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这位客官,您今日在本店共消费十两三钱银子。您给十两就成。”
“行!那就多谢掌柜了!”
“诶~您走好!”
“掌柜的,我看您今天几乎把所有客人的零头都抹掉了,为什么呀?”
在一旁整理酒坛的小二已经不记得今天是第几次看到掌柜这样的操作了,实在是不能理解。
“对呀。整整好的那些,您还给他们送金桂坊畅销的蝴蝶酥。这不是亏大了吗?”
另一个正在洒扫的小二在一旁附和。
掌柜的姓秦,此刻正捋着他的两撇八字胡,哼着小曲儿拨弄着手里的算盘。还没来得及回答他们,便又听见一道温润戏谑的声音。
“是啊,秦掌柜。我和朋友从午时到现在起码听到不下百次两位小哥说的好事儿了。”
“虽说你们留香居业大,不在乎那点儿小零头。但这金桂坊的畅销款,可不是说买就能买到的。”
年近知天命的掌柜循声望去,只见两个相貌非凡,气质翩翩的年轻公子正朝着柜台走来。
抬手向他们揖了揖说道:
“我说声音怎的如此耳熟,原来是您二位呀!祁世子有所不知,今儿乃是我们东家千金的生辰。
东家前两日就特意嘱咐过,要为所有到店消费的贵客取整赠礼。所以今日,凡留香居酒楼都会有相应的活动。”
“啧啧~”
“当真是财大气粗啊!听说留香居光是在东菱境内就有不下十家酒楼,若是算上在他国的,那你们东家岂不是要大出血?”
“呵呵~世子说笑了。”秦掌柜捋着他那两撇八字胡陪笑道:“老朽只知道东菱境内的活动,至于其他地方嘛,想必东家另有安排。”
“你们东家在东菱境内都是如此阔气,想必其他地方的活动也不会逊色。”
“真是可惜了,只有这短短一日,我和陆兄怕是没机会到其他地方开开眼界了。”
“这倒不难。半个月后就是我们小姐的及笄礼,东家说过要大办。二位公子若是感兴趣的话,不妨去他处看看。”
“好!那就麻烦秦掌柜先帮我们结下帐吧。”
“二位请稍等片刻。”
圆润的算珠噼里啪啦响了起来,片刻即止。
“两位今天一共消费三十两银子。”
话音刚落,几锭银子就被放到了算盘跟前。
秦掌柜见祁佑和陆景两人放下银子正要往外走去,忙拿着两盒包装十分精美的糕点追了过去。
“二位公子请等等,这是送给你们的糕点。欢迎再来!”
拱手揖了揖,站在门口目送他们上了停在店外的马车。
2
西陲戈壁的黄沙,似雾般飞扬飘散,弥漫在无尽的苍穹下,原本炽热耀眼的红日也被披上了一层薄纱。
不远处的城池在朦胧中颇有种海市蜃楼的震撼。
“小…公子,咱们今晚不赶路了吗?”夏意看着自家小姐一身藏青云锦的书生装扮,试图出声唤回她远眺神游的思绪。
“…哦,不用。今晚就留宿前面的郯州城吧。”
话落便夹着马腹疾驰向前。
夏意不敢耽搁,见状便赶紧跟了上去。
花怜在一家名叫“望尘归”的客栈前从黑风背上跳了下来。
拍了拍身上的灰,抬脚便走了进去。
“小二儿哥!还有房吗?”
“哟,您来得是真巧,刚好前面有位客官退了一间。”看了看气喘吁吁的夏意说:“瞧您二位身量不壮,挤挤还是能睡的。”
“但是我家小…公子不喜欢与人同榻而眠。敢问小哥,这附近可还有其他客栈?”
“这怕是难。二位有所不知,明日乃东菱和西岐开市互易之期,往来客商络绎不绝。这几日郯州城内的所有客栈一般是不会有空房的。”
“……公子,要不咱们去别处看看吧?”
“就这间吧。麻烦小二哥送两屉破酥包上来,顺便来坛七里香。”
“马上来,您稍等!”
