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衿

2019-01-23 12:21:06

传奇

1

小玲心想,自己就快要死了。

她蜷缩在山洞的最深处,心慢慢地沉入深渊。水珠一滴滴在耳边崩裂,像是希望破灭的声音。

那群尖耳猴面、独脚乱跳的怪物就在外面,纷杂的脚步声和怪物们嘎嘎怪叫声被曲折的山壁放大数倍,在她耳边变成了地狱的催命恶咒。

这个13岁的少女独自上山为家里失明的爷爷采药,没想到这一来就可能再也无法回去。

她蹲下身体,绝望地哭泣。她害怕死亡,更害怕家里那位睁着浑浊双眼的老人,坐在门前却再也等不到自己的归去。

她将头埋进双膝之中,颤抖着祈祷,祈祷最后的奇迹。

然后她看见了凤箫。

这个男子穿着青绿色的长衫,飘飘荡荡地站在自己的面前,苍白的脸上带着好看的笑:“我可以救你。”

他俯下身子,将她抱起。

她在刹那间失去了知觉。脑海里剩下的最后的念头,竟是——

他的身子,竟然如此寒冷。

然后,她走进了一个从未有过的梦境之中。

残破的梦境纷繁复杂。梦里残阳似血,那个青衣男子牵着她的手,在崎岖的山道上安静地走过。一道蛇形的闪电撕裂天空,云层后面的闷雷如同虎豹低吼。刹那间万雷齐发,闪电在深谷中砰然炸开,仿佛诸神愤怒,天威浩荡。

他们站在悬崖边上。深谷之中,无数银色的光影组成花纹繁复的阵法。然后,她感到被人猛然一推,跌落悬崖。她仰起头来,最后看到的是那男子伸出的手臂和站在崖边越来越远的身影。

她惊呼一声,醒来过来。而此刻,天犹未全黑。

阳光只剩下一点,丝丝缕缕的金边沿着凤箫脸庞两边柔和的线条滑落下来,在他尖尖的下颌上汇聚成一点。

“你醒了?”

“谢谢你救了我。”

她抬头,发现自己躺在离家不远的河流旁边,叮咚的流水声仿佛一支好听的乐曲。

“我,我叫小玲。”她怯怯地说道,“你呢?”

“我叫凤箫,就住在后山上。”他一边说,一边咳嗽。垂下的长发随着头微微摆动,似有流光垂挂。

“原来你是后山的那个怪人。”

从小玲记事开始,就听说过后山怪人的传说。那个人总是穿着青色的衣裳,总是鬼魅一般站在悬崖边上,仿佛随时都会御风而去——然而,又似乎一眨眼间,他又会不见踪影。

小玲不由有些慌乱:“你为何不搬进村子里来,而要一个人住在后山上呢?”

凤箫的脸上笑意不减。但他没有答话,而是沿着河岸,飘飘荡荡向村外走去。

小玲陡然觉得,他竟如此之瘦,像是没有骨骼血肉,而不过是一只衣架,在宽大的长袍里撑起人的形状。晚风吹过,撩起他的头发、衣袖、下摆,竟似是随时都可能顺着风,消失地无影无踪。

风中隐隐夹杂着轻微的咳嗽声。

她急急忙忙起身想要追赶上去,脚下却碰到了什么东西。低头,原来是采药所带的竹篮。

篮子里,所需草药整整齐齐地摆放着。

再抬头,凤箫已不见了踪影,仿佛真的被风给刮走了。

太阳最后阖上了它的双眼。小玲一惊,想到出门一整天了,爷爷可能会担心。她急忙拿起竹篮,向家里跑去。

2

接下来几天都呆在屋里,照顾体弱多病的爷爷。做饭、洗衣,一切如常。

她从小父母双亡——爷爷年轻时受过伤,双目失明,此后又经历老年丧子之痛。那之后,还要含辛茹苦照顾年幼的小玲。小玲七岁那年,他终于病倒了。所以小玲小小年龄,便担起了照顾家庭的责任,上山采药,下河摸鱼,还要料理家门口那三分土地。

可她采药总是不顺,下河也很难摸到肥美的鱼儿,甚至照料的土地总是无法长出饱满的庄稼。

不过她并不气馁——爷爷为了这个家庭受了太多的苦。早熟的女孩子心里发誓,要让爷爷安享晚年。

可自从见过凤箫之后,她总是忍不住会想起他那飘然御风的姿态,心想那一天,他是不是真的乘着风过来救自己的呢?

总感觉那模样,又是潇洒,又是让人心惊。

这一日,她带上一些水果,独自一人向后山走去。

别人救了自己的性命,于情于理,总应该当面去道个谢吧。

谁知,这一趟,竟走了大半天。山路盘旋,林木森森,云雾缭绕。明明不高的山峰,她竟然一直走到天黑。

她蹲在路边,耸拉着头,忍不住又想要哭。

然后她看到了凤箫。

还是那一身青绿色长衫,月光在他披散的长发上流淌。他靠坐在树枝上,仰着头看着天空,眼角微微上挑。

他似乎在念诗,念的好像是——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间杂着若有若无的咳嗽声。

“凤箫哥哥!”她高声喊道,向他招手。

凤箫轻飘飘地落在她的面前,俯身拾起她装水果的篮子,淡然说道:“找不到上山的路,下山就好了,何必这么执着。”

“爷爷说过,要知恩图报。所以,我一定要把谢礼送到你的手上。”

凤箫的嘴角闪过一丝笑意,极轻极淡,像是一杯无味的清酒,回想起来却又带一点若有若无的甜。他说:“东西我收下了,请回吧。”

3

日子一天天过去。小玲就像是生长在野外的花,无人问津,却自有其美丽。

自从遇到凤箫,她的日子似乎开始变得好了起来。

她家地里的庄稼长势比别人家的好,她去小河中总能捕到更加肥美多汁的鱼。更重要的是,每隔一段时间,她家门口就会放着一个篮子,里面装着各种名贵的药材。

有了这些药材,爷爷的身子也一天天地好了起来。虽双眼无法复明,可再不必整日卧病在床。

于是她躲在门背后,看到凤箫夜深人静时来送药,伴随着轻微的咳嗽声。月光在他背后盛放。

她说:“你的药材这么有效,为什么不给自己用呢?”

