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水寒

2020-04-27 21:49:25

古风

易水寒

1

楚怀瑾在楚家算是个很特别的存在,楚府世代习武,以边塞小城为家,而楚怀瑾虽说也习了些武艺防身,骨子里最感兴趣的却是医道,好在家中开明,又有兄长们子承父业戍守边疆,便也由着她每日至医馆中做学徒去了。

边塞虽是动乱,可人心却是强过中原不知多少倍,本为同国之民,再加上追溯到老学者都算不清的血脉亲缘,人们相处起来倒算得上是热忱坦荡,附近的人们也都认得这个常上山采药的小姑娘。

楚怀瑾一直觉得十八岁不算是小姑娘了,但女儿家的心思总该是有的,像是她去年惊蛰时分遇到的人,那人满身伤痕却仍轻勾唇角,眉眼间蕴着浅淡笑意:“你不怕我杀你?”

“你杀的了我?”楚怀瑾挑眉,她到底是将军世家出身,武艺虽不似几位哥哥那般精湛,自保倒是不成问题,更何况面前这人血腥味浓烈的很,虽神色自若面色却苍白如纸,想必是受了不轻的伤。

“呵,”她听见对方轻笑了一声,“不送我见官?”

这人一袭黑衣,多半是位梁上君子,大抵是时运不济,遇上了武学人家,与侍卫缠斗了半晌才落得这一身伤痕。

“此地官府说了不算。”

楚怀瑾抬头看他,从随身带着的藤木药箱中取出白布,“自己可以?”

“行于江湖,此等小伤见的多了。”话虽如此,他还是接过白布,单手在窗口处绕了两回,系上个还算牢靠的结,“姑娘说的倒是,此地战火常顾,早无官员来往,念着这全城百姓的,怕是只有楚家了。”

楚怀瑾再次遇见那人,是在武学盛会上。

边塞民风不似中原那般温润,正所谓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自然也就有明争暗斗,而这“明争”指的便是每年的武学盛会。

楚家是这边塞小城最负名望的大家,自然是揽下了举办盛会的重任。如此规模,主人家若是人未到齐难免失了礼数,楚怀瑾虽心念着医馆,也只好不情不愿的在席间坐定。

“又不招亲,何故比武?”

这话教身旁的兄长听了去只觉发笑,理了理小妹的长发打趣道,“怀瑾可是想嫁人了?”

“不愿嫁人,要一直陪在爹娘身边才好。”楚怀瑾煞是认真地回了一句,又顿觉无聊,目光紧锁于比武台之上,台上正打得难解难分,两位侠士一人手执长剑,寒光闪现剑势凌厉,另一人持着一根长矛,招招不留情,一时间仿佛连尘埃都被悉数扬起,场面胶着的漂亮,引得众人赞誉。

几十个回合后终是分出了胜负,胜者执剑而立,沾了些风尘却算不上狼狈,收剑入鞘后向着四方宾客略略行了一礼,显出几分风度。

“这位公子好武艺好气度,有空一定要切磋一场。”

听自家兄长言语中相见恨晚的恳切,楚怀瑾暗道:好武艺也便算了,好气度可真是不敢恭维。

不过这次,她倒是清晰的记住了这人的名字:沈易寒。

2

宴席之上宾客推杯换盏,好不热闹,方才在比武台之上拔得头筹的沈易寒正被众人簇拥着,往来敬酒一时脱不开身,楚怀瑾看了一会儿,想着此刻无人顾着她,正是寻个清闲的好时机,便自行往后花园而去。

此番武学盛会,诸多侠士携亲眷而来,撑门面或是寻良人,各有打算,姑娘们不喜前厅气氛,便都来这后花园赏花玩闹,也算是破了平日里园中的寂寥氛围。

楚怀瑾信步而行,忽觉前方姑娘与他人有异,虽欢笑神情与路人别无二样,目光却不倾注于花草,若要说个所以然出来,倒像是在寻路。

思及于此,她便留了分心思,暗暗跟了上去。

路上的行人认出这位是楚家大小姐,不论是否相熟均驻足唤了声以示礼节,楚怀瑾虽念着将那姑娘的目的查个清楚,却又不好过于明显,只得逐个应了,遇上熟识的尚能叫出名字,不相熟的便只以“公子”“小姐”等称呼一一带过。

