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大院都飘荡着潘励留洋归来的喜讯,听说还带回来一个女孩子。
樊星作为潘励光屁股长大的发小,应邀到潘家参加接风洗尘的家宴,草草吃完,告辞回家,跟爸妈打过招呼,关上房门便一头栽进了被子里。
樊爸加班刚到家,见此情景脱外套的手一顿:“这丫头今天睡这么早?”
“肯定喝了点酒,让她睡去。”樊妈递给他一双拖鞋。
“还喝酒了?跟谁?在哪?”樊爸立马紧张起来。
“哎呀,是楼上小励从M国回来啦,晚饭前刚到家,”
樊妈一脸八卦:“今天潘奶奶和方恬起得好早去买菜,只跟我说要让星星晚上去吃饭,哪个晓得是小励要回来,瞒着我们搞惊喜呢,你今天加班,没看到那个场景,哦哟,满院子都出来跟海龟精英打招呼。”
樊爸回过味来:“怪不得我一进院子就听见老黄家的盈盈在嚷谁谁回来了,听说还带着女朋友?”
“那女孩子长得老漂亮,穿的一身名牌,早知道我就让星星穿裙子化化妆了,你是不知道她穿着旧汗衫大裤衩子头发上夹着我的爪夹就上去了?”樊妈有些懊悔女儿没打扮打扮。
樊爸摆摆手:“从小就认识,穿随意点没关系……”
趴在被窝里,听着外头电视上的广告声,还有爸妈羡慕的夸赞,樊星只觉得胃里头一阵阵冒苦气,苦过守窑十八载的王宝钏。
“啊哟哟,小励的女朋友真洋气。”这是一楼刘太婆夸的。
“站在一起简直是金童玉女呐,我看老潘家的喜酒快了。”这是后栋大斌哥说的。
“听说这姑娘爸爸是市政府工作的,不晓得几把手啦……”陈阿姨压着嗓子绘声绘色。
真是个让人八卦的好话题啊!
樊星偏过头,盯着窗外,用力眨了眨,去除那股潮意。
发了不知多久呆,她看到院子里的灯点亮了,浅淡柔和的落在她种满多肉和雏菊的小窗台上,窗户上方传来三楼潘奶奶的叮嘱声:“阿励,要把薇薇送回家噢!”
耳朵一动,滑下床悄悄摸到了窗边,从窗户缝里朝楼下探去。
“知道了,奶奶!”她看见那俊朗挺拔的青年回首冲楼上招招手,和巧笑倩兮的美女肩并肩跨出了院门。
青年回首的时候目光扫过二楼的窗台,樊星瑟缩了一下,虽然自己房里没开灯,可她心虚的不敢再继续偷看,鸵鸟般又缩回了被窝里——她哪里比得上王宝钏,好歹人王宝钏是正室,对上那代战公主可以理直气壮,她充其量不过是邻居兼发小。
樊爸樊妈换了个台,是央视音乐频道的经典好歌,蔡琴一开口,樊星就觉得老天爷故意往她心窝扎刀子:“我想偷偷望呀望一望他,假装欣赏欣赏一盆花,只能偷偷看呀看一看他,就像正要浏览一幅画,只怕给他知道笑我傻,我的眼光只好回避他,虽然也想和他说一说话,怎奈他的身边有个她……”
靠!抹了一把脸,爬起来打开了电脑,给远在花城的师兄发了一封求职简历。
发完了进浴室洗了个澡,穿着史努比睡衣,顶着一头半湿的长发重新窝回了床上。
其实洗澡这招不管用,身体虽然变清爽,但被水淋过的脑袋愈发麻木钝胀,偏偏听觉又变得出奇灵敏。
能清晰地听到楼下传来关院门的声音,刘太婆的招呼声,还有久远却熟悉的脚步,樊星扯开被子蒙到头上,假装听不到。
脚步声进了楼,过得片刻,樊家传来敲门声,樊妈打开门,收到一个真诚阳光的微笑:“柳姨!”
