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十四年,齐栀的父亲被任命为军中秘书长,即将随军北上。齐栀母亲与她父亲和离定居法国,父亲决定将14岁的齐栀送到乡下爷爷奶奶家抚养。
齐家在乡下是乡绅大户,除了齐栀以外,还有个小表哥也养在老人跟前。
表哥齐嘉勋在上海念书,不常在家。爷爷奶奶怕齐栀寂寞,找来齐嘉勋乳娘的孩子-17岁的陈召陪她玩耍。
表哥和陈召同年,都长她三岁。
陈召不愿叫她小姐,小栀子小栀子地叫她、逗她,陈召夜晚带她出海摸鱼看星辰大海,白天带她去看猴戏、赶庙会、烤玉米。
沉默的齐栀笑容渐渐多了起来。
陈召母亲在陈召生下来没多久就来到陈家做乳娘,她打心眼里更爱齐嘉勋这个亲手奶大的孩子。
陈召因此与母亲并不亲近,性格也格外顽皮暴戾。
齐栀教他识字,教他念纳兰性德,促使他与他母亲和解,帮他一点点改掉他的坏脾气。
齐栀并不貌美,但就像她的名字一样,她是个气质淡然的乖女孩。
陈召却生的很好看,因为五官出众、又能和齐栀走的近挨过不少乡绅小少爷们的打。
多年后齐栀才知道这些,可故人已去,往事再难回首。
17岁那年,表哥齐嘉勋从上海放假归来,带来一个噩耗-齐栀父亲被暗杀。
齐家爷爷奶奶决定让齐栀和齐嘉勋成婚,让齐栀能有个依靠。
陈召喜欢齐栀,不想她嫁,但他知道自己和她的差距,最终还是沉默着目送她上了花轿。
齐栀嫁人那天,陈召离开了生他养他的故乡,乘船和一群工人一起离开去上海谋生。
战争一打多年,七年后,24岁的齐栀在上海再一次见到了陈召。
近而立之年的陈召变了,眼神凌厉,越来越冷硬的脸庞上多了一道不起眼的月牙疤痕。
彼时她正带着孩子在码头等船,陈召在她面前亲自动手杀了人,他的手下把作为目击者的齐栀绑过来时他一眼就认出了她。
齐栀是等着登船去法国投靠母亲,带着她和齐嘉勋的孩子先去安顿,等丈夫齐嘉勋来法国一家团聚。
陈召很想跟她说能不能不要走了,却不愿意为了一己之私留下她。
陈召把齐栀和孩子带回他的公馆安顿下来,他派人打探齐嘉勋的消息,发现齐嘉勋在三个月前已经动身前往前方战场,现已不知所踪。
齐嘉勋是个好人,书生意气而不失骨气。
但他不是个好丈夫、好父亲,他为了民族大义抛下了妻儿。
陈召很爱齐栀。
他的副手把一切都看在眼里,自作主张给齐栀下了药。
陈召在她中药昏迷时做了这辈子最大的错事。
动情的惩罚就是齐栀的沉默,她流着泪带着孩子离开了。
陈召没有挽留,他知道自己对不起她,无颜留下她。
陈召派人跟着她,却把她跟丢了。
齐栀是被陈召对手绑架了,出主意的人,正是她失踪多年的父亲。
原来,陈召这些年,一直帮着南京政府秘密做事,而齐栀父亲,是武汉军政府的人。
齐栀怀孕了。
孩子是陈召的。她被父亲照料地很好,却忍不住恨父亲多年来的不管不顾。
在被父亲扣留的那一年里,齐栀生下了陈召的孩子,一男一女。
齐栀父亲拿齐栀母子来威胁陈召。陈召知晓齐栀消息已经很久了,也知道是她父亲做的,明面并不予理会齐父的挑衅。他自有办法光明正大接她们母子出来。
不知情的齐栀有些心灰意冷,齐父不忍心看女儿难过,背着上面偷偷送女儿走。
齐栀母子被送往法国,齐父要被上头处置,陈召及时搭救了他。
五年过去了,齐栀已经29岁了。
她父亲也早被陈召送来了法国,经过多次生离死别,齐栀试着开始接受这个过去狠心抛弃她利用她的父亲。
齐嘉勋打探到了齐栀和孩子们的消息,最终还是选择照顾妻儿,离开故土来法国找齐栀,齐栀不愿见他,齐嘉勋花了好几年时间才慢慢解开了她的心结,俩人终于和好。
但陈召已经等不到她不恨他了,他倾尽一身家财投入抗日,自己带着手下兄弟战死在抗日第一线,他的朋友满足他的心愿,将他葬回了故乡。
