不动她。”
气氛一度尴尬。
“我来带她。”忽然一个声音打破了局面。
“奕博，”夏榕眼睛一亮，“你来了。”
那是苏然第一次见到靳奕博，平头，穿戴时髦，右耳上戴着一枚亮亮的耳钉，皮肤洁白，样子很帅，是那种硬朗的帅。
“对不起，我真的不会玩，你来吧。”苏然准备把位置让给靳奕博。
“你们别欺负我们家然然，人家文艺女青年，哪像你们一个个的，都是影帝级别的。”室友云瑶说。
那天的狼人杀游戏后来不知道怎么就散了，大家又相约去玩真人版密室逃脱。
他们去的那个密室是根据国内一本畅销悬疑探险小说设计的，玩过的人都说场景十分逼真，剧情更是精妙，女生胆子都较小，一路跟在几个男生身后。苏然倒是不怕，人为设置的迷宫游戏能有多吓人？她不仅不怕，还玩得挺认真，在解谜过程表现出了较为突出的逻辑分析能力，总是能快速解谜，大家都有点对她另眼相看的意思。
有个男生问她：“你玩过这个游戏吗？”
她摇了摇头：“没有。”
“那你看过书？”
“也没有。”
“装！接着装。”
“真的没有。”苏然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不肯相信。
“行了，就不准别人比你聪明。”说话的竟又是靳奕博，他这个人一眼看上去不太好接近，原本以为他应该是那种很高冷的人，没想到还挺古道热肠的。
苏然心里有点感激他，觉得夏榕没有喜欢错人。
没错，迟钝如她也看出来了，他就是夏榕喜欢的那个人。
二、苏然啊苏然，你又在痴心妄想什么呢
那日，散场之前大家面对面建了个微信群，群名有着迷之自信，叫“靠脸吃饭”，说下回有空就在群里约着出来玩。
苏然有些意外地发现靳奕博的头像是一只梅花鹿的角，确切地说，是一个以鹿角为元素设计的logo，没有文字，十分精巧，与她在别处看到的logo都不同。
群里偶尔也会有人聊天、吐糟、斗表情包什么的，但是苏然从不参与。
日子并没有什么变化，苏然依然每天做个简单快乐的小森女。她平时喜欢拍拍照，偶尔也录录小视频，在社交平台记录生活的美好，并不觉得一个人有什么不好。只是有时想起那次联谊，有一张脸飞快闪过她的脑海，她摇摇头，对自己说：苏然啊苏然，你又在痴心妄想什么呢？
五一过后的某一天，苏然的微信上忽然通知有人加她，她点开，一眼就看到了那个鹿角元素的头像，不知为何，她的心跳陡然快了一拍。
可是，冷静下来之后，那只点通过认证的手僵在原地。
她犹豫着，犹豫着，索性点了返回，权当没看见吧。
没过两分钟，添加提醒再次出现在了屏幕上，那边似乎以为她没看到，不死心地又添加了一次。
苏然最后还是通过了请求。
—还记得我吗？我是靳奕博。
文字消息从窗口弹了出来。
—你好，请问有什么事吗？
她干巴巴地问。
那边发过来一张照片，问：这是你吗？
照片上的女孩穿着一条米白色的长裙，晃着双腿坐在一棵树上。她穿着圆头鞋、白袜子，脚踝纤瘦，脸上有可爱的雀斑，似乎刚洗完还有些湿的卷发像海藻一般披散开来，在她的腿上还摊开着一本书，夏天的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斑驳地洒在她年轻的脸上。
在她的身后，青翠欲滴的绿树掩映着远处高耸的白塔。
—你怎么会有我的照片？
苏然很吃惊，照片上的人确实是她没错，那天她坐在树上晒头发，从他爸书柜里翻了本书，汪曾祺的《人间草木》，竟看得津津有味，可她不记得自己拍过这么一张照片。
—无意间拍的。
靳奕博说：正好我这几天整理素材要洗照片，顺便帮你洗了，过两天有空去你们学校拿给你。
—不用啦。
苏然敲下三个字发过去，想了想又补了句：你把原片发给我就行。
那边顿了一下，说：你好像很害怕见到我？
这话苏然有点不知道怎么接下去，说：不是。要上课了，先不跟你聊了。
三、发卡挺可爱的
这个周末，苏然没什么事情，原本想好好睡个懒觉，结果九点多钟就被快递电话吵醒，她爬起来，随便在睡裙外套了件宽松衣服跑下楼，想着一会儿拿了快递正好带个早餐上来。