他笑了笑,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头:“这些药对我是没用的——只有你,才是我的药啊……”

在他手接触的一瞬间,似乎又有那种不安的感觉传来。

没等她仔细体会这句话的意思,他便消失不见。

三年的时光飞驰而过,小玲一天天地长大,面容娇好,亭亭玉立。她提着篮子在乡间的泥泞地间走过,村里的青年男子们总会笑着冲着她吹口哨。

她一概不理会,只是会习惯性地停下脚步,转过头来,远远地望着后山山顶。

仿佛是一驻足,一抬头,就可以隐隐看到凤箫青衫飘飘,站在山崖边上,空气里似乎一直能听到他的咳嗽声。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笼子里养的小鸟不知道被谁咬了,颈部有两个细细的咬痕,躺在那里奄奄一息。小玲很心疼,又想到凤箫。

她已经做好了迷路的准备——不过她并不害怕。她只是觉得,凤箫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己在森林里迷失,他一定会在恰当的时间出现。

没想到的是,这一次竟然异常顺利。

到山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悬崖边上的小木屋里,隐隐传出光亮。

暖黄的烛光将屋内人消瘦的影子剪在窗纸上。此刻万籁俱静,而屋内之人,正在读诗。

侧耳倾听,他读的是——

“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依旧伴随着低低的咳嗽之声。

小玲犹豫了半晌,终于举起手,想要敲门。却在这时,屋里传来了他的声音:“深夜叩门,莫非是狐?”

她的手有些尴尬地停留在半空中,变敲为推。门吱呀一声打开,凤箫手持书卷站在桌边。他眼角微微上翘,犹犹带着笑意。

那笑脸,才真如……狐。

她沉默了一下,将手中笼子举起来,说:“我想请你……救一救这只小鸟的命。”

凤箫将小鸟放在桌上,轻轻抚摸。当他注意到鸟儿颈上的伤痕之时,瞳孔不易察觉地一缩。

小玲则看着桌上那本泛黄的诗经,似是很有些年头了。

忽然听到凤箫问道:“若我无法救回这只小鸟,你会不会伤心?”

伸手抚过,小鸟果真已然断气。

小玲默然,良久方道:“若是我能够早些上来,它是不是就有救了?”

凤箫没有回答,只是端来一杯茶水,茶香四溢。

小玲尝了一口,只觉得似有千万种味道在舌尖砰然炸开,若苦若涩,若甜若咸,五味俱全,不似普通的茶水。心里尚未明白,头脑里便昏昏沉沉,伏案睡去。

4

待到醒来,舌尖似乎还残留着那味道。抬头,竟又是残阳西斜。凤箫不在身边,屋里的一切都被夕阳镀上一层金边。窗户边上燃着一支香,细烟袅袅升起。

她有些疑惑地起身,推开门走了出去。山顶寂寂无声,没有飞禽走兽,只有参天大树、山花野草疯狂地生长。

四周遍寻凤箫不得。她突然想起,自己失踪一天,独自在家的爷爷恐怕会担心。于是便顺着来路,匆匆下山。

这本该是炊烟升腾、呼妻唤子的时刻,村子却和山顶一样安静,似是没有任何生气。

她茫然四顾,终于听到隐隐的脚步声从另一侧传来。

她看到爷爷迈着奇特的步伐从乡道上走过,面无表情,手脚机械地摆动,如同剧院里的木偶。

她稍稍松了一口气,正要出去,却见到一个女子缓步走出。那女子长发如蛇,媚眼如丝,可眼底是深不见底的寒冷。目光流转,小玲便觉得浑身一冷,僵在墙角不敢动弹。

幸好,她并没有见到他。

凤箫从另外一边走出来,手指勾了勾,老人便停在他的面前。

女子抚唇轻笑:“地火之劫将至。你将整村之人都当做祭品掳走,要让他们通通作为你的替死鬼。真是一点残羹剩饭也不肯给我留下呢。凤箫啊凤箫,真没想到,你这么高贵的身份,也有和我争抢食物的一天。”

女子顿了顿,继续说道:“你流落人间千年,因妄用禁术,法力大减。可即便如此,你仍能布下‘千镜’,阻止我找到那些食物的踪迹。不愧是昆仑仙境上古神器昆仑镜所化人形。倘若你真的成功度过天地人三劫,修仙成功。到时候上天入地,我又到哪去寻你去?”

“我既然打赌输你,就不会食言。”凤箫终于开口,语调淡然:“我只需要那个女孩。时机已到,她才是我的最佳祭品。其他的村民,你若能找到,便都归你。”

他看着已经失去神智去依然站立着的老人:“只要这老头在,就不怕她不乖乖听话。”

两人久别重逢,似是亲切寒暄。他们的脚步渐渐远去,小玲却捂着头,陷入深切的悲伤之中。

“你才是我的药……”他曾经这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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