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种田的农民偶然在田地间捡到了一张破旧的棋盘。
那上面已经开始有了缺角。
但是木是一块好木,用的上等的尘香木打磨而成。
因为种田的中年人曾经还是学过围棋的,不过年少求学并没有成功,随之而学过的围棋技艺也被丢在了一旁。
二十多年过去了,中年人重新看到那张棋盘的时候,又是否追忆起了曾经的种种?
他将围棋放在了田埂上,想等到锄完田之后再回家。
就这样,大概在下午四点的时候,他就早早地背起锄头拿起了围棋往着家的方向而去。
往昔,他都要到天很黑的时候才回家的,不过今天,他想要早点回家。
尽管,只有一张棋盘。尽管,哪怕是一张棋子都没有。
“小王啊,今天怎么这么快就回家了?”
路旁的老妪跟着他打招呼。
“婆婆,我今天决定休息一下。”
其实,老王长得也挺帅的,尽管四五十岁了,但是依然硬朗,依然能够看出曾经年少时的帅气出来。
在村里面也十分受欢迎,力气也大,有什么忙别人都会找老王,老王也乐意帮忙。
他将锄头挂在了屋的前堂,拿着棋盘走进了菜园里。
随手在一处比较湿的地方挖了一大块泥巴,又摘了二三十片树叶。
在后院里升起了一大堆火,慢慢地把泥巴烤干黑乎乎的泥巴中水分消失了之后,被老王一块又一块地掰下来。
虽然老王的手已经起了很多很多的茧子,但是手依然十分的精巧,被掰下来的泥块都四四方方的,标准的小正方体。
将树叶不断地折叠,又把泥巴往树叶里面塞,这样子树叶就不会被风吹跑了。拿着一根根小小地筋丝捆着树叶包成的小正方体。
此刻,黑色泥巴弄成的小正方体自然就是代表黑子了,而绿叶弄成的小块块也就是白子。
老王就这么开始在自家后院里下起了围棋。
恍惚间,已经快要晚上了。
掏出了三十个铜币作为代价,又在邻居家中借来了油灯。
“老王今天要油灯干嘛啊?”
“正下棋嘞。”
“我们这村里除了你还有会下棋的?”
“我自己跟自己下。”
“哦,那好。”
邻居家掂着自己手上的铜币,这老王平常省吃俭用的,花一个铜币买个包子都不肯,这回怎么还用这么多铜币来换油灯了呢?
话说一个人下棋有什么味?
老王自然是不知道这些事的。
他拿到了油灯之后,赶快回到了自己的家里,把坛子里面酿着的米酒也一起拿上,又回到了后院重新开始下着自己的棋。
今夜无风。
老王将油灯放在了棋盘旁,这样子刚好可以看清棋盘,不过弄的老王的眼睛有一点迷蒙。
也许,这迷蒙并不是油灯带来的。
拿起了身旁的酒,一口一口地喝着,又从旁边拿出了一个黑色的泥土块,放在了棋盘中央。
他忽然被油灯吸引住了。
他好像,在油灯中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这艳红色的油灯中,竟然有着一个穿着红裙的女生。
红裙纱摆影,手中扇起。
他看见那绯红色的扇子在天空中划起了一道美丽的弧线,随后又被女生用小拇指指尖轻轻地勾住,整个扇子仍然在继续地转动着,这一切浑然天成。
随着戏鼓声停,台下的观众个个都开始鼓掌。
那年,她十五岁了。
他也十五岁。
他在下面轻轻地鼓着掌。
她手中的扇子是他送的。
在下方直到她演出完,冲上了幕后,轻轻地抱住了她。
老王,不对,应该是小王。
小王轻轻地开口,“我要赴京考试,要一年,你能不能等我?”
“啊,我又没说以后要跟定你。”
“哎呀,能不能等我一年?”
“好咯好咯,等你就是了,但是你一定要来找我!我就在这里等你!”
“嗯好,一言为定。”
“一定要来找我!”
两个十五岁的孩子拉着勾。
那年秋,他成功抵京,可抱憾而归!
返程的路上,已经到了第二年立春,连日大雨,黄河决提,而回去的路都被冲断了。
他急得焦头烂额,等到了夏天,雨才停。
可是,回去的路仍然没有修好,马车到不了,这两千里路程又怎是人力可及?