“小姐,你怎么还要了坛酒啊?咱明天还得赶路呢。”
夏意刚转过身就看见自家小姐翘着二郎腿坐在床榻上。
“人生在世,吃喝玩乐,少一样都不得劲儿。”
“可咱们这一路也就在干这些啊。尤其是去清倌楼那事儿,被老爷知道就惨了!”
“怕什么?老花头又不是有千里眼,只要我们不说,他肯定不会知道的。”
“……”
“别瞪着我!你没听小二说明天有集市吗?今晚喝一壶美酒,明儿逛一天集市,后天睡醒再出发。”
“还好把夏意给灌醉了。不然可就错过重要环节了。”
“来来来,押大押小,买定离手~”
“新花样,新玩法。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这个这个,我押这个!”
花怜趁夏意鼾声如雷的时候,换了件深蓝的棉麻长袍就到客栈后面的这家赌馆。
“哈哈~真真是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啊!”
花怜手里拿着沉甸甸的钱袋倒来倒去,步伐轻快地往客栈走去。开心得有点飘,甚至没发现身后鬼鬼祟祟的人影。
翌日,主仆二人被临街的叫卖声吵醒,用过早膳便到集市上去了。
“哇~好漂亮啊!”
“快快快,公子!”
“公子,你看那边~”
“诶~这是什么东西呀?”
“公子你看这个,好新奇的玩意儿!”
“公子,那边怎么那么多人呐?”
“过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花怜被夏意那丫头故意给推上了台,她没想到临川时兴的飞花令都传到了郯州这座野蛮的边塞小城。
要说她最擅长什么东西,这吟诗作赋那可是首当其冲。
老花头常嫌花怜做什么都是个半吊子,一点没遗传到他的衣钵,更别说她娘了。
可他不知道的是,花怜十二岁的时候就把家里的书全都看完了。
马车慢悠悠地行走在官道上,花怜闲来无事,趴在茶桌上把玩前两日得来的奖品。
是一块上好的暖玉,上面雕刻了图案,但是并不完整。
“啧~”
“怎么了公子?你盯着这玉看了半天,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是块好玉。可就是只有一半!”
“啊?!”
“算了,你帮我收着吧!到了再叫我。”
耳边响起沉睡的呼吸声将夏意还未问出口的疑惑给堵了回去。
“诶~阿景你看这玉…”
“嗯?这不是你在郯州比赛赢的吗?怎么看着像是只有一半呢?”
“你也瞧出来了?!我还以为是我眼花呢。”祁佑拿着玉在太阳底下看了看:“触手生温,还雕了个图案,可惜看不全。”
说完就放进了怀里。
“你…你…你们是谁?”
“闭嘴!不然……”
“公子…”
“嘘~”
花怜虽不是习武之人,但她听力极好。
尤其是出门在外,从来不会让自己沉睡。所以她一早在感觉马车重量不对时就醒了。
“公子,我去……”
花怜一把拉住准备起身去灭口的夏意,冲她摇了摇头。斟酌了片刻后覆在她耳边说:“一会儿……”
夏意看着她家小姐胸有成竹的样子,犹豫着地点了点头。
“公子,他们真的走了。不过你怎么知道他们是来劫财的?”
“唉!”花怜叹了口气,伸手捏了捏夏意光滑的腮帮子:“昨日在郯州街上就有种被人跟踪的感觉,如果是敌人,何必等到现在。应该是前天晚上赢钱的时候太招摇了。”
“小姐!!!”
“现在是公子!没大没小的丫头。”
“我要回去告诉老爷!你这一路上去了五次清倌楼,八次花柳巷,还有…十次赌坊。”
“……记得这么清楚?”花怜看着对面气鼓鼓的夏意说:“老花要是知道了,那你岂不是又得到留香居帮厨半年?”
“……”
3
“老花~”
“尊敬的父亲大人~”
“你跑哪儿去了?我昨天回来都没看见你,问胡伯也说不知道。”
马车上睡觉不安稳。花怜今天睡到快午时才起床,收拾妥当后就跑到书房来找两月未见的老花共进午饭。
“臭丫头!还知道回来?”看账本的时候顺道睨她一眼:“我让你去西岐办的事,办好了?”