她走到校门口的快递站，遇到了室友云瑶，云瑶还帮夏榕带了两个快递。
苏然的包裹不大，她就地拆开将盒子丢在路边的垃圾桶，是一枚鹿角发卡，两个鹿角旁边坠着一些红色的小果子，很森系，也很有圣诞感。
苏然戴在头上试了试，忍不住问云瑶：“好看吗？”
云瑶嘴上说好看，眼睛却看着别处，半晌后忽然说：“你看那边，那不是靳奕博吗？”
听到这个名字，苏然一愣，仿佛心口某处有电流过，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靳奕博站在一家早餐店门口，因为衣着时尚，气质又过于出类拔萃，路过的女孩都会忍不住回头多看两眼。
与此同时，像是感受到了她们的注目，他忽然也朝这边看过来。
苏然惊慌地收回目光，云瑶小声地说：“应该是来找夏榕的吧，我给她发个信息。”
显然，靳奕博看到了她们，但见他长腿一迈，朝这边走了过来。
苏然觉得有点窘，心里想的是，他什么时候不出现，偏偏在她蓬头垢面地出来拿个快递的时候出现。可是，避之已经来不及了。
靳奕博走近后，说：“好巧，我正准备在群里问你们要不要下来吃早餐。”
云瑶眉眼都笑开了：“男神，你也太暖了吧。”说着转向苏然，“苏然，你以后找男朋友就应该找这样的，又帅又暖，不像我们家的理工直男，只知道打游戏。”
“云瑶，别说了。”苏然被她说得脸都红了，低声喊她的名字，制止她说下去。
靳奕博仿佛终于看到她存在般，目光停在她脸上，又慢慢地从她脸上移到头顶，然后伸出手碰了碰发夹上的鹿角，说：“发卡挺可爱的。”
这话云瑶也听到了，附和说：“苏然就喜欢这些东西。对了，你来得正是时候，这个快递是夏榕的，要不你拿给她。”说着把最大的那个快递塞到了靳奕博手中。
靳奕博什么也没说。
苏然也不管买早餐的事了，径直朝学校走去，没走多远收到云瑶信息的夏榕出来了，她居然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化了妆，也不知道怎么做到的，总之红唇艳艳更衬得苏然灰头土脸。
“你的快递。”靳奕博说。
“谢谢。”夏榕温柔地看着他，把快递从他手中接过来，递给苏然，“麻烦你们帮我拿上去。”
苏然抱着快递步子迈得飞快，几乎是逃也似的回到了寝室。云瑶跟在后面：“你慢点。”
十分钟后，夏榕在“靠脸吃饭”群里喊：你们快下来吃早餐，我们点了好多东西。
云瑶回：好，就下来。
苏然对云瑶说：“你去吧，我就不去了。”
“干吗这么扫兴呀！去吧去吧，你天天宅宿舍都快长磨菇了。”云瑶热情地拉着她的手大有不将她拖下去就不罢休之势。
“那我换个衣服。”苏然屈服了。
“你快点啊。”
四、它没有来，才更有期待不是吗？
四个人吃完早餐，夏榕提议去机器人商店抽娃娃，她最近迷上了一款盲盒，带着寝室里的人一起玩，从线上到线下，一心想着要集齐所有款式，只可惜目前为止，集全寝室之力也没有抽到隐藏款。
机器人商店的老板已经认识了这个美女玩家，看到他们就说：“刚刚有个小帅哥抽到了隐藏款，人还没走远，你要不要找他去交换？”
夏榕说：“不了不了，我要自己亲手抽。”
大概玩盲盒的人就是这么点乐趣吧，密封的盒子里装着神秘的玩偶，等着自己去开盒的那一种，类似于拆礼物的惊喜。
几个人选了盒子，陆续拆开，虽然这一次隐藏款依然没有出现，但是并没有影响大家的好心情。
它没有来，才更有期待不是吗？
离开机器人商店，几个人又去了这座城市最有名的艺术街区，这条街的建筑带着浓烈的工业风，到处可见红墙灰瓦，路边的墙上不时能看到各式各样的涂鸦，给人一种夸张的视觉冲击，街上有很多画廊，外地游客如果来这座城市，多半要到这里感受一下它的艺术氛围。各类人穿梭其中，藏匿着才华横溢的一拨人，有落魄画家、街头篮球队员、酒吧歌手，还有一些玩街舞、玩重金属的孩子。
靳奕博去找了一个人，那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中年人，穿得简简单单，但是举止不俗，谈吐不凡。苏然从他们的交谈中得知，靳奕博一直在准备工作室，而这个人是他的大客户之一。
