荏苒

2021-10-13 20:01:20

古风

叶初从回忆里抽身,捏了捏眉心,就听有人开口。

“叶大人喜欢听那些坊间口耳相传的故事吗?”予安撑着头看向上首握着案牍的人,见叶初摇头,垂下眸子撇撇嘴,“我有的时候呢,觉得那些事有意思的紧,可有的时候又觉得故事就是故事,哪怕来源是真的,也在一次次被讲出的过程里失真了,到最后不过哄骗世人。”说着说着觉得叶初也不会对她这番话给个什么回应,自己把手放下端端正正坐好摊开案上的册子核对,不再言语。

对面的赵棠却是眼见着叶初手仍捏着案牍,目光却是直直向着予安,许久才移开。

兴许还带着点恍惚?赵棠看不明白,也不欲深究,只当是自己眼花。

五月初九早晨。

赵棠“呀”了一声,见揉着眼睛还没太清醒的予安不满地看向他,连声道,“今日诸事不宜呢,诸事不宜。”

予安没好气地瞪他一眼,“在你赵棠那儿,哪天都诸事不宜。”

“嘿,你别不信,今儿一定有案子!”赵棠把手里铜钱往予安眼前一递,“瞧见没,背!”

予安摆摆手,“有案子就是有案子,与是什么日子有甚关系。”

赵棠还欲再辩上几句,就听衙役恭敬地喊“叶大人早。”于是好好收起了那枚铜钱,用看不懂事的孩子的眼神看眼予安,一道向着来人作揖问好。

叶初眼神掠过予安鬓边毛糙的碎发,压了压想扬起的嘴角,“走吧,出事了。”

予安讶异地张了张嘴,赵棠隐隐有些骄傲,下巴朝予安扬了个小小的角度。

昨天夜里下了雨,打更的老人家瞧见城北那间破庙里燃了蜡烛透着亮光,起先没太在意,只道是先前一直在那住的几个小毛贼又闹什么事,回去的时候路过才看见梁上悬着道白影,吓得够呛,连滚带爬地跑了,待到今晨,冷静些许,又去看了一眼,好嘛,城南的寡妇跑城北上吊咽气了。

“哟,大人说那城南的林氏呀,那可是个可怜人,十八上嫁的人,二十就没了夫君。”城南街上卖豆腐的婶子说到这儿,突然压低了声音,一下子予安也紧张了起来,“停灵的那几天呀,老听着灵堂里有呜咽声,原以为是那林氏年纪轻轻守寡心里过不去,可谁知林氏疯疯癫癫地说那没日没夜哭灵的是个十四五的女子,婆婆满脸惊恐,说儿媳怕是撞见鬼了。”

赵棠听的认真,予安却是不能,耳畔全然是早几年她缩在被子里听到的惨叫。人惯会自己吓自己,比如白日里见着了冤死之人的惨状,夜里就会疑心孤魂找来哭诉,又比如在阴森森的灵堂里待久了听多了哭嚎,也会疑心有什么可怖的东西。

卖豆腐的婶子见三人都不说话,眼珠子一转,“听闻呀,这家的婆婆曾经领了一个十四五的小叫花闺女回家,没几日就又不见了,谁知是不是她家做了什么昧良心的事,才厄运缠身,死了儿子死媳妇的。”

予安眉心一跳,下意识看向叶初,正正对上了他看过来的目光,心下了然。

“婶子,这家的婆婆——”

“嗨,那可是个强势的人呢。”予安话没说完,妇人利索地把板车上的豆腐搬上桌面,就又讲了起来,“年轻时候非要嫁个穷书生,结果丈夫偷腥,听说还留了种,林家婆婆容不了,生生逼得那女人滑了胎,几年没给过丈夫好脸色,她家汉子死了,也不甚伤心,丧事给亲戚一扔,什么也不管,只抱着儿子,看那神色还挺痛快。老了老了若说还有啥值得说道的就是那个露了没几面的小叫花子了。”手里的菜刀在白白嫩嫩的豆腐上划了几刀,齐齐整整,“妇人我晓得的就是这些,三位大人可要带豆腐回去?自家做的,口感可好呢。”

