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两天

2020-03-27 18:19:37

奇幻

我有种怅然若失之感,漫长的记忆空白,让所有的语言顿时效力。

1

第一天,上午8:33。

我叫穆及。

我被一个梦惊醒。梦中我坐在一辆丰田皮卡上,车窗外没有植物,没有动物,一片焦黄沙漠还有暗蓝色天空。我很奇怪我会做这样奇怪的梦,在梦里我旁边坐着一个女人,她微笑地看着我,对我说:你还好吗?

我想告诉她我很好,一直都很好。可是当我张开嘴,却感觉额头被锤子狠狠敲了一下。那一瞬间我梦见她朝我扑过来,感觉到她紧紧抱住我。然后,她在一瞬间瓦解了。

这时候我睁开眼。我看到我的屋子——很奇怪,熟悉又陌生的感觉,早晨的太阳照进房间,暖洋洋的。

我为什么不在D大的宿舍?我是什么时候回家的?

我记得昨天我晚上我和童雯分开,我回宿舍,抽了根烟就睡了,我不记得我回家了啊?

我的视线被墙上贴着的照片吸引。这有点夸张了,我自言自语,我什么时候这么自恋过?

一整面墙上全是我自己的照片。

我漫无目的地瞎看,忽然注意到其中的一张,那是一张特写照,照片上的人大概三十多岁。

很奇怪,有一种从未体验过的感觉在我的脑海中浮现,我想要抓住它、确定它、它却烟消云散了。这谁啊?为什么混在我的一堆照片中间?

我凑近观察,看清楚之后浑身打了个哆嗦。这是我,一点不假,但不是现在的,是未来的我。

我下意识去摸自己的脸。没错,这不是梦。可是简直太奇怪了。我看到桌子上有一面镜子,我抄起镜子观察自己的脸,竟然发现镜子里的我和照片上那个未来的我一样。

我观察其他照片,发现其中蹊跷,一多半照片中的我都属于未来。他们明明是我但却比我老,他们正在做的事我没有任何印象,站在他们身边的人我一个都不认识。

一种恐惧朝我袭来,我感觉我的脑袋里有一团乌云,我想拨云见日却只看见朦朦胧胧不黑不白。

我的额头开始疼痛,我用手点了点,好多了。我发现我搞不清楚这个世界,我瘫坐在床上。

屋门响了,门半开,探出张叔上半截身子。你醒了?认识我吗?

张叔,我说,你怎么在这儿?我怎么在这儿?这都是怎么了?

张叔走进来,在距离我两米的位置站定对我说:穆及你不要激动也不要紧张,坐在那儿慢慢听我说好不好?

好,您说吧。

你失忆了。过去十五年的事情你都不记得了。你现在只有两天的记忆,也就是说四十八小时后你的记忆就会消失。到了第三天你又重新回到十五年前的记忆。

这,这不可能。我说。

每隔两天早上醒来之后你都不会相信这件事情,可是你听我一句劝——这件事情你接受的越快越好。你只有四十八小时,你用你二十四小时时间去接受它那么你就浪费了二十四小时的时间。

也就是说我现在三十五岁了?

你刚才不是已经照过镜子了?这墙上的照片是你爸爸特意贴上去的。每一年的照片都有。你可以好好看一看,好好回忆一下,照片不会骗人。

我说不出别的话,只是不断地重复,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张叔拿出一支录音笔按播放键,另一个我的声音从那支笔中出来了:

你好穆及,我是昨天的你。我已经度过了40个小时,也就是说,当我躺下闭上眼睛之后,我将重新回到二十岁,我将变成现在的你。我想对你说——张叔说的都是真的,你越早相信这个事实越能充分的利用时间。

我将永远留在这两天?我瞪大眼睛看着张叔。这到底怎么回事?

哎呀,我也说不清楚,你要我说,我又不是大夫我能说的那么清楚吗?我记得一年前你还只有二十四小时的记忆,现在已经到四十八小时了,你在恢复,已经很不错了。

那我是怎么失忆的这个您知道吗?

你在中东出了事。

出了什么事?

路边炸弹。

我被炸弹炸了?

对。你坐的车被路边炸弹炸了,你摸摸你的额头上是不是有一个坑?那是破片,一个破片打伤了你的脑子。

我伸出颤抖的手摸了摸我的额头,果然有一个坑。刚才我头疼的那个位置也是那里。

我为什么要去中东?

当然是去做生意了。具体的事情我也说不清楚。还是等你爸爸回来问他吧?

我爸爸在哪儿?

你爸爸今天应该还在A国,不过他刚才给我打个电话,马上就上飞机了,大概今天晚上就回来了。

A国?

对啊,你们家现在都在A国。

我们家移民了?

对。

那为什么我还在这儿?

医生说你的在A国没有好处,你在A国没有任何回忆,不利于你病情恢复。你只有呆在这儿才能够想起以前。

2

第一天,上午11:01。

我看了张叔留给我的一些记录,终于弄明白一些事情。我看了照片——袭击现场的照片,很模糊,应该是廉价手机拍的。车被掀翻了,灰头土脸地躺在路边,旁边围着一大堆高鼻深目络腮胡子的中东人,人群里还有孩子。他们的眼中没有恐惧,似乎这事稀松平常。我盯着那辆翻肚儿的皮卡,忽然意识到早上我做的那个梦——梦里我不就坐在那辆皮卡车里?看来是真的,记忆与现实证据相对而行,马上就要重合——可是为什么无法重合?

