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王瑗欢忍着宿醉的头痛跟郭姐打电话battle。
“什么叫不能报销?那些衣服花了我十万多!”
不管王瑗欢怎么歇斯底里,对面郭姐的声音始终像个女AI:“我们刚查到唐泽已经隐婚,结婚事实使得我们和客户的合作关系失效,所以鉴情合同也不再具有效益,因此这笔款项无法要求客户支付。”
“就算客户不支付,鉴情师组织不需要向鉴情师支付一定赔偿吗?”
“不需要。”
“这是你们工作的失职!”
“是的,我们感到非常抱歉。”
王瑗欢气得手上青筋直跳,她努力压制着怒火,想着还能怎么补救,这笔鉴情费可是她一整年的房租啊。
既然他们不负责,那她就自己去找客户要!
没等王瑗欢主动出击,电话突然响了,来电显示是胡月。
“我没想到自己才是那个三儿,鉴情费我照付不误,只要你拿到唐泽和你偷腥的证据。”
这句话她说得波澜不惊,像早就准备好了似的。
王瑗欢不由多问了一嘴:“你要干什么?”
“给他老婆。”
王瑗欢的心里咯噔一下,本来就在道德天平上岌岌可危的鉴情行为,一下子变得毫无遮掩的余地。
帮小三拆散原配家庭?她是鉴情师还是小三上位师?
见她支支吾吾,胡月劝道:“我昨天登了唐泽的邮箱账号,查到了一件事,他老婆为了留住他的心,正在尝试做试管婴儿,做试管婴儿对女性身体伤害有多大你也知道的吧,她难道没有知道这一切的权利吗?”
王瑗欢的满脑子都是一个陌生女人卑微地在病床上,被取出卵子,来维持婚姻假象的场景。
当然,还有她自己流落街头的样子,她不是个圣母,只是个多数时候要给自己找个道德立场的普通人。
银座的日式料理店里,王瑗欢赴了唐泽的约,不管唐泽是想借着聊工作接近她,还是借着接近她聊工作,她都不在意。
餐桌上,两人半开玩笑地谈起自己的情史,唐泽倒也没有遮掩自己滥情,他说自己每次回家跟母亲待在一起一段时间,就会有特别强烈的找小姐的冲动。待得时间越长,就要找越廉价的小姐,有次他甚至体验了二十一次的炮房小姐。
被王瑗欢问到什么体验,他羞涩地笑了,露出左侧大大的酒窝,应了那句至淫至天真。
王瑗欢也没料到他会这么坦诚,相比于极尽虚伪和极度自私的男人,唐泽多数时候并不让她讨厌,他只是,有些可怜。
她也半开玩笑地问他,就没女孩让你付出真情吗?
唐泽想了想,眼里忽然闪着光,他说,有过,当时年轻,爱得轰轰烈烈,可是年纪大了,再动不动你死我活,就倦了。
越是日后回想起来三言两句便说罢的故事,越是有回味不尽的深意与遗憾,王瑗欢深知这一点,便不再问了,毕竟他现在也有自己的婚姻了。
吃完饭两个人从商场出来的时候,正赶上楼下一个轻奢儿童鞋的品牌在做线下活动,不少家长带着孩子参加,让他们自己diy鞋上面的图案。
经过的时候,唐泽和王瑗欢被一个哭泣的小女孩吸引了目光。她用错了颜料,鞋子上的图案一团糟,左看看,右看看,心里越来越不是滋味。
她妈妈就坐在一边跟她说:“你按照自己想画的来,不要想别人怎么看你,有你自己的想法最重要。”
听到这句话,唐泽和王瑗欢不约而同看向对方,噗嗤笑了出来。成年人的表达伤痛跟小孩子不一样,他们不会哭,只会笑着说,看啊,人家比我们幸运呢。
王瑗欢笑着笑着想起了唐泽的妻子,随口就问道:“你想要孩子吗?”
“也想也不想。”
“怎么讲?”
“当不了爸爸,不管我的事业多成功,都会有人嘲笑我的人生不圆满。”
他说了一句实话,却只博得了王瑗欢的同情,在他们兄弟之间,王瑗欢是个局外人,所以能把事情看得更通透一些。
唐泽走不出别人的眼光,走不出他在世俗教育里被定义出的优秀和圆满,在这样的格局里,再怎么努力也无法和唐晋比肩。
“那又为什么不想呢?”她没必要去撕破这些,尽量让话题轻松一些。
“我自己都不知道好爸爸是什么样的,我怎么给这个孩子幸福。”
唐泽平静地陈述着这件事,一个再没有责任心的男人,初为人父的时候,也想过要做好。
“问这么多,是想给我生孩子吗?”唐泽忽然不正经起来。
“难不成你知道怎么做个好丈夫?”