樊妈啧啧上下打量:“小励这一别四年,长得那是越来越帅了,找的女朋友也好看,唉,不晓得我家星星的另一半在哪个角角呢!来,快进来。”
潘励忙摇头:“柳姨,那个女生只是我留学同学而已,您别误会。”
“少来,你们这些小年轻就是脸皮薄,有就有了,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樊妈压根不信,招呼樊爸给他倒水。
“樊叔你别忙了,我就是过来看看星星的。”潘励说着眼睛朝那贴满卡通画的门上张望。
“你等着,我去看她睡着了没有。”
樊妈麻溜地去开女儿房间:“星星,你睡了没?小励来啦……”满室的黑暗让她话音一顿,蹑手蹑脚的又关上了门,对潘励抱歉道:“睡着了。”
“哦,睡了就算了,今天晚饭的时候她喝了点红酒,我怕她喝醉,所以下来看看,柳姨樊叔,不打扰了,我上楼去了。”
樊星听着外头的开门关门和谈话声,心里的苦涩就变成了闷闷的疼,湿头发贴在身上,在薄被里捂出一层汗。
等潘励离开,客厅恢复了原样,她掀开被子出了一口气,用手把头发拢到了脑后,打开风扇。
窗外隐隐传来马路上汽车的声音,些微嘈杂,她起身关上窗户,歪头用风扇吹头发,眼睛则盯着月光下桌头泛黄的相框,里头的小男孩和小女孩抱在一起仿佛用哥俩好粘胶粘过似的,同穿着五块钱的机器猫汗衫,缺牙漏齿十分开心。
看着看着,忽觉时光如梭,没想到自己和潘励认识居然这么多年了。
樊星妈柳梦美和潘励妈方恬是闺蜜,前后脚结婚,前后脚怀孕,同样前后脚生孩子,这导致樊星和潘励高中一个班,初中一个班,小学也是一个班,包括幼儿园都是同一天上的,当时她哭鼻子还被潘励笑了好几天。
就算她翻到牙牙学语的婴儿期,也依旧有潘励的存在,似乎打从出生起,这家伙就出现在了她的生活中。
如同那个相框,陈旧泛黄,静静积累着岁月。
一转眼,二十几年就这么过去了。
“真快啊。”她低声呢喃。
头发干了一半,她换了个姿势吹另一边,思绪继续游走……
她们住的这院子是江城钢厂部分老员工九十年代集资建的。
那时候地皮贱,位置偏,钢厂地方大,地皮几乎没要钱,前后两栋双单元楼,上下各四十八户,可着劲往大了做,每户一百二十平方,外带底下的大院子,热热闹闹,鸡飞狗跳,她和潘励的童年少年青年都是在这院里度过。
当年住着都嫌离市区远,搭车购物不方便,谁能想到二十年后成了新开发区中心地段呢?
“叔叔阿姨,你们家这房子如今市价接近四百万呢……”樊星突然想起饭桌上瞿薇说的话。
当时方姨惊讶了一声:“这么高了?”
“当然,我舅舅在商行工作,管控的就是发展投资这一块,手上的数据也是第一手的,这么说吧,照新区这发展趋势,明后年估计就得这个数了。”瞿薇伸出做了法式柔光美甲的纤细五指摇了摇。
“哇……”连潘奶奶也惊讶了。
樊星看了眼潘励,潘励只是笑笑,给他奶奶和老妈各挟了个鸡翅:“听听就算了,咱家住的好好的,又不可能卖。再说了,卖了不还得花钱再买么?一出一进,多了点钱,却少了咱家老房子的感情和味道。”边说边自然的把大鸡腿挟给了樊星。
樊星在瞿薇的微闪的目光下悲哀的接受了大鸡腿——他还是把她当小时候抢食的蠢丫头。
叹了口气,樊星凑到电风扇前揉散头发,好吹走最后一点水汽,忽听得楼上传来粤曲声。
看看时间,二十二点整,是广播电台每日粤曲电频播放时间,潘奶奶是这节目的铁杆粉丝。
潘奶奶是老知青,祖籍花城,首都求学,下放的时候遇到了潘励的爷爷,便扎根在了潘爷爷回城后工作的江城。这一扎便是大半辈子,从饮食习惯到生活方式全部改变,唯一保留的,只有这爱听粤曲,每日睡前都要煲上一段。
对于潘奶奶和潘爷爷的爱情,樊星打小就是很羡慕的,每每作了幻想,潘励都是她幻想中的男主。
没办法,打小在一起日子久了,干啥都有潘励的份,连幻想也不例外,以前她经常怀疑自己到底是喜欢还是习惯?可经历了今天,她终于确定,自己是喜欢潘励的。
但是人家有女朋友了。
市政府工作的父亲,商行高管舅舅,而且瞿薇在饭桌上还无意间透露她家住在锦澜帝苑。
锦澜帝苑什么地方?整个江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富人区,左依归霞山右傍长江,说是风水宝地也不为过,房价更是直逼帝都中心圈。
包括瞿薇今天那一身行头,虽然没露牌子,可香家的经典款她还是认识的,从头到脚都是五位数起。
还有那手指甲,她在杂志上见过介绍,本地最潮流最高端的美甲沙龙,一片一百几,手脚齐全护理一遍,够樊妈一个月买菜还有得多。
再看看自家,樊爸樊妈原先都是钢厂职工,2000年的时候逢上下岗潮,樊爸便在小区改造时自荐成了本区居委会主任,这些年大到煤气水电户口本儿,小到夫妻吵架鸡毛蒜皮,都能见到他忙碌的身影。
至于樊妈,一开始在小区里开了个小卖部,后来到樊星读大学时,邀请潘妈入股,两人一块儿把小卖部改成了梦恬社区超市,虽说生意不错,大小算个老板,可和瞿家比起来,根本没有可比性。
樊星长叹一声,把自己摔到床上,闭眼,什么都不想了,睡觉!