“楚小姐,别来无恙。”又是一声问候,楚怀瑾刚欲回复一声了事,却觉得这声音格外熟悉,抬首才发觉,此非他人,正是方才还在前厅与各路宾客相谈甚欢的沈易寒。

今日沈易寒着一白衣,非富贵人家之穿着却也更显出英姿,倒是比初见他时那副狼狈倦怠的样子好过千百倍,楚怀瑾笑道:“沈公子这是在前厅乏了?只可惜这府中怕是没有公子中意之物。”

沈易寒心中了然,却也不解释半分,放任自己的形象在楚怀瑾心中与行窃之人混为一谈。

如此想法,也没什么不好。

话别了沈易寒,楚怀瑾才意识到自己一直跟着的人已经全无踪影,无奈之下,她只得告诫侍卫小心提防别有用心之人。

只是她未曾想到,这位姑娘此时就站在沈易寒对面,微微低着头,道了声“多谢。”

“谢就不必了,虽说任务紧急,君上命你前来协助于我也在情理之中,但此事事关重大,万不可露出端倪。”

“我只是来提醒你加快动作,别把时间浪费在无意义的事情上。”她饶有深意的顿了一下,“想不到你也有被当成窃贼的一天。”

沈易寒听出她话中所指,也不反驳,只是安然地接了一句:“说是窃贼倒也没错,只不过,我窃的是人命罢了。”

他这话说的安然,仿佛“人命”这极具分量的两个字不过一纸薄书,说这话时他眼中未见半点名为不忍的情绪,甚至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似他手中的剑,寒光染血,更显锋芒。

楚家向来喜好招揽侠士,再加上楚二公子对这在武学盛会上异常出彩的沈公子十分欣赏,常邀至府中切磋武艺,一来二去也算相熟。

日子如往常一般流逝而去,边界操练的军队,医馆往来的病人,还有府中的不速之客。

不速之客,楚怀瑾如此定义沈易寒。接触之下发现这人也真有几分真才实学,无怪乎得了二哥欣赏,只是不仅身手了得,嘴皮子倒也利索,她竟几次三番被堵得没了声。

这大抵就是戏文中说的,宿命之敌罢。

3

冬,敌军突袭,城内将士以城防优势死守,敌方节节败退,忽闻楚将军遭奸人暗算,血洒城池,城内突有暴徒强开城门,一时间守军溃散,铁骑踏城,白雪染血,寒骨悚然。

城破之时楚怀瑾正于医馆抓取药材,医馆地处偏南,消息传的慢,待楚怀瑾得知现状已是无可挽回之势,只来得及被亲信侍卫护着携镇庄之宝南下中原,一路苍茫流离,满目断壁残垣。

雪愈发大了,眼前白茫茫一片看不清路,只能凭着日光勉强辨认方向,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只记得向南走。

向南又如何?

空携一传承之物前往中原,于一医馆中一生无为,安稳的了结此生或是如父亲一般遭人所害,这中原再大,容不下一个楚家。

不如尸骨归乡,也算是死得其所。

“楚怀瑾,你站起来。”

楚怀瑾有些茫然的抬起头,沈易寒站在她对面,长发上落的雪有些融了,水珠摇摇欲坠。

她借着力站了起来,环顾四周,房屋的轮廓依稀可见,陈雪的路或是苍茫的山,她看着沈易寒,勾起一个苦涩的笑容。

“沈易寒,我没有家了。”

咬字清晰一字一顿。

她声音微微颤抖着,像是要哽在喉咙里,语调却出奇的平静,不起一点波澜。

沈易寒怔了怔,看她拿起箱子,自顾自的向前走,旁边的侍卫回过头,似是有话欲言,最后却只摇了摇头。

他咬了咬牙,跟了上去。

边塞离长安有多远?或是古书中记载的快马几月,或是长者所讲述的几千余里,楚怀瑾不清楚,她只知这一路几多昼夜,却并非孤苦无依。

自那日途中相遇后沈易寒便执意同行,二人皆是去往长安,又算是故人,带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故乡情绪,只是这中原地带,民风不似边塞那般不拘小节,便以兄妹相称,免得惹人非议。

一路上沈易寒倒也真像个做哥哥的样子,每经市井便变着法地弄些小玩意来惹得楚怀瑾发笑,到底是个女儿家,虽自幼明事理不需人宠着,却也难免贪恋此间温暖。后时的楚怀瑾,每每想到当时的自己,大抵是恼怒与温情各占半边,混成一团绞得心疼。

从黎明到黄昏,从寂寥幽静到车水马龙,从边塞黄沙到青石小路,一路艰辛所幸平安。

沈易寒曾问过楚怀瑾:“若我叛离于你,你当如何?”

