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告别
三水一生
作者有话说:
写完这个稿子后我恍惚了很久。这次可能是自我的转型,说不定在未来还能升个级……所以果然人还是要多读书,多看报,少吃零食,多睡觉(画掉)!写个东西瞬间就和从前不太一样了呢。
当然这种如同打了鸡血的状态估计很快就会消散,周周你要及时阻止我堕入深渊……
这是维西写给她的第一百零一封信,也是他们相识的第二十年。
1.邮差告诉她,信上的地址根本不存在。
冉夏在25岁时,成了芭蕾舞团的台柱子。生日这天,她在莫斯科的国家歌剧院里演出《天鹅湖》。
演出结束后,化妆间的桌上放着一束花和一封信。
同行的姑娘说,那应该是冉夏的又一个追求者。只是这次倒挺与众不同,没有送热烈妖艳的玫瑰,反而只是一束纯白色的小花,不起眼得犹如街角的野花。
冉夏认得它,那是她的生日花——伯利恒之星。
她拿起桌旁的信,地址是非洲的一个保护机构寄过来的。
是维西写的。他的笔迹,就算再过二十年,冉夏也未必会忘。
他们俩从前熟悉、交好,只是现在却天各一方。
这是维西写给她的第一百零一封信,也是他们相识的第二十年。
信中说,援非组织之后会筹建当地保护濒危动物的研究所;见到了传说中的黑曼巴蛇,真是惊心动魄的一刻;又说他上个月刚救治了一头被盗猎者打伤的幼象,它的妈妈被人挖去象牙,命不久矣……
都是些细碎的琐事,只是这次在信的最后,维西说:“冉夏,当年机场一别,我是后悔的。并不是后悔来非洲支援,而是懊悔在走的最后一刻都没和你解开误会和心结,但我想总有一天可以说清楚。最后,祝25岁的你生日快乐,希望这封信能在生日当天送到你手里,我最亲爱的伯利恒之星。”
冉夏来莫斯科已有六年。她来时还是一个从海滨小城走出来的十八岁的骄傲姑娘,现在被时光打磨得圆润谦卑了不少,再不会像从前一样只知道锋芒毕露。
维西比她大两岁,去南非的那天,正是他二十岁的生日。
冉夏是气他的,可是这些终究抵不过时间和恋他的情愫。冉夏很想维西,这六年,她不断地收到维西寄给她的信,却从不肯让她回信,有一次冉夏忍不住,照着信封上的地址回信过去,可没过几天,信就被原封不动地退回到她手里。
邮差告诉她,信上的地址根本不存在。
后来冉夏又多方打听,很多人都对她说,是因为维西在当地一个相当贫困落后的地方,穷到可能连这地图上都不会有那一块地方。
冉夏每次听到,都会说,是啊。
很失望。可维西的信却还是源源不断地送到她手里,有时候快一些,半个月就有一封;有时候慢一点,得等两三个月。
冉夏再没想着给维西回信了。她心中一直盘算着,等自己有时间,就去非洲找他。
当年那些没说清楚的误会,没解开的心结,冉夏想把它们捋顺了。而她最想告诉维西的是,她想他,她爱他……
现在就是一个非常好的时间。冉夏早在半年前就和团长请了假,在结束最后一场演出之后,她想要有一个长达一年的假期——哪怕回来之后团里不再以她为中心。
团长一手带她成长,看着冉夏成为舞台上耀眼的星,只说道,夏,去吧。你永远都是我们团最亮的那颗星。
冉夏的背包里塞满了维西这些年给她写的信。她带着即将满溢而出的爱意和歉疚,终于要去见维西了。
2.那样的维西是特别的、独一无二的、更是致命的。
江南一带有许多沿海城市,可气候却并非那么宜人。夏季酷暑炎热,冬季寒冷潮湿,春天和秋天相对好些,但春季多雨,秋季干燥,冉夏都不喜欢。
好在八月夏季热潮来袭时,海风总能吹来带有咸湿味的清凉。这是冉夏最喜欢的一个月份。
2006年的时候,这座海滨城市建造起了一个地标建筑——双子星,就伫立在冉夏念的高中对面。维西每每路过时,总忍不住说一句,这兄弟俩一个胖成桶,一个瘦成竹竿,真有意思。
小时候,冉夏总缠着维西,让维西教她写字、教她画画,甚至让他陪她喂养小鸭子。嘴里张口闭口就是“维西哥哥”“维西哥哥”,过了十四岁之后,冉夏总算叫得少了,每次开口都带着点少女时期特有的羞涩和明朗,她喊他,维西。
虽然冉夏和维西在同一所高中,可差着两个年级,总还是有些距离。
冉夏从小时就觉得自己在追逐维西,从幼稚园追到小学,还没过几年,维西就毕业上了初中;冉夏初一时,维西初三快中考了;冉夏初三时努了力以文化课第一的成绩作为艺术特长生进了维西的高中,可时间如此往复,维西即将高考。
维西高二下学期的暑假,他过生日。因为怕之后高三进入魔鬼炼狱再无法撒欢,他邀请了同学来家里一起过生日。
冉夏自幼住在维西家里,维西的父母一直视她如己出。
“这是住我家的妹妹。”维西是这样把她介绍给他的同学的,“她叫冉夏,你们应该都知道吧,就是我们学校高一那个跳芭蕾特别棒的小姑娘。”
“哎呀,维西的妹妹就是我的妹妹嘛!”说话的是一个戴着眼镜,笑起来有两个酒窝的男生。虽然长得特别尽如人意,但讲出的话却尽显油腔滑调。
维西一听便毫不犹豫地捶了那人一下,又警告他说,别打什么歪主意,我们一家宝贝着她呢!