樊星这一觉睡得不安稳,各种光怪陆离的梦一个接着一个,早上6点半就醒了,爬起来刷牙洗脸,把头发扎了个大丸子,换上运动服出门跑步。
随着新区开发,以前的老小区也重新做了规划,为了纪念钢厂曾经的辉煌,这片儿保留叫做江钢社区,市政部门对社区周围环境进行园林绿化改造,其中就增加8公里慢跑道和全民健身馆。
只要不下雨,樊星每天都会出门来跑步,她喜欢在绿树丛荫中边跑步边想事情,这样既独处又做了运动,一举两得。
今天一边跑一边想着工作的事,她大学就读于江城传媒,专业学的动画设计,4月份时和同学于佳琳一起找了家名叫‘哇卡’的游戏小公司实习,大约欺负她们是实习生,遭到公司老板赵腾飞花式压榨。
于佳琳私下吐槽干完实习期绝不签约,问她怎么打算?
她也不喜欢这公司,眼瞅着仨月实习期快到了,便开始琢磨投简历,之前的目光只选择江城范围,但经过昨晚,她决定走出去看看。
被投简历的师兄姓冯名涛,大她三届,是当年江媒科科优秀,屡屡获奖,直接保研的风云人物,谁料却考了花城一所大学的研究生,据他自己的说法是想换片土地深造,其实是因为女朋友是花城人氏,巴巴追过去的。
不过是金子到哪儿都发光,也遭人嫉恨,赵腾飞就经常暗搓搓的在公司唱衰冯涛,看冯涛哪儿哪儿都不顺眼却又整天关注。
直到前不久,樊星无意中看到老板的创业履历,才发现老板居然也是江媒毕业,刚好是冯涛的上一届,再一打听其中的弯弯绕绕,果不其然赵腾飞当年和冯涛产生过龃龉,便更看不上这公司了。昨晚想也没想就给冯涛公司投简历,这位老板也占了不小因素。
想着想着,她拐弯进了一条岔道,谁知迎面跑过来一个人,老远就亮起一口白牙跟她打招呼。
“星星,早!”
“呃,早!”见鬼,居然会碰见潘励。
樊星尽量维持面部表情,心里却忍不住瞎想,这家伙怎么也这个点出来跑步?难道特意跟她制造偶遇?
脑中理智小人及时蹦出来:照这么说,这个月王爷爷已经特意跟你偶遇八回了。
潘励跑近她,转过方向,并排一起小跑,状似关切的问她:“昨天你喝了不少红酒,有没有不舒服?”
“还好。”可别提昨晚了,我一点也不想回忆。
“我后来还去了一趟你家,可你已经睡了。”
樊星扯出个笑:“早睡早起身体好。”
内心吐槽:送完女朋友再来看我,个臭板栗知道这是什么行为吗?绿茶婊!!
“我回来就不走了,留在江城。”
“嗯。”关我屁事,跟我说干嘛?我已经要离开了。
她决定等会回去再发几个自创作品过去,一定要进师兄的公司。
潘励停下来,拉住她胳膊:“星星。”
“干嘛?”
“我怎么觉得你有点生气?是不是对我有意见?”潘励两条剑眉拧起来,左边稍微抬高,清亮温润的双眸考究的盯着她,阳光如碎金般落在他发梢和鼻梁上,分外晃眼。
樊星甩开他:“我没生气,没意见,你别拉拉扯扯的,被人看见不好。”
“你果然生气了。”潘励歪下头去看她眼睛。
樊星惊得后退一步,我滴个老天鹅,对她使用歪头杀?果然是个绿茶婊。
“没生气就是没生气,我要去上班了,你自己跑吧。”
不再理会他,转身往家跑去。
潘励眯眼盯着她的背影一跳一跳消失在林荫里,原本疑惑的表情缓缓变成微笑,小声咕哝了一句什么,继续跑步。
回家洗漱完毕,换了条天青色碎花连衣裙,头发随意挽了个髻,插上糖果色发簪,背上包包冲向地铁站。
途中买了份豆浆烧麦,带去公司当早餐。
8点25分,樊星准时到达公司,却见前台打卡处挤了好些个人,公司大约十来个员工,放眼一扫除了老板,几乎都在这儿了。
“怎么了?”她凑过去问于佳琳。
“打卡机坏了,一时半会修不好,璐姐正在弄签到表格。”于佳琳耸耸肩。
“哦,那我先进去放东西吃早餐。”樊星越过人堆走到自己座位,把包和早餐放好,快速解决掉了豆浆和烧麦。
“都挤在这里干嘛呢?”