“我是谁?我可是人称完美无瑕的花无缺诶!你说的那小菜一碟儿还不够我下酒的。”
“……你看没看见合作对象?”
“看见了。”
“相貌如何?才情怎样?行为举止可还有礼?”
花怜蹙紧眉头看着她爹:“老花,你好像是让我去跟人家做生意的吧?”
“是啊。”
“那你怎么尽问些媒人的问题?”
“有…有吗?”
花怜站直后眯着眼打量一本正经看着账本的老花,总觉得他在心虚。
“走,吃饭去。”
花煜衾拉着女儿就往庭院走,生怕被她看出破绽。
“来,这道莓柚鸡是这月的新菜品。快尝尝!”
“颜色挺好看的,还没送到留香居?”
“不急。”
“肉质筋道弹牙,口感酸甜清新,还有一丝果香。估计又是爆品。”
花怜眉眼弯弯地看着她爹:“老花,你这本事又见长啊!”
“过奖过奖。”
“不过,士农工商,老花你年轻的时候怎么没去参加科举,反而选了个末流的商业呢?”
花怜看着平日里跟她唇枪舌战但依旧风流倜傥才华横溢的花煜衾,问出了这个困扰她多时的疑惑。
没想到小丫头会问这个问题,看着与亡妻五分相似的花怜,呷口花茶说:“情儿,也就是你娘,不愿我整日与他人勾心斗角,怕最后变得面目全非。”
花怜叼着筷子点了点头。
娘?她只在老花的书房里看到过画像。
老花很少讲起她娘的事情,说是怕她难过。
但她知道,老花比她还要难过。因为每年冬天老花就会带她到塞北的西岐去,过完春天,夏天才回东菱。
老花告诉过她,她娘是西岐京都人,最喜欢春天,他俩结缘于春天的宿栖山,一直到她娘去世,他们都生活在西岐。
今天是乞巧节,也是花怜的及笄礼。
烟粉色云锦裁制的齐胸襦裙套装,精细小巧的花色镶嵌其中,罗纱轻覆,一双玉足套在同色系的绣花鞋里。
少许乌黑柔顺的长发用烟粉色发带贯穿其中,挽了两个很是淑女的发髻。
眸色如水,闪着点点星光。远山黛眉,翘睫如扇。朱唇微勾,步态轻盈。
除却颈间那半枚温润的暖玉,再没有任何的装饰。整个人散发着娇俏灵动的少女气息。
她和老花决定今天将新菜品送到留香居。
虽然平日里生意也很好,但今天却更甚。店内座无虚席,门外也排着长龙。
临窗还能听见楼下队伍里热火朝天的讨论声。
“阿景你听听。这些人都从节日,菜品讨论到人东家的千金了。啧啧~”
“听说那位姑娘从未在东菱露过面,乍一听说人家今儿及笄,能不引起轰动嘛。”
“别说人家,我看你才是最好奇的那个吧?”
陆景看着临窗东张西望的祁佑,无奈地摇了摇头。
“我确实有点好奇。毕竟是名扬三国的留香居的唯一继承人呐。”
“我怎么不知道你突然关注起留香居来了?”
祁佑踱着步走回桌前,慵懒地倒在沉香木椅上说:“本来也不在意的。可这幕后东家居然能把我娘心心念念的金桂坊畅销货随意送客,倒是不简单。”
“这倒是。毕竟金桂坊只此一家,且从设立至今,每款糕点都是千金难求。”
“哎,这是哪家的小姐?”
“不知道啊!”
“好像在临川没怎么见过……”
“没出现过?”
“谁知道呢!”
祁佑端着酒杯还没走到窗前,就听见嘈杂鼎沸的议论声。
陆景听见声音也紧随其后。
“小姐慢点!”
春峦没脸看她家小姐穿着裙装跳下马车大步流星的样子。
“这么多人?早知道让夏意送来得了。”
“小姐,这里可是临川。人言可畏,你的言行举止必得端庄些才行!”
“知道了。”
“阿佑,阿佑!”
