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夜光山顶有夜光
夜光山之所以称为夜光山,大抵是因为我的存在。
我是一颗夜明珠,自凝聚灵识以来,我便被人置于夜光山顶的夜光亭之上,实乃最高处。
正所谓“高处不胜寒”,我独自一人默默地在亭顶上受尽风吹、日晒和雨淋,偶尔还有雷劈。
又正所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尽管我算不上是人,但还是乐观地把这种行为定位为磨砺。
更何况有位善良的仙友在夜光亭设了结界,外界因素根本伤不着我。
这磨砺委实不值一提了些。无聊归无聊,幸有美景美人可看。
月光下的夜光山景最美,一轮明月从层层峰峦间穿出,浮于苍茫云海之上,万里不断的风掠起,拂过山涧,如练清辉遍洒大地,梨树枝头泛着银光,自然的状景让人心神俱醉。
每每这时,那位翩翩仙君从山腰唯一一幢玲珑小楼走出,他并未施法乘风而行,只悠悠拾阶而上。
仙君浑身都透着超凡脱俗之气,气泽醇厚清朗,竟与夜光亭结界的气息有七八分像,不免使我产生了亲切之感。
但是我身有禁锢,不能牵动情丝,若是触动,珠子就如被烈火焚烧一般,几欲自爆。
他喜欢来夜光亭抚琴,以及自言自语。
他就这么抚了一千年,说了一千年,我就这么高高在上地看了他一千年。
因为本珠处于这高贵特殊的地势,看不见亭内所发生的事,就只能从落在一旁的影子揣测揣测。
他温情脉脉地望着那几上的梨木琴,撩起衣摆,轻轻一抖,便翩然席地而坐,修长的手指抚过琴弦,所触之地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风声与琴音杂糅在一起,声音起伏着,传到夜光山的每一处。
我不懂乐曲,可还是听出了曲终的凄婉哀伤,闻之凄肠。
他的手指抚过梨花琴上的梨花纹,道:“故辰,你曾说我抚不出《梨花落》的悲情,我只怕抚出时你却不在。”
“我在这等了你上千年了,你为何还不来找我?”
万籁俱寂。
我只恨自己开不了口,真想问问他和口中的“故辰”到底有什么惊天动地的故事。
“若你不来,我就不能等你了。父亲让我回九重天,天帝容不得我无休无止地等你。”他顿了一下,苦笑道:“夜光山我已设界,除了你我,再无其他生灵可入。”
末了,苦涩地说:“故辰,我会等你,哪怕夜光山都不在。”
2.前因后果难为今
“别走。”
我拧紧眉头,翻了个身。
“求求你,别丢下我。”
一个男子低沉的嗓音在我耳畔响起,话语中的悲痛不忍再听第二次。
我一惊,睁开了眼,却发现自己在一间陌生的屋子里,布置别致异常,静远清幽,再低头,我正裹着锦被躺在唯一的一张床上。
这种情况,让我委实懵了一下。
“从现在起,你以夜光山为名,唤作夜光。”转头望去,那位仙君立在窗边,他并不看我,专心致志地研究手中的古籍,我下意识地点了下头,随即被一件白纱衣遮住了面。
“穿上。”声音清清冷冷,毫无在夜光亭上的凄凉动人。
我迷茫的翻来覆去,观察那件白纱衣,琢磨着怎么穿上,琢磨了半天也没琢磨出个道道来。
仙君颇怅然地叹了口气:“你在亭上窥看我解衣或穿衣已有几百年,还没学会吗?”
我羞得没敢正眼瞧,低头小声回答:“不会。”
他轻轻地弹了一下手指,白纱衣轻柔地把我包裹,就这么轻轻松松地穿上了。
我边欣赏化为人形的自己,边说出困扰我几百年的问题:“你是谁?”