刚收拾完毕,外头突然传来一声怒斥,原本些许嘈杂的前台瞬间安静下来。
樊星走出去,看见老板赵腾飞正瞪着全体员工。
前台赵璐解释:“赵总,今天打卡机坏了,我临时做了个签到表格,都在排队签到呢!”
赵腾飞抬起腕表看了眼时间:“嗯,赶紧弄好了开始工作,最近事情很多,上班都尽量来早点,别磨磨蹭蹭掐着点来,打卡机说不定就是被你们抢时间按坏的。”
说完走进最里面的豪华办公室。
“切!”有人在背后呲了一声。
签完到,于佳琳拉着她回到座位上,在微信上跟她吐槽:“垃圾玩意儿,拽得二五八万的,当自己是赵爸爸呢?”
樊星安抚她:“为他生气不值得,咱们实习期就剩十天了,到时候走人。”
“我那天听人事吐槽,说两个月时跟他请示实习生转正的事,他硬压着,说干满三个月才能签,因为签了就得上调工资买齐五险一金,不划算。哎呀我可去他姥姥的吧,要不是怕咱这种刚毕业菜鸟简历上没内容,第一个星期就走人了。”
樊星发了个嫌恶的表情,赵老板总是用各种事迹刷新她的三观,想起简历的事,打算跟于佳琳知会一声:“我昨晚把简历投给冯师兄了,你要不要也投一个?”
“冯师兄?冯涛?他公司不是在花城吗?你跑那么远做什么?”
于佳琳发了个大大的问号。
“走出江城看看外面的世界嘛。”
“是吗?我不信。”
于佳琳八卦探索的目光从线上转移到线下,扫得她毛骨悚然。
“之前你从没说过要出去看看,昨晚怎么就突然做了决定?让我猜猜,能让一个女人在晚上突然做出这样异于往常的决定,首选是感情出现了问题,那么问题来了,这个男人会是谁呢?”
樊星翻了个白眼:“男人?不存在。”
“你这个样子,让本宫很怀疑啊。”
“行了,您把怀疑收起来,先工作吧。”
樊星不想提到潘励,关了对话框,打开游戏原画场景,抱着手绘板开始渲染。
中午有一个半小时休息时间,吃完午饭,樊星把自己独立创作的几份作品打了个压缩包,给冯涛发了过去。
过了约十来分钟,电话响了,樊星走到外面走廊,寻了个安全的角落,点开接听。
“师兄。”
里头传来冯涛不确定的试探声:“小星,我看到你作品了,你……真不是逗师兄玩儿?要来花城发展?”
樊星扶额:“师兄,我正儿八经找工作呢,谁跟你逗着玩。”
“那你这跳跃也太大了些,今天早上我看到邮件还猜你是不是开玩笑,结果一转头你又给我发了作品。”
“没开玩笑,我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我想换个环境。”
“那谁谁能答应?”
“谁啊?我爸妈?你放心,我会好好跟他们沟通的。”樊星以为是问樊爸樊妈,忙打保证。
电话里停顿了一下,拍板同意:“行,师兄这里正缺人手,随时欢迎你过来。”
“好的,我这边实习期还有十天就满了,到时候跟你电话联系。”
樊星很开心,挂了电话一转身,看见赵腾飞黑着脸正瞪着自己。
“赵,赵总。”吓得她差点咬到舌头。
真是倒霉透顶,他怎么会在这儿?
“你在找工作?”赵腾飞质问。
樊星讲电话声音压得低,他听得模模糊糊,但最后一句因为开心没压住嗓子,让他听了个清清楚楚。
樊星看他虎视眈眈的模样,心里很厌烦,想不到自己打个电话居然偷听,偷听了还恬不知耻的质问,哪来的脸?
头一扬,迎上他的目光:“是啊,马上实习期要满了,我也要给自己另寻出路。”
青春俏丽的脸庞突然放大在眼前,赵腾飞不由愣了愣,把她仔细看了两眼。以往这小丫头都不吭声不吭气只知道低头干活儿,今天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跟他顶撞?真是不知好歹!