赵棠听了八卦,便状似随意的往周围瞟,叶初瞧见予安吸了吸鼻子瘪着嘴,有些无奈地付了钱,拎了块豆腐在手上。

瞧着光风霁月的叶大人拎着豆腐总觉得怪怪的,予安眨眨眼,心下觉得有趣,“大人,说那要面子怎么形容来着?”叶初看她一眼,并不说话。予安摸摸鼻子,还是说回正事的好“那婶子看着什么都知道,可说来说去也不过是听说,总不至于那林氏是被鬼逼着自裁吧。再说那婆婆,”予安一顿,“婶子话语间似乎是说,是这家婆婆造孽呢,没准还有能挖的事儿。”

赵棠道“这林家有趣的很,强势的婆婆,苦命的媳妇,还有个好像八竿子打不着的叫花子。这要给了写话本子的人,能编排老长的故事。”

叶初沉默着,也不知在想什么,远处街角穿着破烂的小孩儿拿着花枝在叫卖,说什么这花得了花神娘娘的照拂,粘带着仙气,姑娘们买来要交好运的,予安心中好奇走过去瞧着那小孩儿眼睛亮亮的“姐姐,买一枝吧!”,予安拿了一枝在手里,揉了揉小孩儿乱糟糟的头发问道:“你说这花得了花神照拂?”

“是呢,花神庙旁的花开的可好呢,每年这个时节我们都会摘了花枝来卖。”

予安有些奇怪,“我来这里时间也不短了,还没听说过有花神庙呢,你若给姐姐讲讲这花神庙,你手里这一捧我就都买下来”她顿了顿,眉眼弯弯,“送这位拎着豆腐块的大人。”

小孩儿眼睛一亮,“姐姐,这花神庙老早就在啦,就在城南。”

予安眨眨眼,城北有个破庙,城南有个沾仙气儿的花神庙,这小镇的格局该不会是有什么讲究吧。

“从前每逢年节花神庙那边都很热闹,适龄的娘子都去向花神娘娘求姻缘,最得大家喜爱的娘子还会扮花神献舞,只是后来不知出了什么事,大家渐渐不再提花神献舞了,来花神庙供奉的人也少了。”

予安追问,“那是出了什么事让人对花神庙转了态度呢?”

小孩儿摇摇头,“这些大人们都不提,我们也不知道。”

赵棠抱臂站在一旁,“小孩子不过借个噱头卖卖花,他怎知道这些缘由。”

予安挑眉,瞄了瞄一言不发的叶初,笑着问,“那大人想要这花吗?”

叶初看她一眼,像实在没什么好说的样子,背着手走开了。赵棠嘲讽地哼了一声跟紧叶初。

予安蹲下来,“虽然你也不知道太多,但你手里的花姐姐就都买了,早点回家。”

小孩儿突然难过起来,但也不多言,接过予安手里的铜板,一股脑把手里的花塞到予安怀里,跑出去几步,又回过头来,大声道:“姐姐,那位拎豆腐块的大哥哥真的很俊!”

予安懵了懵,随即笑了起来。

没走远的赵棠揶揄去看板正走着的叶初,发现这位大人耳根上爬上了一抹红,转眼见予安追上来,凑到他耳边,“赵棠,这小孩儿确实不怎么知道缘由,但眼光是真的不错。”

叶初咳了咳,正色道:“耽搁了许久,还是先去见林家婆婆是正经。”

豆腐婶子说的不错,林家婆婆打眼一瞧便知是个精明强干的人。

“我家遭逢此事,老婆子实在无力应答大人。媳妇命薄,一时想不开罢了,倒也不必叨扰大人。”林家婆婆冷着脸,言语虽然客气,但却冷硬。

“婆婆言重,镇子上大小的事情,没有一件在我的职责之外。何况,小林氏的家人告上前来,事情恐怕就没有那么简单了。”叶初拱拱手,语气无波无折。

赵棠和予安对视一眼,心照不宣。

予安上前,“婆婆,小林氏无故吊死,家人心中不忿想着要个解释。她家人到公堂之前得先来您这儿,但您没有给出合理的回应吧?”

