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城玫瑰

2021-01-14 17:00:38

科幻

风城玫瑰

文/沈屠苏

1

他从噩梦中惊醒,现实并不比噩梦好上多少。屏幕的亮光在黑暗里不啻一线生机,手机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嗡嗡震动。他花了点儿时间认清处境:手脚没有被绑着,后脑勺鼓了个包,挺疼。可能是因为受了重物的打击,身体的协调性不如以往,他捡了两次才把手机抓到手里。

来电显示“老婆”。他努力回想,怎么也想不起来老婆的样子。不知何时,她的音容笑貌已离他的记忆远去。植入他脑海的是盖尔·加朵,一个好莱坞女星。

红绿两色的圆形标志在屏幕上持续地闪烁,他必须立刻做出抉择。

接听。

手机“嘟”了一声,像死前的哀鸣,电量不足百分之一,在他有所动作的刹那转入黑屏。

发生了什么?他敲打脑袋,就像在敲榆木疙瘩。嗅了嗅,衬衫上有股宿醉的味道。

光从门底下透了进来,他下意识地往里缩了缩身体。很快,他发现光是恒定不变的,只是刚才的注意力都在手机上,所以忽略了门外的光。

他得救般撞向那扇门。

咣当。

外面的光刺激得他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一望无垠的世界,天空是湛蓝的颜色,地表因为富含铁和锰,显现出大片的红,但干旱让它开裂如龟甲。风能轻易地把尘土刮起来,目力所及处,荒无人烟。回望困住自己的建筑——哪是什么建筑,一个集装箱而已。

他不辨方向地走着,空旷的荒野似乎在嘲笑他的孤单。走了很久,都像在原地打转,他开始担心横纹肌会不会溶解。要知道,人类赤手空拳能存活一天的地方,仅占地球表面的15%。他因害怕自己身处另85%而感到绝望,直到他发现了地上的车辙印。

这是一条车轮碾出来的路,甚至可以看出印在地表的胎纹。

如果有车路过,他就能得救。

意念催生了希望,就像共时性原理。迎面过来一辆彼得比尔特389型(Peterbilt389)卡车,“擎天柱”的原型,后面挂着长长的拖厢。他像搭车人那样伸出手臂,跷起大拇指。

尽管没有把握,但总要试一试。

卡车如他期望的那样停了下来。他打开副驾那侧的车门:“能捎我一程吗?”

2

司机是位成年女性,齐耳短发,穿着背心、短裤、皮靴,戴着工装手套。墨镜推到额头,画出来的眉毛十分浓密,眼睛像闪亮的黑榛子。她的表情充满了敌意,目光集中在他的白衬衫上。他低头看了看,衬衫上有看似血渍的痕迹。

“是酒,威士忌。”女司机这才歪了歪脑袋:“上车。”驾驶室的重心很高,视野开阔,开这种车,让人有一种自由驰骋的情怀。但情怀不能止渴。

“有水吗?”旱地里的跋涉让他损失了不少水分。

后座有。”后座有瓶水,但是瓶身的标志让他忌惮——硝基乙烷。

他说:“你想喝死我?”“放心,里面装的是水。”他半信半疑地拧开瓶盖,嗅了嗅,无味,舔了一口,确实是水,放心地灌进肚子。由于喝得太猛,水溢出嘴角,顺着瓶身淌下,沾湿了他的手指。

“你结婚了?”她的问题让他意识到自己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卡地亚万足金,在指腹的地方留下锐角的缺口,以及姓名的首字母——M和W。因为戴在左手上,阅读的习惯是M在前,W在后,像波浪纹,又像锋利的锯齿。

“马文?”他试着叫出自己的名字,对,这个名字很熟悉。解决了“我是谁”的问题,他继续盯着字母符号,看看能不能拼凑出一段过往,好让自己想起经历了什么。

她以为他在自报家门,于是也不打算隐瞒芳名:“蕾贝卡。”“你好,蕾贝卡。”马文用衣领蹭了蹭嘴角,看着驾驶座上神秘又极具吸引力的女人,骨相不错。虽说美人在骨不在皮,但她皮肤也不错,有没有经过保养不知道,但毛孔紧致差不离。