板脸训斥:“实习期满了就可以转正,好端端的换什么工作?还没毕业呢就玩上了跳槽,真当自己能耐大了?离了我这里你还能找到好的?”
这一通连损带贬的,听得樊星火大,回嘴讥讽他:“您偷听电话的行为已经很不对了,请不要再过多干涉我的私事,希望您能顾及到自己身份,做好公司表率。至于我能耐大不大,离了哇卡找不找得到好的就不用您操心了。”
赵腾飞瞬间黑脸转绿,气得拿手指着她:“好,好,好……”
好了几声没说出一句囫囵话。
樊星笑了:“既然赵总说好,那就是答应了,没别的事我先回去工作了,您放心,这最后十天我一定会认认真真干活,绝不偷懒。”
越过他,樊星捂着噗通跳的小心脏跑回了工作间。
于佳琳正在找她,见她这幅神情,好奇的问:“你去哪儿了?样子跟见鬼似的。”
“跟见鬼也差不多了。”
樊星将刚才的事讲给她听。
于佳琳听完噌的弹起来,一掌拍桌上:“哎呀我去,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辈。可惜当时我不在,要不然咱俩能一块儿把他怼进医院。”
樊星戏谑:“你战斗力非同一般,留到最后一天可以让他终生难忘。”
于佳琳可等不及,摩拳擦掌,不时朝门口张望,想着只要赵腾飞过来,她怎么也得找他个茬子,可惜等了半天也没人,后来听赵璐说他出去了,一直到加完班也没见到赵腾飞再回公司。
“你说他该不会回家想对策去了吧?”下班路上,于佳琳嘀咕。
“依他那小心眼,我接下来九天肯定不好过,指不定工作上要怎么刁难呢。”
“没事,还有我呢,想对付我们江媒双姝,定要他吃不了兜着走!走,为了庆祝老赵今天吃瘪,我请你吃牛肉粉。”
“那我就不客气了。”
夏夜7点的江城灯火通明,樊星和于佳琳一块儿去夜市嗦了碗牛肉粉,再转悠着去了地铁站,两人一南一北,遥遥道别。
于佳琳隔着玻璃朝她挥挥手。
樊星给她做了个鬼脸,下一秒,地铁呼啸着相错离去。
八站,二十五分钟,出了地铁口到熟悉的饼店买了几种口味的甜馅饼,再拎上两个红玉小西瓜,要不是怕胖,她还想来杯烧仙草奶茶。
过奶茶店右拐进江钢路,五分钟就到了院子。
小时候院子前没灯,黑乎乎看不清,现在路灯亮如白昼,樊星老远便看见院门口站了个人,不是潘励是哪个?
她刹住脚步,潘励几步跑上前来,朝她露出笑容。
樊星左右看了看,问出疑惑:“你在这儿等我?”
“不等你还等谁?明天几点下班?我去地铁口接你。要不是我需要考试才能换回国内驾照,开车去你公司接更方便,来,东西我来提。”自然的接过她手里的袋子。
樊星被他的话惊着了:“你,你要接我下班?”
潘励腾出只手牵着她进院门:“是啊,我今天找樊爸咨询了一下,像我这样有境外驾照的,准备好所需材料,到车管所申请参加科目一考试,合格就能拿到国内驾照了,如果排队的人不多,一周就能搞定。”
他这些自然而然的话语和动作,樊星承认,吃惊过后有那么一点点小雀跃,可理智小人立马跳了出来大喊:他有女朋友啦!
她挣开他的手:“那不行,我不坐你车,不要你接。”
“为什么?”潘励有点意外。
樊星想说你那车还是让瞿薇坐吧,又觉得酸意太过明显,人家女朋友没必要被这样针对。
想了想,她搬出冯涛:“因为我已经投了冯师兄公司简历,他也同意了,等我实习期下周满了就会去花城,以后就不在江城工作了。”
“你要去花城?我怎么没听你说起过?”潘励受到不小震撼。
樊星快步走上楼梯:“昨天突然决定的,我爸妈也不知道,现在回去就跟他们说。”
二楼转眼就到,樊星接过他手里的袋子,分了一个红玉小西瓜给他:“带回去吃,很甜的。”
潘励看着她掏钥匙开门,进屋,关门,也没请他进去坐坐,只得捧着小西瓜上楼回家。
“爸,妈,奶奶,我回来了。”
进到屋里,方恬正敷面膜,见他带回来个小西瓜,举手示意:“放冰箱冷藏一会儿再吃,口感好。”
潘励把西瓜放进冷藏室,在家转了一圈,见潘爸在书房工作,潘奶奶正在洗澡,便直接回了自己房间。
他房间摆设和樊星屋子异曲同工,是当年两家妈一块儿找的师傅,桌子上也摆放着同款泛黄相框,小男孩和小女孩穿着五块钱机器猫汗衫抱一块儿冲他傻笑。
拿手指把小女孩戳了戳,没好气的瞪她:“为了你我一毕业就跑回来,你居然说要去花城,你这个没良心的小骗子,哼,还不坐我的车,你以为去了花城就坐不到了?”