我的大脑出了毛病。一块破片——说不好到底是什么,也许是罐头皮,也许是铁钉。路边炸弹是路边摊做出来的,什么材质的都有。我一点印象都没有,关于它,关于这个差点要我命的小罐头,它出自谁手?为什么要埋在那里?它到底想要谁的命?我都不知道。我从没见过它,没有来得及问它一句——嘿,你他妈的是不是炸错人了?它就粉身碎骨了,同时带走了我十五年的记忆。

11点的时候我爸回来了,十五年后的现在我爸是个成功的海外华人,企业家。我看他很陌生,他胖了不少,两鬓斑白。他看我倒习以为常。我爸先是问了问张叔——怎么样?以前的事想起来没有?病情有没有好转?我爸的口气像是寒暄,张叔的回答也是例行公事。接着我爸让我过去,问我:你好点没有?

我不知道该怎样回答他,因为我觉得我根本没事。当然,如果失忆不算什么事的话。

你要好好康复,我爸说。人最宝贵的财富是记忆,你要好好康复,爸爸希望你早日恢复记忆。家里还有很多重要的事等着你去做。

我不知道说什么好,也就只能点点头,我感觉他已经不是十五年前的他了。

我爸说完我的事忙着打了好几个电话,听起来都是生意上的朋友。然后他又嘱咐了张叔几句,转身走了。

张叔过来解释:你爸这次回国要谈好几个项目,他还得去几个地方,他说过几天还回来看你。

您怎么会跟着我爸干?我问张叔。

你只对20岁之前认识的人有印象,总不能找一个你不认识的人照顾你吧?所以你爸叫我来照顾你。

我点点头。我爸的生意现在做得很大吗?

前几年还是可以的,但是自从你出了事…好多事情…张叔欲言又止。唉,你别问那么多了,你现在唯一的任务就是康复,只有你康复了这个家才有救。

中午的时候曹辰来了,张叔一看曹辰来了赶紧张罗饭。曹辰的身份比较特殊,他是我的小学、初中同学和大学同学,所以我对他的印象还是比较深的。他一露头,我立刻瞪大了眼睛。

每次我出现你都是这种表情,曹辰心怀不满。

我实在没办法把眼前这个又胖又秃的男人和以前那个在大学里留着长发高谈阔论摇滚乐的家伙混为一体。

你他妈变了,变得像个暴发户,我对曹辰说。

每次你见我都说我——庸俗、肥胖不堪、暴发户…你知道我每来一次需要多大的勇气?

你的意思是不是说你特仗义?我笑着问。

我每个月都会来,主要是为了帮助你康复记忆。曹辰说,因为我是唯一个和你的过去、未来都有交集的人。

没看出来你小子成长得还挺快。

那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何况是十五年?我这次来是带你参加大学同学聚会的预备会。

哦。

之前你也去过几次,有些人你认识,有些人你忘了。但是总体上说这对你康复有好处。

我觉得我没事。

有病的人都说自己没事——你能说出你昨天干了什么吗?

我想了想,摇摇头。

康复是个艰巨的工程。曹辰对我说,重要的是你本人得配合。

好,我去。

中午好好睡一觉,人的大脑通过睡眠保存记忆。

……

下午三点,我这一觉无梦。醒来后我有种蹉跎岁月之感。分秒必争,我想起这个成语。我还有点儿不相信,但是心中确定已经大过怀疑。就像得了绝症,你明明知道自己已经无力回天,却总想倒转人生。

我失去了人生,失去了整个世界,仅仅保留下一个躯体,还有青春的记忆,青春何其宝贵。我打开电视盒子,这是个新东西,我还看到了一部苹果。我从没见过这东西。我看电视,看中东国际新闻,试图恢复记忆,没什么用。黄色沙漠,战争中被摧毁的建筑物,眉头紧锁的人群,没什么用,我明知我见过却想不起来。五点多的时候曹辰开车来接我,我就像木偶一样被他穿戴完毕,上车赴宴。

同学聚会有助于你恢复记忆,曹辰边开车边对我说。

我看着窗外的一片现代建筑——这是哪儿?

中央商务区,曹辰说。

我记得原来这里有个平房,是卖手机的,我和童雯还来过…现在这儿变成一座高楼了。

曹辰不说话。

童雯现在怎么样?我问。

曹辰拐弯,打转向灯,啪嗒啪嗒响,车下了环路,拐进一片小区,依稀原来模样。

她这次不来,曹辰说,她在深圳那边工作。

我有种怅然若失之感,漫长的记忆空白,让所有的语言顿时效力。我的记忆还停留在十五年前的那个夏天——我和童雯走到D大主楼前广场,我对她说,明天见。她朝我笑了笑,挥挥手。那天——对我而言就是昨天,她还没来得及和我说再见就已经是十五年后。

之后发生了什么?

车在提速,我头晕目眩。仍然是夏天,旧貌换新颜。前面那两栋楼你看见没有?

看见了。

十年前建的,现在转手卖出去,赚了二十五个亿。

哦,我草草答应。

怪我,我忘了,曹辰笑笑说,在你好之前钱对你来说没有任何意义。有的时候我挺羡慕你的穆及,真的。

羡慕我什么?

羡慕你永远活在青春里。

你也想挨一颗炸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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