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炜楚走路的速度比平时慢了许多,到校时已经迟到了半节课。走进教室的时候,老师和同学都觉得他走路的姿势很怪异。也有同学注意到了谢炜楚穿的凉鞋,小胖子祁樯就是特别敏感的那个人。为什么?因为他觉得这双凉鞋,非常的眼熟。跟他卖掉的妈妈那双凉鞋,几乎一模一样。
下课了,祁樯第一个冲到谢炜楚的位置前,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他脚上的凉鞋。 谢炜楚被祁樯盯得发虚,他的脚不由自主的往课桌下面收缩。祁樯说话了,他语气肯定地问道:“谢炜楚,你怎么穿我妈妈的凉鞋?”
“没有,这是我妈妈给我买的。”谢炜楚觉得祁樯的话很奇怪,于是他很坚决地否认。
祁樯不再说话,他突然箍住谢炜楚,朝谢炜楚同桌的女同学俞欣璐喊道:“你给我脱下他右脚的鞋。”
俞欣璐不解地问道:“干嘛脱他的鞋?”
祁樯依然箍住谢炜楚,他喘着气说:“那只鞋底有记号,脱下来看看就可以知道,到底是不是我妈妈的凉鞋。”
俞欣璐拒绝地说:“你欺负人,我不脱。”
祁樯气喘吁吁地吓唬她:“你如果不脱,我明天把青蛙放到你的书包里。”
听祁樯这么说,吓得俞欣璐蹲下身子,把谢炜楚右脚上的鞋子脱掉了。站起来之后,她把鞋子递给祁樯。这时,祁樯已经松开谢炜楚。接过凉鞋后,祁樯把鞋底翻了过来。此刻他们的旁边,早已围满了同学。同学们都看见,鞋底的前掌部分,有一片黑乎乎的东西。
祁樯看见这东西就乐了,他举着凉鞋对围观的同学说:“这片黑东西是我放在火炉上烧的,我怕挨妈妈的骂,昨天就一分钱卖给了收废品的。谢炜楚,你说是你妈妈买的。是不是昨天买的?是不是从收废品的人那里买的?”谢炜楚被祁樯说得哑口无言,只得满脸通红地低着头。
这一下子,同学们“哄”的笑起来,是一种讥讽的笑。他们在笑话谢炜楚穿女式凉鞋,他们在笑话谢炜楚穿废品摊上买的凉鞋,他们在笑话谢炜楚穿一分钱一双的女式废品凉鞋。在同学们的耻笑声中,谢炜楚觉得自己的无地自容。这一声声讥笑,让他愈加自卑。
“啪嗒”一声,祁樯歪了歪嘴角,把手里捏着的凉鞋,扔到谢炜楚的脚下。然后,祁樯双手叉着腰,用不屑的口气对围观的同学说:“你们别跟他玩,他一个男的穿着的凉鞋,也不知道丑。”在这群十来岁的男孩眼里,所有的女性,都是“妹子”。
祁樯说完,就扭转身子往人群外面走,同学们也跟着散了。他们的心里,都开始疏远谢炜楚。学校里,原本是谢炜楚唯一可以偶尔笑一笑的地方。现在这个仅有的空间,也对他漠视起来。谢炜楚坐在座位上,落寞的眼睛望着祁樯的背影,望着同学们一个一个地返回各自的座位。
随即,谢炜楚的额头抵在课桌上。他恐惧地看着横在脚边的那只凉鞋,还有穿在左脚上的另一只。他已经意识到,这双女式凉鞋,就是让他见不得人的罪魁祸首。谢炜楚尽量地蜷曲脚趾,可他瘦小的脚背,依然裸露在这双凸显花朵的凉鞋里,依然会被同学耻笑。
谢炜楚心想,既然同学是因为这双鞋嘲笑他,那就想办法让这双成为笑料的凉鞋消失。如果不穿它,他们就不会笑话他了。想到这里,谢炜楚迅速脱下左脚上的凉鞋,伸手将两只凉鞋都拾起来,塞入课桌那空洞洞的抽屉里。
做完这一连串的动作,谢炜楚心虚地他瞟了同桌俞欣璐一眼,他的眼神是那么的无助。这时,俞欣璐向他道歉,她说:“谢炜楚,对不起,我不该脱你的鞋。”
听到这唯一没有敌视的声音,谢炜楚的心里升起一丝暖意。他摇摇头说:“没关系,我没有怪你!”