陆景撞了下祁佑肩:“怎么,被人家迷住了?”
“…啊,叫我干嘛?”
人在跟他说话,眼睛却连余光都没给他。
“小姐,这玉佩配这套衣服真好看!”
花怜低头看向胸前那半枚暖玉:“是吗?我是觉得戴着它可能会暖和点。”
“阿景你快看!”
祁佑拉住陆景,用手指着花怜胸前的那枚玉佩说:“你看见她胸前的玉佩了吗?”
“嗯…怎么好像只有一半。”
说话间,花怜带着春峦已经到了楼下,被人群堵在了门外。
“阿佑,我怎么觉着她脖子上的玉佩和你那块那么像呢?”陆景又朝花怜胸前细看了两眼:“难道…难道是一对?”
“……不知道。”
花怜感觉有两道视线一直在盯着自己,却又没看到人。
“怎么是您?快请进!”
花怜本想戴着面纱过来的,但怕那样更引人注目,索性就算了。
但没想到人实在太多了,为免非议更多,她只好跟在秦掌柜后面快步走进店里。一直到长空的包厢才松了口气。
“秦叔,这是新的菜谱,名字我都注好了。”
“没想到这次是小姐亲自过来,早知道我就把地道打开了。”
“没事儿。”
“那先前定好的抽奖活动也由您来主持吗?”
“……嗯,您先去忙吧。我准备好就下来。”
“行!”
“小姐,没听老爷说过什么抽奖活动啊?”
“又被他摆了一道呗!”
老花这是要把她推到人前接受洗礼?让春峦找了好几遍都没看见她常穿的男装,现在去买成衣也来不及了。不是没想过闪人,但她想看看老花到底要搞什么幺蛾子。
抿了一口桃花酿,翘着二郎腿就欣赏起了羡仙桥上郎情妾意的公子小姐。
另一厢
“阿佑,你还记不记得在郯州时那人说的话?”
“…嗯,可我不信。”
“为什么?”
“如今这世道,咱们的姻缘之事什么时候轮得到一枚小小的玉佩做主?”
“昨儿个我娘还说皇上想把你妹妹指婚给我呢!”
“……”
“不是你亲妹。是寄养在你家的那位英烈之后。”
“…她?你吃得消吗?”
“谁知道呢?反正只要我没点头,我娘也会摆平她哥。”
陆景不再接话。他知道祁佑是当朝公主唯一的儿子,虽然娇生惯养,表面顽劣,但其实是个极有原则和分寸的人。
“扣扣~”
花怜放下酒杯,示意春峦把门打开。
“掌柜的问您准备好了吗?活动马上就要开始了。”
“好,我马上下来。”
4
“阿景,楼下好像有什么活动,还挺热闹的。去看看?”
“走吧。”
花怜刚抬起头,就撞进了对面包厢出来的那人眼底。
四目相对时,感觉周遭突然安静了不少。
“阿佑?”陆景见祁佑堵在门口没动,疑惑地拍了下他的肩膀。
“走…走吧。”
祁佑被陆景的动作惊醒,说完就凌乱地往楼下走去。
陆景这才看清对面的人。
唇角微勾,向对面的人拱了拱手便也跟着下去了。
阿佑?俩大男人叫这么亲密,被她撞见还脸红了,不会是……没想到东菱竟如此开放了。虽说在话本上也看到很多美男子都有那个癖好,但没想到今日见到真的了。
低头笑笑便和春峦也下楼去了。
祁佑在床上翻来覆去,脑海中那双明亮灵动的眼睛和娇俏柔媚的笑脸始终挥之不去。
寥寥几笔,那人的画像便跃然纸上。
凭他怎么也没料到,自己居然被画像上的人认为是断袖。
一连几日,花怜都没再出门,整日待在小厨房里研究金桂坊的新品。
“这就是你在厨房几日研究出来的作品?”花煜衾看着桌上的瓷盘,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你尝尝嘛!”
花怜看着她爹哆嗦了一下夹起来放进嘴里,忙问道:“如何?”
“嗯……这味道是不错,可这模样……不会砸了招牌吧?”