他怔了一下,声音淡淡的:“相璟。”
看了千年的夜光山,终于切切实实自己体味了一把。
可占地面积着实广,早知如此狼狈就该拉着相璟一起来,不偷溜出来玩了。
我的记性怎么就这么差呢?记不清夜光山的地貌地形;我的实力为什么这么弱呢?不能纵观整个夜光山,找不到回去的路。
扯了根草茎叼在嘴里,挥舞着随地捡来的树枝。
树枝随地一扔,寻个树荫随意一躺,还是等着相璟来找我吧。他不来找我也就罢了,迟早我会走到夜光亭的,这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而且我不缺时间。
入睡得很快,我似乎听见了相璟唤我的声音,很是焦急。
“……这地方你何时寻到的?山名可有?”这是相璟的声音没错,可是多了一份欣喜和一份宠溺,这是千年来都不曾有过的。
“一找到就和你分享了啊,何来何时之说?看此处无人,应是没有山名的吧。”这个声音俏皮可爱,又不失气质。
相璟说:“此时月色清朗,层峦耸翠,我们立于山巅以夜明珠照明赏月赏花,就称夜光山。待来日,我就在山顶建一座亭子,以便我抚琴,你读书,如何?”
“好啊,我的夫君。”女子甚是爽快。
相璟低笑一声道:“我的娘子。”
随即传来的是清澈的琴声,如同一股源源不断的溪流,浸满了恋人的缱绻深情。
忽然,我感受到了火辣辣的视线一动不动地注视着我,身子一惊,竟然坐了起来。
身旁的人也着实吓到了,见我只是醒了过来,便止不住地低头笑出了声。
刚刚那个梦不是凭空想象的,极有可能是夜光亭建筑之初,不知怎的让我梦见了,怪异怪异。
瞪着前面笑得不能自已的相璟,我才发觉已经是晚上了,不知何时已经到了夜光亭中。想来定是相璟将我抱到此处,守在我身旁守了一天。
月立中天,光辉洒落在夜光山山涧。
相璟终于停住了笑声,眼底泛着轻快笑意:“陪我去京城办些事,关于你的事。”席地而坐,自顾自的抚起了琴,不是我所熟悉的《梨花落》,而是梦中的那首曲子。绿树摇曳中的月影,和着亭中柔情似水的琴声。
刹那间,我动了心,为琴声,为柔情,为坐在我面前为我抚琴的玉树临风的仙君。
意料之外,没有火烧火燎的感觉。
3.夜光酒名留深情
京城不似夜光山这般清冷,街头巷尾熙熙攘攘,集市也多。
我拉着相璟在那个店逛逛,这个摊瞧瞧,头钗珠花,零嘴玩具,看见喜欢了的玩意儿就拿,满城撒着欢地乱窜。
欢喜了我,可苦了相璟,他在后头替我付钱,攥了一手的小玩意儿。
卖胭脂的老板娘盯了相璟好一会儿,才笑嘻嘻地包起胭脂,递给相璟:“公子生得可真俊,姑娘也着实怜人,用了我家的胭脂一定更美丽动人。”
相璟取了胭脂,颇有深意地瞟了我一眼,笑着回答:“多谢老板娘。”
相璟助我化为人形,这模样应是按照他的喜好塑的,这眼神着实不解。
相璟见我蹙眉的样子好笑,便把手中的玩意不知收去了那里,伸出手捏我的脸。
我一看什么东西都没了,面露忧色,凄惨惨地望着他。
这回换他不解了,放下蹂躏的手,担忧问道:“怎么了?弄疼你了吗?”