冉夏听着心里便是一阵高兴,连看那人的眼神都温和了不少。
“他叫栗木,平时和我关系特别好,”维西又转过头来对她解释,“这厮的嘴就这样,贫得都快没嘴唇了,你就当他在放屁,不听不看就是。”
冉夏从没见过这样的维西,仿佛在一瞬之间,她和他之间两岁的差距骤然缩小。
维西嘴角挂着明朗的笑,肆意地和冉夏说着一些原先从未对她说过的话,那样的维西是特别的、独一无二的、更是致命的。
冉夏在那一刻想着,她想拥有他。
3.那是维西第一次吼她。
生日会上自然不会只邀请男生。维西社交广泛,邀请的人中,不乏一些靓丽的女孩子。相比较高一的冉夏,这些女生更像是含苞待放的玫瑰。
冉夏转了一圈,在被第八个男生问要联系方式之后,她总算死心地躲在角落品尝甜点。
甜点是维西特意挑了她最爱的那家蛋糕店订做的。当巧克力和奶油融化在冉夏的嘴里时,她幸福地眯起眼睛,把保持身材抛在脑后。
冉夏想若是没有之后的一些事,这个晚上,她大概会满足得吃上许多提拉米苏。
客厅正中央的位置莫名其妙地聚集了好些人,时而还传来一阵阵不怀好意的起哄声,冉夏正喝着果汁,可她还是一眼就看到被层层包围着的维西。
发生了什么?
她连放下杯子都忘了,也朝着人群走过去。越走越近之后,除了看到维西之外,在他的对面还站着一个有着齐腰长发的女生。
冉夏认识她——阮庭,是学校的文娱委员,听人说她弹得一手好琴,又能做得一手好诗,是整个学校公认的才女。
“阮女神,今天特意着雪白长裙赴约,难道是想和维西演绎一出白雪公主与王子?”
冉夏被这个人的话惊出一身冷汗,她失了笑,今天维西特意穿了件墨绿色的小西装,经那人提醒,和阮庭身上的小洋装真是配得不行,俨然一对才子佳人。
她向来装不了岁月静好,更忍不住脾气。相比较芭蕾舞的柔情,冉夏的性格更像是她的名字,带着夏天的火辣和不留情面。
“这种玩笑有什么好开的,当叔叔阿姨不在家吗?”她分明是说给维西听得,她想让他别和阮庭再站在一起了。
场上的气氛一度尴尬,维西拉过她,正想要说些什么,对面的阮庭却也开了口:“说说又能怎么样?不过都是玩笑话。倒是你,这样破坏维西的生日会恐怕失了礼貌吧。”
阮庭今天来得迟了些,自然没听到维西一开头介绍冉夏时候特有的宠溺。她只当冉夏也不过是被维西一同邀请来的朋友罢了。
她和维西同班,自觉感情自然更胜过眼前这个高一的小姑娘。可冉夏在学校颇有几分名气,阮庭听过有人在背后评价她俩,于是更把冉夏当成心中的假想敌,把冉夏刚才的那番话当作一场争夺的示威。
“玩笑话说多了就成真了,到时候遂了你的愿,恐怕做梦都能笑出声吧。”冉夏本来不想这样,可是阮庭的话句句戳她,她怎么能不反击呢!
阮庭也不是什么善罢甘休的人,她冷笑了声,说道:“芭蕾这种优雅的艺术配上你这种讲着粗鄙言论的人,真是浪费了。”她听过传言,冉夏从小就没有父母,是个孤儿,“所以说家教还是很重要的——”
回应阮庭这句话的是迎面泼来的果汁。带着橙子特有的柑香和甜腻,冉夏手中的那杯果汁已一滴不剩地全数落到阮庭精心梳理过的头发上。阮庭今天在耳际别了一枚樱桃样式的水晶发夹,现在在果汁的包裹下,居然还挺应景。
“彼此彼此。”
场上的气氛再次降至冰点,冉夏此时早听不进任何话语,脑海里只重复着阮庭的那句“家教还是很重要的……”这不是明摆着说她有人生,没人养吗。
冉夏愈加生气。想到维西父母对她十多年的照顾,就又想上前再对阮庭做些什么。只是正要向前的身子,被维西一把拽住。
“冉夏!你给我清醒点!”