建国后,齐栀已经48岁了,她父亲去世了,她和丈夫带着父亲的骨灰回故乡安葬。
在春天烂漫的花田里,她看到了陈召的墓碑,她走过去,放下了一枝花,准备离开。
但又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折回来对陈召的墓笑了笑:“我给你生了两个孩子,一男一女。大的是男孩叫陈须早,小的是女孩叫陈须好。"
齐栀沉默了一下,
"他们三年前大学毕业,现在已经工作了。好好今年找了男朋友回家,须早皮和很,像你。”
她像是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噗嗤笑了出来“隔壁家小姑娘喜欢他,从小追着他跑,这小子怕了她,一毕业就离开法国躲得远远的。”
她站在碑前,絮絮叨叨地跟他说着这些年的事。
她的孩子们都长大了,她和齐嘉勋后来又有了一个男孩,齐嘉勋现在在大学里教书,她在教中学。
她和齐嘉勋的长子齐正熙已经结婚了,正熙的妻子是个中国姑娘,今年怀孕了,她快要当奶奶了。她和齐嘉勋过几年也要退休了。
远远的,齐嘉勋和孩子们站在一起,看着妻子一个人在那儿絮絮叨叨。
“那是谁?”小儿子还像个孩子一样好奇。
“你二爹。”齐嘉勋摸了摸他的头,笑了笑。
小儿子气得跳脚:“不要摸我的头,会长不高的。”“小点声!”暴脾气的二儿子抬手给他敲了一记,小儿子瞬间闭嘴。
“不去拜会一下吗?”大儿子齐正熙懂事最早,也是唯一见过陈召的孩子,他自然记得他。
那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严肃男人,可他却对母亲和自己都极好,他在公馆时调皮偷偷下楼时见到那个男人正厉声斥责手下,可是过了一会儿母亲从花园那边走近,那个男人立刻快步出门去迎接母亲。
他噔噔噔跑下楼去找母亲,听到那个男人正温和地问母亲喜不喜欢庭院里的栀子花。
母亲把他揽在怀里,对那个男人笑了:"很喜欢。"
奇异的是,他在那个男人脸上看到了一种近乎温柔的神色。
“等你母亲叙完旧我们再过去。”齐嘉勋对陈召是敬佩的,这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扪心自问,如果将他摆在他的位置上,他做不到像他那样好。
对于妻子的事情,他自然怨过陈召,可是故人已去,也没有再怪的理由了。
何况他一直知道,齐栀心里有个人,一住很多年。
齐嘉勋看向一旁沉默的女儿-娇娇软软的小丫头都长成大姑娘了,好好她长相性情像齐栀,倒是二儿子更像陈召。
他有些感叹,如果陈召还在,肯定会格外疼爱女儿吧。
春风微醺,撩起花田里的花摇摇晃晃。四周出奇地安静,齐栀站在花田中,只有她的声音,被风吹的很远很远。
不知过了多久,齐栀终于说完了,她自嘲自己啰嗦,伸手缓缓抚上墓碑上陈召那张永远英俊年轻的脸庞.
“我要走了。这次是送我的父亲魂归故里。下次见,就是我的骨灰送回故乡安葬了。你一个人在这里睡了十七年了,也不知道寂不寂寞。还想不想去烤玉米赶庙会出海捕鱼?”
她泪眼婆娑:“我再给你,最后念一首诗吧。”指尖一遍遍划过陈召的脸庞:“三春花事好,为学须及早。花开有落时,人生容易老”。
她慢慢地,一字一顿地念完了年少时教过他的诗。
风停了,齐栀收回了指尖,她凝视着陈召的脸,轻声说了句什么,转身慢慢离开了。齐嘉勋和孩子们迎了上来接她。
年少时恣意不羁的少年渐行,渐远,渐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