“我也不知道怎么做好丈夫,但我知道怎么挑好母亲,至少找个性格和善,温柔体贴的,以后也别让孩子太可怜不是哈哈哈。”
两人一齐哈哈大笑起来,他那么精准地在打和王瑗欢能共鸣的点,却没有想到,这一刻王瑗欢的身份先是个女人,再是个和他同病相怜的小孩。
所以,这就是为什么他找了一个根本不爱的女人结婚吗?
对一个素未谋面的孩子有这样的责任心,那么就可以心安理得地不管给这个孩子生命的女人吗?
上车后,王瑗欢已经拿定了主意,她要完成这场鉴情。如果她给予了唐泽更多的同情,撤出这场鉴情,就等于助纣了他对那些女性的伤害。
爱情游戏里的大玩家,都要适时付出代价。
二人坐到车上,唐泽正准备送她回家,她装作忽然想起的样子,说自己有个小侄子生日快到了,想买一双那家的鞋子给他,她又借故自己的高跟鞋磨脚,唐泽把这一切领会女人的试探和考验,二话没说就去了。
唐泽一下车,王瑗欢就麻利地拆下了车里的行车记录仪,她又何必要自己出马,唐泽真是个玩角儿,这里面的证据还不够吗?
王瑗欢拆下发夹,从发夹隐藏的机关里拿出一个读卡器,把行车记录仪上的东西全部拷下来,插到手机上。
她一边导入一边查看,里面内存很多,有用的很难筛选。好在行车记录仪保存的天数也不多,再早的就被覆盖了,她翻到晚宴的那天,时间是凌晨三点零八,本想着那天他们在一起,没什么可看的,快速拉过去的时候,一个粉色的人影晃动了一下。
王瑗欢的手指把进度条拉回来,细细查看,这个片段很短,差点就错过了。
上车的粉色的人影,是皇堂的陪酒女孩。
王瑗欢一阵激动,继续往下来,记录仪上时间过了半个小时,在锦都酒店门口,车停了,下车的人没有站在车前,什么也看不到。
“该死。”王瑗欢暗骂。
正在她准备换一天的时候,车掉了个头,往回开,正好把从车里下去的两个人影捕捉地一清二楚。
醉成那样还不忘去找陪酒小姐,王瑗欢心里又好气又好笑。
等她截下这段视频,另存为的时候,她忽然察觉了不对劲,她的手指微微颤抖地放大了小图,短发陪酒女孩旁边站着的,是唐晋!
车窗的玻璃被人敲响,王瑗欢被吓得一哆嗦,手机都滑落到了座位底下。
车窗外,唐晋正阴沉着一张脸站在那儿,不知道站了多久。
王瑗欢死死按住门把手,唐晋又一次敲响了车窗。
要是被唐晋知道她窃取行车记录仪上的影像,他一定有手段对付她,即便很心虚,王瑗欢也只能硬着头皮把车窗摇下一条缝,尽量装作什么事也没有发生的样子,仰着脸问他:“好巧啊,唐先生。”
今天的唐晋看起来非常不好惹的样子,他没有心情跟王瑗欢周旋,开门见山道:“为什么要刻意接近唐泽?”
原来是为了这个来,王瑗欢提着的心这才放下来,懒懒说:“没有刻意。”
“我知道你不是看起来这样人畜无害,不要跟我玩这套文字游戏。”
“谁还没有看不到的一两面呢。”要不是那个视频,王瑗欢怎么也不会相信这是唐晋能做出来的事情。
“哥,你怎么在这儿?”买到鞋子的唐泽站在停车场的入口,远远喊道。
趁着唐晋转身的功夫,王瑗欢用脚把掉在地上的手机夹起来,她悄悄瞥了一眼,手机上显示导入百分之九十八。
眼看着唐泽三步并作两步就要过来了,王瑗欢索性从副驾驶山跳下去,把手机放在座位上继续复制,站在这两人中间。
王瑗欢先开口:“上次你哥把我一身衣服弄脏了,他非说要赔我一套呢。”
“那你让他赔吧,我哥就是这样,哪里有一星半点做得不周到他都会于心不安。”
唐晋依然板着一张脸:“你今天约她干什么?”
“姜小姐想对新三板项目有深入的了解。”
唐晋眉毛挑得老高:“在这种地方?”
