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话说:写这个故事的想法来自于巴别塔,这是我很喜欢的隐喻。作为文科生,我也一直觉得语言是很奇妙的东西,这个故事也与语言和遗憾有关,希望你们能喜欢。
尽管他与她生活在不同的世界里,但此时此景,仍然期许着走进同一片雪中。
有雪落过巴别塔
文/久念
【楔子】
祁念又做了同样的梦。
梦似处于另一个世界,天空昏暗,巨船在浪中翻涌,高塔悬于空中。
混乱的景象里,唯独一个男生的身影清晰。他站得笔直,从远方看过来,眉眼深邃沉邃,眼睛如深深的湖。
视线对接的刹那,祁念醒了。她在黑暗中坐起身,房间静得连风声仿佛都能听见。
她开始回想,记忆里的宋祈北是什么样子。
高中的时候,祁念是学艺术的,不常在校,座位被挪到后门边,她对一切都漫不经心,索性看向落眼到窗外。
她喜欢好看的人,偶尔记得一个身影,从教室班门口走过的男生身形瘦削,校服沿着他的肩线舒展得好看,轮廓很深,是中英混血的脸。他常常在笑,笑得又很浅,眼睛是琥珀色的。
祁念在想,这样扎眼的人也许是寂寥的。
后来,她才知道他的名字是宋祈北,中国化的名字,永远在理科排名榜首,常被众人口头相传的宋祈北。
但说到底,高中的事,祁念好多都记不清晰了,可在她心上口留下痕迹的,还是那件事。
是在伦敦吧,伦敦的冬天气息萧瑟,暮色侵袭,还是少女的祁念站在弥漫着雾气的山脚,看着他从山雾与山中,浸着夜色走来。
往事涌来,祁念揉了揉眼。
闭眼的时候,她突然开始想念冬天,想念暮色,想念山雾中走出的男生冷冽的目光。
尽管过了好几年,祈念仍觉得这一幕于她,是一个预兆。
1
祁念向来行事独特,高中也不例外。
千篇一律的白色校服落在她身上做了裁剪,文科读到一半转而折去学艺术,打着艺术生的旗号不常到校。但高二这年寒假,她还是被父母丢进了学校的英国游学团。
祁念家做的是进出口贸易,父母常年在外,假期无人照顾她,索性费了些工功夫把她塞进学校的英国游学项目里。
这注定是一趟无趣的旅程,祁念在下飞机的人群里打着哈欠,才留意到游学团里的人。
她走在队伍后面,抬眼就看到高高的宋祈北。他穿着黑色毛衣,头发在阳光下稍带栗色,侧头时,轮廓深得与路过的英国人无异。
祁念存了心思,她对这个人有印象。
宋祈北,他在全校女生眼里都是带着吸引力的谜。他是中英混血,又在中国生活,虽然家境不如常见的跨国家庭优越,但胜在成绩亮眼。
他为什么会来参加游学?祁念扫了一圈周围的人,暗暗觉察出他宋祈北和他们的不同。
就在祁念暗自打量他时,他突然回头。
是后面的人在叫他,但他第一眼就看到祁念,以及她嘴角尚未收住的笑意。
祁念在笑,确切地说是抿出她一向的敏锐弧度,她想说,如果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何必在其中逞强。
目光相撞的片刻,祁念闪烁了一下眼,毫不介意地迎上他的视线。
但后来的祁念才觉得,被塞进游学团里的她才是这群人里真正在逞强的。
出现这个念头是在游学的第三天,学校在伦敦城郊,上着课的她望向教室窗外,可以轻松地望见那座潮湿、青绿的小山。所以,这天下午,她祁念干脆地走出学校。
伦敦多云雾,她背了画板上了山,坐在开阔的林地,看太阳在云间若隐若现,再一点点沉没。
傍晚时分,暮色昏暗中带蓝色昏蓝,祁念在下山时走了岔路,停在了陌生的山脚边。
白日将尽,这处山脚不像来时,却更荒芜,四下无人途经。祁念站在一处指示牌旁,默默地看着上头的英文。
她迷路了,并且英语学得一塌糊涂。
别说是看不懂路牌,即便眼下有人经过,她也没法和英国人进行什么交流。
天渐渐沉了,伦敦的雾气缭绕至山脚,冬天的风吹得透骨,祁念裹紧风衣,神色没有多大变化。也没什么大不了,如果不是太冷了,她还想折回山上看星星。
风越来越大,不知站了多久,祁念跺了跺脚,转身想返回山上返山。
就是在夜色侵袭的片刻,祁念看到了他。
起初看不明晰,直到他慢慢走出山路,祁念才看到他高而瘦削的身形,黑色毛衣,深邃、深遂冷淡的眉眼。
祁念一挑眉,宋祈北。
宋祈北从在昏暗的暮色中蓝,愈发深重的雾气里走出来时,也看到了她。
他的脚步微滞,尽管祁念看向他的目光是沉静的,仿佛她不需要帮助,只是在看从山间走出的鹿或动物。
所幸她还是笑了,笑得轻轻淡淡的,在他即将与她擦身而过的瞬间,拉住他的袖子。
近在咫尺,祁念眼神清亮,笑着说:“同学,带我一程吧。”
2
祁念没有想过,伦敦的冬天是出奇的湿冷。她家境优渥,却因语言隔阂鲜少出国,对英国的气候一无所知。她在全英课堂上又冷又困,有一下搭没一下搭地打着瞌睡。
那天翘课过后,她被领队老师拉去谈话,因着她身份特殊,老师话语客气,末了,请她做班上的考勤员,变着法子让她上课。
无奈英语对她真是天书,她祁念一听就犯困,连电影之夜也不例外。晚间教室拉严了窗帘,投影在放《了不起的盖茨比》。,这部电影她祁念早就看过,又瞄到荧幕的全英字幕,索性伏在桌上补眠。
醒来时,教室已然空荡荡,投影早就消失,祁念直起身来,有一丝恍惚,紧接着就听到响动,是翻书的声音。
宋祈北坐在窗边,借着校道路灯的光在看书。他轻问:“醒了?”