直到第三年的夏天,朝廷才派人来修路。
路修好了,他已经将要十八岁了。
等又回到了原来的地方,曾经等着他的女孩却不知道嫁到了哪里去了。
第四年春,他想要重新赴京考试,但是去年刚修好的路,又断了。
后来,小王已经要认命了。
又回了老家,但是这一次,在已经搬空了的屋外,看到了那个女孩的亲人。
“婶婶,婶婶,静静,静静她结婚了吗?”
陈婶听到了声,回了头。
一个书生打扮,背着箱笼的人朝自己跑来。
衣服散乱,头发也散乱,出着满头大汗,甚至脸上还有泥土。
脑海里仔细地回忆着,想了很久,才想起来自己在四五年前好像见过他。
他不是蛮喜欢我妹妹家那个姑娘吗?怎么前年没有回来找她?
听说,会读书?将来定能考取功名利禄?听别人说什么这青下城就靠他一个人了。
怎么成了现在这幅模样了?
陈婶不知道怎么开头,“我,我不认识你啊。”
转头正欲离开。
许凡一把拉住了陈婶,“陈婶,这里有三十个铜币。”
陈婶一把将铜币攥进了兜里,心想着还有这种傻子?
“她啊,嫁给了隔壁县里的徐太守,这不明天就要结婚了吗?叫我回来帮忙拿一下一把扇子。”
“你说这人也真是的,一把扇子而已,还要我专门跑一趟。”
小王听不进去了,扇子什么的也没有在乎,脑子里想着隔壁?就在隔壁?
陈婶看见他已经跑远了,连忙叫着,“明天她就要出嫁了,你别影响了结婚啊!”
小王大声喊着,“不会的,我就看一眼。”
可是自己离这隔壁县城也不近啊。
这身上又没有钱了,背着个箱笼也跑不了啊!
那一天,他把箱笼从肩上取了下来。
陪伴了自己十多年的箱笼啊,被他从悬崖之上丢了下去。
纸片随着风在天地间飘荡,伴随着“哗啦哗啦”的声响太阳还是落在了山头。
黑夜来了,小王才刚刚出发。
一本书在空中不断地翻动着最终卡在了树上,而书中的一封信掉入了万丈深渊。
“待君归兮~”
二十年过去了。
这块地儿,中年人变老了,老年人又走了,也再也没有女孩儿来唱过戏跳过舞。
小王的生活也开始麻木起来了。
曾经记在脑子里的知识也没有用了。
听老人说,神仙可以横跨千万里,可以填海搬山。
可是啊,我们没有成为神仙的命,我们要么就读书,要么就种田。
老王摇了摇手里的酒,没有了。
怎么就没有了呢?
低着头,粗糙的头发也从来没有剪过打理过,很乱……
这一低头,头发全都跑到了前面,把视野全都遮住了。
“哈哈哈,哈哈哈……”
老王不自觉地开始发笑,神特么的神仙啊。
老王一怒之下把手中的酒壶摔在了地上,就这样子在后院里面滚着滚着,因为地上并没有石头,全是黄色的泥土,所以酒壶也没有碎,但是不知道滚哪里去了。
“神仙在哪里啊,你告诉我神仙在哪里……”
老王低声地说着,低声地笑着……
望着地上的棋盘,旁边快要燃尽了的油灯……
老王傻呵呵地笑着,“什么狗屁没有成仙的能耐,就只能读书种田,这世间哪里有仙,你变一个,你变一个啊!”
老王的声音越来越大。
今夜本无风。
又怎么耐得了这天道欲狂风大作。
隔壁被吵醒了。
时间,已经来到了三更天。
老王仍然没有睡,可是油灯已经熄灭了。
可是,这老王后院里的光竟然越来越亮!
原本放在地上的棋盘竟然漂浮起来了,开始散发着各种瑰丽的光彩。
老王想要去抓住棋盘,向上跳着,结果一下子手滑了,没有抓到。
又想要试着再去跳一下,又没有抓到。
再后来,老王竟然跟着棋盘一起飞了起来。
第二天。
“你们有谁看到老王了吗?”
“没有啊,昨天风刮得好大。”
“我也没有,不过我听到老王那后院里有人在讲话,怕是有古怪哦。”
“你说有没有可能是被妖怪抓走了。”
“这老王平地里人也不错,怎么就出事了?”