放学了,同学们向着教室门口蜂拥。谢炜楚却在慢吞吞地清理书本,再慢吞吞地放进书包。之前每天放学,他也是这堆蜂里的一只。但是,从穿上这双女式凉鞋起,他就离群了。不,准确的说,他是被他们排斥了。
速度再怎么慢,书包也会收拾好。“谢炜楚,你快点啊!我要锁门了。”值日生拿着锁,不耐烦地催促他。谢炜楚不得不拿出放在抽屉里的凉鞋,皱着眉头塞进书包。
走出教室,上了教室前面的十级石阶,谢炜楚看见了他的同桌。俞欣璐迎上去几步,小声地问他:“谢炜楚,你怎么才出来?”
谢炜楚不由自主地挪了挪自己的赤脚,碎石子硌着脚板有些痛。谢炜楚说:“我收拾书包,出来得慢一点。”接着,他好奇地问俞欣璐:“你怎么还在这里?”
俞欣璐看着他笑了,她的笑容很轻很浅,但是她的眼睛却很清很亮。这是谢炜楚从来没有见过的眼神,看得他痴痴的呆呆的。在这一双眼睛里,谢炜楚看见了一种温暖,一种他从未体验过的温暖。
“你怎么赤着脚?扎伤了怎么办?”俞欣璐关切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谢炜楚的神就回过来了。“没事。”谢炜楚故意装着轻松的口气说。俞欣璐看了他一眼,没有再说什么。
街道的路面,是被太阳晒得融化了的沥青。俞欣璐陪着谢炜楚,走在路基的边沿处。虽然说没有沥青,但是有数不清的碎石子。谢炜楚赤着脚,一边走一边不断地蜷缩脚趾头。他努力地把脚板弓得高一些,这样就可以略微减轻脚板心被硌的痛楚。
横过马路的时候,因为害怕沥青烫伤脚板,谢炜楚从书包里拿出凉鞋穿上。过了马路来到对面的路沿,他马上就脱了下来,飞快的放进书包。谢炜楚仿佛觉得,街上所有的人都在看着他,都知道他这个男孩子,穿的是女孩子的凉鞋。所以他的动作快的很,快得让走在他身边的俞欣璐,都有点吃惊。
-03-
走到他们居住的那条小巷,他们就分手了。俞欣璐住在巷口,谢炜楚住在小巷的最后面。进了家门,谢炜楚才发现自己忘了把凉鞋穿上。可是已经晚了,妈妈的手掌已经攥紧,手指向手心弯曲,坚硬的指骨节,重重地敲在他的头顶。
谢筱倩这种打人的动作,当地人称为“栗壳子”。意思是指节敲在头顶脑门心上,就好像是手里攥着一只坚硬的板栗,把板栗那坚硬的壳,重重地砸在被打的那个人的头上。这种滋味,谢炜楚早就习以为常了。
此刻,天灵盖被重重的一击,谢炜楚就觉得一阵晕眩。他只得闭上眼睛,站在原处不动。应对这种晕眩,谢炜楚已经很有经验了。只要捱过最初的几分钟,晕眩的感觉就会慢慢减轻。而今天,就在他闭上眼睛之前,他看见了弟弟的脚上,穿着一双崭新的凉鞋,是男孩子穿的那种样式。他还看见了妈妈对弟弟的笑容,温和慈爱。他想,原来妈妈也是会笑的。
“凉鞋呢?干嘛不穿上!”谢炜楚的眼睛才闭上,就听见了谢筱倩的吼声。尽管头还在晕,谢炜楚还是睁开了眼睛。如果不理睬妈妈的问话,她的下一个“栗壳子”,就会及时的砸在他的头顶。谢炜楚睁开眼睛之后,他所看见的东西都在旋转。于是他连忙蹲下身子,紧接着打开了书包。谢炜楚从书包里拿出了那双凉鞋,战战兢兢地说:“凉鞋在这里,我马上就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