楚怀瑾轻挑眉尖,“说的似你何时亲信于我?”许久,才长叹一声,“离我者多矣,不过萍水相逢,同路而行,若是相离,自当与君作别,相忘江湖。”

彼时她并未注意到那“叛”字,只是觉得气氛两相尴尬。

“若是无法相忘?”

“你怎知无法相忘?”

世有离别苦,风雪中一路同行自当铭记,却比不上胸口利刃刻得凌厉。

4

月上柳梢,沈易寒却迟迟未归,楚怀瑾心中忧虑,便出门察看,四下无人,静得心寒,忽然后颈一麻。

失去意识之前,她听到有人在耳边说:“对不起。”

像是呢喃一样,而后消失在夜里。

了无踪迹。

将醒未醒之时,楚怀瑾仿佛觉得夜被拉长了十几个时辰。目光逐渐清明,身遭的环境透不进一丝光亮,全无时间与距离的触感,外面似乎是落了雨,音律规则而单调。

钥匙入孔的声音打破了单调的氛围,光亮随着门涌入,楚怀瑾认得出,为首那女子正是那日于武学盛会上见到的形迹可疑之人,她同样认得出紧随其后之人。

沈易寒。

事已至此,若是楚怀瑾再不知晓发生了何事,可真是负了她自幼获咱聪明伶俐的心思了。

楚怀瑾向来不似戏文中女子“我要听你亲口告知”般哀怨悱恻,并从骨子里不适这种做派,于她而言,世间真相皆唯有一者,由谁告知有何差别。

“楚姑娘,多有得罪,像姑娘这样的女中豪杰,若非立场不同,诗染倒真想结交一番。”

“惊蛰他任务在身,还请姑娘不要责怪。”

“我等也只是对楚家镇庄之宝略有所需,想必姑娘知晓此物藏匿于何处,烦请告知一二。”

他名唤惊蛰而非沈易寒。

他千方百计与她相识,中原路上风雨同行,不过是为了身遭宝物。

兄长般温和皆是如梦幻象,真相染血安知不过苍茫。

大抵是对方目的未达尚且不敢轻举妄动,楚怀瑾如今虽被关在这幽暗之地却也并未受什么其他苦楚,沈易寒似乎是来过,她听过守门人行礼时整齐划一的兵器碰撞声,最终却是依然归于静寂。

到底是在畏惧。

往日沈易寒拿着糖人儿如待孩童般逗着楚怀瑾开心时,她定然是未曾想到有朝一日竟半分期待半分畏惧于他前来。

一触成殇。

常年不见光的囚室中数不清时刻,仅能借着门外天色依稀辨出昼夜。

外面光暗,是午夜了。

楚怀瑾如是想。

钥匙钻入锁孔的声音再次响起,黑夜里她看不清沈易寒的表情,只是听他说:“寅时守卫换班,沿着路一直走,别转弯。”

他声音不复往日,有些沙哑。

那夜楚怀瑾只身一人,沿着幽暗的路一直往前走。

然后不再回头。

5

雨水顺着发丝流于颈间,带起丝丝密密的凉意,楚怀瑾随意捋了捋长发,顾不得拭干脸上的雨滴便继续前行,路好似没有尽头,黑暗过后仍是黑暗,唯一的光源来自头顶的一线天空,几颗星闪着熹微的亮。

是个山谷。

看这四周依稀能辨出有人常过的痕迹,脚下的路虽崎岖不平却也看得出一直往前未曾偏移,总算不是个环谷,不至于困死其中。天空开始泛白,倦意却随着光线刺入人眼,浑身的骨仿佛都因这一夜间不停歇的奔走酥软了起来。

出了山谷楚怀瑾便识得路了,本就是她去往长安的路又如何不识?强撑着到了客栈,忧心于己的侍卫撞入眼眶之时便带着心安的温热一同溢入心底,像是这几日来的不安与劳累均一同涌上,一字未言便径直倒下,委实将对面的人吓了一跳。

虽是疲乏至极,却睡得并不安稳,似是看见沈易寒仍是那副白衣模样,长兄般携着她的手,下一秒,却就着力道将她推下深渊,她惊慌失措,却只见他目光清冷,不为所动。

楚怀瑾惊出一身冷汗蓦地起身,环顾四周皆是客栈中摆设才惊觉方才是入了梦,梦中沈易寒神色决绝,手心却是温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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