边发牢骚边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
“喂,涛哥!”
电话那头传来冯涛豪爽的声音:“潘励,我巴巴等了一天啊,你小子终于给我打电话了。”
“涛哥,我决定了,去花城。”
“什么?我没听清。”冯涛喉咙里压抑着笑意。
潘励没办法,清清嗓子:“我说,我要向前辈冯涛同志学习,女朋友去哪儿,我就跟着去哪儿。这够清楚了吗?”
“噢,听清楚听清楚了,只不过,小星什么时候同意当你女朋友了?”冯涛才不会放过损他的机会。
他虽然比潘励大三届,可跟潘励认识却已近5年,5年前两人在一场国际计算机比赛上相遇,分别获得大学组和高中组团体冠军,互相认识后发现趣味相投,就成了朋友。
今年初他出差去了一趟潘励留学的M国,听闻潘励打算毕业就回国,便想邀请他加入自己公司,谁知这家伙只想回江城找樊星。
冯涛以为自己没戏了,结果突然峰回路转,早上看到樊星投的简历,他一连核对了好几遍,就怕同名同姓搞错了,后来收到作品才确定是真的,接下来一整天都喜气洋洋,浑身弥漫着节日的气息。
然后,等来了潘励的电话。
潘励在那头理直气壮:“她从小就是我女朋友。”
冯涛隔着屏幕都觉得他不要脸:“你留学学的是厚脸皮吧?这话都说得出来?”
“我有证据。”
冯涛不信:“这还能有证据?”
“等着。”
潘励拉开抽屉,从最里面摸出个黑猫警长铁铅笔盒,掀开盖子,里面各种小学低年级才会当宝的小玩意儿。他拿出其中的薰衣草瓶子,将瓶盖打开,倒出一张卷成筒筒的粉色小纸条,小心翼翼展开。
然后打开台灯,用手机后置摄像头拍了张照,发给冯涛。
“什么东西?”
冯涛眯着眼点开图,一张比便签纸大不了多少的粉红色小纸条儿,边都快磨毛了,中间歪歪扭扭写着一排夹杂着拼音的铅笔字:板li,你不要生气,deng我上了三年级zai做你女朋友。
落款画了个胖五角星,里面写着“星星”。
“噗嗤,”冯涛差点把口水喷屏幕上,他没料到潘励的证据这么别致。
乐不可支的问:“哈哈,她什么时候写的?”
“小学二年级下学期。”潘励宝贝的又收了起来,按原样装好,放进铅笔盒里。
“别说,信息量还挺大,人家不愿当你女朋友你还生气了?看不出来你挺早熟啊?”
潘励也笑了:“你想多了,事实是她那时候看《还珠格格》迷上了五阿哥,决定挤掉小燕子当人家女朋友,怕我这好朋友生气,特意花了一块钱巨款买了个薰衣草瓶子求我原谅的。”
“哈哈哈哈……”冯涛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樊星这会儿正窝在沙发上拿勺儿挖小西瓜,突觉背后一凉,打了个激灵。
嘀咕道:“该不会是赵总在骂我吧?”
“怎么了?”樊妈和樊爸一起瞅她。
刚才女儿一回家就讲了今天工作的事,把他们给心疼坏了,再听她说要去花城,更是担心。
樊星搬出冯涛,磨了半天嘴皮子,才让他们松活点。
但女儿从小到大都在身边从未离家,作为父母难免焦虑,两人总是不由自主盯着樊星,连电视剧都没心情看。
“没事,就打了个激灵,爸,妈,你俩看电视,别总盯着我了,盯得我发毛,感觉自己很不孝似的。”
“胡说什么呢,我们就是看看,看看,女儿大了,想出去闯闯我们应该支持,但你要记着,出门在外,安全第一,离这么远,有什么事我和你妈都不能及时赶过去,自己一定要小心。”樊爸抹眼睛。
樊星放下瓜,去呼噜樊爸脑袋:“哎呀,我还没走你们就搞这么伤感,花城到江城也就四个小时高铁,我周末会经常回来的,再说还有清明端午中秋国庆元旦春节,放假机会多着呢,别搞得跟我要出国似的。”
又去逗樊妈:“妈,你想想,我作为电灯泡暂时离开一段时间,你和爸不就可以重温二人世界了吗?多浪漫!”