“二十出头,新寡的年轻媳妇,家在城南偏偏在城北吊死,这里面的弯弯绕绕其实也容易。”赵棠摸了摸鼻子,自己寻了把椅子坐下来,听予安胡诌。

“她新寡,按婆婆说的一时想不开,随了丈夫去寻孟婆也是有的,可小林氏家里人觉得,她没有殉情的必要,就是殉情,好像也不太有必要非要去城北的破庙吧。”予安漫不经心拨弄着手里的花枝,“说句不怎么好听的话,婆婆丧子想来要比林氏更悲痛欲绝才是,如今见着婆婆,却是比我们想的要看得开。”

赵棠在林家婆婆越发冷下来的神色里瑟缩了一下,予安看他一眼,“原本呢,婆婆家里的私事,官府也无权过问,可这件事,一是小林氏家中人想要真相,二来,也确实有些吊诡,很多细节还要婆婆解惑。死者为大,为了小林氏能安眠地下,婆婆还是莫要反感我们这几位不速之客。”

“这位小娘子,嘴利得很。”林家婆婆抿了口茶,那股凌厉好像一下子褪去了不少。

予安学叶初拱了拱手,“婆婆可否告知这小林氏近来的行事和心境?”

“老妇的儿子病亡之后,她自是难过,日日以泪洗面,旁的,她性子软弱,撑不来事,不怎么管。”林家婆婆蹙着眉,没什么好气地答着。

叶初垂眸不知在想什么,予安继续问,“我听一些传闻讲婆婆早年带了个姑娘回家,可如今家中好像只有婆婆和儿子儿媳呀。”

林家婆婆放下手里的茶盏,冷哼道:“这好像与老妇儿媳的死没什么关系吧。”

赵棠心下唏嘘,小林氏娘家人早上来的时候,可明确提了小林氏嫁过来之后才知道丈夫是有心上人的,甚至林氏旧时已经点了头允许对方进门,后来却不了了之了,联系着豆腐婶子那番话,奈河桥上游荡的鬼都能想得到林氏领进家的叫花子会是怎么回事。

予安叹口气,“小林氏这般情态,也不像是想殉情,总归发生了什么她才能选择了结自己吧,婆婆这般不配合,小林氏该要托梦埋怨您了。”

叶初留心着林家婆婆的举动,她手中一直盘着一串佛珠,予安提及托梦,林家婆婆明显抓紧了手里的物件,予安显然也看见了,“佛好像没有办法庇护太多人呢,毕竟求他保佑的人太多了,何况,还有那么多人求佛祖渡她。”

林家婆婆突然被激怒,佛珠啪的一声拍在案几上,“小娘子年纪虽轻,还是不要像无知的黄口小儿一样口出狂言,随意揣测他人的好。”

赵棠站起来,挡住予安,“林家婆婆还是不要动怒的好,容易让人觉得您在掩盖什么。”

叶初看他们一眼,悠悠开口,“今日贸然上门,叨扰了,告辞。”

“说说吧。”日头高升,直晒的人心头烦躁,叶初的声音却平稳和缓。

赵棠摇头叹气,“这林氏多半比坊间传闻的强势,要更可怕。”见予安不解,他流露出几分得意,“这里的人家,一家之主,也就是这家的男子,死后是供奉在厅堂的,为的是子弟后辈晨昏祭拜,人虽入土,但却可以通过这种方式看护后辈。香案上常年都是燃着香的,香炉里香灰积得越厚,家人和入土的人牵绊就越深。”

“所以,这里的人家厅堂里都会有那种类似于寺庙里的香火味?”予安问。

叶初接过话头,“其实这样的传统是为了防鼠虫,不过是有些前人故旧相信的东西在其中,才有了这样的说法。”

予安点点头,“可我们进门的时候却没有闻到任何的香火味。”

赵棠打个响指,“供奉的香案是有,不过就是牌位上没有名字,连个象征性的空香炉都没有。这林氏的丈夫啊,差不多在这个家里被抹去了。予安你说的很对,佛没有办法庇佑太多人,林氏再怎么信佛,佛也度不了她心里的恨。”

