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风吻玫瑰
文/兰溪三日
玫琳十分重视仪式感,所以在同胡勿止说分手后的第十三天,她决定用一次分手旅行,为他们一个月的恋情画上一个圆满的休止符。
地点选在西藏,行程十四天,然而玫琳一下飞机就觉得自己要死了,强烈的高原反应让她喘不过气来,只能踩着九厘米的高跟鞋,靠着三只行李箱摇摇晃晃。她在这边活受罪,胡勿止却在不远处帮白恩静从传送带上搬行李,一个眼神都没给她。
玫琳不高兴,她不高兴就绝不能让准前男友自在,于是在胡勿止正要接白恩静给他的巧克力时,一只高跟鞋砸在了他后背上。
胡勿止一回头,就看到玫琳坐在行李箱上,一只小白脚晃啊晃:“胡勿止,给我拎行李。”
玫琳同胡勿止都是东大名人,玫琳的公主病是有名的,仗着漂亮有钱,作天作地作自己,学生会会长胡勿止则同他的名字一样,死板严肃,出了名的生人勿近,闲人止步。他们两个成为恋人,着实让全校师生大跌眼镜,校园里甚至还开了赌注,赌他们两个什么时候分手。
“玫琳,你都同会长分手了,能不能别再这么颐指气使的?还有,谁叫你带这么多东西的,你活该……”胡勿止身后的一个男生忽然冒出头来,义愤填膺地道。
其实,确切点说,这次旅行是学生会的年假旅行,参与的也都是东大学生会的部长级人物。玫琳她是偷偷打听到了行程,硬跟过来的。她告诉自己,也告诉胡勿止这是分手旅行,可她心里真正所想的,自己都尚未清楚。
男生话音未落,玫琳剩下的一只七彩高跟鞋就朝他面门飞了过来,眼看就要敲在鼻梁上,被旁边的胡勿止一抬手握在了手里。
高原的阳光耀目又纯粹,仿佛是天国之光,须臾间,就能涤尽世间全部的污浊。在这道日光中,玫琳赤脚走到胡勿止面前,拿过他手中的鞋,又捡起另外一只穿在脚上,整个过程后背都保持得直直的,目不斜视,只在最后转身时,她向那个部长以及他身后的白恩静微微抬起下巴,微笑道:“旅行结束前,我们还没分手。”
我们没分手,他还是我的,所以,无论是狐朋狗友,还是狂蜂浪蝶,都给我统统退散。
玫琳他们入住的民宿离布达拉宫不远,开窗就能望见金色穹顶,她先拍了一张夕阳中的布达拉宫,接着又对自己又红又肿,水泡破了还在流血的小白脚连拍了几张,一块儿传上了微博。
不去管蜂拥而至的评论,玫琳把手机扔到一边,在床上躺成个大字。望着橘红光芒中的金顶,她在想,胡勿止会看到这条微博吗?他会心疼她吗?他……还喜欢她吗?又或者,他喜欢过她吗?
毕竟,她提出分手时,他都不曾挽回一下,只“哦”了一声便转身走了。他难道不知道女生提出分手,其实百分之九十九是想对方哄一哄吗?
迷迷糊糊间,玫琳眼皮开始打架,不知过了多久,高原之上,秃鹫回巢,夜幕四合,她恍恍惚惚地听到隔壁的敲门声,而且那说话音调很像是白恩静。
睡梦中的玫琳猛地坐起身,鞋都没穿就向门外跑。
她的隔壁是胡勿止,白恩静这么晚来找他干什么?
玫琳本想在门口偷听,不承想胡勿止房间的门是虚掩的,她蹑手蹑脚地刚把耳朵贴在房门上,门就向里开了,她整个人踉跄跌倒。
胡勿止的房间是个大床房,玫琳跌进去时,白恩静坐在床边,胡勿止站在小桌子边倒茶。两人之间看似没什么暗流涌动,可玫琳的心中就似被塞进了好几个正在充气的气球,不停膨胀,让她愤懑。
此时此刻,白恩静也站了起来,没穿鞋的玫琳个头只到她的眉眼处。玫琳的身高不到一米六,虽然很多人都夸她娇小玲珑、小鸟依人,可她坚持七公分以下的鞋子一概不穿,没内增高的运动鞋统统免谈。
“胡勿止,我脚疼。”玫琳半点都没有企图偷听别人对话,结果摔进屋子后的尴尬,她直接跳坐在胡勿止床上,翘起两只还在流血的小白脚,脖子还扬得直直的,像只优雅又骄傲的小天鹅。
“琳琳,勿止哥,那你们先聊,明早我们十点出发,记得时间。”白恩静微笑着向他们说晚安,表情泰然自若,仿佛对胡勿止没有一丝企图。
说起白恩静,能歌善舞,人美心善,对谁都温温和和的,让人如沐春风。如果说胡勿止同玫琳是东大最不配的情侣,那胡勿止与白恩静就是众望所归,是最相配的恋人。
“恩静是过来通知明天行程的。”胡勿止半跪在明显有些年头的地板上,捧起玫琳乳鸽一般稚嫩的小脚,一丝不苟地抹着红药水。
玫琳把头一别,两腮气鼓鼓的,宛若一只小河豚:“谁有兴趣知道她这么晚过来找你的原因啊,我又没问你。”
胡勿止没抬头,手指却微微顿了顿:“习惯了。”他声音很低,恍若自言自语。
习惯了,习惯了同她解释。
虽然他们只交往了一个月,但不是说二十一天就能让人养成一个习惯吗。
“胡勿止,”涂着七彩蔻丹的脚趾忽然点在他的锁骨上,“这是我们的分手旅行,旅行没结束前,你还是我的男朋友,所以,你有义务照顾我,也有义务避嫌。”
不等他说什么,玫琳又急着道:“我可不是还喜欢你啊,你别误会,只是,只是你得守这个规矩。记住没有?”