“我们这是在哪儿?”冷湖。”蕾贝卡没好气地按了下喇叭,惊走了前方一头大角羊。

什么湖?这鬼地方别说湖,臭水沟都没有,怎么可能是冷湖?虽然冷湖听起来萧条,但这里更像荒无人烟的美国西部。

“那这条路……”茶冷公路。”我是问,通向哪里?”魔鬼城。”蕾贝卡稳稳地握着方向盘,脚下不断地踩油门。

魔鬼城?”就是一个地名。”蕾贝卡懒得解释。她一边开车,一边摇手扇风。车里确实热,开了窗也不行。

“车上有手机充电线吗?”他强调了一下品牌,“苹果的。”没有。”魔鬼城有吗?”蕾贝卡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心说你连乌尔禾的风都不知道,那儿除了奇形怪状的土丘,什么也没有。如果不是接了因果司的单,如果不是为了追查自己的死因,她才不去。沉默七进七出,挑落无数瞬间。不出声意味着“没有”,马文被失望笼罩。他很想通过手机跟外界取得联系,但可悲的是,他现在连几点都不知道。两人都没有说话。

这种氛围不尴不尬,实在讨厌,马文很想摆脱它。

“几点了?”他忍不住哼唧一声。

任何人都无法撇开时间单独存在。蕾贝卡的双手离开方向盘,把右手的工装手套往下扒拉,露出一只金表。

时针指在下午3点。

马文眼尖,一眼看出秒针正不紧不慢地逆时针转动。这是什么鬼,时间在倒退?

眼神出卖了他的思绪。

“抚今追昔,”蕾贝卡把时针对准太阳,那颗恒星在她眼中,散发着金色的光芒,“欢迎搭上追昔的车。”

3

时针和12点的中间,就是南方。

车在往南开。日头诡异地上移。所到之处,云朵会知趣地散开。

“我不明白……”马文惊诧不已,他觉得“追昔”的说法科幻色彩太过浓烈。他无法认可这种解释。

蕾贝卡白眼翻向车顶:“我管你明不明白,我只管把货送到魔鬼城,你要不爱坐,可以下去。”马文被她噎得够呛,但又不便发作。外头仍是荒漠景象,几株仙人掌崛起于龟裂的大地之间,但也只有几株。弃车步行的话,等待他的,除了渴死就是累死。

卡车的烟囱吐出黑色的烟,烟的形状好像一只秃鹫。马文的屁股明显感到发动机在怠速抖动,缸体懒洋洋地病吟,片刻就罢工了。

蕾贝卡发动了几次都无济于事。

“怎么了?”马文幸灾乐祸不起来,抛锚在这荒野,他的命运一样未卜。

蕾贝卡一脚踢开车门,攀上突出的车眉,支起厚重的前盖,探头往里看。

水箱没水了,”她指着挡风玻璃后的马文,“你过来。”马文反指自己的鼻子:“我?”

“这儿还有第二个人吗?”蕾贝卡反问。马文只好乖乖地出来,但一再声明:“我不懂车。”蕾贝卡熟练地把水箱拆下来,扔给他:“有尿吗?往里面撒泡尿。”马文一脸不爽:“没有水吗?”心说你怎么不撒,就是撒,也得有哇。