唐泽被问得有些下不来台,王瑗欢也觉得这人今天不太识趣了,反问道:“这种地方有什么问题吗?这儿又不是锦都酒店。”
酒店的名字一出口,唐晋下意识环顾了停车场,有几个人正在走近:“上车,换个地方说。”
王瑗欢露出一丝嘲笑,唐晋这样的人,爱自己的体面胜过一切,他不需要像唐泽那样努力证明自己,他要的是活在自己赋予的格调里,保持优越。
王瑗欢瞥了一眼座位上的手机,不能让他上车,不然她就没有机会把行车记录仪放回去了。
她干脆一咬牙,拦在车门前,笑着对唐泽说:“看来今天不是个谈事的好日子,你跟你哥谈吧,我自己打车回去。”
引爆唐泽的点只有一个,就是让他在他哥面前抬不起头。王瑗欢话一出口,他立马抢白道:“哥,今天太晚了,我还是先送姜小姐回家吧。”
唐晋懂唐泽的意思,但是今晚他就像防一只千年狐狸精一样防着王瑗欢,不肯放松半步:“我跟你一起送她,姜小姐住的地方应该不会是偏远郊区吧。”
三个人就这样僵持在车外,谁也不肯让步。
不远处传来两声汽车解锁的“啾啾”声,三个人顺着声音看过去,隔了两个车位的地方走来了一男一女,他们看到这边的时候也惊了。
“唐泽,唐晋!”女人踩着小碎步跑上来。
唐泽十分错愕:“林如,你、你怎么在这儿?”
几乎不用再去问,王瑗欢立马就知道,这个林如,是唐泽的妻子。
王瑗欢原以为唐泽至少会把妻子安置在别的城市,没想到他这么明目张胆地做时间管理大师,在这说大不大的紫禁城里,同时跟两个女人以夫妻的形式交往。
胡月竟然才刚刚发现,细想起来有些不可思议。
唐晋故意往前一步,隔在王瑗欢和唐泽之间,王瑗欢领会了他护犊子的心理,这种场合下,她也只能顺势靠在唐晋这边,化解尴尬。
“我来买点婴儿用品。”
王瑗欢的脑子炸了,她的目光在林如的肚子上打转,现在还根本看不出来孕态。
唐泽尴尬笑笑:“这才三个月大,现在买是不是太早了。”
“第一次当母亲,难免紧张,想到什么就来买了。”林如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王瑗欢十分同情地看着她,可看着看着,她总觉得这笑容哪里不对,她仔细捕捉着林如的微表情。
这个女人,分明很紧张。
王瑗欢看向跟在林如后面的男人,他手里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正安静地侧立在车边,鸭舌帽压得很低。
唐晋也敏锐地打量着这个男人,让王瑗欢对心里的猜疑有了更多底气。
林如还在努力热络着气氛,跑到唐晋这边说:“哥,你来北京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这位是……”
“朋友。”唐晋生硬地答道,下巴朝着鸭舌帽男人的方向微微抬起,林如不会不知道他在逼她介绍,但她硬是咬着牙一言不发。
王瑗欢敢保证,她大学学表演时演过的那么多剧本,没有一个比此刻更暗流涌动:
唐晋把对王瑗欢的敌意全部转移到了提包的男人身上;
林如试图在唐晋这边和稀泥来扰乱唐泽的视线;
而唐泽,还陷入在被王瑗欢撞破自己已婚状况的慌张里;
看起来最在局外的王瑗欢,心里全是此刻副驾驶上的行车记录仪。
唐晋看了一眼手表:“时间不早了,我先送朋友回去,阿泽你就把车借给我吧,反正小如也在,让司机送你们回家吧。”
也只有这个方法能避免四个人上同一辆车的尴尬,但是这样一来,林如的处境就尴尬了,她一面铁青着脸色,一面连声说好。
唐泽把童鞋往后备箱一放,也不敢和王瑗欢对视,就上了那边的车。
王瑗欢趁着唐晋绕到驾驶座的时间,把行车记录仪的内存卡塞在了座椅缝里,她拿到了手机就准备下车,不料唐晋却早有预料似的,先一步把车门锁了。
“你干什么?把车门打开!”
唐晋一声不吭,踩下油门,车很快淌入了三环的车流中。
“放我下来,你给我停下!”
王瑗欢在车里挣扎着,唐晋猛踩一脚刹车,把她整个人从车上颠起。
“安分点。”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唐先生?”
“知道。”
“你要带我去哪里?”
“警局。”
“你有没有搞错,我犯法了吗?”
“这里离最近的警局有三公里,按照现在车流的速度大概需要十五分钟,你有一刻钟的时间坦白自己的来历,否则,对你没有好处。”
王瑗欢在黑暗的车厢里,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她当然怕了,进了警察局,她还怎么说得清鉴情交易,要是被定性成诈骗她就完蛋了。
更可怕的是要是惊动了那个人,他会直接把她押回英国,那她为了逃离那种生活做的努力就全都白费了。
“你……你放我下来。”
“你还有十三分钟。”
“我不能去警察局。”
“嗯。”
车停在一个红绿灯路口,唐晋偏着头打量着王瑗欢,左行道上的车飞驰着划过,黄色的车灯从王瑗欢的脸上一道道碾过,将她那些无法言明的苦楚割得七零八碎。
唐晋无法否认,他在此刻完全被王瑗欢引诱了,他喜欢她身上散发出的危险的气息,喜欢她刻意演出的世故,这样的女人,像个被精心设计过的房子,不管走到哪个角落,都别有一番巧思。
“你就一定要逼我吗?”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在豪车启动时的低咆里显得分外感性。
“说实话有那么难吗?”