弯月高悬,日光城中,众神栖息在苍穹之下的夜晚,胡勿止握住她的小脚,仰望她,说:“那你呢,作为我的女朋友,你的义务是什么?”
“我?”胡勿止的手比他的语气还凉,玫琳下意识地想缩回脚,却被他握得紧紧的,动弹不得,她只能挺了挺胸脯,扬起下巴道,“我的义务就是被你照顾,以及监督你对我的忠贞。”
事实上,玫琳心里想的是:“胡勿止,快点哄哄我吧,哄哄我,我就不分手。”
然而,胡勿止什么都没说,只是把玫琳搀回了她的房间,临走时也仅道了句晚安,亲亲,抱抱,举高高,一项都没有。
这样的冷漠其实是胡勿止的人生常态,只是曾经“热恋”时,玫琳不太在意,如今走向分手,她才对这种态度如鲠在喉。但这也只是刚刚开始,第二天一大早,她就遇到了更糟心的事。
第二天的午餐选在大昭寺附近的一家藏式火锅店,这家店的视野、环境与性价比都非常好,然而望着那么多双筷子在铜锅里进进出出,玫琳不自觉就皱了皱眉。
她这细微的表情正好落在某个一直瞧她不顺眼的部长眼里:“大家注意点,公主殿下嫌弃咱们脏呢。”女部长的这句话一下子把餐桌上的气氛降到了冰点,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带着几分不屑、几分讥诮,还有几分谴责。
“这家的尼泊尔菜听说也很正宗。”白恩静脸上是一如既往的温柔微笑,她拿了菜单递到玫琳眼前,“琳琳,你先点,看看有没有爱吃的。”
玫琳知道,白恩静是在给她“解围”,可白恩静这种从容的好意,反倒让她倍感尴尬,如坐针毡。白恩静同她妈妈一样,总是摆出一副亲善的模样,用自己的温柔大度反衬对方的狭隘小气。
“我不喜欢尼泊尔菜,你们吃吧。”玫琳抬手推了推面前的菜单。
虽然玫琳表现出了十足的抗拒,白恩静却恍若未闻,依然笑着向她推荐菜单上的尼泊尔豆汤饭。
“我真的不喜欢吃。”玫琳用力推开菜单,噌地站起身,结果一个没注意,手机链儿勾住了桌布,哗啦啦,半桌饭菜全扣在了地板上,连热气腾腾的铜锅都晃了两下,虽然没倒,但还是有不少热汤洒到了玫琳的裙子上,另外还有几滴飞溅在了白恩静手上,纤纤玉手上立刻就浮出了红点。
看着满地狼藉,还有怒目而视的大家,玫琳只说了一句“不好意思”,多的,她没再说,转身就要离开,结果刚回头就瞧见了姗姗来迟的胡勿止,他胳膊上还搭着她的白色羊毛衫,那是方才从旅馆出发后,走了一半,她说冷,让他回旅馆给她取的。当然,她这娇气做作的举动,也让其他成员们十分不满。
这会儿,他们见到胡勿止,可算是有声讨玫琳的机会了,三五成群地围上来,向胡勿止控诉,说玫琳如何如何挑剔,如何如何不接受白恩静的好意,还如何如何心思狠毒,弄翻铜锅,伤了白恩静的手。
胡勿止站在原地,安静地听他们控诉完,然后转头问已经溜到大门口的玫琳:“琳琳,你是故意的吗?”语调虽沉,却有些柔和。
玫琳停住脚,怔了怔,她以为胡勿止会无条件地相信他那些朋友。他们终究是他认识多年的朋友,而自己同他只交往了一个月。
玫琳这个人,是不能给好脸色的,一旦给了,她就——
“我不是故意的。”玫琳的眼圈迅速红了起来,她跑到胡勿止身边,向上拉起裙子的下摆,委屈地道,“而且我也受伤了,比她还严重。你不在,他们合起伙来欺负我。”
玫琳的大腿白白嫩嫩的,像是顶好的小奶油,而这时小奶油上赫然红了一大片,还长起了水泡。
旋即,只是一眨眼,玫琳整个人就被胡勿止用他的冲锋衣包了起来。
胡勿止一行人的原计划是吃过火锅后,再去大昭寺,但因为玫琳受了伤,胡勿止也没吃饭,行程有了变动。胡勿止用手帕蘸着凉水帮玫琳暂时处理了烫伤,就带着她回旅馆抹烫伤膏。
经过八廓街,他们远远地就望见许许多多磕长头的人,其中一个老婆婆还用藏语同胡勿止打招呼,胡勿止也用熟练的藏语回答。两人闲聊的过程中,老婆婆看向玫琳,同胡勿止说了什么,而他则轻轻颔首,眉眼间一闪而过的笑意比高原的云朵还要温柔。
同老婆婆告别后,玫琳惊讶地问胡勿止:“你们认识?你还会藏语?你这不是第一次来西藏?她看着我同你说什么了?”