我闻着不知哪儿飘出来的香味,到嘴的话转了个弯:“饿了。”
离开胭脂铺时,老板娘掩嘴笑了:“公子和姑娘可真恩爱,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啊。”
相璟牵了我的手,轻声道:“我们本是天造。”
我的心脏紧缩了两下,似在警告,别过脸,不能看见他充满柔情蜜意的目光。
他的脚步顿了一下,而后当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领了我走进了城外一处挂着“言意阁”牌匾的小楼里,径直走向二楼靠窗的位置,窗外清一色全是树,着实养眼。
相璟品着酒,手指轻敲这张梨木桌。
只得百无聊赖四周观望,楼内装饰古色古香,桌椅整齐摆设,材质却不同。怪了怪了,梨木桌椅就我们这一套,其余皆为杉木,且刚并未招呼小二,一落座这酒便送了上来。
相璟不许我沾酒,只好伏在桌子上嗅着酒香。
这酒是陈年老酒,却不浓不烈,清新扑鼻,萦绕淡淡甜甜的梨花香。
果真是好酒,光是酒香就让我晕晕乎乎了。
“你知道这酒的名字吗?”相璟似随口问问,他别过脸赏窗外的景色,侧颜轮廓分明。
还未等我表态,他就接下去说:“这酒本无名——”
我莫名开了口:“就称‘夜光酒’。”
我惊讶,相璟也惊讶。
我从未尝过这酒,也不知道这酒的名字,可话确实真真切切确确实实从我嘴里说出来的。
讶然的神色只停留在他脸上一瞬间,随即消失,他勾起唇笑了,道了声“果真”。
转过脸单手撑着,眼神流转,视线就就停在我的脸上,“那你可知夜光酒是谁酿的吗?”
我摇摇头表示不知,也没有兴趣知道,他却执意缓缓道,“我的娘子。”
这四个字宛如咒语,开始灼烧我的灵魂,火苗一寸一寸覆上,不留余地。
还来不及细细体会这里头的深意,就在夜光酒香的氤氲下,灵识渐散,身子一软,晕了过去。
最后好像是相璟迅速一把扶住我的身体。
4.梨花落去无人归
“故辰。”声音从耳旁响起。
睁开眼打量周围,吓得我差点跳了起来。
不,我不能蹦跳,此刻我回了夜明珠里,安安稳稳地在夜光亭里镶着呢。
难道刚刚只是一场美梦?循着声音望了过去,夜色撩人,相璟与一女子坐在石阶上品酒赏月赏梨花。
曾几何时,夜光山有这般美景,梨花竞相绽放,铺满了枝头,在月夜里,花瓣有着沐光般的剔透。
相璟身旁置了几壶酒,他紧紧抱着女子,满眼朦胧。
“故辰,今年梨花开满,月色下别具一格风味,再配上你酿的夜光酒,堪称完美。”
女子身体僵直着,青丝随着低头的动作垂了一身,睫毛很长,遮住了眸子。
“我知道我错了,求求你,回到我身边。”相璟拢了拢故辰的发,手颤抖着抚上她的脸,这时我才看清她的容颜,竟然与化为人形的我一模一样。
心中一颤,想张嘴询问,无奈灵识越飘越远,仿佛听见了相璟低声吟唱:“梨花落故城,夜光伴长风……”
“夜光!夜光!”这声音好熟悉啊。
是了,这与适才呼唤“故辰”的唤法无异。
灵识慢慢清晰起来,才发觉我被相璟护在怀中,连忙起身,未觉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惊喜。
相璟见我蹙眉,便解释道:“你闻了夜光酒的酒香,忆起你从前往事,有什么想问的吗?”
为何她曾在夜光山?为何她与我的脸一样?为何《梨花落》中有我与她的名字?
我想了想,说出了这一切问题的根源:“故辰,是谁?”
相璟闻言微微皱眉,再看向我时,目光明显深邃了许多,“是你。”
我愣了一下,眼神中带着醉意的迷茫,隔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我?”
心中一阵绞痛,下意识否定道:“不可能!”
