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上午九时，视频监控显示，一中年男子走进一楼大厅。
他中等身材，国字脸，头发整齐油亮，穿一身名贵西装，背着一个双肩包，目不邪视，直奔楼梯而去。
我一眼就认出了他，市某集团公司总裁吴某，算得上知名人物。他前段时间曾经来过两次，多半是为办理项目审批事宜。
我目送着他走上楼梯，却一直感觉他的形象有些怪怪的。
哪儿不对劲呢？我皱起眉头。
“双肩包”，我的眼睛突然一亮，并轻声叫了出来。再度审视那个人，只见双肩包背在他背上，两条背带将名贵的西装勒扯着，西装的领部向后下方向斜去，雪白的衬衣领露出面积明显过大，前面的两扇衣襟像展翅欲飞的蝴蝶翅膀，本来漂亮气派的西装走形了，看起来别扭而滑稽。
这颠覆了他一贯的形象。
若是他身着休闲装，背上双肩包，出现在旅游景点，倒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可他这是来行政机关办公事。像他这样的人物，一般都会有随从跟在屁股后面，怎么会让他负重前行呢？如果没有随从，多半会提个公文包，而亲自将双肩包挎在背上，与他的身份气质和这身名贵西装极不相称。熟悉吴某的人，都很容易发现这一点，何况我这样擅长观察的人呢？
“事出反常必有妖。”
我念叨着这句俗语，越发仔细地审视起那个包来。
包是极普通的黑色耐克牌运动双肩包，那简洁有力的像对号一样的白色“LOGO”格外醒目。
包沉甸甸地向下坠着，使得吴某上楼时自然地弓下腰来，不再是平日那种从容和趾高气扬。
我看着他一直走上三楼，上了楼梯后向右转过，再走过一小段走廊之后，突然从画面上消失了。
我知道，画面之所以消失不见，是因为再向前一点的摄像头坏掉了。而那段不能显示画面的监控盲区，只有两间办公室，一是局长室，一是监督处。
无疑，吴某去了局长办公室，因为监督处处长老李前天刚请了三天病假。
吴某到局长办公室本不是什么稀罕事儿，可他今天为什么西装革履却背着个廉价的双肩包呢？这毕竟太怪异了！而双肩包里鼓鼓囊囊装的又是些什么东西呢？
我坐在显示屏前，不停地滑动鼠标，疑窦丛生。
2
我并无窥探领导隐私的想法，我之所以如此敏感，是工作要求和个人嗜好结合的产物，或者说是一种习惯。
作为局里的中层干部——后勤部主任，安保工作是我的职责之一。我是个积极上进的人，想通过态度和业绩赢得尊重和提升，对工作自然格外用心。我经常长久地坐在办公室里反复查看整个办公场所的监控视频，及时发现和处理那些形迹可疑的人，比如，胡搅蛮缠的闹事者、伺机偷盗者、或者别有用心图谋不轨者。
我当过警察的父亲经常教导我说，干安保这行，重在及时发现和解决问题，一定要记住一条经验，“事出反常必有妖”，学会观察，注意从常人容易忽略的反常细节中发现疑点。这让我受益匪浅。
一次，我从一位同事反常的表情中，发掘出了他带着亲人去世的悲伤依然坚守工作的优秀事迹。还有一次，我从一位女同事和男领导的反常举动中，发现了他们关系的特别，当然，对这事儿我一直守口如瓶。我与人为善，从不搬弄是非。
所以，在别人看来，观看毫无情节的人员进进出出的监控画面，实在是无聊透顶、枯燥乏味，对我来说却意义非凡，甚至成了一种乐趣。
当然，吴某本不在我关注的那些可疑者之列，但他滑稽的行头确实反常，勾起了我的习惯性兴趣，就像猜谜者总想揭开谜底一样。
我一直紧盯着屏幕，直到吴某半个小时后再度出现在画面里。
吴某向楼下走来，还是背着双肩包，似乎并无异样。
可我一眼就看得出，他与来时走路的感觉不一样，变得轻松自如了。
再仔细审视那个双肩包，虽然还是那么鼓鼓的，却不再像原来那样沉沉的下坠，这是吴某走路轻松下来的主要原因。
我断定，双肩包里的东西肯定发生了变化，虽然体积相仿，重量变轻了，此物绝非彼物。
有点意思！
我突然兴趣大增，等吴某走出大厅、消失不见之后，我反复比对着吴某来去时的影像。
突然，我不由自主张大了嘴巴。
吴某来时背着的双肩包白色的“LOGO”上干干净净，而走时背着的双肩包白色的“LOGO”上则多了一点明显的、花生米大小的墨迹，而这墨迹绝不是新染上的。再仔细对比，后来的包比原来的包略显陈旧。
显然，包是同款，但此包绝非彼包。
难道这个包是局长的？可为什么他们要用同款的双肩包相互交换呢？他们所交换的又是些什么东西呢？
这谜题似乎有点儿大了，像谍战片，超出了我想象的范围。
3
好奇真是一种难以遏制的冲动。
我被这冲动激发起来，欲罢不能。
局长都是提个真皮公文包，没曾见过他背过双肩包啊！我想，局长要是西装革履、梳着他那乌黑油亮的大背头、背个双肩包来上班，肯定与吴某背个双肩包一样别扭和滑稽。我立即想象到了局长那样滑稽的形象。
我右手中指快速地滚动起鼠标转扭，近两周的监控视频被渐次调出，局长来去的影像非常清晰，每次都提着那个黑色真皮公文包，从没背过双肩包，也没见他以其他形式带双肩包进入楼里。
怪哉！会不会是别的什么人以前带给局长的？这种可能性很大啊！我想着，继续滑动鼠标，在来来往往的人中寻找，发现背双肩包的倒是有几个，款式大小各色各样。