予安吸吸鼻子,赵棠果然还是那个爱联想信奉话本都是真实的赵棠。

“还有呢?”叶初问。

“林家有个强势的婆婆,林氏自己讲了,小林氏性子软弱,至于这家的儿子,可巧小林氏娘家人也说是个闷油瓶子,好拿捏得很。这样的情况下林氏基本掌控着儿子儿媳,他们的婚事也是林氏一手敲定的,小林氏娘家人说的婆婆逼死儿媳倒未必不会发生。”

赵棠隐隐兴奋起来,他感觉自己仿佛触到了真相。

予安有些无奈,“即使赵大人猜测的这些呢,都是真相,可这种模棱两可的事情,林氏不认又能如何呢?”

“那怎么办?”赵棠苦恼起来。

“大人知道啊。”予安在阳光下笑起来。

城北破庙,几个小孩子聚在树荫下,头对着头不知在说什么。

予安轻轻走过去,隐约听他们讲什么“恶婆子”,想想方才见到的林家婆婆,予安不由得起了鸡皮疙瘩,这么巧的吗?

“姐姐!”

予安三人齐齐回头,就见早上捧着花来卖的小孩儿兴奋地冲他们招手。

予安讶异,“你怎么又跑来这里呀?”

“我住在这里呢。”

予安蹲下来,“可是——”

她话没说完,小孩儿正色向她解释,“我听人家说昨夜这里吊死了位嫂嫂。但是这破庙里这样的事情不少,我们不怕的。”

不对,予安刚想问什么,叶初就在她身侧蹲下来,“那你们昨夜在哪里?”

先前几个小孩子也围过来,最小的那个奶声奶气说,“有个姐姐说这里漏雨,她接我们去避雨。”

予安暗暗观察着这几个孩子的神色,卖花的小孩儿神色里带着些戒备,“所以你们昨夜是在花神庙里过得夜?今早就正好折了花枝来?”

他点点头,却不像之前那么热络的多说。

赵棠问:“那接你们去避雨的姐姐是谁呢?”

先前回答叶初的孩子摇摇头,“我们都不知道她是谁,姐姐脸上遮着布,就像仙女一样,说不准是花神娘娘派来的呢。”

予安放缓声音,“你们常常见到她吗?”

小孩儿高兴起来,指了指予安身后,“她来啦!”

回头去看,粗糙的麻布遮去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标志的杏眼,身上的旧衣有些地方已经褪色了,头发随意挽着,那是,妇人装扮。

她好像并没有很意外,“几位来查昨夜的事情吗?”

声音很好听,予安这样想着,叶初已然开口,“姑娘是知道什么吗?”

她知道,知道的很多。

她就是那位豆腐婶子口中的小叫花闺女。

回府衙的路上,三个人之间的气氛很压抑。

予安吐口浊气,“世事太过荒唐了。”

赵棠反常地并不言语,神色却愤愤的,像极了早上才见过的小林氏娘家人。

林氏年轻的时候家中稍稍富贵,人也生的明艳,就和那些佳人才子的烂俗话本一样,貌美的富家小姐看上了落魄的书生,不惜和父母反抗也要嫁。当时人们只知道林氏为了这书生付出了许多,一边指摘她行为放荡了些,毫无女子该有的样子,一边也觉得林氏求仁得仁,算是一桩诚心的好事,却不知道书生心里如何作想,也不会想着世上的事往往不是金风玉露相逢,多得是一厢情愿。

书生也许被这样大胆热烈的行径打动,也许被林家的富贵吸引,总归是沉默着态度暧昧地娶了林氏。毕竟话本是人编的,没有多少可信度,富贵人家的小姐没有苦中作乐的圣人品质,落魄书生也并没有能满足少女美好的期许。

其实可以有许多种不一样的结局,好比富家小姐不再能忍受贫寒和一个并没有那么风花雪月的丈夫,回家侍奉父母,好比落魄书生不能忍受富家小姐不切实际的要求和幻想或是明白自己无法给对方想要的生活,选择各自安好,又或者,在漫长的时光里双方磨合妥协,世上多一对怨偶或者相互扶持的夫妻。