相璟面容一怔,掀了掀唇,还未开口就被一道声音打断,“不是她。”
来人眉宇清朗,与我有七分相似,不过我的脸是照着故辰塑的,这么来说,他应与故辰有些渊源。
他仔细打量了一下我,向着我礼貌性微微一笑,笃定道:“虽然模样相似,可缺少了气质和感觉,不是辰妹。”
我竟松了口气,转头望向相璟,他的脸色变得异常难看。
来人对着相璟递了个眼神,眼神刚递,相璟微微颔首,前面的座位便空了。这两位默契十足,我就带着微笑云里雾里。
来人落座,神情怡然,看来是要与我详谈的架势。
“在下言意阁阁主,言简,故辰之兄。”他斟了杯酒,做了个请的姿势。
纵使这夜光酒再香,我也不敢尝,我可不想再晕一次,再梦一次如此凄婉的梦。
言简微微垂眸:“这是辰妹最后一次酿的夜光酒,全部记忆都在酒中,喝与不喝便不是在下的事了。”他的眼神始终停留在我的脸上。
那天,在言简赤裸裸地注视下,我没胆喝下夜光酒。
他叹了口气,把我留了下来。
5.沧海桑田记忆中
相璟离开了两个月,我不知道如何回夜光山,于是在言意阁待了两个月。
也不知是因为这张脸的缘故,言简待我极好,有求必应。
但我也不敢多提些什么要求,毕竟在他人的屋檐下,的确不敢太放肆。只是面对言简眼中的宠溺,有时我还真分不清我是夜光还是故辰。
那杯夜光酒放在梨木桌上也有两个月了,也没有人去动。
我浸在越来越浓的酒香中,一个鬼使神差仰头喝下,眼前出现的是相璟的脸,冷漠无情。
沧海桑田,也不过一瞬间。
我读了故辰的最后记忆,千年前,妖族破天门阵,相璟手下的女将寻故辰,亮了相璟的手谕,命她修补天门阵。
那时,故辰与他正在冷战,他父亲给他找了门亲,就是那位女将,他不知为何竟然答应了。
此时言简不在九重天,能修阵的只有故辰。
可她修为不足,强行修阵九死一生,故辰一想他的不耐烦和决绝命令,一闭眼就献了祭。
真是年少轻狂,以肉身与魂魄作阵眼,不对自己狠的人是做不到的。
幸好言简算到了故辰必有一劫,在她的元神里留了咒。
面对千万妖族与仙族,她风轻云淡烧断了自己的仙缘线,断得很是轻快,全然不顾之后再无姻缘。
天门阵在她的一人之力下慢慢愈合,仙族在相璟的率领下大捷。
故辰的魂不知所踪,不论是相璟还是言简,探破六界,皆无踪影。
她就这么消失了,一份情说断就断,果断决绝。
言简不知何时来的,把玩着酒杯,语气无奈:“相璟本打算以自身修为作阵眼,手谕是一气之下写的,放在屋内被那女将偷了去,就故辰当了真,问也不问。天帝设宴,相璟当即辞行,在夜光山与故辰相遇的地方,一等就是千年。”
仿佛过了很久很久,我泪流满面地听到了自己悲切的呜咽声。
“我……到底是谁?