“最后一瓶水被你喝了。”那你早说……我、我可以留点儿。”无奈之下,他们背倚拖厢,并排坐在拖厢制造的荫地上。

“你真的只带了一瓶水?”马文怀疑蕾贝卡没说实话。

蕾贝卡赏他一个纯度极高的白眼:“因果司只配了一瓶水。”马文一愣:“什么司?”“因果司,”蕾贝卡重复了一遍,“我的甲方,那种隐藏在人类社会里的神秘组织。我和他们签了份协议,他们同意把我送来这里‘追昔’,而条件就是帮他们送货。”“好吧,我不管你的那个因果司是干吗的,可这么热的天,这么旱的地,这么长的路,就给一瓶水说不过去吧。”这句话体现了风雨同舟的共情,蕾贝卡的眼神温和了许多:“你也觉得?”“当然。”马文看着荫地的边缘,随着太阳高度角的变化,荫地的面积越来越小,但膀胱怎么也挤不出哪怕一滴尿,“咱们这么干等着也不是办法。”“你有主意?”蕾贝卡抱膝,眉眼间尽是丧气。马文打起了拖厢的主意,拍拍车子的尾门:“里面装着什么?”““我不知道。”打开看看,也许有我们要的急救物资。”眼下只能这样。从外面看,尾门锁是嵌入式的机械锁。锁孔像一爿尚未开垦的处女地。

马文摊开手掌,问她要钥匙。

蕾贝卡晃晃脑袋:“钥匙只有收货的人才有,货到付款。”马文四下找石块,想把锁砸开。蕾贝卡制止他:“千万别,那样做会触发GPS报警器,因果司就会取消交易。”马文看了看天,一只盘旋云端的秃鹫似乎正在监视自己。

“交易……就是你说的‘追昔’?”是的,也叫时间回溯。我要找到害死我的那个人。”害死你……你已经死了……难道我……”一场精神海啸。

4

“至少在我追昔的这个时段,站在你面前的我,是个活生生的人,站在我面前的你,也是个活生生的人。”蕾贝卡的各项生命体征都很正常,除了芳唇发白——那是口渴造成的。她用手折起柔软的耳骨,给马文看耳根的邮戳,从里面映出肉眼可辨的荧光:16–07–2027.M.05:15:11AM。

“这叫时间戳。任何与因果司交易的人都会被盖上时间戳,它记录着你的交易时间,如果你是追昔者的话,你也会有。”莫非这里真的属于另一个时间体系?马文茫然又不安,六神无主地让她检查。

“没有,两边都没有。”马文放下心来:“我大概明白了。有人害死了你,你不知道他是谁,但你跟因果司做了交易,回溯到时间轴上的某个区间,为的是找到当时害你的人。我的理解对吗?”

“不能更对。”那我算什么?我不记得害过你,也没有和因果司做交易,为什么我会在这个鬼地方?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吗?”马文的情绪略显激动。

也许你和害死我的人有某种联系,也许你只是在错误的时间来到了“错误的地点。”蕾贝卡一手叉腰,一手搭着凉棚,往来时的方向眺望,希望有顺风车。

““你怎么不说我就是害死你的凶手?”我也想,那样能节省我不少时间。但你没有时间戳,害死我的人有时间戳。”马文耸了耸肩,把注意力移到了尾门锁上。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拖厢里有他需要的东西。

淡水,食物,还是真相?

与太阳的走向对照,金表那叫准得出奇。时针指向两点一刻,温度越来越高,光线的穿透力也越来越强,荫得快容不下一个人了。

没有顺风车。

马文沉不住气了,他寻了块石头要砸开尾门,但砸之前他还是要慎重地问一问:“如果取消交易,你会怎么样?”“我会死。”蕾贝卡瞳孔收缩,像猕猴桃的籽,“立刻死。”马文慢慢垂下了手和手里的石头。除非“取消交易”带来的好处远超失去蕾贝卡的坏处,比如让他回到自己的时段,否则他不会轻易冒险。他颓丧地挠头,仿佛能拨去脑子里涌出的无限烦恼,左手的指环在阳光下闪着动人的光芒。