但是都没有,小姐有小姐的傲气,书生有书生没守好的心。林氏一开始面对一贫如洗的家,咽不下后悔的苦果,硬撑着不愿回家,却在心里积攒着怨气,书生后来违背了从来就没给出的承诺,林氏构造的佳话美谈就彻底崩塌。书生一边觉得自己倾心于不期然相遇的孤女,一边又觉得对不起家里抛开一切向他奔赴的妻子,可笑地在这两方之间挣扎。

一朝东窗事发,骄傲的小姐,不允许自己的选择出错,她又一次选了最不该选的。她找到避在破庙里的丈夫,大度地表示可以原谅他,然后,在给他送的吃食里放了五石散。

离不开五石散的丈夫,变成了一条没有骨架支撑的软皮蛇,依附能干的妻子活着,懦弱地抛弃了已经怀孕的情人,放任妻子伤害旧日的爱人,最后,那样没有尊严的在犯瘾的某一天死去。

骄傲的小姐仍然骄傲,她在对丈夫完全的掌控中尝到甜头,又转嫁到身边唯一能抓紧的儿子身上。她教导他成人,儿子听话温顺,她很满足,然后想到总有一天儿子会娶妻,她隐秘的担忧着这件事,直到有一天,她发现他不一样了,顺藤摸瓜发现了小叫花闺女。她想,孤女很好,这样她又可以好好的掌控一切,于是她带她回家,和儿子说她同意,看着儿子对她千恩万谢。

可命运如此公正。

那孤女在破庙中出生,身上流着书生和他的真爱孤女的血。

荒诞,却又好像印证着天道好轮回。

接受不了事实的儿子疯了,林氏觉得她也要疯了,她觉得她的人生被那个丈夫不期然遇见的孤女毁的彻底。她忍受不了,对她亲自带回家的小叫花闺女动了手。

她安抚好疯疯癫癫接受不了事实的儿子,他看起来总是很沉默呆呆的,但她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很快用高价聘礼谈好了小林氏。

日子又这样拉拉扯扯过下去。

可总会有人接受不了的,她人生仅剩的能抓紧的人,郁郁而终,舍弃了她。

卷在这件事里的每一个都如此不幸。唯一一丝安慰好像只是小叫花闺女活了下来,但这抚平不了什么,漩涡里挣扎着求生的人啊,无一幸免。

叶初传唤了林氏。

公堂上,林氏显得有些疲惫。赵棠死死瞪着林氏,面上的愤恨不比小林氏家人少。叶初冲不远处的予安点点头,予安带着小叫花闺女上前,“林家婆婆,这位是你从前领到家的姑娘,她告诉了我们一些事情。烦请您告诉我们事实是否如她所说。”

林氏抬起头来,看一眼予安身边的人,冷笑,“你的命还真大。”

小叫花闺女冷冷看她一眼,不是很想理会。

林氏抬手捋了捋鬓间的白发,语气轻蔑,“大人既然遇到了她,那想必老妇家里那点腌渍事情,都知晓了吧。”

她看向小叫花闺女,神色复杂,忽的笑起来,笑着又咳起来,喉咙像破旧的风箱,“怎么,我的儿子死了,你还好好活着!”

小叫花闺女看着她,眼睛里是藏不住的恶寒。

林氏看着恨不得上来杀了她的小林氏家人,“你们这么狠的看着我老婆子做什么,卖女儿的时候没见你们多心疼。她有未婚夫你们怎么不同我讲,她嫁来我林家还和那奸夫有勾连你们怎么不说!她为了那奸夫歹毒害了我儿!”

予安眉心一跳,赵棠愣住了,叶初微微蹙着眉。

小林氏家从一开始就恨不得生啖其肉的一个汉子握着拳冲上来,“你胡说什么,我家好好的女儿嫁到你林家,没几天好日子就成了寡妇,现如今命也没了!你老婆子,一定得给我陈家的女儿偿命!”