“你根本就不会懂,有些人,就是过着连自己都难以启齿的生活。”
唐晋脚下的油门没有半点松弛,他要压垮王瑗欢最后的自尊,听她把自己的故事和盘托出,再由他决定要不要对她网开一面。
他根本没有怀疑最后的结局,就像他在跳伞的瞬间,从来不怀疑伞会不会打开失效,他太习惯作为一个赢家。
见他铁石心肠,王瑗欢干脆收起了柔弱的面孔,拨通了一个号码,按下了免提键。
唐晋不觉得她此刻能搬来什么救兵,不久之后,电话那端传来一个文弱女人的声音。
“喂,请问哪位?”
王瑗欢朝他摇了摇手机,等着他答应。
电话那头的孟楠得不到回应,又问了一遍。
唐晋的眼刀杀过来,王瑗欢已经穷途末路,没什么可怕的了。她把电话放在耳边,用一种唐晋没有听过的声音说:“女士,您好,这里是锦都酒店,您先生的东西落在房间了……”
王瑗欢原本打算威胁唐晋,自己随时会把他出轨的事告诉她妻子,没想到电话那边女人声音却变得急促又不耐烦:“你们打给李先生留在前台的号码,不要打给我……”
……
……
电话被挂断后,车厢里一片死寂,王瑗欢的七窍玲珑心思把这句话好好琢磨了一遍,然后不怀好意地说道:“所以,李先生又是谁?你们四个难道是约了锦都酒店打通宵麻将?”
唐晋的脸色因为羞怒变成了紫红色,王瑗欢顿时不敢造次了。
车几乎是横着扫到了警察局门口,发出刺耳的刹车声,王瑗欢扶着头跌跌撞撞从车里出来,一刻钟前,信誓旦旦要把她送进警局的唐晋却没有下车。
王瑗欢就在车的前窗,隔着一扇玻璃,看着这个一直在自己面前高高在上的人,她第一次在他眼里看到了挫败,不甘。
一刻钟前殷勤地帮唐泽铲除祸害,捍卫婚姻的他,这会儿看起来就像个笑话。
自以为玩转投资杠杆游刃有余的大玩家们,终于,被风险吞没了。
王瑗欢忍住了恶毒了话,转过身潇洒离去,像个醉汉一样在警察局门口大叫:“要是感情骗子该被关进警局,你们这些男人才该被关进去。”
车再次咆哮着消失在了夜色里,划烂了她的声音,后视镜已经看不到那个萤火一样短暂出现过的女人身影,而她真实的样貌,这才开始在唐晋的心里生根发芽。
与其说他在为妻子的背叛愤怒,不如说他因为王瑗欢对他已婚的事实无动于衷而沮丧。
更可恶的是,这个女人要当着他的面拆穿这一切,让他不得不承认,他所谓保护唐泽说辞,都是为了对她宣示主权。
在这场情绪出走的双人游戏里,后落地的那一个,永远显得滑稽可笑。
车很快再次隐身在了脉动的车流中,他想起了那个粉头发的陪酒女,想起了她在床上时止不住的淫词浪语。
这种降级联想,让他强行牵扯上一个分类,把王瑗欢囊括了进去。
粉头发和王瑗欢,都是唐泽那样的人,想要体验女人们。
而他只做了一件事,体验唐泽剥夺感很强的次子生活。
就这样,他原谅了自己偶尔放纵的尝试,重新体面高贵起来。
而两个小时后的王瑗欢,也确实不辜负他所望,正跟粉头发女孩坐在一间包厢里。
一切还要从一个小时前说起,王瑗欢面无表情地听着行车记录仪上的车震片段。
唐泽确实和她想的一样,俗气。
“我厉害还是唐晋厉害?”
这个问题不断地从视频里传出来,那个连唐晋是谁都不知道女孩用各种语气去回应,让他满足,让他高潮。
按理说,只要她把这段视频发给林如,就能从胡月那里拿到鉴情费,可是她迟迟没有按下发送键。
女人,真的有男人想象地那么单纯吗?
