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明天湛湛
文/池薇曼
无畏得失的人大概分为两种：一种是拥有一切，并不在乎失去一两样，例如你；另一种是一无所有，没有可以失去的东西，例如我。
但从你说忘不了我的那一刻起，我便不再无畏得失。
春天是万物生长的季节，郁绯身上的脂肪也在快速增长。
她给自己制订了锻炼计划，每天跑五公里，再做二十分钟运动。鉴于囊中羞涩，没钱去健身房，她把锻炼地点定在离大学不远的废公园。那里空气清新，还有废弃的运动设施，简直是理想的露天健身房。
雨后的世界被冲刷得一尘不染，她正在双杠上大汗淋漓地锻炼时，忽然听见“咔嚓”的声响。
春天到来，不仅蛇虫出洞，连变态也在骚动。郁绯想起辅导员一再叮嘱，女生们要提防专门偷拍裙底的犯罪分子。
郁绯深知自己天生丽质，却没想到美得惊动了偷拍狂，专程跑来偷拍她。
疑似偷拍她的年轻男子头戴棒球帽,藏在树丛深处，手里还有一台相机。他不仅造型可疑,还有作案工具，看来她的怀疑没错。
事不宜迟，她一个箭步冲到男子跟前，拍拍他的肩膀。
他抬起头，软软的刘海下方，一双清澈如湖水的眼睛映出她的模样，上扬的嘴角令人怦然心动。
最近的变态颜值都这么高？郁绯想着，但还是毫不留情地给了他一个飞踹。
上完选修课后，郁绯昏昏沉沉地去摄影社报到。
她走进活动室，听见同社团的女生们兴高采烈地在讨论着什么，才想起今天似乎会有一名很有名的毕业生来给他们做摄影指导。
不一会儿，社长杜宇辉走了进来，他身后跟着一个存在感极高的年轻男子。
“这位是洛之湛洛师兄，他的作品前一阵子在摄影大展上展出过，应该不用我多介绍吧？今天，他要来给我们这些后辈讲解摄影入门知识，大家欢迎他。”
在大家兴奋的尖叫声中,郁绯也“啊”了一声。
因为她发现，被摄影社奉为传说的洛大神，居然是中午被她踢飞的偷拍狂。
郁绯心虚地躲到人群后。她挪到门边，正想神不知鬼不觉地逃走，洛之湛却提高了声音说：“能请门口的师妹担任我的助手吗？中午我在拍教学素材时，被野猪袭击了，手受了点轻伤，不太灵活。”
此言一出，立刻引来无数关注：“师兄不要紧吧？”
“居然有野猪，也太不安全了。”
洛之湛唇角上扬成好看的弧度：“野猪估计以为我要偷拍她吧，要不是她冲上来，我完全没注意到她的存在。”
在大家的议论声里，洛之湛径直走向郁绯，朝她有风度地伸出手：“不知师妹能帮忙吗？”
不等郁绯开口，已有社员热切地替她答应了。
“谢谢师妹。”
洛之湛说着，抬手搭在她的肩上，看似友好，力道却足以将她的肩膀捏脱臼。
郁绯被洛之湛“挟持”着走向投影仪后，决定正面迎战。
趁着他弯腰操作电脑，她弯腰假装看屏幕，以只有两人能听见的音量询问道：“师兄被野猪袭击时，受伤的应该不止手吧。”
她踹了他以后，他因为毫无防备，一屁股坐在身后的水潭里，这件事，他应该不想被别人知道。
洛之湛没有抬头，以同样只有两人能够听见的音量说道：“不必担心，衣服弄脏了，我已经买了新的。”他停顿一下，补充道，“稍后，我会把账单给你。”
郁绯只是想报复他说自己是野猪的事，没想到还要赔他衣服。她打量了一下他身上的衣服，一看就很贵，她赔不起啊。
听说要赔钱，郁绯老实多了。
洛之湛虽然腹黑，但讲解起摄影知识却一本正经。
大家都认真地做笔记，踊跃提问，气氛极佳。连郁绯这种自拍都手抖若癫痫的门外汉，听完他的讲解，也有自信拍好照片。
洛之湛中午在公园拍的照片里，有一张照片上是两道彩虹，第一道是天空折射的彩虹，另一道，则是由草地上喷泉水雾折射成的小彩虹，他拍的角度极佳，看起来就像两道彩虹挂在天边。
忽然，有人小声惊呼：“怎么右下角有条腿，灵异照片吗？”
这句话立刻造成了轰动，洛之湛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将照片放大。
果然，一条穿着绿色运动长裤，脚穿Adidas粉白相间运动鞋的腿，正豪迈地悬在半空中，看起来异常诡异。
郁绯一眼就认出了那是她的腿。她记得她是在翻双杠时听到按快门的声音，那时候洛之湛估计刚好在拍彩虹。
想到她确实冤枉了他，她不由得有些愧疚。