仿佛神灵在暗中指引,蕾贝卡露出惊诧的神态,只一瞬就收起。

“你的戒指……”她好像发现了什么。

马文取下指环,举到眼前反复掂量,然后做出了一个决定,把它掰直。他这才看到戒指内侧有凹凸的痕迹,将自己的无名指箍出了白印。

掰直后,指环就像一把钥匙。两侧坑坑洼洼的点和横,如同密钥。

马文跃跃欲试地看了看蕾贝卡,得到后者的默许后,把“钥匙”捅进了锁孔。

先是嘀嘀嗒嗒的声音,看来还不是机械锁,是带电子识别的复合锁,接着一声长“嘟”,蕾贝卡脸色都白了。然而,她并没有死在当场,拖厢内部传出“顿、顿、顿”的撞击声,听着像锁栓一对对被拔出。

成了。

马文与她的目光相交,顿时喜上眉头。他捏住把手,将门轻轻拉开。

5

如闪电划过云海,刹那间冒出的耀眼白光将人和物全部淹没。那种感觉很奇妙,好像电影里的闪回。

八年前,深切治疗部,负压病房——床上的植物人安静地躺着,眼皮下的眼珠却一刻不停地转动。他的手臂插着输液管,黄色的是营养液,保持体力用,无色的是芬太尼,镇痛用。呼吸机罩住了鼻孔和嘴巴,监护仪实时捕捉着心电、血压、脉搏、体温等指数,插入式的脑机接口(BCI)则把病人的光头打扮得像个菠萝。

菠萝头上海藻般繁多的光纤通向病房的隔壁,那是机房,还是什么不具名的秘境,马文一直想探个究竟,但身为实习医师的他,权限只在于每天例行查房时记录病人的体征,如有波动,对症下药。

“哔——哔——”监护仪报警,心跳、血压、脉搏还在,可是脑电波监测不到了,α、β、θ、δ四种脑电波都监测不到了。他扒开病人眼皮,用手电筒照射,瞳孔的对光反射彻底消失。他如实记下脑电波消失的时间:01–10–2019,1:59:41PM。

光芒转瞬即逝。

你就是收货人。”蕾贝卡颤抖的嗓音泄露了她的兴奋,也把马文从闪回里拉回。

“可我并没有订货,尤其是因果司的货,”马文探头往拖厢里看,黑漆漆的,只有一束跋扈的光突破遮盖物透了出来,“也没有钱付款,一分钱都没有。”“货不重要,钱更不重要,”蕾贝卡弯腰登上拖厢,将遮盖物掀起,“你能给我带来什么才重要。”映入马文眼帘的是一辆杜卡迪“大魔鬼”(Diavel)两轮摩托,金属原色,十分带感。

蕾贝卡情不自禁地跨上去,一键启动,“轰隆隆”的低鸣席卷了整个拖厢。她拨开脚撑,旋动手柄,“大魔鬼”鱼跃冲出。蕾贝卡驾车疾行了老远一段距离,才侧倾机身,原地转弯,呼啸着回到马文身边。

“上车。”去哪儿?”魔鬼城。”可是你的货已经送到了啊。”马文拔出金光闪闪的“钥匙”,重新把它变回了戒指,也许它还有用。

我还没找到害我的人,”她轰了轰油门,催他上车,“你也不想渴死在这里吧。”马文觉得她说得在理,当即不再迟疑,坐到她的后面。

抱紧了。”蕾贝卡放下墨镜,松开刹车,摩托开始疾速飞驰。轮子扬起了齐膝的““红色尘土,滚滚不息。

看,秃鹫!”马文贴着她的耳垂喊道。前方的高空,有一个大大的“黑点在云端翱翔,时而隐没,时而出现。

蕾贝卡不理会,发狠地拧油门,让自己纵情于速度之中。

一个小时过去了,时间从14:15来到13:15,“大魔鬼”的油表也从F走到了E。太阳更烈,地表的温度也更高。蕾贝卡的目光落在加油站的广告牌上。红色的牌子上挤着“××石油”四个白字,简洁得过分。

0号柴油每升6块8毛,90号汽油也才7块。

她不仅要加油,也要加水。活着的人都需要加水。

马文早已渴得不行了,踉踉跄跄地寻找水源。他看到了洗车房的水龙头,奔过去张口对准喷嘴,手使劲儿地拧着。但他的忙碌只换来一嘴铁锈。

“该死。”他“呸呸”地吐着,又好像听到了砧板剁肉的声音。有人!