正是因为拿到唐泽的出轨证据太容易了,王瑗欢对胡月的真实动机起了疑,所有不经意的巧合逐渐在她的脑海里连成线。
王瑗欢打通了郭姐电话:“帮我查一下,皇堂酒吧的老板是谁。”
一般情况下,鉴情师不会特地调查客户的消息,不过合作关系已经破裂,也就无所谓了。
半个小时后,所有的资料传过来,王瑗欢死死盯着白纸黑字,一股寒意爬上了她的脊梁骨。
她没有直接去找胡月,而是去了皇堂,点了那个粉头发的女孩。
如她所料,皇堂的老板是胡月,那晚聚会,王瑗欢特地留心了所有酒水的商标,一大半都来自于胡月家的厂牌。
如果她猜的不错的话,胡月在找她鉴情前就知道唐泽结婚了,她是要王瑗欢破坏他和林如的夫妻关系。
但她没想到的是,在唐泽出国的这两年,胡月一直在接受精神治疗,她和唐泽的关系,也不像她说得那样,他们早就分手了。
王瑗欢想起唐泽跟她说过,动不动要死要活,让他倦了的爱人,应该是胡月。
“是胡月让你接近唐泽的吗?”王瑗欢的声音没有丝毫波澜。
粉头发女孩恹恹地靠在门框上,连眼睛都懒得抬。
“私自录制情色录像带对外交易是犯罪行为,我不介意让警察介入,帮你说实话。”两个小时前亲身经历的一些,王瑗欢如法炮制。
粉头发女孩身子像弹弓一样弹到了沙发边,半跪着哀求道:“我没有对外交易,求求你放过我,我只是在这儿打工的人,摄像头也不是我装的。”
王瑗欢心里泛起一阵恶心,她竟然猜对了,粉头发的陪酒女,是唐泽拒绝跟胡月有任何接触之后,胡月安插在唐泽身边用来满足自己对他幻想的工具。
所以胡月那儿根本就不缺什么证据,缺的是一个真正能让唐泽背叛婚姻的角色,在王瑗欢之前,还有多少女人是她的试验品,王瑗欢不敢去想。
王瑗欢不想为难那个粉头发的女孩,直接离开了,上车不久,胡月就打来了电话,看来粉头发的女孩对她的老板忠心耿耿。
“抱歉,胡小姐,我没有搞定唐泽,我手上他跟别人出轨的乱搞的证据,想必你那里一大叠,所以就不发给你了。”
“不,发给我,钱照付。”
王瑗欢一愣,为什么?
像是读懂了王瑗欢的疑惑,胡月解释:“即便你也不是能帮他离婚的那一个,我也可以把你别有目的,接近他的事情披露给他。”
“这样做对你有什么好处?”
“我要让他在感情里被摧毁,让他失去对人的信任,失去对感情的期待……然后,乖乖留在我身边。”
“如果我不发呢?”
“呵呵,我劝你不要犯傻,即便你不做这件事,我也有的是办法借力打力,对我有点信心,我编的故事连你们鉴情师客户背景调查处都看不出破绽呢。”
王瑗欢用力划向了挂断键,指甲在屏幕上留下一道印记,每多听一个字就像看到一件自己杀人的凶器。
有句很俗的话说爱情是毒药,可是这些人身上,没有爱,也活成了毒药。
王瑗欢深知,在爱情游戏里进化过的女人可比男人难对付地多。
这个女人要干什么?王瑗欢在脑海里仔细地搜寻着蛛丝马迹,懊恼至极,是她大意了,可是,从哪儿开始不对的呢?
从哪儿开始……
这些天发生的事倒带一般从她眼前闪过,一遍又一遍,直到她倒回酒店聚会那天。
她忽然明白了,是从头开始!
从头开始就不对,唐晋怎么会无缘无故把红酒浇到她身上的呢。当时她没有多想,现在细细盘算,应该是胡月的手笔,她在那个聚会上还安排了别的人,故意引导王瑗欢和唐晋相识。
那这一切就说得通了,胡月所谓的借力打力,是要借唐晋摧毁唐泽。胡月之前找来的那些人,不是败在没能让唐泽动心,而是败在没有撬动唐晋!所以她没办法把这脏水泼在唐晋身上。
处处比他强的哥哥是唐泽心中的刺,假如他以为王瑗欢是唐晋找来的,而他想和哥哥争这个女人,就显得愚蠢至极,他对唐晋近乎病态的攀比心也会成为击倒他自己的利器。
唐泽从母亲只言片语里得到的伤害姑且需要他找小姐治愈,再出现一次这样关于女人的欺骗,他还能正常生活下去吗?