“只回答一个问题。”
玫琳转了转眼珠:“那就最后一个吧。”
“她说你漂亮。”胡勿止道。
这话玫琳爱听,她牵紧了胡勿止的衣角,笑眯眯地点头:“真有眼光。”
他们走到八廓街东南角时,忽然下起了小雨,天还是湛蓝的,日光普照,看样子雨不会下很久,胡勿止就握着玫琳的手腕,两个人躲到了临街一家饭店的房檐下避雨。
这家开在土黄色小楼里的饭店,叫“玛吉阿米”。
“我知道这家的,”瞥见饭店招牌的玫琳摇着胡勿止的胳膊,兴奋地道,“玛吉阿米,出自六世班禅仓央嘉措的情诗,相传是仓央嘉措情人的名字。而当年仓央嘉措与玛吉阿米幽会的地方,就是这幢土黄色的小楼。曾虑多情损梵行,入山又恐别倾城。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这就是写给玛吉阿米的诗。”
她说完,眼睛亮晶晶地瞧向胡勿止,一脸“我好有知识,快夸夸我”的表情,可胡勿止只是向外站了站,在漫天雨丝与房檐之下为她构建出一个小小的空间。“不是六世班禅,是六世达赖。”他严肃地陈述道。
玫琳不开心了:“胡勿止,你不是学医的吗?怎么会知道这么多?”
胡勿止的视线落在她毛茸茸的发顶,目不斜视:“这是常识。”
片刻后,他似不经意地道:“我一直以为你对人文学不太感兴趣。”
胡勿止这么一说,出身舞蹈系的玫琳也有些发愣,胡勿止说得没错,她的确对人文学不感冒,那她怎么知道仓央嘉措的,又怎么会背这几句诗的?
她的脑海中有个少年的身影一闪而过,但是转瞬即逝。
“是小时候一个朋友讲给我听的。”玫琳隐瞒了一些事实,从严格意义上来说,那个朋友是玫琳在胡勿止之前的唯一一任男朋友。
玫琳与白恩静是就读一个幼儿园、一个小学、一个初中的校友,同时也是解不开世仇的冤家。玫琳的父母是家族联姻,在玫琳上小学三年级那年的一场游乐园事故中,她亲眼看到爸爸选择救助白恩静的妈妈,而自己那被爸爸放弃的妈妈死在坠落的摩天轮中。之后,玫琳患了失语症,也是在那段时间里,她知道了白恩静的妈妈是爸爸的初恋……
初三时,玫琳偶然间发现白恩静似乎对一个转学生有好感,她就主动去追求那个转学生。然后,交往刚好一个月的那天,她甩了他。
提分手的那天也是这样一个细雨连绵的午后,胡南在比对了玫琳的三次模拟考试成绩后,认真地道:“琳琳,只要你稍微努力一点,是能考上二中的,中考时,我再少答几道大题,咱们就可以上同一所中学了。”
当时的玫琳吹了吹自己新涂的红指甲:“不用委屈你自己,我们分手吧。”
胡南的目光一顿,半晌才道:“能不分手吗?”然后,不等玫琳开口,他就急急地说,“我可以帮你记笔记、写作业,或者……你不想去二中,去哪儿我都跟着你。”
“庆熙,你也去?”庆熙中学是全市最贵,也是最差的私立学校。
“我去,只要琳琳你不再提分手。”清高骄傲的少年,在喜欢的女孩子面前,真的是低到尘埃里了。
玫琳站起身,用脚尖点了点被雨水打了一地的玫瑰花瓣:“喜欢就像这花一样,也是有花期的,花落了就是落了,我不喜欢你了就是不喜欢你了。胡南,别让我厌恶你。”
不久后,胡南就又转学了,玫琳也彻底把那个大雨中红着眼圈儿挽留她的少年埋葬在了记忆最深处……
这天下午,玫琳同胡勿止没去成大昭寺,因为在胡勿止给她涂了烫伤膏之后,他们在他房间的大床上发生了一些妙不可言的事情。
他打了她。
事情是这样发生的。
涂好烫伤药后,胡勿止问玫琳:“还疼吗?”
