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文路崇文里是H市鲜有的“古董”老楼,1976年唐山大地震后第一批新建房,比我年纪都大,是全市有名的“养老院”。
里面住的大多都是耋耄老人,每天早上天不亮就起床成群结队地在小区楼下晃悠,没等到太阳落山,又不约而同地回家做饭。
九点不到就开始一家一户地熄灯,隔着一条马路的夜市才刚开始人声鼎沸,而这边却已经静谧得连一片落叶掉在地上的声响都能听得真切。
现在是北京时间22:31,我蹑手蹑脚地走进小区,如同一个小偷。
走进楼道的时候,我脱下了脚上穿了一天的高跟鞋,酸疼的脚掌隔着丝袜踩在水泥台阶上,冰冷刺骨。
但是没办法,我曾经因为加班回家踩在楼梯上的“噪音”较大,被投诉到差点怀疑人生。
不过是几层楼,但是我已经气喘吁吁筋疲力竭。
这个小区物业除了要钱什么都不做,声控灯已经从二楼坏到四楼了,却到现在都没人来修。
我凑合着安全指示灯的绿光一路往上爬,暗自给自己打气:等拿下这个项目,就凑点钱,买个新房,给闺女换个新校区。
我一边盘算着要在哪个小区买新房,一边又在想家里的存款还有多少。
女儿虽然还在上小学,但是中学离我们现在住的地方有点远,而且还是个不太好的学校。
我前段时间就跟老公盘算着要不要买新区那边的小区,听说那里规划的学区是七中,要比现在的中学好上几个档次。
但是老公好像不太愿意搬走,一会儿说家里没钱,一会儿又说在哪都一样,他是那种随遇而安的人,像个磨盘,如果没人推着,根本不会自己动一下。
我们俩为此大吵一架,后来他还是拗不过同意了,当然,更重要的还是为了女儿的未来。
我叹了一口气,想象着即将到来的房贷将要压垮我的脊梁,就不由得觉得后背又疼又痒。
包里的手机在这个时候突然发出嗡嗡的声响,我也不敢接,理由还是同上。
老楼隔音效果太差,扰民,会被投诉。
许久后,我站在家门口,从口袋里掏出钥匙,一点一点地插进钥匙孔,然后慢慢地转动,保证它的声音降到最低。
门被我轻轻拉开一条缝,我顺着缝迅速钻了进去,然后蹑手蹑脚地关上门,这才重重地深呼吸一口气。
太艰难了,每天都这样的话,我迟早有一天会神经衰弱的。
搬走,赶紧搬走!
我不敢开灯,这个点老公和女儿已经睡下了。以前我刚上班的时候,他们还会为我留一盏夜灯。
是女儿生日时老师送她的彩虹灯,女儿很喜欢,每天晚上睡觉前都要把它摆在玄关处,跟我说,她虽然睡着了,但是小彩虹会帮她迎接我回来。
可是上个星期电路老化,把彩虹灯烧坏了。
女儿很难过,我想着给她再买一个,可是工作太忙了,我每每想起的时候,外边的店铺已经开始关闭了。
我摸索着走进厨房,看来电显示是我妈就回拨了电话。
“喂?”我降低声音,半掩着嘴,“妈!不是说了吗?有空我和建明会带湘湘过去的。”
我妈在那边刻薄地冷哼了一声,吼道:“你们到底怎么回事儿?是不是又吵架了!我前几天去看湘湘,敲了半天的门都没人开,大周末的没一个人在家吗?”
我叹了一口气,有点累,不是很想解释。
于是她言语更激动了:“还有你婆婆从我这儿拿了两万块钱,到现在还没还,说好的一个星期就还!现在打电话关机!这也太不是东西了吧,还有,我问你,你们是不是摊上事儿了?最近你们一大家子都奇奇怪怪的,有什么事得赶紧告诉我,我可是你妈!”
“好了好了,妈!”我被她连环炮一样的攻击弄得很烦躁,太阳穴鼓鼓地疼。
我疲惫地按了按眼角,深呼吸一口气去宽慰她:“我们没事,两万块我回头打给你,你不要打电话烦他们了,我有空会带着他们去看你。你最近身体又不好,不要老是跑来跑去的。不说了,我刚下班都累死了,挂了挂了。”
她还在那边喋喋不休说个不停,而我已经没有耐心听下去了,直接把电话挂掉。
屋外静谧,屋内也一点动静都没有。
仿佛天与地都静止了一般。
真好!
