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的,夫人。”她垂着头,令人无从分辨这究竟是件多痛的事。
“怎么苦着一张脸,是宝宝踢你了么?”谢留鹤推门进来,把公文包交给下人,自己扯松了领带。
“你胡说些什么呀。”吴盛雪迎上去,指尖从他的美人尖略过去,将他垂下来的额发按到一边,“才三个月呢,都还没显出形状来。”
他笑盈盈地揽住吴盛雪,不着痕迹地环顾了一周,金雀语慌忙站起来,说一句:“你回来了……先生。”
吴盛雪本是被对着二人,却突然若有所感似的僵了僵,转过身来笑道:“你们怎么都不说话了,必定是你给小金吓着了。”言罢看向金雀语:“你们老师那时候严不严?”
她还是没说话,只摇了摇头。不严,怎么会严。谢留鹤对她笑过那么多次。
谢留鹤把吴盛雪送上了楼,下来的时候她正在擦一只瓶,乳白釉的小花瓶在她关节粗大的手里更小的娇小脆弱。
“雀雀。”
她不抬头,仍是用力地擦,咯吱咯吱的声音酸涩到人心里去。
“雀雀,你抬头看看我。”
她还是很听他的话,把脸仰起来,眼泪扑簌簌地落下去。
“当年我以为你会等我,没想到再回来的时候你已经嫁人了。你明明讨厌包办婚姻,怎么……”
她不能相信地拼命摇头:“你骗人,你骗人!你给我留的信里说,让我好自珍重,何曾叫我等过你?!”
回应她的是一声叹息。他靠在墙边,微微低头看到她眼睛里去:“怨我,我以为我们之间无需多言,自有默契。”
外头忽然下起雨来,水腥气漫进屋子里。她想再说什么,却猛的响起一声炸雷,闪电刺目的光把她晃得一哆嗦,似乎还能想起当时的恐惧来。
谢留鹤听她说:可是,可是当时我已经怀孕了……
雨把黄昏下成夤夜,屋子里没点灯,全然是黑暗的。在更暗的角落里,谢留鹤轻轻抱住她,脸贴着她的,声音苦涩地问:“他……你丈夫,待你还好吗?”
怀里的人沉默不语。
8
金雀语来的时候是月初,转眼已经到了十五。她收拾好东西准备回家一趟,然而谢留鹤与吴盛雪刚将她送到门口,远远的就有人一瘸一拐地走过来。
她几乎要往后退,然而死死忍住了。
章君培本来就瘦小,现在瘸着一条腿,又抱着孩子,坠得腰更塌了。
他很客气地对谢留鹤点了点头,尽管是正常的笑容,但在他这幅阴郁的眉目做起来,总显得叵测。他的目光在谢留鹤、金雀语和吴盛雪三个人之间打转,末了一笑说:“你看看,这么久不回家,孩子都想你了。”
金雀语伸手将孩子抱过来,触及孩子那大而无神的眼睛,慌忙将孩子的头摁在自己怀里。
章君培佝偻着身子,简直比她还要矮,更是差了谢留鹤一个头去。
二人告了辞,一前一后地走。小大姐突然奔出来喊她,以为她是辞掉工作不干了,拉着她的手亲亲热热说了好多话,一路送出去很远。
“你们夫人和先生什么时候认识的?”章君培似乎饶有兴致地问。
“哇,这个呀!他们的故事那是非常的……呃……罗曼蒂克!他们一早在英国就认识,要不是为了等夫人大学毕业,我们先生公派也不用三年才回国啦。”
金雀语僵住身子,所有的血都往头上涌,她有一种七窍流血的错觉,想拧自己一把好清醒清醒,然而直直地坠下去。
9
金雀语疯了,是很安静的那种疯病。和她的儿子一起,做了一大一小两个美丽的活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