那是维西第一次吼她。
4.他啊,也不过是个普通人。
生日会最后草草收场。阮庭尽失颜面,而冉夏也不好过,校园里开始流传一些言论,说她傲慢,说她刻薄,说她目中无人,冉夏起初并没多在意,这样的风言风语,小时候她就听得不少,早已生了免疫。
可流言蜚语一旦不制止,就总会有愈传愈烈的趋势。
冉夏在洗手间听到“为了维西而大打出手”时,一直以来紧绷的心弦彻底断了。她一点都不怕别人对她怎么样,她只是怕所有不好的事情会牵扯到维西。
好在维西准备高考,高三整个年级都心无旁骛地沉浸在试卷的海洋中,对这些一概不知。
圣诞节这天,冉夏在北京有一场准备了很久的芭蕾舞演出。
冉夏的状态并不好,这些天她总是梦到小时候那些面目狰狞的大人围着她指责。在那些噩梦里,每个人都是青面獠牙,恶语相向,冉夏有点害怕,恍惚中她遇见了维西,维西带着她离开了炼狱,可是后来冉夏突然发现自己也被同化,嘴里也长出了獠牙,维西回头发现时惊恐得想逃离她。
冉夏自然不肯,她追着维西,但怎么也追不到,维西在梦里对她说,冉夏,要是再重来一次,我一定不会可怜你!
冉夏摔跌在舞台上,她回过神来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发生了演出事故。
当晚,观众无一不扫兴离场。
冉夏一蹶不振。她收到了舞团的劝退信,舞团老师说,那次事故所造成的影响和赔偿不是冉夏和舞团可以负担的。
冉夏请了长假不去学校,她的脑袋迟钝得装不下第三件事,只是不断地反复问自己:维西对她来说是什么?芭蕾对她来说是什么?
高三住校的维西一听冉夏出了事,连忙请假回家。
那是冉夏关在房里的第五天了。
维西带冉夏去了城市周边的一个渔村,圣诞节的余韵还未全过去,大街上有不少商铺都还立着圣诞树。
相比街道上的繁杂喧闹,靠海的渔场就显得清幽不少,十二月快到年关,渔民们趁着年末想再努些力,都下海捕鱼去了。维西向一个老乡租借了艘渔船,打算带着冉夏这两天就在船上生活。
维西从街上买来一株圣诞树,还给窗户上贴上了窗花,栏杆上缠着小珠子灯。一通折腾下来已是天色渐晚。
渔民给他们端来了些小菜,都是在海边常能吃到的,蛏子个个肥嫩、海蟹肉质鲜甜,用冉夏的话来说,好吃得都可以不用蘸醋了。
维西知道这个圣诞节冉夏并不好过,所以他特意布置一番,想着可以一解冉夏的烦闷。
他从身后掏出一束小白花送给冉夏,统共如拇指大的几朵六瓣花朵,如漫天繁星似的,星星点点地点缀在碧绿的茎儿上。
“这叫什么?”冉夏问。
“伯利恒之星”维西笑着,“又叫天鹅绒。”
冉夏没听过,只觉得这花开得好看。
“它是你的生日花。”维西把花分拆成两束,小一点的那束摘了一朵别在冉夏的耳际,剩下的被他编成一个花环,又重新递回给冉夏,“它们还是圣诞树上的那颗星星。”
冉夏小心翼翼地把花环安在圣诞树顶上,她痴痴地望着这些犹如六芒星纯白色小花,盯久了还以为自己真看到了星辰和大海。
“伯利恒之星……”她呢喃着,“花语是什么?”
“敏感的你。”维西始终笑着,“冉夏,你们很像。”
冉夏沉默了,她意识到维西要说什么,正想阻止时,维西却已经开了口。
“你不必去在意不相干的人,甚至他们谈及你时的言论,那都是你的资本。冉夏,你和别人不一样,你终有一天要站在最大的舞台上的,所以一定要变得无坚不摧。”
冉夏出生在舞蹈世家,但天不庇佑,父母在她四岁时死于空难,冉夏母亲的挚友——维西妈妈深知好友的心愿,几经辗转,才总算在一家福利院里找到冉夏。
可是那时的冉夏已经不再是从前那个天真无忧的小女孩,她敏感、抗拒、孤傲地拒绝所有人的好意。
其实私底下却极其在意每个人对她的态度。
维西觉得冉夏活得很累。尽管如此,维西也找不到什么方法可以改变冉夏。
他啊,也不过是个普通人。
5.她一定和普通人不一样,这是维西一早就知道的事实。
冉夏总算又重整旗鼓。维西也继续埋头试卷中,准备高考。只是他们俩都很清楚,彼此之间横亘着的问题,自始至终都悬而未决。
而维西更明白,若有一天这根梁掉下来,那砸开的便是深海沟壑。所以他发了疯地学习,他必须要在那天之前,成为一个有能力解决问题的人。
他必须保护冉夏。
2007年夏天,维西被大学录取,高兴之余,他带着冉夏去了北戴河。冉夏总算体会到了北方大海的瑰丽。
“啊——”冉夏冲着大海喊道,“我好喜欢你,大海!”
“我也好喜欢你——”维西跟着冉
夏一起喊,“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