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壶酒,足以慰风尘,尽倾江河里,赠饮天下人。”
这句话是他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
新帝登基,根基不稳,前朝余孽蠢蠢欲动。习昔日繁华的盛京城,如今的萧条不堪,我一身布衣站在城门口,正在给往来百姓施粥。
谁也不曾料到,我乃是后宫之主,一国之母,我做的这些,无非也是为了祭奠那位开国将军。
我与他青梅竹马,两人也早早就定了婚约,可没曾想,天不遂人愿,朝堂动荡,外邦来犯,他打小便想报效国家,我知我们婚期将近,但也不想让他失了这机会,在父亲书房之外跪了三天,将婚期推延到了一年后。
带兵打仗,快则一年半载,慢则三年五载,包括自己那条命,也不是握在自己手中的。
不过,我信他。
他刚离京的几日,我吃不下睡不着,日日夜夜都为他担心着。那几天显而易见的瘦了一圈,我身子本就弱,这一次,大病了一场,稍微好些时,父母便带我去了护国寺祈福。
也是在那里,我遇到了如今的皇帝。
杏花微雨,我坐在亭中饮茶,竹儿站在我身边于我逗趣,
“姑娘,我前几日听说,有一个商贾子弟去那勾栏院子里被自家夫人抓到了,那夫人可不是善茬,直接把那人剥的只剩一身里衣绑在门外的柱子上晾着呢!”
说完,竹儿呵呵的笑了起来,我也跟着咧了咧嘴角,可心早不知跑去哪里了。忽然一个青衫少年闯入我的视线,我微微顿了顿,那个身影像极了我心中那人,我怔怔的站起了身,眼泪扑簌簌的落了下来。
这一反应,倒是吓到了身边的竹儿。
“姑娘,你没事吧?”
她扶着我的胳膊,一脸担心,我摇了摇头,用帕子擦拭了眼角的泪滴,只不过那眼角微红,一看便知是哭过的。
等那人走进了,我心中不免失落了下来,身形相似,但那一张脸,陌生至极。
“哎,姑娘,等等。”
我刚刚转过身,听到了身后脆甜的声音,又转了过去。
少年眉目清朗,白净的脸上满是雨滴,他拿袖子在脸上胡乱一抹,向我作揖,
“姑娘,在下唐突。我本是来这园子游玩,但是不小心迷路了,还望姑娘能给我指条道。”
雾气蒙蒙,我能看到,少年的脸因不好意思而升起团团红晕,我那会觉得心中的死水好像泛起了层层涟漪。
当年我与那位将军也是如此这般见面的,只不过,当时迷路的人,是我。
看着我的眼神呆滞面前的少年轻轻的唤了我一声,
“姑娘。”
我回过神冲他笑了笑,
“那你便跟着我走罢。”
一路上三人也无言,小伙子这看看那看看,倒是竹儿一脸嫌弃。毕竟那小伙年纪于我相仿,甚至比我要大上一两岁,但看起来却是个毛躁的毛头小子,竹儿想必觉得,他有些不懂礼数了。
“姑娘……”
她看了看我,我轻轻拍了拍她的手,示意无碍,毕竟竹儿知道我喜静,我一向看不得人在我面前笨笨跳跳,但这一次,我出奇的容忍了,想来是因为他像他的原因吧。
到了后院,我们分别向两个不同的方向走去,毕竟在这寺庙之中,男女是分开居住的。我看到了一个管家模样的人,急急忙忙的跑到了那个男子身边,我大约看清楚了那管家的装束,绝不是普通商贾人家能穿戴的东西,想来那男子家中也是当官的。
可我没想到,第二次见他,竟然在将军回来的时候。宫中摆了酒宴,我自然也是被邀请了去的。看着他那一张黝黑的脸,我心痛万分,两人互诉衷肠一番,便走进了大殿。
在大殿之上,我看到了一袭黄袍的他。明晃晃的颜色,我竟然觉得刺得我的眼睛有些疼。
他对我笑了笑,我回了一笑,这次见他,好像比之前要多了几分沉稳。我也有想到过他有身份,但没想到,是权势滔天的身份。
我们本打算在将军走之前成婚,可是没想到,他第一天回来,第三天便又要走,我心中是不愿的,也想陪他去边关,却被父亲死死的拦下来。
我问将军,
“你还愿去边关吗?”