一定,要在事情变坏之前,跟唐泽说清楚。
王瑗欢拨打唐泽的电话,却怎么也打不通,她怕自己晚了一步,就不可挽回了,索性直接去了之前打探到的他家地址。
给她开门的是唐泽的妻子,林如。
来之前王瑗欢就准备好了备选方案,遇到林如,事情就是另一种解决方法。
王瑗欢还没开口,林如劈头盖脸问道:“唐泽的行车记录仪是不是在你那儿?”
王瑗欢的脸色没有稳住,被林如捕捉了去,林如脸上露出那种猜对了的沾沾自喜。
但是林如怎么会发现行车记录仪消失了?除非是在唐晋把车还回去之后,林如想要知道唐晋和王瑗欢谈了什么,有没有撞破她的秘密。
原来,全员大玩家啊。
想通这一点,王瑗欢迅速在这个对话里重新占了上风:“行车记录仪不在我这儿。”
林如收起了那幅温良恭俭顺的模样,恶声道:“那在哪儿?我可以把汽车送去取证,上面会有你的指纹。”
王瑗欢挑眉,盯着林如冷冷看着,刚才是低估了她,这次,她像有读心术一般,说出了林如的动机:“那晚之后,你是怕自己的事情暴露了,所以想到从行车记录仪里找到唐泽的把柄,万一走到了离婚的那一步,你至少不会因为单方面劣迹,受太多损失。”
林如死死咬着嘴唇,半晌才蹦出几个字:“我也不想的。”不想离婚。
事到如今,她也不想放弃和唐泽的婚姻。
他们第一次见面是在金融区负一层的茶饮店,那时林如是一家互联网公司的hr,两人拿错了茶饮才认识彼此,唐泽当时就跟她要了微信。
林如心里敞亮,能用这种方法接近她的男人也会用这种方法接近任何一个女人,但就像从事人力资源工作的某种惯性,想着多认识一个人比少认识一个好,林如就把微信给了唐泽。
后来他们频繁在商场餐饮区碰到,唐泽会带她吃各种美食。长期在公司996的人深有体会,工作之余吃饭这件事看似简单,但它能让你在枯燥的工作时间里,发酵着这份情感。
林如的hr同事们都很羡慕她,有个这么帅气多金的男生追求,林如比她这些同事更清楚些,一个总在穿着打扮上很用心的男人,就像一个总是开屏的孔雀,他们只有被观赏时才具有最大的价值,因此聪明人只会远远看一眼,而不会动和他长久的念头。
没想到不久后林如的母亲出了车祸,她要临时请假,却因为正是春招季,公司不准假,在她最无助的时候,是唐泽在她身边,陪着她一起回了老家,又帮她跟公司据理力争,拿到补偿金后转去了嘉诚证券做hr。
林如通过这件事对唐泽另眼相看,原来他不光是个会开屏的孔雀。
虽然,真正让她得出这个结论的,是电脑屏幕上,唐泽的工资条。
像林如这种四线城市奋斗出来的女孩,成长过程中会有一万件事教会她们,要想早日和这个城市的背景色融为一体,她们要找到一些提高自己人生效率的助燃剂。
在穿上婚纱的时候,林如满含爱意地看着唐泽,即便他今天是新郎,看起来也没有比唐晋更夺目一些,不过林如并不在意这一点,如果唐泽没有那些缺点,那次是站在他身边的,应该是孟楠那样的女孩,和唐家门当户对,精于世故,更精于扮演不知世故。
林如缺的就是门当户对这一点,因此她也笑纳了唐泽的弱点。
可当这份弱点变成浪荡时,当她知道唐泽去民工区的炮房厮混,回来又对她动手动脚时,她的骄傲被粉碎了。
原来找结婚对象和招聘员工不一样,招聘要看这个人的最高点够不够得上要求,而结婚对象,要看这个人的最低点能不能忍受。
她和保镖之间的那点暧昧,实在算不上什么,她不能接受丧偶式婚姻,才让自己身边有一个能扮演丈夫身份的人,可越是这样,她越发现自己远比想象中要爱唐泽。
“我们生个孩子吧,阿泽。”
唐泽因为这句话,兴奋了一晚上都没睡着觉,他感觉自己被爱,有一个女人想要跟他延续生命,还是一个优秀的女人。
可他说出来的话却是:“好,哥都还没有孩子,我要比他先当爸爸!”
林如差点因为这句话打消了念头,蠢货,你什么也不懂。
“林小姐?”王瑗欢看林如走神了许久,虽然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但光凭直觉,她就知道,林如是爱唐泽的。
“你到底是来干嘛的?”
“来帮你想解决办法。”
“为什么?”
“为了拿到正当的鉴情费。”
手机一直处于关机状态的唐泽正在皇堂买醉,粉头发的女孩陪在他身边,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手机上的一段视频,内容正是王瑗欢和唐晋在酒店里谈话的录像,唐晋把一张银行卡放在桌上的片段被他反复拖拽着进度条观看。
包间的门被推开,露出唐晋那张难掩锋芒的脸。
唐泽看起来颓丧无比:“你做着一切是为了什么?”