“下个月你不就知道了!”
今日阳光正好,花怜带着秋阾和冬雨一道去了金桂坊。
快到迎春楼的时候,秋阾和冬雨被她提前给支走了,自己转身就走了进去。
“京都的青楼居然这么奢华。”花怜一边环顾着迎春楼的装潢,一边拾级而上。
“客官~看你有点面生,第一次来?”花怜刚站定,就被一个丰满圆润给堵住了。
她今天穿的男装,虽然身形有些单薄,但定制的套装仍显得她玉树临风。
花怜用扇子挑起姑娘的下巴,覆在她耳边吹了口气:“小可爱,我先去跟莹莹说说话,待会儿就来找你啊。乖~”
“讨厌~”
花怜一个闪身就从她伸出的手边拂了过去。
她根本就不认识什么莹莹。
刚到走廊中间,一阵魅惑细碎的呻吟就从旁边的房里传了出来。
虽然她没有经历过,但话本子看得不少,清倌妓院去的也不在少数,自然明白里面在干什么。
她可没有蹲墙角的癖好,转身低着头就往楼梯口走去。
“唔……”
“嘶……”
在这宾朋满座的销金窟低头走路就是这点不好,一不小心就会破坏人家的性致。
“抱歉抱歉!事出有因,是在下的错。请兄台海涵!”
花怜低着头诚恳地道歉,心里暗自腹诽:不是在房里吗?怎么发情发到这儿来了?
没听到对方的声音,抬脚就准备继续往前走。
“站住!我让你走了吗?”
一个肥硕大肚的男人搂着一个牙签似的林妹妹挡在了她面前。
“把头抬起来!”
为了避免把事儿闹大,她只好依言抬头看向面前的肥头大耳。
“哟~这迎春楼啥时候多了这种水嫩娇柔的小倌儿啊!”
花怜看着面前眼神淫邪,口无遮拦,还越发靠近,想要动手动脚的死胖子。
抬腿朝着他松垮的裤裆就是一脚。
“哎哟~来…来…来人呐!”
花怜往上跑了一层,“哐当”一声关上门就躲在了珠帘后面。“死胖子,还想吃我豆腐。最好踢得你断子绝孙。”
穿着粗气还一边咒骂,丝毫没发现自己的束发早已松松垮垮,更没发现房里有人。
直到——
“你是谁?”祁佑躺在贵妃椅上,不悦地看着眼前的不速之客。
花怜被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一跳。
害怕看见什么活色生香的场景,闭上眼睛磨蹭了半天也不敢转过去。
“我问你是谁?”直到低沉不悦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我…我…我走错了,马上就出去。”
蒙着眼睛就准备往外跑。
还没等她起步,就被人给抓住衣领扔到了榻上,摔得她头晕脑胀的。
“有毛病啊你?!”刚缓过劲,就立马爬下来冲着那人吼道:“都说走错了马上出去,偷袭算什么本事!”
祁佑觉得这声音有点耳熟,低头就看见了那张娇俏柔媚的小脸被涨得通红,乌黑柔顺的长发散落至腰间,灵动的双眼此刻正怒气腾腾地盯着他。
与那日在留香居见到的样子判若两人。
“看什么看!”花怜骂了半天没听见人回她,抬头便看见那人盯着自己发神。
“你…你怎么女扮男装到这种地方了?”
“……关你屁事!”花怜这才发觉垂落在腰间的头发,转过头嘀咕着:“夏意这丫头,越发没用了,连个头发都束不好。”
“你的玉佩。”祁佑握着那块暖玉,确认之后递到花怜眼前:“刚掉在榻上了。”
“谢…谢谢!”
“不好意思,闯了你的房间。我可以待会儿再出去吗?”抬头可怜兮兮地看着面前的人。
她隐约听见楼下还有那死胖子的叫骂声,怕出去自投罗网。决定讨好下这房里的人,避避风头再走。
“行!”祁佑巴不得她不走。
两人大眼瞪小眼地在桌前坐了一阵。
祁佑发现她没认出自己,有点恼怒。正想着该怎么打破沉默的时候,就听到对面传来“咕咕”的声音。
“饿了?”