有人就有水。他循声找过去,看到贴在玻璃推拉门上的“停车吃饭”的字样,斑驳不堪,但大体能看明白。

“你好,有水吗?”

6

狠劲儿掺在剁骨的刀声中,处理完最难搞的头部,剩下的就好办多了。

大角羊趴在肉案上,骨头和肉被分开剔好。案上摆放着各种刀具,有剔骨刀、割肉刀、斧头刀……大大小小好几把,其中一把剁骨刀在屠夫的手里攥着。他充满敌意地打量马文,嘴角的烟烧掉了半支,烟灰烧了老长。

屋顶吊扇一吹,那灰直接掉在了肉上,像撒了层胡椒面。

“有羊汤,要吗?”屠夫的口气并不友善。刀重重剁下,羊腿骨咔嚓断裂,气氛可怖。

马文忽然不渴了,屠夫手上的金指环吸引了他,跟自己左手无名指套着的式样相同。这时蕾贝卡也找了过来,寻求水和躲避烈日的庇身处。

那来碗羊汤。”“屠夫盯着她的胸猛看了一会儿,似乎想透过贴身的背心看到肉里去。

蕾贝卡被他瞅得发毛,不客气地凶道:“两碗羊汤。”屠夫悻悻地放下刀,双手在皮围裙上反复擦拭,确定擦干净了,猛吸一口烟。烟燃得只剩下屁股。他走进里间,没多久端了两碗羊汤出来,搁到肉案旁边的折叠桌上。

汤面漂着白白的油花,膻味很浓。

马文顾不得讲究,一碗入肚,胃袋就跟翻江倒海似的,真想找个墙角吐个痛快,但他努力把那份恶心压了下去。

蕾贝卡捏着鼻子,往嘴里倒着,仿佛碗里盛的是中药。喝完,也是一副作呕的样子。

两碗羊汤把他们喝得汗流浃背。本想补水的,结果流失得更多。

““一碗250块。”屠夫等着收钱。

这么贵?加个油才多少钱。”马文吐槽道,心里暗说你把我们当二百五了吧。

水贵,”屠夫冷眼相加,“在这儿,水就是钱。”马文看着蕾贝卡,他身无分文。蕾贝卡摊了摊手,没一丁点儿顾虑。

“马文明白了,不得已拿出手机:“支付宝?”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能用支付宝才怪。

“可以。”屠夫用刀把肉案切好的羊肉推开,露出油腻的二维码。

马文心花怒放,可还有一个问题。

我的手机没电了,有充电线吗?”“屠夫拉开肉案下方的抽屉,里面除了零钱还有各式各样的充电线,但就是没有苹果的。马文的开心立刻变得寡味。

“你们是没钱给吧?”屠夫面色不善,某种情绪被放大了。

马文觑着剁骨刀,连连摆手:“不不不……”他摘下了指环:“我有这个。”屠夫一把抢过来,放在掌上掂掂,拈到眼边瞅瞅,还算满意。

蕾贝卡好不容易把呕吐物镇压下去,问屠夫:“这儿离魔鬼城还有多远?”这儿就是魔鬼城,但我们都叫它乌尔禾风城。”屠夫的答案出人意“料。他套上马文的指环,放在阳光下欣赏。

两枚指环并列,谜一样的感觉。

“这儿就是?魔鬼城……不该是这样。”蕾贝卡比画了一下。在她久远的记忆里,魔鬼城还是地地道道的俄博梁雅丹地貌。

风城已经好久没有来过像你这样娇嫩的玫瑰了。”屠夫欣赏完了戒“指,又用下流的目光欣赏她,“瞧瞧,快枯萎了,来吧,让哥哥滋润滋润你……”啪!一个耳光招呼在屠夫脸上,正是蕾贝卡的杰作。