叶初拍了拍惊堂木,冷着脸扫了眼陈家人,对方虽然难平,但却也不敢再吵。

下意识去看小叫花闺女,予安心头更觉得奇怪,这姑娘毫不惊讶,仍是嘲讽地看着林氏。

“姑娘知道什么吗?”叶初问。

“小林氏确实心有所爱,不是林家公子。但此事,公子知情。”

林氏猩红着双眼,“你为什么知道,你们,你们还在厮混!”予安抬手拦下林氏朝小叫花闺女掐过来的手,“婆婆还是注意场合的好。”

“我的脸已经被毁了,更何况,他——我怎能再与他有牵连,不过是遇着了那位好心的夫人,知晓了这些罢了。说起歹毒,您连自己的儿子都不放过,这世上谁能比您歹毒。哥为的什么,你心里真的不清楚吗!”

“把哥逼死了不够,陈家姐姐也要为你的错去死吗?”

“陈家姐姐原本都解脱了,她能和情郎好好的,哥九泉之下想必能得安慰,可她却死了!”

林氏摇着头,面上的从容无影无踪,“她不该背叛我的孩子,她怎么能呢?”

予安开口,声音里都带着冰冷的碴子,“所以,你对小林氏下了手?”

“怎么会!是她自己要去给我的孩子赔罪的!”林氏的声音尖锐刺耳,予安目光犀利,“昨夜,林家婆婆在哪里呢?城北的破庙?”

“大人,予安请求带另一个证人!小光!”

清早卖花的小孩儿走进来,看见林家婆婆瑟缩了一下,很快又道:“姐姐,就是她欺负陈姐姐!陈姐姐说晚上有话要和这个老婆子讲,第二天”小孩抹了把眼泪,“第二天陈姐姐就死了!”

予安揽住小光,小光哭得厉害起来,“姐姐,我叫阿明!”

予安不自在地咳嗽了下,“你是怎么认识陈姐姐的,阿明?”

“陈姐姐总是来城北的破庙送吃的,久了大家就都知道了有个很好看的姐姐总是来,慢慢就熟悉了。陈姐姐说,她总是很担心家人的身体,给我们送吃的是想积些福气,这样就能好起来。陈姐姐人很好的!”阿明抽噎着强调。

“陈姐姐本来说,让我们都跟着那个遮着脸的姐姐去城南避雨,可我不放心,就又溜了回来,就看见这恶婆子凶巴巴地在骂陈姐姐。陈姐姐人那么好,肯定是这恶婆子不对!我本来想陪着姐姐,可是姐姐看见了我,让我快走。”阿明愤愤看着林氏,“陈姐姐都要离开了,怎么会想自缢,都是她!”

林氏已经不再疯狂了,她安静地瘫坐在地上,她想什么不得而知,予安只想,林氏一身的罪孽,不会洗清了。

林氏认了罪,叶初无波无澜地宣布了林氏最后的判决。

事情有了定论,公堂上却没有一个人觉得轻松。

宋芫时常觉得世事本来就荒诞,可怜之人遍地都是,所求不得,作茧自缚,她知道无法改变,也试着接受过,却不妨碍,仍然对此感到无力,悲悯着一样无可奈何的人。

“这林氏得是什么样的心肠?也太狠了。”赵棠心有余悸的模样。

予安翻过一页话本,“可怜人吧,怪可惜的。”

赵棠不满,“你这什么意思,她可怜,那她夫君,她儿子儿媳,还有那被毁了容的闺女,哪个不比她可怜!”

“可怜,未必就能得原谅,她可恨作恶多端,也并不妨碍她确实有可怜之处。不过赵大人很对。”予安又翻一页。

赵棠嘟囔着“就你予安常有理。”

予安手指摩挲着书页,想起那天林氏的情状,她看见小叫花闺女还活着的时候,没有什么惊讶表现出来,最后狱卒老赵带走她的时候,她冲着那姑娘笑了笑。

她,也许当年戕害小叫花闺女的时候,或者不忍或者觉得造孽太过,还是放过了那可怜的姑娘。但赵棠说得对,实在不必,太过同情。

予安不再去看本来就看不进去的话本,手里把玩着一个青釉瓷瓶,似乎还能闻到里面幽幽的药香味。

赵棠偷瞄一眼,总觉得似乎在叶初那里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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