我洗了个澡,又就着外面的路灯把客厅清扫了一遍,不知道老公今天和女儿怎么了,居然没有把客厅糟蹋得乱七八糟,所有的东西都规规矩矩地放在该放的地方。
我有些欣慰,看来上次的谈话还是有所成效的。
我刚进卧室,就被冷气冻得打了个哆嗦。
才四月底,他们就把空调开了起来,也不怕着凉。
气得我想骂出声,但是还是忍住了,这么晚了,闹出动静,影响不好。
我叹了一口气,摸索着一步一步地挪到床上。
老公占了大半的床,我推了推他,想让他往一边挪一点,结果意料之中的没有一点动静,我只能叹了一口气,贴着床边躺下,随手盖上了被子。
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突然被重物落地的声音惊醒。
我摸索着手机看了看时间:午夜十一点半。
又要开始了,我无力地躺着,整个房间里只能听到空调发出“嗡嗡嗡”的声音,这令人烦躁的声音混合着一墙之隔的座钟“滴答滴答”的声响,令人无端地冒怒火。
但是我知道,令人郁闷的还在后面,果不其然,没等几分钟,就听到楼上“叮叮咚咚”地传来各种“噪音”。
先是摔摔掼掼的声响,后来就传来了女人歇斯底里的叫喊:“我是为了谁,我还不是为了你,为了这个家!”
紧接着就是男人小声的辩驳,声音太小,我也听不清,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只听到女人的怒吼声更大了,仿佛就在耳边似的。
那女人单口相声似的诉说着她的艰难不易,我听得都替她觉得疲惫不堪,一时间居然找到了几分共鸣。
我伸手捣捣老公,小声地说:“你听,楼上那个女的也不容易,每天加班到夜里,回来连口热乎饭都没得吃,老公女儿没一个听话的,真惨。”
老公依旧睡得香甜,我叹了一口气,把脸贴在他后背上,小声嘀咕:“这样算起来,还是你对我好。”
楼上的争吵还没结束,但是怒火已经从女人的老公身上蔓延到她女儿的身上。
“你看看你这题怎么写的?!狗爬的都比你好看!”一个女人咆哮着,紧接着就是一阵撕纸的声音,有些沉闷,估计这次撕了不少作业。
她一边撕着,一边骂道:“磨磨蹭蹭就这么点东西,你写了几个小时,八道题错了七道,你天天上学干嘛了?!你检查了半天,鼻子上的是窟窿吗?啊啊?!”
“你今天的钢琴是不是又没弹?我不是让你放学回来弹两个小时的钢琴吗?”
“你给我闭嘴,什么投诉扰民,现在不好好学习,以后能做什么,像你跟我一样没本事吗?”
“你爸爸就跟死了一样,天天就知道玩玩玩!上班了不起吗?我不也在上班吗?我不累吗?你们怎么就不知道心疼我!你还是不是我女儿了!”
期间我听到了“啪啪”的声音,非常响亮,应该是忍不住打了孩子几下,紧接着那孩子嚎啕大哭,喉咙里像是含着什么,听不清楚发音,只听着就令人心疼。
女人越说越委屈,到后来跟着她闺女一起哀嚎,哭声尽是委屈,像是刚刚死了丈夫,孤立无援,独自带着孩子不知所措的年轻寡妇一样。
渐渐地,那声音愈来愈小,我也放松下来,长舒了一口气。
终于结束了。
世界和平!