而同款的共有三个，其中两个是外来的陌生人背着，各出现过一次，一个是本单位保洁员王兵的，他每天都背着它上下班。
我先对比了那两位陌生人的包，背进来背出去，没有任何反常的迹象，均与吴某背出的包相差甚远，可以排除关联。
我的心突然狂跳起来，难道是王兵？
我感觉自己的手在抖，我镇定了一下情绪，仔细一瞅，不禁大吃一惊。
我看到了王兵的双肩包雪白的“LOGO”上有一点花生米大小的墨迹，我迅速调出吴某背走的那个包的图像，与这个包的图像反复比对。
天呐！它们是同一个包。
吴某背走的是王兵的包，那他俩是什么关系？王兵是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将自己的包送给吴某的？而吴某背来的那个包又去了哪里呢？
我再度追逐王兵的身影，不放过任何地方和细节，终于发现了端倪。
在吴某进入局长办公室和监督处那一段监控盲区之后五分钟，王兵推着保洁小推车进入了，约五分钟后，又推着小车出来了。我仔细观察小推车下方的储物处，四周有围挡，但前后鼓胀程度不同。我立即找到了答案，双肩包一定是藏在了小车储物处运送过来，然后吴某拿走了它。
只有这一种可能。
可他们为什么要这么煞费苦心、精心伪装呢？局长、吴某、王兵三人是什么关系？他们之间又演绎了怎样的故事呢？
我一头雾水，越想越觉得蹊跷和诡异，看来，这个小保洁员并不简单，整个事情并不简单，这背后一定隐藏着很深的阴谋。
我于是想起一个多月前保洁公司突然将王兵调换过来当三楼保洁员的事情，当时见到王兵我就有些奇怪，保洁员大都是四十岁左右的阿姨，而他却是个文文静静的小伙子，十指细腻修长。
我曾经琢磨过这些“反常”之处，此后却并没发现他的不当之处，工作勤奋，一丝不苟，保洁标准堪比五星级酒店，马桶水盆镜子桌面诸物擦得锃光明亮，领导和同事们都很喜欢，渐渐地我也就不怎么好奇他了。
我立即担心起来，现在很有可能出现对单位和领导不利的事情，这不仅是兴趣问题，更是我职责所系了，我绝不能袖手旁观。
从哪里入手呢？
无疑，王兵是整个事件的关键点。
既然他的双肩包给了吴某，他就没了双肩包，下午下班时我就以他不像往常一样背包走人为切入点，让他说出自己包的去向，然后逼他讲出真相。
我兴奋起来，双手交替着，将指关节握得卡吧作响。
4
整个下午，我一直守在一楼的办公室里，两眼紧盯着屏幕，等着王兵的出现。
十八时半，屏幕上出现了王兵的身影，他正从三楼向下走来。
可令我目瞪口呆的是，他的肩上竟然背着一个双肩包。
怎么回事？
我懵懂了片刻，立即惊醒，迅速将存在电脑里吴某来时背包的图像调出来，与王兵此刻背着的包比较，不论是外形还是重量都高度一致，可以断定它们是同一物。
王兵又背走了吴某背过来的包，这到底是怎么一出戏啊？！
这让我异常惊讶和迷惑，但此时已不及细想，我迅速跑到门厅，站在他的必经之处。
王兵步步向我走近。
“还不下班啊，主任！”他弯腰点头，谦恭地对我笑着打招呼。
“正准备走呢，”我也笑笑，“请到我办公室来一下，帮我抬抬东西。”我说着迈开步子。
“呃……好的。”他略略迟疑，还是跟在后面来了。
等他进了屋，我立即将房门反锁。
他露出慌张的神色。
“把双肩包放下来！”我已经完全镇定下来，思路清晰，目光如电，语气威严，“我特警出身，耍花招或者硬来可不是什么好主意！”
王兵始料未及，我坚定的语气更让他感到我熟悉一切，有备而来。
他一脸死灰，两腿不住地发抖，双手将双肩包解下，放在我对面的办公桌上。
“包是从哪儿来的？”我单刀直入。
“我自己的啊！”他故作镇静，可眼睛却不敢看我。
“这包不是你的，”我语气平静而严厉，“我都知道了，还是放乖一点好！”
“既然您都知道了……”他胆怯地望着我的眼睛，欲言又止。
“我要让你自己说，看你的态度！”
“从局长办公室保密橱子里……偷来的。”他显然觉得我真的知道了他的所为，“局长下班后，我照例去他办公室里打扫卫生，突然荫生了盗窃的想法，我觉得他一个大领导，肯定会有些好东西，所以……。”
我愣了一下，“你怎么知道保险橱子密码的？”
“不瞒您说，我以前做过那行，所以偶尔会手痒……开各种锁，对我来说……小菜一碟，”他惊恐中透着小得意，“像办公用的这种密码文件橱，更简单。”
我突然感觉，也许王兵与局长并无特别关联，不过是小偷与失主的关系而已。
“包里面是什么？”
“是……现金，”王兵声音很小，“三十万”。
我暗自一惊，做梦也没想到竟然是这种情况，我尽力压抑住情绪，强装镇定、不动声色。
“打开包！”我严厉地说。
王兵看了我一眼，走向办公桌，哧溜拉开了双肩包的拉链。
我定睛一看，果然是一捆捆百元大钞，静静地堆放在那里，发出熟悉的、美丽的、诱人的粉红色光芒。
5
“求求您！”王兵向我投过来祈求的目光，“请……请放过我，我一定改过自新。”
“放了你？”我讥笑道，“恐怕没这么容易吧！”
“您……想怎么样？”
“你还没说实话哪！”我冷冷道，“你真的是一时手痒、临时起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