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许宋拼死阻拦歌姬入住芳菲苑
“还不快把少爷旁边的芳菲苑收拾出来,要是少爷带着灵儿姑娘回府,看见你们还没有把芳菲苑收拾出来,仔细着你们的皮。要知道咱们少爷可最宝贝这灵儿姑娘。”
林少管事正在院子里对一众丫鬟小厮颐指气使,他是府里林大管家的小儿子,又是府中的家生子,没有丫鬟小厮不怕他的。
芳菲苑忙进忙出,只是为了一名秦楼楚馆里的伶人,名叫灵儿。据说是个卖艺不卖身品行高洁的女子,生得貌美声音娇软,京城里无数的官家公子哥儿都爱去她那儿听听小曲。
而今天,宋国公府的小公爷宋西苼正式入了美人的眼,即将抱得美人归,入住这芳菲苑。
再说这芳菲苑本不叫芳菲苑,本是老国公爷和国公夫人居住的院子,叫做寿喜堂,可老国公爷和国公夫人离世之后,这座院子就空下来了,可哪曾想到如今竟然要腾出来给一个歌姬住。
府中上下莫不愤慨,曾经老国公爷和国公夫人在时,这国公府上下一派安宁,国公爷门客众多,颇受皇上重用,可谁知道老国公爷和国公夫人一走,国公爷的爵位被旁支的二爷继承,作为老国公爷嫡亲的儿子宋西苼自愿将爵位让与二爷。
全京城的人都在嘲笑宋西苼,说他空有一副好皮囊却是个蠢的,这偌大的家业说让就让,要是让老国公爷知道了都得从棺材里爬出来骂他。
“宋宋,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老爷夫人生前待你如亲女,你自然不忍让寿喜堂被一个歌姬居住,白白侮辱了老爷夫人的生前名声。可今时不同往日,你别再去找少爷理论了。”丫鬟青青一边哭着说,一边拿着药膏给床榻上的姑娘抹着。
许宋趴在床上,背上的伤痕叠加得密密麻麻,新的伤口还流着血,旧的伤口却流着脓。她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吭一声。
“你不是不知,小公爷只钟爱貌美的女子,听说那个灵儿姑娘现如今也是醉红楼的头牌,否则又怎能得少爷青睐?”青青上完药后,有些犹豫地说,“宋宋,小公爷喜欢貌美的女子,常伯叫我今后看着你,说是不能够再让你出现在小公爷面前。”
青青看着许宋,咬唇将这句话说完,她也是刚进府不足一年,曾经被大丫鬟欺负,是许宋帮了她,可她不能够违背小公爷的命令。
常伯说宋宋生的丑陋,不易在小公爷面前出现,以免小公爷心情不好。
这命令表面上看是常伯下的,实际上却是小公爷授命的。
许宋趴在床上,终是轻轻地应诺。
青青松了一口气,收拾了一下方才离开。
许宋趴在床上动弹不得,眼泪终于是从眼眶里安静地流了出来,顺着那张丑陋的面孔,那些斑驳的疤痕,那双明媚的眼眸噙满了泪水。
她跟了他足足九年了,如今却连府里最末微的奴仆都不如。
她本是镇国将军府的小姐,因为父亲莫须有的谋逆罪名被贬为奴仆,被家父的好友宋国公暗地里收留,从小与他为伴,六岁那年就开始侍奉他。
如今也不过落得草屋一隅,冷菜一碟的待遇罢了。
“来人。都给我杵着做什么,本公子的美人回来了看不见吗?一个个是要本公子把你们的眼睛给挖了喂狗是不是?”宋西苼从侧门进府,怀里抱着个娇俏的女子,掩着面纱。
宋西苼显然醉的不轻,但步履竟然是十分沉稳,这还得多亏曾经的镇国将军,宋西苼比许宋大五岁,从小就拜镇国将军为师,学得一身好武艺。