就在前几天,楼上搬来了一户人家,于是乎,我晚上再也没睡好一个安稳觉了。
每天一到这个点他们家就会发生大规模的争吵,男人的低吼女人的怒骂孩子的哭叫,像是演了一场人生百态的故事,但是作为听众的我实在是不想听下去,只希望每天晚上他们能早点吵完,我也好早点休息。
当然,我起初不是这么消极的,也想上门跟他们理论,有几次,我都三更半夜拎着凳子,打算与他们正面“交锋”,结果回回吃闭门羹,无论我怎么敲里面都没有回应,不知道是他们知道家丑不可外扬还是心虚吵了邻居。
不过我的“拜访”也算有效,至少敲门后他们不再吵了,我可以回来睡个安稳觉。
但是好景不长,几天以后,楼上那家就会故态萌发,又是一阵腥风血雨。
“老公,实在不行你明天早上跟他们说说,”我翻了个身,摸摸睡在小床上的女儿,发现她露在被外的胳膊冻得冰凉,又急忙给她掖了掖被角,“我快被他们折磨疯了,这一天天的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然而老公还是睡得香甜,根本没听见我说话。
我气得裹住被子不想理他。
有时候我也挺能理解楼上那个女人的,虽然不知道具体情况,但是她跟我的处境应该差不多。
我翻来覆去,一时间也没了睡意,往事又一股脑冲上来。
我是个奔四的人了,年轻的时候倒有一份不错的工作,是别人眼里别人家的孩子,可是因为结婚生子加上看孩子,国资的企业辞了,在家憋屈地当了六年的家庭主妇。
青春和奋进在家庭主妇的生活中消磨殆尽,好不容易熬到孩子上幼儿园了,又被婆婆嫌弃说在家吃白饭,闺蜜和我妈也劝我该出来见见世面,于是我用了半年的时间,才找到一份还算可以的工作。
然而以前在单位如鱼得水的我,到了公司以后,连打印机怎么用都忘记了,每天被公司小十几岁的同事上司们指挥着做这做那,比保洁阿姨还要辛苦。
我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不适合这个社会了,每天精疲力尽地回到家,还要照顾孩子给孩子辅导工作,偶尔加点班,还要被婆婆指责说不顾家。
好在所有辛苦的付出都是值得的,经过一段时间的不懈努力,我终于熬到了一个中间位置,奈何我以为就要舒了一口气的时候,更加繁忙冗杂的工作随即而来。
每天晚上熬到十一二点是常有的事,半夜接到跨国项目的同事发来的email还得起床处理,时不时的异地出差更是让我作息颠倒,好久都不能坐下来和老公孩子吃顿饭。
但是我认为这一切都是值得的,看着银行卡里的数字一个零一个零地增长,我心里就十分地满足,以前女儿想要我却舍不得买的玩具,现在是挥手就买,连还价都不用。
曾经看都不敢看一眼的新衣服新鞋子新包包,也可以随手买下。
这不,今年女儿过生日,我还给她买了一架定制钢琴,女儿收到的时候,激动地绕着屋子蹦跳了好几圈。
但是如此一来,我婆婆却有了意见,我不止一次地听见她对老公挑唆:
“儿子,你这一天天的这么累,她也不知道帮忙,而且听说她工资从来不给你,整天穿得妖里妖气的,也不管管,实在不行就别让她上班了,在家带带孩子做做饭,咱家又不是养不起一个大闲人,不然我大孙女多可怜,跟没妈似的!”
“你看看你哪有个当妈的样,一天天的不是对着电脑就是对着手机,要我说,那个班没什么好上的,你就在家带带孩子,建明现在又不是养不起你,你把孩子照顾好了,比什么都强!”
很难相信,这话是从我亲妈嘴里说出来的,自从老公升职以后,她就不止一次劝我辞职回家,好像当初嫌弃我是个家庭主妇蓬头垢面给她丢脸的话不是她说的一样。
我这次无比地硬气,把这两位年纪加起来一百二以上的中老年妇女狠狠地怼了一顿。
可是万万没想到,连我的女儿也不再向着我。
“妈妈,我讨厌你,你除了骂我数落我,你就不能夸夸我吗?你自己想想你管过我吗?你有资格管我吗?”只要我过问女儿的学习,稍微措辞严厉,她就开始怼我,怼得我哑口无言。
我老公嘴上不说什么,但是心思起了变化谁又能不知道呢?
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手机不离手了,即便给女儿辅导功课的时候,也没有那么专心了,我在书房办公的时候,时不时能听到女儿的嚷嚷声,说得最多的就是:“爸爸,能不能把你的手机声音关小点,烦死了!”
刚开始的时候,老公态度很好,说完就放下了,后来,他的脾气也越发地大了,说急了就把手机扔在地上,摔得粉身碎骨。然后跑到我的书房大吵,说我不务正业,不知道管管孩子,没个当妈的样子,咆哮得像个受了多年委屈的家庭主妇。
我嘴上不言语,心里却在苦笑,我陪伴孩子的六年青春全被抹杀,现在孩子大了,懂事了,他不过当“爹”半年,我就在全家人面前成了罪人。
早上起来的时候,我的枕头又湿了一大片,没有人知道,老公和孩子还在睡。
我叹了一口气,看着女儿埋在被子里的小脸,偷偷地凑过去亲了一口。
人生多无奈,日子还是要过下去的。
我看了看时间还早,就给他爷俩做了个早饭,我也来不及吃完再走,就囫囵装在了保鲜袋里,一边收拾着,一边急冲冲地下楼。
下楼的时候,碰到几个大妈在楼道里闲聊,我收拾着从楼上跑下来还没拉好的包,就听她们骂骂咧咧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真是缺德带冒烟的,”剥着瓜子喂小孙孙的大妈啐了一口唾沫,骂道:“我在楼顶晒了点萝卜干,不知是谁给我踩得稀巴烂,可别让我逮住,臭不要脸的!”