“……嗯。”花怜一向不是委屈自己的人,挣扎片刻还是果断地点头。
“等着。”
一柱香的功夫,祁佑就拎着个食盒回来了。把东西一一摆在桌上,颇有成就感地对她说:“吃吧!”
美食果然是打开人心扉的钥匙,二人边吃边聊了起来。
“祁佑,我的名字。”
“我叫花怜。幸会!”
……
“我到家了,多谢你护送我回来。改日请你吃饭。”
“好!”
祁佑看着她蹦蹦跳跳地走进大门之后,便转身离开了。
心情甚好,仅仅因为知道了她的名字,连日里来在留香居守株待兔的疲惫似乎都一扫而光。
5
花怜很少像现在这样长时间待在临川。一半是因为花煜衾说她已经及笄,不能老在外飘荡;另一半是因为祁佑。
自那日青楼结识后,花怜时常被祁佑带着在临川游荡。
打马游船,喝酒赏月,郊游作诗,弹琴舞剑……像认识多年似的,很多时候只需一个眼神就懂对方的意思。
“今天怎么想着穿襦裙出来了?”
祁佑看着对面身着浅蓝色齐胸襦裙,发带飘散,整个灵动娇俏的花怜。眼神微暗,喑哑地问道:“往日不都穿男装的吗?”
花怜毫无察觉地解释:“老花怕我又往青楼跑,勒令我从今以后不许再穿男装。不仅把我衣服都丢了,还派人在暗中跟着我呢!”
怪不得,他总觉得有人在窥探他们。
“你是这么听话的人?”祁佑戏谑地看着对面的人。
“嘿嘿~当然不是!”花怜朝他勾了勾手指,凑在他耳边说:“我决定,以后把男装都放在你那儿。怎么样?聪明吧!”
“……”
“我怕花叔知道了要剥我的皮。”
“堂堂公主的独生子,谅他也不敢。”
“……”
“你不是说今天放纸鸢吗?东西呢?”
“喏。”
“阿佑,纸鸢不是春天玩儿的嘛,你怎么想着这个季节放它呢?”
“只要不是违法犯罪的事情,何必克制自己的喜好呢!”
“阿佑你总是这样!怪不得人家都说公主家的世子风流倜傥,狂野傲慢得很呢。”
“但我喜欢就这样的阿佑!”
“你…你说什么?”
“我说,我就喜欢狂野傲慢,自由不拘的阿佑哇。”
“起风了阿佑。快,快放线,快点,说不定能飞得更高呢!”
祁佑又失眠了,这是他认识花怜以来第二次失眠,翻来覆去脑海中都回荡着那句“我喜欢这样的阿佑”和秋日下明媚灿烂的笑颜。
书房里已经有很多张他画的花怜了。喜,笑,嗔,怒,愁。多到他都快记不清有多少张了。
他很清楚,自己是喜欢花怜的,从第一次见到她就开始了。到现在,可能不止是喜欢了。
每次见她之前,心里都很慌张。见到她的时候,手心会出汗。分别之后,想着她就能入睡。
明明才相识两月多,如今怎么就像把她刻进了骨子里那般。这种不受控制的感觉,快要把他给逼疯了。
“无聊啊无聊~”
花怜躺在秋千上看着春峦她们从卧房打扫到庭院,不知道第几次发出这样的喟叹了。
“要不然小姐去公主府找祁世子玩儿?”夏意听得耳朵都快起茧子了,只得冲着秋千上昏昏欲睡的人提议:“顺便把前两日新做出来的糕点也带过去,请世子提提意见呗。”
“唔……可往日都是他到后门来接我,贸然去他家打扰不太好吧?”