“小公爷,灵儿姑娘的芳菲苑已经收拾出来了,热水吃食早就备下了,您看要不要现在就住进去?”常伯上前问道。
“叫谁姑娘呢?灵儿可是本公子的人,叫夫人。”
“是,灵儿夫人。”常伯依言道。
宋西苼在一众人等的搀扶下进了芳菲苑,却不料正门已有一女子持刀堵在门口。
那女子面带绯色的面巾,一身红色劲装,英气逼人,看着让人不禁想到巾帼不让须眉。
许宋强忍着背上伤口的疼痛,她看着眼前这个被众人拥护的宋西苼,说:“宋西苼,你要是敢让这个妓女住进这个院子,我杀不了你,那我就横死在这里,让你们不得安宁。“
宋西苼哂笑,“就你?常伯。”他转头看向常伯。
“奴才在。”常伯不忍看向许宋,他分明已经叫青青那个丫头看住她了,怎么还会跑出来。
“等她死了记得把尸体扔得远一点,我怕她再爬回来纠缠我,对了,多打几桶水把这里洗干净点,这般丑的人在这里就是碍眼,还是早死早干净啊。看见那张脸就吃不下饭,灵儿待会儿可得多陪本公子喝点儿,看着灵儿本公子也能够吃得好些。”宋西苼抚摸着怀里灵儿娇软的身子,一双眼从未往那个绯色劲装的女子身上看。
“宋西苼,宋哥哥,我求你,你难道眼睁睁看着你爹娘的住处被一个歌姬玷污吗?他们清白了一生,若是知道你这般行径,怕是在九泉之下也不得安宁。”许宋几乎是吼出来的,她几乎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
周围一片寂静,众人看向她已是像在看一个死人。
宋西苼却少有地没有吭声,沉默片刻,又恢复了那玩世不恭的模样。
“行啊,你要是不想让灵儿住进去,那你就给我把自己洗干净住进去,你不是不让别人玷污吗?那你又能够高贵到哪儿去?一个自视甚高不知天高地厚的丫鬟也敢妄想住在这里。”宋西苼嘲讽道。
随后,宋西苼又带着一行人往他的院子走,浩浩荡荡的一行人就从许宋面前走过。
许宋再也支撑不住,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再醒来时,已经在芳菲苑内。
大夫正在为她把脉,常伯担忧地看着她,青青则是忧心地站在常伯身旁。
“许姑娘,你还是快些离开吧,小公爷已经不是曾经的小公爷了,自从老爷夫人过世,小公爷自此就一蹶不振,就连昔日的抱负也随之消失。你是个好姑娘,是少爷没有福气。我已经替你准备好了盘缠,青青的卖身契也在这里,你带着青青一块儿走吧,路上也好做个伴。”常伯语重心长地说。
许宋看了一眼被常伯放到床头的包袱,说道:“常伯,要不是国公爷和夫人收留了我,我如今不过是一个入了奴籍的贱婢,收留之恩如再造之恩,我没齿难忘。常伯不必相劝,我不会离开国公府。”
常伯闻言叹了口气,只道:“姑娘好好休养,少爷已让你住进老夫人这院子,看来也是念些情谊的,万不能再与少爷反抗了。”
“谢常伯提醒,我知晓的。”许宋垂了垂眼眸,不再多语。
大夫也走了,只青青留了下来。青青坐到她旁边,拿着药膏抹伤口。就算宋宋昏过去了,少爷也下令让人鞭打了她二十鞭。
“宋宋,少爷心里是有你的,就算他现在不记得你,可是只有在你面前他会自称‘我’,奴婢在旁边听得一清二楚,每次少爷虽然在人前对你怒气交加,但实则每次都让步了,也从不阻拦常伯为你请大夫。”青青是府里少有的几人知道这些往事的,也正是因为如此才格外心疼许宋。