“油嘴滑舌。”樊妈噗嗤笑了,别说,还真有点被安慰到。
锦澜帝苑B栋18楼,装修精致典雅的公主房中,瞿薇正敷着面膜躺在浴室的浴缸里泡精油澡,心里盘算着明天见潘励要怎么打扮?
首先不能穿得太奢侈,上回吃饭的时候她就发现了,那个叫樊星的女孩子穿得连她家佣人都不如,潘励却依旧神色如常对她关心体贴。
同样是夹菜,潘励给樊星夹菜和给她夹菜明显内外有别,她死死压着情绪才没让嫉妒浮现在脸上。
想到这里她就生气,堂堂安楚集团大小姐居然要跟一个穷丫头争男人,还得挖空心思改变穿衣打扮风格,真是太憋屈了。
瞿薇伸出手,狠狠揉了一把泡水里的新鲜玫瑰花瓣,淡粉色的汁水顺着白皙的手腕流下来,芬芳馥郁。
“叩叩,”浴室外传来敲门声,紧接着,一道训练有素的女声响起:“瞿小姐,电影票取来了,明天下午两点半,江城大众影院,3号厅5排中间。”
面膜下的眉头皱了皱:“好的,放我桌上吧!”
二十分钟后,瞿薇裹着浴袍出了浴室。
走到梳妆台前拿起两张电影票看了看,叹气扶额:“真是服了我自己,为了个男人连这样的地方都会去。”
再一想,又有些自我感动:“潘励啊潘励,为了你我不仅要改变穿衣风格,还要改变生活习惯,我可亏大了。等你成了我男朋友,一定要你好好补偿……”
对着镜子里的脸做了个wink,转身去衣帽间挑明天穿的衣服。
她一早就让人送了好几套普通大众品牌的休闲T恤短袖,牛仔裤裙和连衣裙,佣人特意将衣帽间辟出一块空间,用来挂这些衣物。
瞿薇翻了翻,除了衣服还有鞋包,考虑的十分周到。
“看起来都差不多,算了,就挑这件吧。”随手拿了一件素色T恤和一条牛仔磨毛短裤。
潘励为了尽快拿到驾照,一早就出门办材料,十点多钟接到瞿薇电话时正在医院办体检,下一个就轮到他了。走廊里人来人往,嘈杂中他听见瞿薇问他有没有空一起吃午饭,算是感谢上次潘妈的热情款待。
“真不巧,我正体检呢,你也太客气了,上次不过是听你说你爸妈不在家,我就顺便请你去我家吃饭了,哪里用得着你回请。再说以前我也经常带同学回家吃饭,你别放心上。”
瞿薇没想到开口就不成功,不死心的问:“那你下午有没有时间?”
“下午估计还要跑一趟公安局……”
“下一个,潘励!”前台出来个小护士,打断了他的话。
“不说了,轮到我了体检,先进去了。”潘励抱歉,挂了电话。
瞿薇盯着手机,气得一把砸在床上,出师不利,真丢人。
低头看见身上的T恤,心烦的脱下来扔一边,换成某奢侈品牌真丝家居服。
在房间里转了几圈,瞿薇渐渐冷静下来,想起刚才没来及问潘励为什么去搞体检?还说下午还要去公安局,难道……出了什么事?
想到这种可能性,忙不迭又跳到床上去找手机,翻到了正要拨号,突然记起潘励正在搞检查。
瞿薇动作一下停住,懊恼的骂了声,握着手机倒在枕头上,过一会儿按开看看时间,感觉度秒如年。
一个小时后,潘励检查做完,约定好明天早上来取结果,兜里电话响了。
他掏出来,见还是瞿薇,有些纳闷。
刚接通,瞿薇的声音就冒出来:“潘励,你是不是遇上什么难事了?需不需要我帮忙?”
潘励有些摸不着头脑,答道:“没啊,办理换考驾照而已,这个不用帮的,谢谢了。”
“换考驾照需要体检和去公安局吗?”瞿薇有点懵,她从小到大都有专人司机,自己的驾照一般不用,根本不知道这些。
潘励只能跟她科普了一下。
瞿薇这才知道普通人办事要自己跑所有流程,有些不好意思:“原来如此,是我想岔了,不过你也不用这么急着办理,咱们才刚回国几天。”
潘励摇头:“那不行,得趁着去花城前办妥,到了那边好自己开车。”想想带着樊星兜风那画面都开心。
“什么?”瞿薇浑身一震,由趴改坐:“你要去花城?”