不过细看照片，他把她的腿拍得那么粗，一看就是技术不好。
“哇，这双鞋子有点眼熟。”
“我也觉得，好像在哪里看到过。”
郁绯低头一看，她没有换鞋子，生怕被大家发现，她退后几步，躲到洛之湛身后，让他挡住大家的视线。
洛之湛微笑：“题外话说到这里，我们言归正传。”
洛之湛这是在掩护她？
郁绯感觉心一暖，刚想说“谢谢”，却听见他用极低的音量提醒她：“待会儿别走，我把买衣服的小票给你。”
“我……没带现金。”
“没关系，我有支付宝，还有微信，你可以刷二维码转账给我。”
该死的在线支付，她暗暗地诅咒道。
难熬的一个半小时终于过去了，洛之湛被众星捧月地围着前往聚餐的茶餐厅，趁他忙着应对热情的粉丝时，郁绯逃之夭夭。
傍晚郁绯躺在床上刷剧，忽然收到杜宇辉的消息。
据杜宇辉说，洛大神对她很感兴趣，还问他要了她的联系方式，说要为今天的事重重酬谢她。
不一会儿，郁绯看到一条要加她为好友的验证消息。
她连忙选择忽视了这条消息，在心里暗暗祈祷，她跟洛大神不要再有见面那一天。
时钟指向六点时，洛姨还没回来，郁绯拿出她珍藏的豚骨拉面，打算煮个泡面应付一顿。
她刚煮沸水，便听见开门声传来。郁绯叼着调味包出去迎接，赫然发现洛姨站在门口，她身后还站着个颀长的身影。
洛姨热情地招呼那人进屋：“阿湛，你把这里当你家，不用客气，我先去做饭。”抬眼看到郁绯呆站在厨房门口，她招手，“绯绯，快来招呼客人。”
郁绯张嘴，嘴里的调味包“啪”地掉在地上。
洛之湛朝她勾起嘴角，眼里的笑意让她想起猎人看见猎物时的笑：“绯绯，好久不见。我在洛姨的婚礼上跟你见过一面，不知道你还记得我吗？”
——鬼才记得。
心中这么想，但她还是摆出一副乖巧的样子，冲他甜甜一笑：“阿湛哥哥好。”
冷静，这里可是她的地盘。
洛之湛在洛姨面前充分发挥他的演技，展现出德才兼备、文质彬彬的优雅好青年形象。
他带来的点心很好吃，郁绯埋头狂吃，在洛姨数落她要向他学习时，她乖巧地点头。
洛姨是在郁绯十二岁那年跟她父亲结婚的。多年来，她跟洛姨相处得不错。或许是顾虑到她的感受，洛姨从没让郁绯跟她回娘家，也尽量不让那边的客人过来。因此，即使住在一起七年，郁绯对洛姨那边的亲戚构成还是不了解。
趁洛姨去洗澡，郁绯连忙撤退：“我还要做作业，你看电视吧。”
“你的东西掉了。”
她闻声回头，洛之湛抬手，“啪”地将一张还带着他的体温的小票贴在她额头上。
“一共四千六百八十八。”
郁绯扭头，摆出宁死不屈的姿势：“我没钱赔你。”为了让他信服，她还翻出余额为零点三元的支付宝页面给他看，理直气壮。
“没钱的话，你卖萌求我。”
郁绯低头，将脸部表情调整一番，朝他露出一个甜腻腻的笑容：“我真的没钱。”
洛之湛忽略她卖的萌，拿过了她的手机。
见他点开微信页面，郁绯临危不惧：“微信也没钱，你不用看了。”
然而，洛之湛却径自点开通讯录，通过了刚才被郁绯忽略的好友申请。
郁绯连忙抢回她的手机：“你干吗啊？我不加陌生人的！”
可是已经晚了。洛之湛朝她露出一个完美的微笑：“如果你觉得我是陌生人，那我们就更有必要多接触，增进情感。毕竟，你算是我的表妹。我是个很宽容的人，你没钱的话，我允许你干活抵债。”
他看出她想删他好友的举动，威胁道：“行程我会发给你。要是你不回复，我就把你卖到码头干苦力。”
郁绯心惊胆战，却还是嘴硬：“我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你就不怕我把活搞砸？”
“你逃跑那么快，想必方向感不错。我要在这座城市取材，你给我当向导抵债，明天早上八点，我来接你。”
明天周末，她要睡到十一点的……但就目前的局势来看，她没有反抗的余地。
洛姨洗完澡后，洛之湛礼貌地告辞。
他走后不久，郁绯便收到他发来的所谓行程，只有一个地名，还是一座山。
他这是让她查好路线？郁绯打开电脑，将公车路线做好笔记，顺便准备了点干粮和矿泉水。
洛姨来敲门喊她起床时，她的闹钟正好响了，刚好八点，他太准时了。
郁绯洗漱完毕，洛之湛正在饭厅悠然自得地吃着早餐。
洛姨面露喜色，给他倒了一杯豆浆：“没想到绯绯会主动提出给你当助手，她平时除了上课哪儿都不去，我都怕她闷坏了。”