唐晋还不太搞得清情况,唐泽怒气冲冲的样子和粉头发在一旁躲闪的眼神,让他会错了意:“我跟她只是单纯的一次交易,我以为你不会介意。”
唐泽抄起手上一瓶洋酒朝地板砸了过去,蹦起了一地玻璃渣子,粉头发惊叫着逃窜开。
他没有再给唐晋解释的机会,像条疯狗一样冲上去和他缠打起来,唐泽动了真格,手里抄起碎了大半截的酒瓶要和唐晋拼命,两人你一拳我一脚,很快见了血,在一地玻璃渣子里打滚,身上酒渍血渍混杂在一起。
攀打了五六分钟,皇堂里的人都跟死了一样,没人来拉架,唐晋猛地把唐泽推开,也不管唐泽后脑勺撞在了酒柜边缘,踉跄着逃了出去。
唐泽躺在地上,血流到眼睛里,他怎么擦也擦不干净,才意识到是眼睛在流血,包间的门横在他的视野里,他想要朝门外爬去,却根本寸步难行。
一个熟悉的身影踩着高跟鞋从外面进来,把软包大门推上。唐泽看到那团熟悉的粉色,舒了一口气,他因为失血过多,视线已经开始模糊,只见那个身影走近,走近,走到很近的时候,唐泽伸手死死拽住了她:“救……救我。”
她微微一笑,摘下了粉色的假发,对唐泽说:“好久不见啊。”
胡月的面容变成许多重影子……
胡月坐在休息室里,光是想象着即将发生的这一切,浑身每一寸肌肤都在高潮。
粉头发换上了工作服,正准备出去,回过头看了眼像鬼魅一样坐在暗角里的胡月。
“看什么?”
“没什么,就是看着跟自己一模一样的脸,这种感觉怪瘆人的。”
胡月没给她好脸色,翻了个白眼:“去干你的活儿。”
粉头发流里流气地晃了出去,满脸不屑,为了一个男人,把自己变成小姐的复制品,现在大小姐们的恶趣味还真是难以想象。
唐泽已经在包间里了,看着匿名视频,喝得烂醉,粉头发还在给他倒酒,包间门如期被推开了,只是来的不是唐晋而是林如和王瑗欢。
唐泽回味了半晌,冷冷问道:“你也参与了?”
林如夺过他手里的酒杯:“不,是我策划了这一切。”
“什么?”
林如坐在他对面,与平时的样子判若两人,说话时利落地像冰棱。
“我怀孕了,有了宝宝,以前你在外面的事我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现在不行了,所以我雇了她。”
“那我哥又在里面扮演了什么角色?”
“你哥知道后,劝我别这样,才想拿钱打发她走。”
唐泽将视线在王瑗欢和林如之间来回切换,王瑗欢默默点头,承认了这一切。
“为什么你们都把我当傻子一样!为什么?”唐泽把桌上的酒杯摔了出去。
林如站起来反手把一整瓶酒摔了出去,碎开的玻璃碴在唐泽眉骨上拉下一道口子,把唐泽吓得坐了回去。
“唐泽,你他妈的问问你自己,是谁在把谁当傻子!”林如朝他咆哮道。
在鉴情游戏里,偷情的一方和雇人的一方,谁该感到羞耻?
王瑗欢拦住了想要趁乱逃走的粉头发:“不该由你来说说吗?”
粉头发女孩一言不发,王瑗欢拿出行车记录仪那夜拍到的粉色身影,不断放大,递到唐泽面前:“你仔细看看这是谁?”
唐泽胡乱扫了一眼:“还能是谁,你们连这都搞到了,还真了不起。”
“不,再看。”王瑗欢逼着他面对。
唐泽盯着视频上回头的粉头发女人,一遍又一遍确认,一股寒意渗进了皮肤里:“这……这是胡月!”
粉头发急了:“你,你们在胡说什么?”
王瑗欢托起粉头发的脸,在她夸张的耳环上面摸了摸,这种伪装的耳返她可见得多了。
粉头发露了怯,拼命朝沙发里面缩,王瑗欢手指轻轻一勾,就从她的胸衣里拿出微型收音口。
唐泽看着这一番操作简直傻了,连林如也不免在心里想,要是真跟王瑗欢斗,她心机再深沉也不是王瑗欢的对手。
王瑗欢也不卖关子,对着收音口说:“我们第一次来皇堂的时候,陪酒的是你,但是后来上车的人却不是你,而是胡月。”
“我起初以为她只是靠着那些视频满足自己,没想到她整成了你的样子,让你陪着唐泽喝醉,再由她跟唐泽进房间,是不是?”