他顿了一下道:“故辰不愿涉情,你权且把自己当做夜光。”
权且?我悟了,既然知道了这段过去,我还是做个快乐的夜光。
6.禁锢断开缘分断
相璟到言意阁已是七天之后,我怕控制不住自己,特意避开他,躲在角落里吃糕点,也是乐得清闲。
不知是我眼瞎还是怎的,硬是没发现言意阁停业和相璟受伤,最后还是言简找的我。
能救相璟的,只有夜明珠一族。
在下不才,好歹在夜明珠内待了上千年。
言简警告过我,若是救相璟,一命赔一命。
看着相璟苍白的容颜,顿时卸下所有怨恨和防备。终究还是对自己狠心,舍命救他。
我无意中,瞥见他袖口上的话,嘴角不自觉的上扬。忽然记起了那个月夜接下来发生的事。
“……十里长安街,故人饮夜光。”曲音微颤,万般深情与哀戚融合在曲中。
相璟收起了停在故辰脸庞上的视线,望向满月,拿起一壶夜光酒猛灌入口。
没了,随手一掷,挥了挥衣袖,故辰的身体便不见了踪影。
他把目光投向一轮明月,牵动唇角苦笑道:“总是模样像你,纵使声音像你,幻化出来的只是我的幻想,终究不是你。”
他修长的身影慢慢蜷曲,肩膀隐忍地抖动着,许久之后终于还是掩面,有泪水顺着缝隙流下。他哽咽道:“故辰,原谅我吧。”
梨花花瓣纷飞,散发幽香,盖不住相璟的悲伤。
“别走,求求你,别离开我。”
没有不原谅你,只是不能原谅自己,所以我会救你,弥补千年来我对你的亏欠。
走了也好,让你做个九重天上的逍遥神君。
修为一点点的散失,身体慢慢变得透明,这样不错,他看不到我成为一具冰冷的尸体,只记得我最美的模样。
意识彻底消散之前,我看到了言简意味深长的目光。
“哥,你替我挡了三道天雷,眼下还未痊愈,不可修复天门阵!”声线很柔,是个温婉的女子。
咚!一声闷响,是什么东西倒地的声音。
“哥,唯有你真心待我,我不能失去你,这次由我护着你,安心睡一觉吧。”
末了,又缓缓道:“故辰一去不返,忘即忘,想则去夜光山,那里留了一抹我的意识。”
我想睁开眼,无奈眼皮重于泰山,睁不开。
一阵风呼啸过后,又响起了故辰的声音,蕴含痛楚:“其实是我负了他,没有与他一同天荒地老,他不下命令我都会修复天门阵,为了让他永远记得我,我会烧断仙缘线,说起来还是我任性自私吧。”
“你是夜明珠的灵,见证我与他的相爱,请你替我陪伴他。意识予你,禁锢护你,若遇他动情,禁锢失效。”
“对不起,没有征求你的意见。”
眼前一闪而过故辰的容颜,绝美的面容上露出疼惜的表情,秋水般潋滟的双瞳,闪烁着眷恋的神色。
不知是对言简还是相璟。
啪嗒!我听到了禁锢断开的声音。
7.夜光孤寂至终年
我是夜光,长年吸收夜光山巅的灵气,因得故辰上神之意识,相璟神君相助,得以千年修为化为人形。
受故辰上神托付,化为故辰上神模样,陪伴相璟神君。
舍命救相璟神君,无意解开禁锢。
“故辰,你醒了?”相璟见我睁眼,连忙从一旁起身,眼中是让人无法质疑的担忧与焦虑。
我怔了怔,若他得知我并非真的故辰,是否还会如此待我?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他追问。
我起身轻轻地摇了摇头,说道:“我想回夜光山。”
相璟苦涩一笑,犹豫了一会儿,说:“好,我陪你。”
若他没有犹豫,若他没有同意,而是决绝地拒绝了我的请求,后来也不会让我饱受煎熬了。
未等我们动身,九重天就派了童子过来,即刻命令相璟启程,征讨不安分的妖族。
妖族,那个令故辰牺牲的种族,那个被相璟恨之入骨了千年的种族,天帝终于下了命令,可是已过沧海桑田。他执着我的手,摸着我的头发浅笑道:“故辰已在我身边,我不回九重天再夺生灵性命,请替我告知天帝。”
只是为了故辰,为了故辰甚至决定抛弃一切,不回九重天。
我的眼神黯淡了下,相璟察觉到了我的不对劲,轻轻地捏了捏我的手,示意我放心。
童子无奈告退,相璟对我勾唇浅笑:“我愿意伴你直到地老天荒。”
耳旁似有一个温婉的女声:“我愿陪你看尽花开花落。”
我的眼泪,就这么毫无征兆地流了出来,一颗一颗砸在心上。
故辰和相璟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我只不过是一个夜明珠灵。
夜光山是我的家,却不是相璟的归属,他属于高高在上的九重天,他是九重天的不败战神相璟神君。
我心头被大石拥堵百般难受,却作不了声。
他一直牵着我的手,御风而行落在夜光山脚。
夜光山已经积了一层雪,我扑倒在雪地中,享受冰冰凉意,相璟躺在了我身旁,给我施了个术,雪浸不透我的衣裳。
这样美好的样子,都是故辰赐予我的,她是我心中永远的痛。
我不是故辰,是夜光。相璟从来都与我无关,不论是千年前,还是如今。
我起身,站在石阶上,面对夜光亭,说出了违心话:“相璟,你还是回九重天吧,你不属于夜光山。”
“为什么?”