祁念一愣,才想起他是临时班长,要向她收考勤表。
“抱歉。”她翻了半天包,把表格找出来,考勤表上一片空白。
宋祈北走过来,祁念若无其事地拿出笔挨个在人名旁打钩勾,才把表递给宋祈北。他的轮廓深,是货真价实的混血脸庞,身着。一袭黑大衣,随意地倚靠在课桌前都是英伦感。
祁念盯着他看了半晌半响,忽地问:“你知道巴别塔吗?”
宋祈北想了想,他的确有所耳闻。巴别塔的故事传说发生在创世之初,人类使用着相同的语言,他们联合起来兴建彼此沟通的高塔,计划惊动了上天。上天,为了阻止人类,人类被迫使他们说不同的语言,从此不能相互理解,各散东西。
这是一则个很有意思的寓言,宋祈北想着,接过表时,无意碰上祁念的手。她的手很凉,微冷的触感让宋祈北的手也一顿。
他抬眼看向祁念,视线又放在她的薄风衣上。
最后仍是宋祈北送祁念回学生公寓。,冬夜的路面少人,两人慢慢地走着,祁念看着路灯下交叉的影子,说起她的念头。她是美术生,学西方美术时把西方艺术史看了个遍。
“至于巴别塔嘛……”祁念抿唇,“是我很喜欢的一个故事,看到你就想起来了。”
宋祈北一愣:“为什么是我?”
语话毕,祁念自顾自地停下,站在路边橙色招牌便利店旁。,她笑着看他:“太冷啦,进去坐会吧。”
祁念端了两杯伯爵奶茶到橱窗旁,尽管是速溶的,但好在暖和,她放了一杯在宋祈北旁:“请你喝的,上次没来得及谢谢你。”
宋祈北接过,杯沿滚烫,他注意到祁念对英国的冬天预估错误,总穿着风衣,此刻嘴上不说,手中却捂紧捂实了奶茶。
他侧过脸,听到祁念说:“看到你,就想起巴别塔。因为我英文很烂,而你是英国混血,我们就是巴别塔里的两类人了。”
这理由够无厘头,宋祈北的脑回路跟着少女打转:“那这么说,我两类人都不算,夹在两个世界中间。”
毕竟他是混血,祁念笑得敏捷:“你说中了,不同的语言拥有不同的世界。我们生活在同一个星球上,但也许活在不同的世界里,很妙不是吗?”
妙吗?故事的最后,人类可是各散东西。不过,宋祈北没有否认,他看着祁念弯弯的眼睛,觉得她灵动了许多,和平时很不一样。
平日里的祁念像刺猬,待人淡薄,鲜少有柔软的时刻。可柔软的流露也是短暂的,杯壁温度冷却下来,祁念把杯子放下,奶茶纹丝未动,她其实要求挑剔,一向不喝速溶饮品。
宋祈北在看她,她的注意力却放在橱窗外。他,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路灯影中有细雪落下。
伦敦下雪了。
夜逐渐加深,便利店打烊前,两人站在店门外,祁念抬脚就要踏入薄雪。
下一秒,祁念的手腕被轻轻拉住,回身的瞬间,铺天的格子围巾蒙住了她的脖子颈与脸,带着温暖的触感和男生独有的气息。
祁念没有躲,她理了理围巾,从绒线里探出脸:“谢啦”
宋祈北又笑了,他其实是冷淡疏离的,可面对这样的少女,仍是乱了思绪。
他忽然冒出一个甚至有丝侥幸的念头。尽管他与她生活在不同的世界里,但此时此景,她仍然期许着走进同一片雪中。
3
其实她不是没有留意过宋祈北的存在的。
每逢午餐时刻,祁念独自坐在餐厅的窗边,总会看到着一道瘦削的身影走出伦敦的中国超市。他提着一袋全麦面包,偶尔是法棍面包,还有一个颗红苹果,。的确是便宜饱腹的搭配。
祁念察觉出宋祈北的家境远不如游学团的人,但想不出他来这里的理由,或许是他的血缘,也或许是别的原因。
直到游学结束,她也没有找到答案。说到底,她祁念不爱和人打交道,雪夜里宋祈北留给她的格子围巾,她一直收着,却找不到机会私下里还给他。
离开伦敦这天,宋祈北在大巴旁清点人数,祁念站在最后一个,为的是还给他洗好的围巾。她将围巾叠得方正匀称,放到他的宋祈北手里,他只是轻点头。
说完“谢谢”后,祁念才觉得有些失落。
回国后的假期所剩无几,冬天将尽,新学期伊始,祁念去参加了美术生的封闭集训。这意味着她有两个月时间没法返校。
集训在南方,祁念在家收拾行李,翻到了从前看过的画册。她想起巴别塔,也想起宋祈北。