现如今府里的奴仆都是自老爷夫人去世之后买进来的,过去的老奴已经全部遣散。青青也是因许宋偶然醉酒之后才得知。
曾经的许宋不叫许宋,她本名许依依,乃是镇国将军的独女,与宋西苼从小定下娃娃亲。她流落到国公府后,做了宋西苼的丫鬟,依照规矩是得要主子重新改名。
宋西苼怜惜她刚失去父亲,不忍再让她失去姓,于是便对她说:“依依要不你还是姓许吧?但是母亲叫我替你取一个名,我不好违背母亲的意思,那要不就叫许宋,你姓许我姓宋,合在一起就是许宋。你往后还有宋哥哥,不要害怕。”
曾经,宋西苼生在国公府却从来没有出过门,不是因为外面他自幼体弱多病的传闻,而是他自小脸上便生有丑陋的胎记,并且面貌有些不对称,奇丑无比。所以宋西苼从小就自卑,没有出过门。
许宋是他当时唯一的玩伴,许宋还记得当初她也嫌弃他长得不好看,也曾瞒着父亲暗地里刁难过宋西苼,可宋西苼从来没有向大人告过状,只要她一来国公府,宋西苼就当她的大尾巴,她走到哪儿,他就跟到哪儿。
许宋当时长得极好看,粉嘟嘟的女孩,若不是镇国将军对外放出许依依早已有了婚约,将军府的门槛怕都让人踏破了。
许依依从来不许宋西苼自卑,他们一起跟着她爹学习武术,她心里想,有这个小丑八怪做夫君,往后余生倒也挺好。
直到她的父亲镇国将军被冠上子虚乌有的谋逆大罪,父亲、长兄、幼第以及旁系的家人全被斩杀,母亲在牢里吞药自杀,她沦为奴籍,幸得国公爷相救。
宋西苼给她取名许宋,这就是她许依依的新生,她对国公爷一家感激涕零无以为报。
本以为这样的日子会一直持续下去,她至多被宋西苼抬为贱妾,服侍他一生,宋西苼也不欲再娶其他女子,国公爷和国公夫人因宋西苼的相貌也不再准备为宋西苼娶妻。
可是,自从她招了那名神医入府为他治病,之后一切都不一样了。
他容貌好了之后便对她有了嫌隙,事事瞒着她。
许宋回过神来,青青已经出去了。和芳菲苑相隔不远的正是宋西苼的院子,从院子里传来笙歌和娇俏的笑声。
许宋本以为她的心不会再痛,可她错了,心里一阵钝痛,她的宋哥哥早就应该被她亲手送出去了,怎么还在希冀他会回来?许宋再次晕倒,她本是将军之女,自幼身体很好,可如今的身体却跟行将就木的老人有得一拼。
“小公爷,姑娘已经睡下。”青青浑身颤抖,但仍然迈在前面拦住了宋西苼,她知道要是放宋西苼进去,姑娘今晚别想睡着,指不定被怎么折磨。
“她不过一个贱婢,还真敢在这里面睡?这是小爷娘亲,已故国公夫人的院子,岂是她一个贱婢也敢睡的?”宋西苼冷哼一声,无视拦在面前的青青径直往里走。
“小公爷今晚不是已经让姑娘住进来了吗?怎的——”
哪知宋西苼横了她一眼,跟冰刀子一样,“小爷让你搭话了吗?”
“没,没有,奴婢告退。”
待青青离开后,宋西苼走到许宋床边,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神情冷漠。
“我以为但凡你识相点就应该离开我家,却没有想到许宋你的脸皮如此之厚,还是对我这个青梅竹马老相好余情未了?许宋,你当真无趣。”
许宋睁开眼,哪里装睡得下去,她坐起来,倔强抬头看着他,说:“宋西苼,你也知道,有我的地方才会是你的家,不是我非要赖在这国公府不走,而是你不放我走。我要是离开了国公府,你就是真正的孤家寡人了,你自小就自卑懦弱,你敢一个人面对这一家子豺狼虎豹吗?”