他已至我身后,我向前走了几步,拉开了距离,极力控制声音的平稳:“我不愿意毁了你。”
相璟从背后抱住我,他沉默了一会儿,声音颤抖:“没事,我不在乎。”
说是不在乎,为何声音颤抖?为何答应我回夜光山的时候犹豫不决?
“可是我在乎!”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才说了出口:“我……我不是故辰,我只是一个有故辰上神意识的夜光珠灵!故辰上神已经魂飞魄散了!”
眼角瞥见他睁大眼睛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他慢慢松开了环抱着我的双手,眼里的温柔渐渐散失。
我在原地伫立了许久,直到背后的呼吸声不在。
在清冷的月光中独自踏雪而归,月光照得白雪刺眼,却照不到我的心扉。
我只是颗夜明珠,终究上不了那九重天,拾阶而上,形单影只,石阶的尽头是浸满了泪水的夜光亭。
石阶空伫,回望来路,只留自己的脚印。
果真如此,他没有追来。
眼神渐渐黯淡,肩膀微微地塌了下去,终究还是落了泪。一滴泪,落在了飘落的梨花花瓣上。
梨花,竟然绽放了。
猛然间想到了《梨花落》的一句歌词:“两人去,一人归,梨花开满无人赏。”曾经听相璟吟唱过,用在这时,分外契合。
相璟便是在这独自看尽花开花落,我终于懂了他的孤寂。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雪还是在下,可这本不属于这个季节的梨花尽数绽放了。我知道这不是春风十里,而是相璟的心意。
《梨花落》的曲调响起,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余音袅袅,不绝如缕。
这本就不属于我的缘,还是断了吧。
8.仙君思绪是无奈
我是相璟,被天帝封为不败战神。事实上,我有一次险些败了,能化险为夷归功于我未过门的娘子。
这一生做得最后悔的两件事,一是为了安抚父亲让我放心出兵而答应的亲事,二是一气之下写下的手谕。
我忘不了故辰献祭时的眼神,冷漠中有着哀戚和无助。
决绝烧断仙缘线,她就这么恨我吗?
言简告诉我,故辰在夜光山留了一抹意识。我便在那等了千年,弹了千年的《梨花落》。可是她都没有来。
我知道被我镶嵌在夜光亭顶的夜明珠有了灵识,幸得她默默陪伴,我才在孤寂的夜光山感到了一些温暖。
意想不到夜明珠对《梨花落》会有反应,我试探着助她化作人形,没有刻意改变她的模样,未想竟与记忆中故辰的脸一模一样。
我将她当做故辰,可终究她不是,她是夜光。
望着她寂寥的背影,我发现,不管她身为故辰或是夜光,我都亏欠了这个牵挂着我的女子,心生无限歉意。
以修为催发了梨花,梨花开满夜光山,我没有看见她回头。
她如果站于夜光亭中,看得见我颓然的这副模样吧,还是掐了个決隐去了身形。
算了,我转身。该是离开夜光山的时候了。
她没有给我一次机会让我弥补对她们二人的亏欠。
这样也好。
她当她的快乐夜光,我在九重天尽我的职责。
下界时,看一眼她在,她安,对于我来说就足够了。
9.留恋人间传歌谣
后来我留恋人间,一首小曲儿传遍了大街小巷:
“梨花千树不知寂寞,且开且落落满了夜光山。
山涧百物皆知夜光,独来独往留在了夜光山。
九重天上都知相璟,无影无踪留恋了夜光山。”
听着听着,我的泪就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