他对靳奕博的欣赏溢于言表。
大学生做兼职的很多，但自己创业并能做出点成绩的凤毛麟角，苏然之前陆续从夏榕口中听说过靳奕博的一些事情，知道他学设计，成绩十分优异，却不知道他在别人还在埋头学习，最多想想毕业找个什么样的工作时，他已经有了清晰的规划，并能独立撑起一个小工作室了。
也是在那时，苏然才知道，他那个微信头像就是他们工作室的logo。
谈完事情，几个人又逛了逛这一片的画廊和特色小店，大家都买了一些东西，夏榕更是收获颇丰。
在一家饰品店，苏然一眼看上了一条白色的项链，繁复的蕾丝做项圈，中间用黄铜镶着一颗圆润的大珍珠，下面坠着一圈小的珍珠链子，做工十分精致。店家说这是上好的海水珍珠。苏然很喜欢，几乎能想象它搭配着白色裙子的样子，可是看到四位数的标价，还是作罢。
苏然家里刚刚换了房子，父母给她的生活费不多，时时叮嘱她别大手大脚，要节省。
可能有些东西，平时节衣缩食咬咬牙可以冲动地去消费一次两次，可是有些东西却不能。
毕竟，她尚无自力更生的能力，所以她心里还挺羡慕靳奕博的，这羡慕又带了些崇拜。
回学校的第二天，苏然收到了一个同城快递，打开后，她惊呆了—是那条对她来说昂贵的蕾丝项链，珍珠圆润饱满，蕾丝精致秀气，它静静地躺在淡粉色的盒子里，白得发光。
苏然觉得不可思议，会是谁寄的呢？
那天一行就他们四人，难道是夏榕？
当时夏榕见她盯着这项链看，还跟她说，挺好看的，喜欢就买吧。
苏然第一时间拨打了寄件电话，这是个座机号，响了好几声才接，是那个饰品店的老板娘，一说话就笑：“是你男朋友吧！就那天和你们一起来店里的那个很高很帅的男生。”
靳奕博。
苏然更吃惊了。挂了电话，苏然想了想，拍了张照片发给靳奕博，直截了当地问：这个是你寄的吗？
—喜欢吗？
那边几乎秒回。
苏然：……
过了一会儿，她说：没错，我很喜欢，可是我不能要。
—我看你玩密室逃脱时做事果决，不像这么别扭的人。
靳奕博说：这样吧，你请我喝杯咖啡就当回报了。
苏然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拒绝。
五、他好像从来都挺认真的
苏然抵达漫咖啡的时候，靳奕博已经到了，这家咖啡店外面有一排露天的桌椅，用篱笆圈着，很有情调。靳奕博就坐在露天咖啡座上，冲她招了招手。
不知为何，苏然忽然感到一阵口干舌燥。
苏然平时没有喝咖啡的习惯，一喝就容易失眠，所以点了杯果汁，她来是打算把项链还给靳奕博，可是还没有等她开口，靳奕博却先问她：“你也想要盲盒的隐藏款？”
“很难抽到的，我已经放弃了。”苏然最初只是想，如果自己能抽到隐藏款的话，就把它送给夏榕。夏榕这人眼光挺高，但对她挺好的，不仅张罗着带她去联谊，有一回，有几个人在背后议论她，说她背着布包跟古时候出去化缘的老尼姑似的，就是夏榕站出来把人痛骂了一顿。
是的，她有过一点期待的，明明只差一点点就能给夏榕带来惊喜的。
靳奕博问她：“你平时做事情都这样吗？只差一步之遥就放弃之前所有的努力？”
其实玩家们也都知道，所谓一步之遥，只是商家的一点小手段罢了。
可是那一天，日光清明，风很温柔，杯中的果汁很甜很甜，苏然在对面的靳奕博望向她的眼底看到了一种介于陌生与熟悉之间的认真。
是啊，他好像从来都挺认真的。
她后来在漫漫的人生长路里，遭到抨击和冷对，遇到困难和艰辛，都会想起他那天认真质问她的话，然后告诉自己，不要服输，不要放弃。然后，她就真的熬过了一个又一个难熬的长夜，就好像真的变得坚强和无畏起来。
此刻，眼前的他忽然站起来，拉起苏然的手，说：“跟我走。”
苏然还没反应过来，就这么被他拉着跑过一条又一条街，跑在风里，好像抛开了一切的凡世纷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