集训时每天要画几十张速写,纸积成山,她在白纸上画人物线条,偶尔落笔时会恍惚,在学校里的那个少年和她不同,他也许正在白纸上精确地计算理科题目公式。
巴别塔最终仍被摧毁,有时候,祁念也在想,她和宋祈北到底算不算两类人。
南方的春天回暖得快,等祁念回家时,天仍存一丝凉意。无人在机场接她,她只好买了车票,在车上睡了一觉才发现,坐过了一站。
下了巴士是老城区,穿着薄风衣的祁念拖着行李箱,无意间走进一个旧货市场。
摊位上的人形形色色,随意在地上铺的多是老旧的杂货,不值得一逛,直到祁念看到那个棕发蓝眼的摊位老板。
他看上去像是有些落魄的中年外国人,混在旧货摊位中,乍一看,不起眼。祁念走上前,存了心思,蹲下身翻了翻。
祁念翻到了一台老式胶片相机,黑色机械机身,她一愣,觉得眼熟。
外国老板见她感兴趣,张口是极流利的中文,开价却至少是市场价的两倍。
估计他以为她不懂行,但她祁念掂了掂相机,没还价,爽快地掏了钱。
回到家后,祁念仍没忍住,打开包,这台相机被报纸裹住,她小心地拆开后,才反复探看机身。
小小的一台胶片相机,侧边滚轮旁轻轻刻了一个“Aaron”。
足足两个月没见,祁念在心里重新默念起这个名字,念着念着又抿起唇。此前几十天,远在几百公里外,枯燥的集训里,她总会想起一个人的眉眼。
即使他们的人生轨迹不同,但至少眼下,她抓住了一个契机,仍能和他重新遇见。
4
祁念的预感应验得比她想象中的要快。
回校后的祁念撞上月考,她硬着皮头做完卷子,自知考得一塌糊涂,第二天评卷时,也听得心不在焉。
早课上到一半,祁念打着哈欠把卷子放在一边,伸手去碰放在桌角的胶片机。它被报纸包得严实,放在桌边,带着她隐隐的期待。
只是,她刚掀开拆了报纸一一个纸角,面前就投下了一道阴影。
戴着黑框眼镜的严厉的班主任站在她的桌旁,抬手就没收了她祁念的相机。
的确是她考得太糟糕了。她祁念在座位上坐呆了一天,各科的试卷陆续发下来。她的分数难看得扎眼,偏偏已经是高二下学期。
班主任对她的焦虑也是理所应当的,下午刚放学,班长就来传话,让她祁念去办公室。
教师办公室是一片大区域,整个年级的老师被分到隔开的座位上分成数个隔位,祁念穿梭其中,撞上了不少其他班的学生。
她四下望去,穿着校服的身影看不分明,直到班主任在座位隔位上抬手叫她。
班主任向来对她这类艺术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早上的没收只是一时气急,此刻这台胶片机就躺在工作桌上,班主任的劝说也平心静气。
班主任劝她的无非是兼顾艺考与文化课,末了,还交给她一份月考成绩分析表。
祁念接过,抬眼就看到不远处的人。
宋祈北穿着白色校服,抱着一沓叠练习册,靠在窗台边看她。
对视的刹那,祁念迅速低头,班主任还说着话,她的视线却飘向桌上的相机。
最后班主任把相机机子还给她,她祁念拿报纸重新将它包好,办公室窗台前已没了人影。她慢吞吞地走出办公室时,正是黄昏。
天边翻涌的云层裹挟着晚风在靠近,夕阳的光温温柔柔的,视线里清晰下来,是高高的宋祈北。,他双手空空,刚从班上放好完练习册回来,站在走廊上似笑非笑地看望着她。
“好久不见,”他先开口,视线落在她的手上,“没想到它被你买了。”
祁念也笑了,晚风吹过时,她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也听到自己说:“想要我还给你吗?”
万事万物都是有迹可循的。起初的祁念把出众的混血少年与理科第一名的宋祈北对上号时,发现这个人像是天生带着引人注目的光环。,她祁念觉得有趣,直到伦敦游学碰上他。
本以为宋祈北只会埋头苦做题,没想到他也发现了伦敦潮湿青绿的小山。她翘课上山去画画,他放学就去山间拍日落,用这台胶片机。
如果相遇不是偶然,那就说明她与他或多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