虽然是觉得不太好,但她根本也不是那种优柔寡断的人。思索片刻之后,自己拎着食盒就出门了。
“请小姐在这儿稍等片刻,我先去球场请示一下世子。”
“好。”
花怜估摸着公主府应该挺大,毕竟这传话的小厮现在都还没回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忘了她这号人。
暗忖片刻,便起身往大门走去。
“小姐请稍候!”还是那个小厮,气喘吁吁地停在她面前说:“世…世子让小的带您去玉竹轩。”
“…走吧。”
花怜又在玉竹轩等了半柱香的功夫,这才看见姗姗来迟的祁佑,只是旁边还有位清丽佳人。
恍惚片刻,二人已行至她面前。
“哟~怪不得几天见不到你人影呢,原来是有佳人作陪。那我就先告辞了。”
话落便转身走了出去。
她走得极快,步伐有些凌乱。
祁佑听出了她话里揶揄的酸意,思索片刻就追了出去。
只剩身后的女子在屋内跳脚。
“……阿卿生气了?”一把拉住正准备踏上廊桥的花怜,看着任性不转身的人又问:“怎么到这里来找我了?”
腕上的禁锢像烙铁似的,有些灼痛。
“放手。”她觉得自己的声音有些生硬,吐了口气,又才缓缓开口:“祁世子贵人多忘事,不是您前些日子说想试试金桂坊的新品吗?”
“……”
花怜没听到他吭声,只好转过身去。
笑意盈盈地抬头看着他讳莫如深的眸子,又恢复了平日里肆无忌惮的调子。
“阿佑,你抓疼我了。”
闻言低头看向被他握着的手腕,果真被牵得紫红。
懊恼着松开了手。
“喏,东西都在里面。”
竹叶“沙沙”的摇晃声在耳边响起,片片落叶随风飘散在两人发间,肩颈,地上更多。
花怜觉得气氛有点沉闷,伸手拂去他肩上的枯叶后,便轻声地说:“我走了。”
看着她缓步离开的背影,想追却没有正当理由,双腿像灌了铅一般沉重。
“小姐你可回来了!世子怎么说啊?”夏意跟在花怜身后,像夏日的蝉鸣似的。
“砰”地一下关上门,把声音全部隔绝在外。
花怜躺在床上盯着精美的围幔不由得出神:本就不是一路人,何必强求殊途归呢?
那个意气风发,英姿飒爽的翩翩少年郎,不知何时闯入了心扉。
害怕破坏这份难得的情谊,在他面前一直维持着纯良无害的同袍之谊,心思不曾表露半分。
看来,终是该斩断的时候了。
一连半个月,两人都没有碰过面。
一个是不敢,一个没空加不敢。
6
“小姐,听老爷说咱们下个月就要启程去西岐了。趁着天气好,要不要出门添置些物件?”
“……嗯,西岐寒凉,多添置些冬日里的棉衣大氅吧。”
“那咱们今天就去?”
“也行。”
花怜怕冷,磨蹭半天加了件狐皮大氅,还抱着个汤婆子才慢悠悠地出门。
“阿四,直接去锦绣坊吧!”
“是,小姐。”
订好衣服后,见日光正盛,便让阿四带着冬雨先回去了。
花怜一个人站在羡仙桥上沐浴着阳光,来来往往的人群丝毫没能羁绊她的安宁。
直到——
“这么怕冷,为何还要站在风口浪尖上?”
听见久违的声音,狐皮大氅下的身躯微微战栗。
“世子不陪美人消遣,怎么有空到这里来?”花怜静静地看着湖面,显得有些波澜不惊。
祁佑没应声,直直地走到她身侧,变戏法似的拿出一串糖葫芦送到她嘴边,看着娇俏的人儿翘睫微颤几下,就着他的手咬了一颗。
看着她像仓鼠般鼓动的腮帮子,眼神愈发柔和。
“去留香居?”轻声询问她的意见。
下意识就想点头。挣扎片刻,还是轻轻地摇了摇头说:“老花还在等我回去……”
“你在躲我?”用手勾起她的下巴,死死地盯着那双湿漉漉的眼睛说:“半个月没见,难道你又结识新朋友了?”