“是的,去我一个朋友那里共同创业。”
又说了几句话,潘励挂了电话。
瞿薇握着手机,心思电转,回国前她就问过潘励的打算,那时候潘励说要回江城,出于女人的敏感她立刻察觉是为了樊星,只是没想到这才几天就改去花城了,难道两人之间出现了问题?
这对她来说可是个好机会,不能错过!
她重新打开手机,翻找出一个号码拨了过去,片刻,电话接通了,传来一个热情洋溢的年轻男人声音:“真不敢相信,瞿大小姐会主动打我的电话,让我猜猜,应该是有事要我帮忙,而不是同意做我女朋友。不知我猜的对不对?”
瞿薇翻了个白眼:“猜对了,的确有事找你帮忙,不知你肯不肯啊?”
“我的小青梅发话了,敢不同意吗?保证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说,什么事?”
“唐致曜,我要去你公司上班。”
“别开玩笑,说正事。”
“我说的就是正事。”
电话那头沉默三秒,激动爆发:“这可是你说的,我现在就让我助理放长假回家结婚生孩子,下周一之前你要是不来接她的班,看我怎么收拾你。”
瞿薇眉毛一挑:“怎么收拾?”
“她什么下场你就什么下场!”
“她……”瞿薇愣了下,回过神来:“唐致曜,你找死,看我去了怎么收拾你!”
气冲冲挂了电话,朝枕头揍了两拳:“死唐致曜,从小到大都是这么讨厌。”
樊星今天上班一如既往老实工作,除了上厕所绝不乱走,就怕跟赵腾飞遇上。
可无论她怎么注意小心,每次从厕所出来都会碰上赵腾飞,再傻也明白这是故意在堵她找茬。
不想闹大难看,她只当没看到。
可赵腾飞却不想放过她,第一回追她后脑勺问:“小樊,你上个厕所这么长时间,是不是肾不好?”
第二回问:“小樊,你上个厕所用这么长时间,是不是便秘?”
第三回刚起了个头就被她打断了:“赵总,您这样子,像个老总吗?”
赵腾飞就等她回应呢,当即拔高声音:“小樊,你这什么态度?”
震得她耳朵都有点嗡。
选的地段好,不怕没人看热闹,全公司的人呼啦啦闻声而来,一脸懵逼的望着他们。
中计了,樊星立刻懂了赵腾飞的用意。
赵腾飞一看人来得差不多了,肚子挺起来,嗓门更亮:“公司为了提拔新人,让你这种毫无经验刚毕业的进来学习,还给你们发工资,可你吃着碗里还要看着锅里,当着我的面就敢打电话找下家,还质问我不像个老总,小樊,你真是让我太失望心寒了,你摸摸你的良心,对得起公司的精心栽培吗?行业里要是都像你这样,哪里还做得起来?”
这话太严重了,明里暗里表示他赵腾飞搞臭她轻而易举,让她在这一行混不下去。
樊星瞪着赵腾飞,只觉气得浑身发抖,眼看怒从口出。
于佳琳从人堆里挤了进来,揽住樊星,护犊子的大吼一声:“樊星,怎么了?被欺负啦?”
这话提醒了樊星,赵腾飞既然往死里整她,她也不必给他留情面了,江城找不到工作怕个毛线,反正她要去花城。
以为她年纪轻会害怕,呸!不就是空口瞎话斗演技,谁怕谁是乌龟。
她反手抱住于佳琳,表情要哭不哭的,声音微微发抖:“佳琳,今天我每次从厕所出来,赵总都在女厕所外面,其实一回也就算了,可连着三回都在,刚才我实在吓得没办法,小声跟他说了句这边是女厕所,他就突然那样子说我,呜呜呜……我没有……我真的没有……”
说到后面,眼泪都快下来了。
于佳琳倒吸了一口凉气,指着赵腾飞骂:“老色批,不要脸,难怪老让我们加班,原来你不怀好意。”
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看赵腾飞眼神陡然变了。
赵腾飞没想到局势急转直下,而且直指他的人品,脑门唰的冒出一层毛汗。
盯着樊星,目光几欲吃人:“我没有,你别胡说,小心我告你污蔑。”
樊星给他致命一击:“我污蔑?有本事你报警,让警察来调监控,看你今天是不是在女厕所外面蹲点。”
“你……”赵腾飞深刻理解了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黄泥巴掉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等一系列古老民谚。
“赵总!赵总!”
他突然看见赵璐在人群外不停朝他使眼色,顺着赵璐抽风般的手指望过去,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老天爷,从不来公司查岗的老婆大人今天怎么来了?
赵腾飞浑身的力气仿佛被刺破口的气球,咻的一下全漏光了,他想迈步,猛的一个踉跄,无比狼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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