“还别说,老王在顶楼养了好几年的鸽子,也不知是谁给弄死了,听说给老王气得差点心脏病发作。”
另一个大妈幸灾乐祸地说:“就他家那几只鸽子,整天没事就在小区里到处拉屎,老王还不管,这下死了吧,活该!”
“就是就是,说不定你家的萝卜干就是老王踩的,你去找他去!”
“别介啊,老王刚从医院回来,她要是再去,可不得再把人送进去啊!”
我尴尬地听着她们说话,坏掉的包终于拉好了,我刚准备走,那个萝卜干被踩了的大妈就叫住了我:“闺女,不是大妈说你,都住在一个小区,咱也得注意卫生是吧。”
我啊了一声,才反应她说的是我,我也不知道她啥意思,只好挤了个笑脸冲她笑了笑。
“你家最近臭气冲天的,门口堆了一堆垃圾也不知道扔,”大妈嫌弃地扇扇鼻子,“都生虫子了。”
我有些尴尬,但是对着战斗力爆表的大妈们,还是反应极快地道歉,表示晚上下班回来就收拾,然后连忙逃离这个是非之地。
走了老远还听她们在那边嘀嘀咕咕地说着:“就刚才那个,她住我们顶楼,我怀疑我家那萝卜干就是她踩的。”
几个老太太一听有点沸腾了,大概以为我走远了,或者是这群人耳朵都有点背,声音大得一点都不像是在说悄悄话。
“他张娘,没证据可别瞎说啊!”
“瞎说?!我儿子那天下夜班,帮我去收萝卜,你们猜怎么着?大半夜的,看见她踩着上顶楼呢!吓得我儿子都没敢动,你说她没干,怎么就那天之后鸽子都死了呢?”
我听得怒火直冒,这群老年长舌妇,真可恶!
我深吸几口气,才忍住了回去找她们battle的念想,急匆匆地前往地铁站。
到了公司又是一堆破事等着我去处理,没等我事情弄完,又接到了老公单位的电话。
“刘建明到底怎么回事,电话不接消息不回的,你告诉他,明天最后一天,再不来公司,不好意思了,直接开除!”
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电话那边已经挂断了。
老公什么时候不去上班,我居然一点都不知道,一时间我也没心思工作了,拿起手机就给他打电话,结果那边居然传来对方已停机的声音,气得我直接把手机摔在了桌子上。
办公桌上的相框摇摇欲坠地跌落在地上,一家三口的全家福被摔了出来,飘在了不远处会客沙发旁的茶几脚下。
我狠狠地捶了捶桌面,抓起手机和包就往外走。
回去的路上手机响个不停,我妈一直给我打电话,我直接拒接,后来被她烦得不行,直接把她号码给拉黑了。
我妈的特点就是不批评我绝对不跟我联系,我听够了,也不想听了,她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我作为她的女儿,已经受够了,这次谁也别想欺负我!
刘建明之前跟单位女同事不清不楚的事情我还没找他算账,后来我发现我妈居然也知道这件事,还和他合起伙来骗我,要不是看在她是我亲妈的份上,我早就跟她断绝关系了!
等会到家,我先把账和刘建明算清楚,然后让他卷铺盖滚蛋,女儿要是非跟着他,也随便,就只当自己没生过,以后谁的脸色老娘也不看!
我刚到小区门口,就看见小区一阵骚动,我家楼下停了两辆警车,大爷大娘们围得里三层外三层。
我懒得理这群人,低俗市侩,一群市井小民的嘴脸,平时我笑脸对他们,他们对我不理不睬的,这会儿见我脸色不好,一个个都像见了鬼似的,齐刷刷地给我让开了一条路。
我不动声色地瞥了他们一眼,转头上楼。
高跟鞋发出哒哒的声响,让我的心情无比的愉悦。
过了今天,我就再也不用忍受现在这种生活了,我要摆脱所有的枷锁,所有的!
走到家门口的时候,我发现门口站了一群警察,门是开着的,里面闪光灯频闪。
我只觉得天旋地转,脚像是踩在了棉花上,软绵绵的,无法再挪动一步。
而那群警察在看到我的一瞬间,围住我围成了个圈。
“你个不省心的啊,怎么走到这步了,哎呀!你这是要了我的命啊!”
我妈从屋里冲出来,挣扎着向我冲来,被两个女警察抱了个满怀,她努力伸着手,摸着我的脸,哭叫着:“闺女啊!是妈对不起你,怎么就走到这步了呢!”