“我…我没有。”想别开头,奈何他手劲太大。
祁佑察觉到她想逃避,倏地拉着皓腕就往路边的马车走去,揽着她的腰就钻进了车厢。
花怜被他突如其来的戾气吓得搂紧怀中的汤婆子。
“你…你要带我去哪儿?”不敢直视他凶狠炙热的眼神,说话都不硬气。
“到了你就会知道。”
花怜闻言不再询问。马车疾驰,从窗户灌进来的寒风呛得她缩成一团。
“啊…”花怜被马车突然的失重撞到额头,疼得叫出声来,汤婆子都摔得老远。
“撞到哪儿了?快让我看看!”
捂着额头冷痛交加的花怜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落入了一个宽厚温热的胸膛。
“世子,到了。”
“知道了。”
说完就打横抱起花怜跳下了马车。
“快放我下去。”花怜被喷洒在耳边的气息惊得面红耳赤,用力挣扎着想要摆脱禁锢。
“再动,小心我揍你!”
怀里的人挣扎得更厉害了,祁佑气息不稳猛地拍了下她的屁股。
不动了。
“啪。”
刚把她放下,就被扇了一巴掌。还没等他回过神来,劈头盖脸的谩骂就迎面而来。
“神经病啊你!”
“臭流氓!”
“浪荡子!”
“王八蛋!”
“唔……”
祁佑没想到她这么能骂,为免她说出更多不堪的言辞,俯身便堵住了那张喋喋不休的小嘴。
花怜挣扎着往后退,双手不停地拍打着他。
“嘭”地一下,退无可退的两人齐齐摔倒在身后的木榻上,还好冬日里穿得厚。
“摔疼了么?”祁佑看着她水光潋滟的眸子,低声地问道:“这下还躲我么?”
“…你…你…”花怜看着他用薄唇啄起胸前吊落的半枚暖玉,半天说不出话来。
“另外一半在你胸前。”
“我第一次看见你时,你就带着它。”
“起初以为是我花了眼,可阿景也看见了。”
“起来说。”花怜推了推身上沉重的人。
祁佑站起身直直地望进她眼底,言语间带着以往从未有过的认真。
“阿卿,我喜欢你!当你的一颦一笑在我的脑海里,睡梦中反复出现的时候,我就知道自己输了。”
“从乞巧那日到现在,书房里堆满了你的画像。日日前往留香居守株待兔,我从来没有像这样迷恋过一个女子。”
“那日在迎春楼时你没想起我,事后连阿景都看出了我的低落。”
“还好后来你主动请我吃饭,我才有机会一步步靠近你。”
“我本不想把你拖进这世家的浑水中,安安静静地守护着你就好。”
“那你现在说这些干什么?”花怜扭头看着窗外不知何时扬起的洁白,生硬地打断他:“在我已经决定舍弃你之后,为什么还要来跟我说这些!”
祁佑听到她生冷的语气,只能看着她的侧脸,低沉哀伤地呢喃。
“……因为我发现没有你的那半个月里,我活得像一具行尸走肉。食不知味,夜不能寐。想起你的每时每刻都像有数只蚂蚁在啃噬我的五脏六腑。”
“今天一听到叶林的汇报就冲了出来。”
“阿卿,你…你能不能…不要离开我?”
花怜感觉自己这些天好不容易置冷的情意正被他寥寥数语的倾诉唤醒。
“咔嚓”她还能听到它融化解体的声音。
对上他缱绻的眼神,声音有些发颤:“阿佑,我…我只是商贾人家的女儿,才貌平平。而你,是堂堂的公主独子,青年才俊,炙手可热……”
“我不在乎!我也不需要光宗耀祖,我可以陪你一起经商,伴你走遍四方。你说过的一生一世一双人,只要你要,只要我有,必定双手奉上。”
“只求你,别离开我!好不好?”
花怜感受到他在耳边低声呼唤着“阿卿”,那是她娘给她取的乳名,老花只当着他叫了一次。
“下个月,我和老花就要启程去西岐了。”
祁佑闻言失魂落魄地侧头看着她。
“你要一起去吗?夏天的时候回来。”
“……好!”
屋外大雪纷飞,屋内热情似火。
人生如戏,两半分离的暖玉终会合体。就像天定的缘分一样,有缘人自会到来。小女子不才,幸得公子青睐。愿公子安好,余生一起到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