屠夫燃起一股怒火,剁骨刀蓄势待发。马文脸都白了,但蕾贝卡毫无惧色,挺着胸脯跟他对峙。屠夫瞄了一眼那胸脯,败下阵来,敛了怒容,换上一副切齿的阴笑:“还是朵带刺的玫瑰。”马文一刻也不想多待,他不喜欢这里的气氛和味道,他拉了拉蕾贝卡:“走吧。”肉案又响起了熟悉的“咚咚”声。骨头在刀声中分崩离析。

“你们会回来的。”他盯着骨头说,仿佛是说给骨头听的。

7

巉巉如锯的白光,步步紧逼。蕾贝卡骑着“大魔鬼”驶进魔鬼城,后座的马文以好奇的目光环视着四周。

一道巨型的拱形壁将魔鬼城割裂成东西两半。东边的土丘就像月球表面的陨坑,红色的岩土隆出地表,扭曲出极具震撼力的地貌,其形状让人想起亚利桑那州的羚羊谷。钻井塔鹤立鸡群地矗立着,一座座矿井星罗棋布,还有几辆矿车倾颓在碎石间,叙说着末日景象。

拱形壁的西边,主体垂直如峭壁,顶上隐没在风沙里,腰部往下可以看到泄洪孔,锯齿状分布,像字母M与W连接起来的样子。两端劈出哥特式的岬角,然后如乳房般缓缓下垂,宛若“王座”的扶手,似乎在表明,谁拥有“王座”,谁就能主宰魔鬼城的生死。

不出所料,那应该是一座水坝。

道钉阻止了“大魔鬼”的前进。

“你们是什么人?”有人出现在道钉那头,灰色制式工装,矿工帽,脸上蒙了一层阴影。

“我们……”马文犹豫着是说真话,还是编个瞎话搪塞过去。

你好,我是蕾贝卡,”蕾贝卡伸出了问候之手,“我们是来送货的。”对,送货。”马文接了一句,虽然收货人就是他自己。

丧狗,大家都叫我丧狗,你也可以这么叫,”矿工打扮的丧狗伸手与蕾贝卡轻轻一握,“我是矿工,不过,有出息的都去了水坝那边。”他难为情地笑了笑:“像我这样没出息的,不多。”

丧狗的这段自嘲并未让蕾贝卡觉得幽默,反倒令她充满了忧虑。

“水坝什么时候建的?”“镇长失踪以后,该死的水坝就建起来了。”镇长,冷湖镇的镇长?”是的。水坝建起来以后,我们用水用电都成了难题,然后有人对我们说,魔鬼城底下埋着一种矿产,用它可以跟水坝交换。所以,镇上的人都来这儿挖矿了。”蕾贝卡吃惊的表情如假包换:“这不对,我死的时候……”她猛地住嘴,因为对方看她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神经病。偏偏马文神经大条:“你死的时候怎么了?”““镇长还在。”你是说,时间没有回溯到你生前的时段。”蕾贝卡抬头看了看天,太阳像切开的溏心儿蛋,仿佛马上要化掉了。

“时间有连续前行的实线,也有偶尔跳脱的虚线。追昔让我站在了实线与虚线的交叉点上,所以,我即使遇到过去的人,他们表现出的状态也是在我死后的轨迹线上。”“你们俩说什么呢?”丧狗的眼睛不停地转圈,面前一男一女对白的信息量很大,难以消化。别说他,马文到现在也只是一知半解:“你死后的轨迹线?平行宇宙?”蕾贝卡支好脚撑,从车上下来,她捡起一枚道钉,依着车辙画起了圈圈:“把时间比作一条车辙,车辙上画出的每个圈圈代表你人生的某一时刻。不管在哪个时刻,你都在做选择题,不同的选项会让你的人生轨迹呈现出不同的走势,但只有你选择的那个走势才是实线。”道钉在某个圈圈处突然一折,引出新的轨迹,她用脚把那个圈圈之后的车辙擦成虚线:“而没有选择的那些,也就是所谓的‘平行宇宙’,它们像数学概念里的‘子集’,陈列于时间这个‘集合’,却并不发生,只是以‘可能’的身份存在而已。实线与虚线的叠加,构成米什内尔空间,就像重影一样,是我的人生轨迹以及派生其中的无限可能的集合。它们并不是严格意义上的平行,它们在某些位置存在着交叉。”“如果把圈圈理解为量子,从子宫到坟墓,我们的生命和时间就是量子轨迹。你无法在这一刻知道下一刻,但回溯上一刻的话,你要做好与这一刻交叉的准备。”马文大体上懂了,蕾贝卡在她的“过去时”,却跟魔鬼城的“现在时”纠缠在一起。