其实当时他只要说上一句,他不愿去了,我定然会想法设法将他留下来。
但他说,
“国家兴亡,匹夫有责。”
我一时间竟然不不知道能说什么,我发白的嘴唇颤抖的说,
“保重。”
他抱了抱我,
“等我回来娶你。”
我将寺庙求得的平安符赠予了他,他转生跨上马,回头看了我一眼,
“我有一壶酒,足以慰风尘,尽倾江河里,赠饮天下人。”
我知道,他心怀天下百姓,我也知道,若不平寇,他定然是不会回来,我也知道,他想立下战功之后再娶我,我亦想,我想让盛京城中的人都知道,我嫁了一个好儿郎。
可是,噩耗传来了。
听到他阵亡,我眼前一黑,昏死了过去,醒来时,已经是三天后了,他的遗体被人擦的干干净净的,摆放在在厅中。
皇帝也来祭奠了,我走到他身边,看着他紧握的拳头里露出了一个红色的角,我用尽力气,掰开拳头时,入眼的便是我送他那个平安符,只是于我送他时是不一样的,这平安符已经全被鲜血浸染了。
我眼睛酸胀难忍,但一滴泪也留不下来。他父母走到我身边,
“我们家对不起你啊,幸亏没有三拜九叩,如今你们算不得夫妻,你在另寻其他好人家吧。”
他们是为了我好,我当时却不知道怎么回答,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一番,一句话说不出来。皇帝也来安慰我了,我没有理他,向外走了出去。
我心中想:如果不是他,将军也就不会死了。
有半年的时间,我在闺中从未逛过街,姐妹来看我,我也全部都拒了,久而久之只剩下我和竹儿了,竹儿也一言不发,而我只知道在房中写着那首诗。
不知不觉,纸摞了一摞又一摞,渐渐堆满了我房间的角落,我以为我的后半身只能这么过了,却没想到,一道圣旨想,将我现有的生活全部打破。
他竟然叫我入宫为妃!
为了一家大小,我不得抗命。他给我的聘礼极多,可以说彰显了无上宠爱,就连进宫的娇子都是八人抬的,一切都按皇后之礼给我安排的。
他后宫之内,除了我,没有任何女人。待在闺中时,我就听说,新帝不贪恋女色,有人甚至怀疑过他是不是不正常。
我一向反抗于他行夫妻之礼,直到现在,我也还是完璧之身,他也丝毫不强迫我。有些好东西,尽数给我送来。
我本来也打算敞开心扉将他接受了,却在他书房外,听到了几句话,他在和我父亲说话,他们说,
“设计杀害大将军,究竟是对是错,陛下,我知道你对我小女极好,可我现在实在不忍她难过。”
“我会对他好的,她也会接受我的。”
我心中一阵翻涌,跑回了寝殿,看着镜中的自己,我第一次露出了穷凶极恶的表情。
我暗暗下决心,我要让他付出代价。
那一天,我开口问他要了皇后之位,他允了,果然不久之后我就迎来了册封大典。我站在高台之上,第一次有了一种感觉:我想要坐他的位置。
我开始为了这个计划不折手段,我一个极其爱干净的人,现在竟然亲自施粥,因我想要民心,自古以来,得民心者的天下,我要一点点的,从皇帝手中将皇位夺来,我也要让他尝尝失去痛苦。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看我,眼里带弥漫上了一层淡淡的悲伤,他也不是时常来找我了,我倒是也不觉得闷,反而觉得这样挺好,给了我足够的时间。
三年,整整用了三年,我将朝中势力握在了手中,那天我约他来我宫中吃饭,他甚喜,可他不知道,我在饭中,下了软骨散。
他吃完饭想要走的时候,脚一软,跌倒在了地上,他不叫不闹,好像早知道了我要做的事一样。
我从枕头底下,将匕首拿了出来,
“这顿饭好吃吗?”
他看着我狰狞的脸庞咧了咧嘴角,我将匕首抵在他心口,竟然有些不愿意下手,他握住了我的手,用力捅进了自己的胸膛,温热的鲜血喷溅了我一脸。
他喝了软筋散的,为何还有这么大的力气?
一个疑惑浮在我心头,他嘴角挂着一丝鲜血,骨节分明的大手轻轻抚摸着我的脸庞,
“不要怕,这条命,我本就是该还给你的,圣旨我也拟好了,就放在桌子上,我将皇位传给了你。”
他说话断断续续的,但我还是能听得清楚,温热的液体冲出来我的眼眶,比将军死的时候更难受,我想大声骂他一顿,我喉咙又被堵住了,我看着他慢慢闭上了双眼,他嘴唇蠕动着,我看的清楚,他在说,
“你终于也为我哭了一次了。”
我看着他惨白的脸,晃晃悠悠的站了起来,笑的大声。皇位也在我手中了,将军的仇我也报了,人生应当无遗憾了,可眼泪,它就是不听我的控制。
我坐在龙椅上,看着空荡荡的宫殿,心中闪过一丝疑问,
这一辈子,我到底爱了谁?我又负了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