那时,胡勿止坐在玫琳旁边,玫琳一抬头就看见了他黑曜石般的眸子。他的眸子映着雨后的微微天光,澄澈又深邃,看得玫琳愣愣的,好久才说:“不疼了。啊——”
静谧的午后,玫琳尖叫了起来,因为胡勿止忽然把她抱到他腿上,然后,他……他竟然打了她的屁股。
羞恼,愤恨,难以置信,种种情绪使玫琳有些茫然,甚至没有立刻质问胡勿止。
“你今天犯了两个错误,都是什么,你说说看。”
胡勿止话音落下,玫琳才反应过来,挣扎着要从他怀里逃走,无奈被抱得紧紧的,像只被老鹰按在利爪下的小兔子。
玫琳委屈极了,从来没有人打过她,他怎么敢!他怎么敢……“我都说了不是故意的!是起身的时候手机链刮到了桌布。”她虽然迁怒于白恩静,但她从未想过害白恩静啊。
“不是这个。”胡勿止盯着她的眼睛,一动不动,“既然不是故意的,为什么不解释,而是要逃走?”
玫琳扬起下巴:“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不相信我的人,解释有什么意义。”
胡勿止嘴角扬起一丝笑:“文绉绉的,这也是你同他学来的?”
玫琳别开头,不理他,下巴却又被他弯着手指轻轻挑了过来:“既然不是你的错,就解释清楚,一味骄傲矜持,最后受伤的还是你。”
玫琳心里虽然有点认可他的话,可嘴上还是说:“你凭什么管我?”
“不是你说的吗,旅行结束之前,我还是你的男朋友,我有义务教导你。另外——”胡勿止说着,忽地靠近玫琳,两人鼻尖对着鼻尖,呼吸可闻,“以上不是最严重的,最让我生气的是,你让那么多人看见了你的大腿。我是你的男朋友,理论上,只有我能看你的那部分身体。”
“你……你……”玫琳最后还是像漏气的气球一样瘪在了胡勿止怀中。胡勿止用她说过的话将她绕了进去……
这天傍晚,窗外的五彩经幡随风猎猎,玫琳躺在床上给她的闺密发微信,控诉胡勿止打人的恶行。闺密一听到玫琳被打,便急匆匆打了电话过来,结果一听打的部位,立刻没了声,良久后才说:“小玫瑰,你是不是喜欢上胡勿止了?其实现在挽回还来得及,我看得出来,胡勿止对你不一样。”
玫琳当然立刻否定:“我才没有喜欢他。你知道的,我当初追求他的原因。”
玫琳追求胡勿止,同她当年追求胡南是一个原因,她看出来白恩静对胡勿止有意思。
挂了电话,玫琳还有些许惆怅。
胡勿止待她不同吗?并没有吧,除了严肃地管教她之外,没有丝毫温柔与宠爱。而且,他今天下午还对她说过:“不喜欢我管教你吗?不喜欢也忍着吧,毕竟还有十三天,我们就分手了。”
就在那一刻,玫琳恍然大悟,原来,他是那么心心念念着分手的时间啊……
胡南从头到尾对白恩静没有一点意思,这个玫琳可以确信。
那胡勿止对白恩静呢?她确定不了。
她不了解胡勿止,他是高岭花、云间月,让人够不着、看不透。
之后接二连三发生的许多事,更让玫琳犹豫了,也许胡勿止已经喜欢上白恩静了?毕竟,虽然她厌恶白恩静,但白恩静却几乎是全校男生的梦中女神。
有人说,新交往的恋人要一起旅行才知道彼此是否合适,因为旅行中的困乏、大小状况,最能让一个人的本性暴露出来。玫琳之前也对这个说法深信不疑,直到她遇见胡勿止。
胡勿止不管做什么都是泰然自若、井井有
条,布达拉宫、大昭寺、小昭寺,文成公主、尺尊公主,释迦牟尼的八岁、十二岁等身像,每个典故,甚至轶事,他都说得头头是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