“因果司居然能让时间倒流?”听说过因果律吗?它的本质就是时间折叠和量子纠缠,可以把28岁的我和20岁的我关联在一起。我瞬间回到了8年前,因为对时间流速的感知不同,我觉得我的相貌还是28岁,你或许觉得是27岁,而周围其他人眼里,我应该是20岁。”她说着说着,完全沉浸在时间旅行的兴奋当中。

马文与丧狗面面相觑,两人的眼神在空中来回交替。

丧狗:你的妞有毛病吧。

马文:她不是我的妞。

丧狗:你相信她的鬼话?

马文:说实话,我不信,但我找不到比信她更好的出路。

丧狗:你们都有病……

马文能感受到丧狗的内心在咆哮。对于蕾贝卡言之凿凿的因果律,他的理解也是停留在隐约之间。

“你想我怎么帮你?”他很清楚,帮她,就是帮自己走出囚徒的困境。

她需要分辨出哪些是“过去时”的人和事,而哪些又是“现在时”的人和事,不能让现在的东西干扰了她对过去的判断。

但蕾贝卡只是奋力地把手上那枚道钉扔向遥不可及的水坝。

“带我去那里。”

8

矿车像陷入沼泽的困兽,缓缓下沉。

丧狗扭开矿帽上的照明灯,光柱射亮了漆黑的矿井。和他一起窝在矿车里的还有蕾贝卡和马文。

地下的世界一点儿也不美妙,阴森森的。任何人都免不了幽闭的恐惧。

“我们不是没试过往深处挖,但地下水都被抽光了,他们垄断了水源,卖给我们的水比油还贵。”丧狗控制着矿车下降的速度。

“他们是谁?”马文问道。

他们就是他们,”丧狗嘟囔着,“躲在水坝后面的幽灵。”矿车平稳地转入水平坑道。“我们也试过挖水坝的墙角,但你们看——”前面,数盏矿灯发出暗淡的光,探矿钻和凿岩机精疲力竭,有几个矿工不死心地把手中的铁镐挥向石壁,火星直冒。混凝土的部分剥离,暴露出里层的防护钢板。

蕾贝卡摘了墨镜,走到矿工中间,上前摸了一下钢板,质量不逊于全球顶级的银行保险库。

““直来直去行不通,有没有想过迂回?”你的意思……绕过去?”丧狗抠着鼻孔,不以为然,“前些日子有工友贴着地基一路开挖,揣的也是绕过去的心思,但挖到现在,还没挖到头。”马文异想天开:“炸药呢?”

对马文的无知,蕾贝卡和丧狗都给予了鄙视。很明显,炸药除了震塌坑道把自己活埋,对防护钢板一点儿用没有。矿工们也发出一阵哄笑。马文面子有点儿挂不住:“好好好,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我看还是老老实实交钱赎水最靠谱。”他说的是赌气的话,却入了蕾贝卡的心。“‘赎’字用得好,”她问丧狗,“你们有钱吗?”“你说呢?”丧狗白了她一眼,心说这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嘛,“水坝让我们挖矿来换水。开始我们以为是挖铁和锰,结果不是。”他取过矿工手上的一个头骨说:“喏,这就是他们要我们挖的东西。”蕾贝卡一开始不忍直视,但看到天灵盖位置泛着莹莹微光,惊讶道:“奇怪,这不是时间戳吗?”马文定睛一看,可不是嘛,轻轻念出:“16–04–2027.M.12:00:01AM,没错,今天是2027年7月16日,这是三个月前的时间戳。”丧狗一脸茫然:“什么时间戳?我不明白。”蕾贝卡看着丧狗,像打量一个被时代抛下的弃婴:“你大概混币圈的时间不长,不知道时间戳已经超越了比特币,成为当今最热最火的虚拟货币。它是时间赠予投资者的玫瑰。”“我也混过币圈啊,我咋不知道。”马文紧锁眉头,加入了时代弃婴的阵营。