她主动提出当他的助手？还不是他要她干活抵债。
洛之湛仿佛猜到了她的想法，冲她微微一笑：“今天就麻烦绯绯了。”
看到他这个笑容，她突然觉得她的起床气瞬间烟消云散。
不对，他们可是水火不相容的关系，她干吗要让他带节奏？
郁绯跟着洛之湛出门，拿出她记好路线的笔记本：“我算好最近距离了。我们走到地铁站，坐五号线到北站再换乘三号线，坐到最后一站，出了地铁站换乘巴士——”
“你在说什么？”洛之湛指了指停在路边的一台车，“我有车。还是说，你想坐地铁？我不介意先去那边等你，你自己坐地铁过去。”
郁绯立刻扑向他的车，说：“不用了，我非常想坐你的车！”
洛之湛似乎很满意她的回答，他打量了一下她今天的装扮：“我们今天是要去登山，你穿成这样，打算去菜市场买菜？”
郁绯对她的运动服装扮非常有自信：“又不是陪你去走秀，我还需要穿成什么样？”
洛之湛没有回答，示意她上车。
洛之湛将车停在市区，带着郁绯走进一家户外用品店。
他跟店主说了些什么，很快店主就给她置办好一整套装备。
看到他刷卡，她小声说道：“不好意思，让你破费了。”
“忘了提醒你，这些费用都要算在你的账上。”
郁绯突然有种想退贷的冲动，这样累积下去，她什么时候才能还清欠他的钱啊？
虽然心里有诸多怨言，但郁绯还是乖乖地跟着洛之湛出发。
洛之湛拿起相机后，完全忘了她的存在，她不得不努力地跟上他的步伐，同时又质疑她这个所谓向导是否有必要存在。
或许是洛之湛给她买的登山装备起了作用，这次登山比她预料中的要轻松。
郁绯走得饥肠辘辘，洛之湛总算停下脚步：“今天到此为止，下次的行程我再通知你。”
——还有下次？
难怪他那么好心给她买了登山装备，他想让她陪他跑多少趟？
不等她开口，雷声滚滚，冰冷的雨点像倒豆子一般“噼里啪啦”地落下。
郁绯想起刚才上山的时候路过不少凉亭，应该是给游客避雨用的，她脱下冲锋衣披在头顶，循着记忆往前跑，很快就找到一座凉亭。
洛之湛抬手，捡走她头上的树叶：“没想到你还能发挥一点作用。”
郁绯不太习惯别人靠近自己，下意识地想回避，手臂却被他抓住。他炽热的手掌宛若烙铁，她的皮肤几乎要被烫伤。
她想推开她，却见他皱眉：“别动。”
顺着他的视线看去，郁绯发现她的手臂被划出一大道血口子，顿时眼前发黑，黑暗中还有无数星星在眼前跳跃。
她虽然晕血，但是不会完全失去意识。她能听到有人在耳边喊她名字，还能感觉到有人将她抱起来，但她无法动弹。
不知过去了多久，黑雾与星星散尽，郁绯恢复了意识。
她的头枕在洛之湛脱下来的冲锋衣上，他坐在她面前，埋头摆弄着相机。
郁绯坐起来，发现她手臂上的伤口被包扎好了。
察觉到她醒来，他问：“你要看刚才拍的照片吗？”
“不了，我又不喜欢摄影。”
他有些诧异：“既然不喜欢摄影，你为什么要加入摄影社呢？”
郁绯想起在社团招新时，她经过摄影社的摊位，忽然听到“咔嚓”一声响，她回头，正好和一个青年对上视线。
他朝她露出爽朗的笑容：“师妹，你很上镜，难道不想加入摄影社吗？”
她鬼迷心窍地填了入社申请表，很久后她才知道，那句话是杜宇辉招揽新人的套路。
郁绯也想过退社，但是她交了两百块入社经费，就当是学照相的学费。
但她没想到摄影社基本不教人拍照，日常活动便是交流单反的镜头价格，偶尔出去踏青拍拍照，吃顿饭拍个照……因此，到现在她的拍照技术还是丝毫没有长进。
“你喜欢他那种类型？”
听到他这么问，郁绯才发现她居然把心中所想全说了出来。
她使劲地摇头：“不，只是很少有人夸我，所以想着加入摄影社，看看能不能有所改变。小时候我自命不凡，但是看过很多真正有才能的人后，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平庸。”
她意识到这个话题有些沉重，想换个话题，却发现洛之湛正凝视着她。
“你觉得什么是才能？”
她拿过他手中的相机，查看他拍的照片，同样的景物，在他的镜头下焕然一新。
“不知道。我只知道，你是个有才能
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