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山，仍是风雪呼啸。地上的深雪，踩下去都已没过脚背了。
这个冬天，可真是长啊。等待已久的春天，究竟什么时候才到来呢。
我跟着霜迭走到了雪山深处，这儿的千年冰川，亘古雪山，寂静，冷清得不像人世。我从不敢到这儿来，因为，我清楚地记得，梦中的那个人曾和我说过，西边的这片雪山，会有凶恶无比的雪妖出没。
童谣常唱道：“雪妖出，早归家。”
我忽然停下来。
“小釉，怎么了？”霜迭见我不走了，便停下等我。
“霜迭，这里怪怪的，都让我感到不像人间了。”
“别怕，有我在呢。”
他转身继续在雪地上前行，花白又朦胧的雪幕下，他的银发拖到了雪地上，宽大的衣袍在风中轻扬，那一股青檀熏香愈加浓烈。
梦中的熏香，还有那个人，和他，到底有什么关系呢？
他在一个山洞前停下来，想必这已是雪山的最深处了。视线已被凌乱花白的飞雪遮挡，凛冽的风雪狂啸着似乎要把整个天地吞没。
冰雕玉琢的山洞里，霜迭拿出一盒胭脂一样的东西。
“这是冰山夜莲的花蕊磨成的一种颜料，可以遮盖你额上的伤疤。”
霜迭打开小巧精致的盒子，向我要了眉笔，蘸了颜料，仔细在我额上画起来。
他一边细心画着一边漫不经心地说道：“一年前的冬天，有个普通人独自闯入了这荒无人烟的雪山，想取这盒颜料。呵，我倒是佩服他的勇气与胆魄。可这冰山夜莲做成的颜料，是我的东西，并不是谁都能拿到的。”
“那后来呢？”
“后来我制造了一场暴风雪，冰雪封山，他自然是被埋在风雪之下了。”
“那你……你把他杀了？”
“是。”
越来越浓烈的熏香，我难受得快要昏过去了。在我闭上眼睛的一瞬间，脑子里的那一团混沌瞬间像是被点燃了，爆炸了的一团黑暗化成了一片片零碎的景象，拼凑起来之后四周一片清明。
那是一个初雪纷纷的冬日。
“啊，磕破了呢，真是抱歉……
“小釉，一定很疼吧？
“对了，传说雪山上有一种植物，用它研磨成的颜料，可以使任何磕损的疤痕恢复原貌……”
温柔如水的男子将怀抱中的青花瓷瓶放在桌上。
“小釉，在家等我回来。”
他没有姓氏，单名一个玦字，是个在朝廷里急流勇退的归隐之人，终日只与各种收藏品相伴，虽说早知雪山凶险，但为了最心爱的那一只青花瓷瓶，他愿意赌上性命。
可他赌输了，最终丧命于一场暴风雪中。
尸骨深埋冰雪中，怕是千百年都无人发现。
而我所谓的那些梦境，乃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是我还是青花瓷瓶之时，与他相处过的点点滴滴啊。
“世人所言山中精怪皆凶恶丑陋，可实则不尽其然。而雪妖大人——‘清秀之貌，温和之性，穷凶极恶之心’……那有关雪妖的传言说的倒是不假，对吗？”
我已然知晓了一切，冷冷地抬起眼眸盯着霜迭，只见他眼中充满了震撼与不可置信，彻底击碎了他向来像坚冰一样淡漠的脸，像是仙人掌被剥开长满刺的外壳，剩下的只有柔软得像水一样的心。
“我终于知道，为什么你的身上有他的味道，为什么你来的时候天就会下雪，为什么被你的双手触碰到的东西都会结冰……我想起我要等的那个人了。他走的那一天，还嘱咐我在家里乖乖等他回来。可我等了很久，直到今天我才知道，并非他食言于我，而是他早已被埋在了一场暴风雪中，再也回不来了！”
对于我的话，霜迭一个字都没有作出解释，认便是认了。料想他当初若是知道那个死在他风雪之下的男子与我的关系，也断不会与我往来。
紧接着，我感到千尺寒意从脚下升起，那种凌厉的冰冷似乎下一刻就要结成尖锐的冰刀，一齐刺进我的身体里。
我实在是忍受不了这种死一般的沉默与寒冷了，转身就要逃离冰洞。
“不许走！”
霜迭忽而厉声道，随后扬起衣袖，刹那间，眼前迅速升起了一层坚冰，将洞口封了个结结实实，挡住我的去路。
我猝然停下脚步，这样可怕的雪妖想必谁都会十分恐惧的吧。可是此时此刻，我竟毫无惧意，愤而转过身道：“你想连我也杀了吗？”
听我此言，他那妖的厉色像潮水那样很快就退了下去，他单薄的身体微微颤抖着，眼眶里泛着冰雾一样的东西。
“不过一个普通人而已……”
“杀一个人于雪妖大人而言，只是像捏死一只蝼蚁那般简单。可于我而言，那是心心念念之人有去无回的绝望。”
夜风吹鼓了他落拓的长袍，他周身都灌满了凛冽的风霜。
我难受得僵住了，便没有抬起脸去直视他，可却能感受到不远处的那一团微微呼啸的风雪，像永远不会停歇一般澎湃着、沸腾着，可它终究还是平静下来了，山洞口的坚冰轰然倒塌，那团风雪也随着夜色的迷蒙消失在我的视野之中。
4.雪霁
雪山之夜，皎洁的月光铺洒在雪地上与细细的雪花交织着，满眼的花白，分不清是雪花还是月光。
回到小木屋之后，我还是像以前那样一个人过着平平淡淡的日子，也不知道这场等待什么时候才是个尽头。
过了一些时日，开始不断有陌生人来叨扰，是一些贵族模样的人。
他们问我玦的下落，我摇摇头说：“玦已经不在世上了。”
他们自然不信，便说是我把玦藏起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