我后退了一步,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母亲,她仿佛一瞬间老了二十岁,声音哀伤,模样苍老。
“怎么了?”我哑着嗓子问,“发生什么事了?建明呢?”
我正云里雾里,为首的一个警察亮出了手铐,直接抓住我的手铐了起来,他那冰冷严肃的声音仿佛从天边传来:“赵女士,你现在涉嫌谋杀刘建明先生和他母亲张福英女士,以及,”他的声音顿了顿,似乎不忍心说出口,“你二人的女儿刘湘湘,请你配合调查。”
我妈在他念出湘湘名字的时候已经瘫软在地,口里一声声地哀叫着,我打了个趔趄,双腿像是失去了支撑,眼前发黑,倒在了地上。
我想起来了。
建明和湘湘,早就被我杀了。
半个月前,我晚上加班回来,看见建明带着湘湘在阳台烧烤,满屋子烟熏火燎,我生气地跟他们吵了一架,还把湘湘特地放在玄关处的彩虹灯砸坏了,后来湘湘哭得很伤心,我本来想哄哄她,却发现她没有练琴,又把她吼了一顿。
“你今天的钢琴是不是又没弹?我不是让你放学回来弹两个小时的钢琴吗?”
“你给我闭嘴,什么投诉扰民,现在不好好学习,以后能做什么,像你跟我一样没本事吗?”
“你爸爸就跟死了一样,天天就知道玩玩玩!上班了不起吗?我不也在上班吗?我不累吗?你们怎么就不知道心疼我!你还是不是我女儿了!”
这些歇斯底里的尖叫声根本不是楼上莫须有的女人发出来的,而是我自己的嘶吼,我震惊于自己的面目狰狞,也不敢回想,才把一切推脱给根本没有的楼上邻居。
那天后来还发生了什么我已经记不清了。
恍惚间,我依稀记得,老公摔碎了手机,踹翻了垃圾桶,骂了一句死疯子,就进了书房,然后发出一声巨响的关门声。
女儿抽泣着在客厅练琴,轻快的音乐声配着她的啜泣,令人无端地恼火。
后来的画面一帧一帧地从脑海闪过。
有老公对着主播说“你真美你好甜”的恶心嘴脸。
也有他对我咆哮的狰狞。
还有什么呢?
好像是他给了我一巴掌,我反手把他新买的电脑摔了,他蹲在地上一边对我进行恶毒的咒骂,一边心疼地检查摔在地上的电脑。
最后,他歇斯底里地朝我吼了一句:“离婚!臭婊子,你就他妈的是个疯女人!”
多年的婚姻散落成一地鸡毛,我的人生,我的付出,我的一切就在他说出这句话后消弭殆尽了。
我发疯一样地冲到厨房抓了一把剔骨刀,狠狠地戳进了他的胸膛……
而女儿呢,她亲眼看见她爸爸倒在血泊中,吓得呆在原地,我怕她发出声音,就下意识地捂住了她的嘴,当时我害怕极了,双手紧紧捂住她,不顾她拼命地挣扎,直到她乖巧地听话,不再动弹。
至于婆婆……
好像是第二天一早,她给我们送菜,刚进门,就被我顺手用凳子砸死了。
后记
法医在检查被害者尸体的时候突然发出了疑惑的声音。
案件负责人听他的声音就凑了过去,问他发现什么问题了。
“根据犯罪嫌疑人的自述,她是先杀了自己的丈夫,后捂死了自己的女儿,但是她女儿尸体的腐烂程度远远高于她的丈夫,”法医啧了一声,“有点奇怪。”
案件负责人叹了一口气,把桌上的电脑打开,说道:“这个案件太简单了,你看看视频就知道了。”
监控视频里,穿着睡衣的女人每到半夜的时候,就抱着已经是一具尸体的女儿,来到卫生间,轻轻地给她洗澡,小声地哼唱着不知名的小调,最后还给她换上新衣服。
法医说不清心里的感觉,有点堵又有点恨,他想到裹尸袋里已经腐烂的小女孩,只觉得眼睛有些发热。
案件负责人将手轻轻地搭在法医的肩上,轻轻地摇头,叹了一口气。
呼气的风顺着法医的耳垂吹到他的脖颈。
被他吓得打了一个激灵的法医微微侧首去看他,却见他毫无反应,一时间也不知道这家伙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
视频是用32倍率来回不停地播放,突然,法医伸出修长的手,按下了空格键。
“你看这里,”法医阴恻恻地说,“她是不是在和死人说话。”
画面上,女人把脸贴在死尸的后背上,呢喃自语,像个撒娇的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