……
老王站在了徐太守家的屋顶上,望着里面。
厨房内,一个很大的锅子内正在炖着汤,一个约莫四十岁的妇女正拿着汤勺轻轻地抿了一口。
妇女又重新去换了个大碗,往里面添了一勺汤,又多加了几块肉。
转了个身,放在了旁边的桌子上。
老王就这样静静地看着,望得出了神。
直到一颗小石子砸到了自己的脚边。
“娘,娘,者这屋顶上怎么有个人啊!”
妇女转头看着,望着屋顶,人早就没了。
走过去一把将自己的儿子抱了起来,“哪来的人啊。”
小孩子指了指宅院的屋顶,“刚刚还有的。”
“叫你白天不要跟你那些哥哥姐姐玩吧,现在是不是沾了不干净的东西。”
“娘,才没有!”
“好好,来,喝羊肉汤。”
重新进了厨房内,妇女拿着汤勺的手猛地颤了颤。
她看见了。
二十年后。
这高大的擎天山脉上,发生了一场巨大的雪灾。
那是晚上,这雪灾突如其来,淹没了擎天山脉附近的城市。
淹没了那个老王曾经朝思幕想的姑娘,淹没了几座城市里所有的人。
也淹没了老王。
真相其实不是这个。
所谓的真相应该是十八岁那年,老王心心念念的人就离开了。
十八岁那年,小王又踏上了重新赴京赶考的路。
可是黄河决提,冲垮了他欲北上的路,冲来了一张棋盘,也冲来了一具尸体。
自己喜欢了好几年的女生,死在了她最美好的年纪里,也死在了自己的面前。
她的手上还握着一把扇子。
小王并不知道,黄河决提时,已经远嫁了他人的女生,最后翻箱倒柜只为了找到曾经小王送给她的扇子。
不知道她被冲了多久,也不知道她有没有想过自救。
但是最后,她的手上还握着那把扇子。
已经完全软化了的尸体上,但是握着扇子的那只手又充满了无穷的力量。
棋盘刚到小王的手上,结果就有一半的力量转到了一把扇子上。
从此,这棋盘,也就是南柯一梦,失去了一半的力量。
只因为,他有一半的力量已经到了一把无名也无价的扇子上。
天地棋盘将岁月流转,又无法完全拨弄因果。
老王也没有战胜天道的惩罚。
在新的人生中,他手上纵使拿着南柯一梦,最终也败走在了天道下。
一场大雪下在了山顶,压倒了山上的大树,一路向着山下宛若一头猛兽。
最终覆没了村庄,掩埋了城市。
熟睡中的老妪突然睁开了眼,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眼角沾泪。
“年少时所遇倩影你忘了多好!”
“一心苦读捞个功名利禄可好?”
“都成了大帝了为何还要重走一世?”
“若你潇洒活个千百年不好吗?”
陈可静,六十八岁,卒。
事情的真相其实是:小王那年赴京考试,未取得功名遗憾而归。
小王在归途中,那场洪灾使得他足足等了近一年才能重新跨过去。
感慨京城效率低下之际,仍然还在想着自己心心念念的陈可静。
可是等真正又回到了青下城时,陈可静已然已经嫁给了徐员外。
小王得到了这个消息之后,心如死灰,又想要重新赴京科考。
彼时的陈可静,找了个机会从徐员外家里面翻了出来,拿着偷出来的银子,想要去往京城,去想要一个真相。
为什么,他还没有回来。
为什么,连一封信都没有寄过来。
就算,没有考取功名利禄又如何?
她这些都不怕。
荣华富贵,功名利禄,都抵不上,她想要洞房花烛的,只是小王罢了。
但是,小王就这样消失了。她怕了。她怕的,也就是这个。
其实,哪怕她在旅馆里面等半天,她就见到小王了。
那时候的小王,准备第二次赴京科考。
但是,陈可静在小王的前面,快了,快了仅仅半天的路程而已。
那一刻,那个身材弱小的女孩,一个人骑着马就是一整天,随身携带着的,不过是一把扇子,还是他送的。外加几两银子。
春汛。
黄河决提。
小王十分走运,因为这半天路程,自己逃过一劫。
望着房屋被不断冲塌,甚至带走了无数人命,感慨着自然无情的同时,自己的面前,出现了一个人。
芳华依旧,可是脸色惨白,已然没有了呼吸。
那就是陈可静啊!
全身都开始有着腐烂的迹象,但手上紧握着的扇子,并没有想要放手的迹象。
而在其身旁的棋盘,小王拿了起来,泪珠滴落上头。
弥天的光芒终将岁月倒流。
他们又重新活了一世,这一世,陈可静嫁给了徐员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