“如同比特币使用哈希算法加密一样,时间戳也有属于它的单向加密算法——因果律。先有‘生成时间戳’这个果,而后才有了‘由于生成时间戳所以交易必然有效’这个因,交易的双方既无法抵赖也不能撤销,因此时间戳深受各路资本的追捧。”蕾贝卡炫足了见识,话锋一转,“我也是道听途说。”水坝要时间戳,而因果司有时间戳,两者之间是不是可以画等号?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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技术错误

在他们身后,一堆半熔化的金属嵌在小行星表面的凹坑内,那是曾把他们带到这里的飞船。技术错误 七个穿着宇航服的身影一动不动地站在这座小山谷的边缘。他们周围是一块块凹凸不平的玄武岩,裸露在一片平原上,这些玄武岩一动不动地反射着天上的星光和远处的阳光。在他们身后十几英里外,一堆半熔化的金属嵌在小行星表面一处凹坑内,那就是曾把他们带到这里的飞船。而在他们面前,几乎就在脚边,一条多年前由陨石划出的深

隆起

散热器确实会排出大量的能量,看来废物利用的时机到了,不过要怎么用呢?隆起 麦克·霍尔维茨醒来的时候,屏幕已经黑了,而且他还不小心碰到了剧本扫描器的重置开关。他没怎么注意看最后一幕,至少他自己是这么觉得的。他早就把那一幕背得滚瓜烂熟,根本说不清普洛斯彼罗的那句谢幕词到底是刚刚听到的,还是早就记在了脑子里的。 现在,有两件事情让霍尔维茨无法集中精神欣赏《暴风雨》[ ],一件是左手食指上

妖怪物语:神隐的图瓦星人

那个即将遭遇灭顶之灾的种族,会迎来他们的神吗? .太阳系 “您肯定知道,宇宙里的恒星靠热核反应释放能量,发出光亮。而光亮之间,不同星光的颜色对应着不同的温度……” “像红星温度最低,只有三千开尔文,黄星大概有六千开尔文,而温度最高的蓝星甚至能达到十万开尔文的温度。” “像这种一会儿红星,一会儿蓝星、白星的恒星,老实说我在天文站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见过,所以想问问您,这究竟是什么情况?” 我拿起桌案

未来来电:十三节点之陈十一

每次选择都会改变你的一生,而我们管这种选择中关系到的其他人叫做节点。“全体成员,全体成员,听我指令,一队攻前门,二队攻城头防御设施,三队在后门堵人,医疗队跟上一队!” “法师靠后,战士往前冲,攻下主城给你们发红包了!” 一间 平米的小屋中,昏暗的灯光下,电脑前一个不修边幅浑身散发着难闻味道的二十多岁年轻人,在全神贯注的盯着电脑屏幕,右手边的烟灰缸还有未熄灭的香烟,脚下很多可乐罐子,戴着耳机嘴里喊

打破次元壁是一种怎样的体验?

“你好,我是你的破壁人。”在思考“打破次元壁”这个问题之前,首先,要有一个壁。 而壁垒其实无处不在,有定义就会有壁垒。“次元壁”最早出自ACG文化,动画(animation)、漫画(comics)、游戏(game)作品所创造的二维世界被称为“二次元”,而与之相对的三维现实世界,则被称为“三次元”。所谓“次元壁”,就是指二次元与三次元之间的壁垒,它代表着想象世界与现实世界之间无法逾越的界限,或者用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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