唐泽听清后酒意醒了大半,从沙发上跳了起来,指着粉头发说不出一句话。
粉头发哆嗦着缩成一团,等了半晌,似乎是得到了耳返里的指令,才赶紧问:“你有什么证据!”
王瑗欢就等她狗急跳墙,问这个问题。
“别忘了,我在这场鉴情里的角色可是华美科技的负责人,事先还是要做些功课的,这种换脸级别的整容,一年不超过五例,想要调出档案,也没那么难。”
粉头发无话可说了,脸色难看至极。
林如面带狐疑地看着王瑗欢,医美医院的档案哪儿那么好调,现实又不是英国特工片,谁身边都有个无所不能的IT男。
王瑗欢怕对面的胡月回过神来,顺势补刀:“不过让我确信这一点的,还是上次我单独来皇堂找你的时候,我发现啊,你不是罗圈腿,而她是。”
粉头发下意识想要拽掉耳环,想必那边的胡月气得朝她大喊了一句脏话。
林如忍不住笑了出来,心里对王瑗欢佩服至极。
王瑗欢瞥了一眼在旁边不太好的唐泽,漫不经心地补上了一句:“话说回来,你们这双簧唱得确实好,唐晋也没发现任何不同。”
林如知道王瑗欢是说给唐泽听的,让他面子上好看一点。
这招对唐泽果然管用,他到底也是精英教育出来的,除了脸皮子薄,轻重缓急还是分得清的,眼看他做的荒唐事被披露出来,也没有底气再去责备林如雇佣鉴情师,毕竟他差点被胡月那个女人玩死,是林如救了他。
他哭丧着一张脸问林如:“所以,你的鉴情结果怎么样?”
林如鼻子一阵发酸:“没鉴到你的情。”
唐泽低下了头,懊悔不已。
“只鉴到了我自己,呵,事到如今,我竟然还挺想把孩子生下来的。”林如哽咽着说完了后半句。
唐泽愣了许久才明白过来这句话的意思,咧开了嘴露出了单侧的酒窝,他将林如抱在了怀里:“对不起,对不起,我只是经常觉得自己糟糕透顶,我知道你喜欢哥那样事业有成的男人,所以我总想要在你面前表现地比他好,我想你看得起我,我好累,我……”
林如抱着哭得语无伦次的唐泽,努力忍住了泪水。
她也怀疑过自己和唐泽该不该继续走下去,因为唐泽好像只是为了找他母亲的反面才跟她结婚,但是这一刻她释然了。
有些人的爱,就是来得比一般人劣质些,他那些莫名其妙的攀比和在意,其实已经是爱了。只不过对方,要付出很大的努力,才能不错过爱的信号。
还好,林如有这样的天赋。
还好,他们的感情还可以延续。
等肚子里的新生命呱呱坠地,她会用长久的陪伴治愈唐泽内心的隐疾,告诉他,爱不是刻意不去比较,爱也不是刻意的比较。
爱是你站在我面前,我觉得有你真好。
王瑗欢悄无声息地拿起外套出去了,休息室里的胡月立马冲出来拦截她,其实罗圈腿只是给了王瑗欢一些佐证,她是直接从面容上看出不同的,论易容化妆,她才是祖师奶奶。
胡月顺着唯一的通道朝这边走,两条腿踩得飞快,目光死死锁住迎面过来的每一个女人。
一直到她站在包间门口时,也没有迎面碰上王瑗欢,她满腔怒火突然无处发泄了。
即便这是一条单一的通道,王瑗欢在经过第一个摄像头的盲区时,脱掉了外套,摘掉了假发,第二个盲区时拿出准备好的帽子,把两截袖子撕开,和胡月擦肩而过时,她换了一种脚跟着地的走法。
以至于胡月晚些时候调监控录像时,觉得自己根本是在看大变活人的魔术。
从王瑗欢走出皇堂的那一刻起,姜珺这个身份就在黄昏的余温里蒸发掉了。
下午六点,来自林如的鉴情费如期到账,王瑗欢在驾驶座上长舒一口气,这一年的房租总算没有泡汤。
高速上车流纹丝不动,广播里说高速上出了车祸,一辆失控的车撞向了栏杆,后面七辆车连环撞上了。
她切掉了新闻,广播里放着抖音神曲《善变》。
大玩家们,最后都不是大赢家啊。
百无聊赖的王瑗欢借着后视镜补口红,眼神无意间从身后那辆奥迪上一扫而过。
那一团模糊的影子在她的瞳孔里跳跃。断裂的口红弹到车窗上,像落下的一滩血迹。
手机里,郭姐AI一样的女声响起:“新单已派到,请前往朝阳公园认领新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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