许宋说话间不断咳嗽。
宋西苼眼睛微促,闪过一丝恼怒,她不愧是镇国将军独女许依依,他当初爱极了她身上那种自信自傲的神采,可如今,他也恨极了她那种将他完全看透的笃定。
就这么放她离开?
宋西苼嘴角一勾,她猜得不错,他不可能就这样放她离开。
他如今是孤家寡人,唯一的筹码就是他这条命,一旦他没有了这条命,就什么都没了。
除非——
“来人。”宋西苼叫人进来。
进来的是一个年轻的小厮,模样俊俏。
“少爷有何吩咐。”
“将这个贱婢拖到城郊的庄子上,只要人不死,其他的,你可以看着办。”
“是,少爷。小的还没有尝过将军之女的滋味呢,谢少爷赏赐。”小厮起身向坐在床上的许宋靠近。
“宋西苼,我恨你。”许宋后退无能,身体已经抵到墙壁,伤口磨蹭着冰冷的墙,不用看也知道此时背后已经血肉模糊。
宋西苼抬腿离开了芳菲苑,他不知道他在逃避些什么,仿佛一旦他走慢一些,他就再也走不掉了。
芳菲苑内,许宋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2.小公爷落魄成乞丐喜当爹
“少,少爷。您怎么进来了。”小厮结巴地道,他已经解开床上许宋的衣衫,胸前的肌肤洁白,几条巴掌长的伤痕硬生生糟蹋了那种美好,横亘在胸前。
宋西苼觉得这一幕有些刺眼,从前他万不可能伤害她,更别提让人如此对待她。
“下去吧,这里没你的事了。”宋西苼招了招手,小厮往后看了一眼床上昏睡过去女人,咽了口口水,便利索地穿上鞋准备离开。
宋西苼眼神一凛,淡淡地说:“你的那双眼睛不必要了。”
倏忽之间,只见宋西苼衣袖里的手一动,两枚利器瞬间刺入那小厮的双眼里,小厮便倒在地上哀嚎。
待小厮被人抬走后,他坐到床头,伸手抚摸床上那人的脸。
那张脸上的疤痕摸着很是粗粝,像老妇手上老茧的感觉,青黑色似是胎记的疤痕几乎霸占了她一半的脸,唯独那双醒着时的眼睛是明亮的,让他看见了以前的许依依,他恨极了那双眼睛,也爱极了那双眼睛。
如果她知道了一定会更恨他,可那又如何,她拿准了他如今孤家寡人谁也信不得,拿准了他离不开她。
只有许依依从来不会放弃宋西苼,从小到大都是。哪怕父亲母亲对他都已经放弃了希望,任由他关在书房里自怨自艾,可只有她会每天来打开那扇书房的门,带给他光明和希望。
宋西苼伸手将她的衣衫褪尽,避开她的伤口。
许依依,既然你曾经愿救我逃离苦楚,那不如救得彻底一点,先前是你不愿放手,如今就别怪我让你再也放不了手。
烛火长夜,何其漫长。
这边,在宋西苼的屋子里,灵儿多次询问随侍的丫鬟宋西苼的去向。
“请夫人安心等待,少爷稍后便回。”丫鬟每次都如此回答。
灵儿如今想到自己已经一步登天了,从一介歌姬到国公府的夫人,竟然被一个下人阻拦。
她心里焦急,只怕这夜长梦多,万一又被抬回醉红楼,她的面子可往哪儿搁?清白的歌伶和不清白的歌伶可是云泥之别。
“我可是你们宋小公爷的人,你们胆敢拦我,就不怕等小公爷回来把你们都发落下去吗?”灵儿气势汹汹地对拦在门口的丫鬟道。
丫鬟们相互为难地看了几眼,“少爷人在芳菲苑,不许别人打扰,夫人就别为难奴婢们了。”
“小公爷在芳菲苑干什么?”柳叶是灵儿从醉红楼带回来的婢女,她替灵儿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