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她第一次爱他也是最后一次

2022-08-21 15:01:06

爱情

“你叫什么名字?”

“......没名字。”

那是蒲桃第一次见小黄牛,在妓院的厨房里。她本来想去拿些吃的,却被厨房里缩在一个角落的‘黑球’吓了一跳。

“你从哪来的?”

“北边,家里没饭吃了。”

蒲桃听到这,仔细上下扫一眼‘黑球’,实在是瘦的可怜,脸上的皮紧皱的掐着他的五官,身上的皮贴着骨头,那皮不像是蒲桃的拿来粉饰,倒更像是为了箍住下面的骨头,别让它突然跳出来。

浑身的皮也黑的让人分不清哪块是可洗的污垢,哪块是受伤结的痂,哪一块又是他真实的皮肤。

小黄牛觉出蒲桃盯着自己,也不敢乱动,努力控制自己发抖的身体。他怯怯的瞄了一眼蒲桃,没敢多看,只瞅见她挂在脖子上的宝珠,旗袍上的那朵牡丹和漂亮又干净的鞋。

这个姐是楼里的姑娘吧,真漂亮。即使暂未看清蒲桃的脸,他也能想象得出来她很漂亮,因为他常听村里的人说:窑里的姑娘是最好的,不论是脸上还是床上。

“你一个人来这边的?”

“嗯,家里人都饿死了,没地方去,就跟着一群人过来了。”

蒲桃没接着搭话,只又瞥了一眼,自顾去找东西吃。打仗又赶上饥荒,像小黄牛这样的多了去了,连老天爷的同情都没一点用,蒲桃也没表示出多余的怜悯。找完,便冷漠的离开厨房回到前面的妓院。

小黄牛这才敢抬头仔细看。

“真漂亮。”

小黄牛发自内心的赞叹,眼底的真诚让人看不出一丝掺假。

后来的几日蒲桃天天在化妆间里见小黄牛,他成了姑娘们端茶递水的小工,也是在那几天蒲桃才知道他是老鸨看在亲信委托的份上买来的苦力。

说是苦力,那是蒲桃后来听多个旁人言说才确认他的身份的,因为单看那一副小身板,恐怕连件富贵衣服都拎不起。

在一个叫汀兰的姑娘给他起名字前,他一直被叫做‘喂’或‘哎,你’。汀兰接过小黄牛端来的茶水,闲来无事,淡淡的提起。

“你有名字吗?”

小黄牛摇摇头。

汀兰看着他只犹豫了几秒,便脱口而出。

“你以后就叫小黄牛吧,像田间地头勤勤恳恳的黄牛,兢兢业业。”

话语间,屋里又进来好几个姑娘,蒲桃跟在最后面。还没等众人安顿好,喝着茶的汀兰便把‘小黄牛’的名字公之于众。众人只轻笑没多言语,不一会房间里便此起彼伏着‘小黄牛’。

小黄牛便各个角落里的蹿,汗顺着鬓角流下来也没工夫擦,他得先伺候好挣钱的各位姐姐。

“茶。”

小黄牛鞠着身子把最后一杯茶递到蒲桃跟前。

“放桌上吧。”

等小黄牛靠近,蒲桃用话拌住他和他有一句没一句的搭。蒲桃是听着其他姐妹都叫完,自己才又叫小黄牛。她本想着厨房那一见便也就了了,结果变成了天天见。

“昨天被打的,现在怎么样了?”

“唔,好多了。”

小黄牛下意识隔着衣服搓搓肚子,还是伴着轻微的酸疼。蒲桃跟着他的手看了看,又想起昨天的事。

下的小雨把视线都蒙成一片,偶尔有淅沥的雨滴打在脸上,小黄牛抱着用油纸包着的东西径直从院子正门走进去,刚踏入一楼的大堂,小黄牛就感觉一片熙攘,他把伞收起来,视线恢复,这才看清了事态。

一个嫖客只付了陪酒的钱,却想拉着蒲桃到楼上的房间,围着的一圈人只在看戏,不时的说笑,对蒲桃的挣扎视若无睹。老鸨在一侧无可奈何的哭喊劝说。最终蒲桃的挣扎只换来一掴耳光。

小黄牛拿着手里揣着的东西砸到那男人头上,又用尽全力的把拳头砸在男人身上,可只一脚,小黄牛便飞出老远。

那嫖客也是叫闹得没了心情,扒开看戏的人大步流星的走开。老鸨和一侧的姑娘赶忙扶起惊魂未定的蒲桃。

待风波暂歇,一切又恢复原状。几个姑娘在屋里一头整理蒲桃的衣着,几个姑娘在另一头给小黄牛上药。上药还不忘调侃。

“小黄牛今天可真是英雄救美了。”

姑娘们哄笑,只这一句就臊的小黄牛脸红的不行。姑娘们看着还接着问。

“今儿,要是换做别的姑娘,你是不是也会慌得连东西都来不及放就来打人啊?”

众人都听出来其中的意思,又是一阵笑声,小黄牛害羞的笑,偷偷看蒲桃,见蒲桃也在看自己,便垂下脑袋,呆呆的回答。

“嗯。”

众人的笑意掩盖了小黄牛的心意,他又忍不住看着蒲桃。他开始在女人堆里进出之后,就越发觉得蒲桃好看,也是在来到这里之后,小黄牛才更深刻的知道,窑里的姑娘确实都好,但是有比窑里的姑娘更好的,那就是,藏在心里的姑娘。

日子一天天随着黄历撕掉,敌军打的越来越近,周围的村庄满目疮痍,可城中心暂时还是一片安详,像是暴雨前的宁静。

但人们可不管那些只出现在报纸上的文字和图片,他们只自顾自的过好自己的日子。楼里仍旧笙歌一片,到了深夜也不曾停歇。

终于等到安静的片刻,小黄牛从楼上下来收拾纵欲后的残骸。

“蒲桃姐?”

蒲桃回头,见小黄牛呆站在旋梯口。

“干嘛喊我姐?我很老吗?”

小黄牛从没见过蒲桃素面,在他眼里楼里的姑娘们永远都是浓妆艳抹,光彩照人,可偏是这样的素,却让小黄牛看呆了。

蒲桃又招呼了一声,小黄牛才缓过劲。他坐在蒲桃的桌子对角。

大门敞着,清凉的月光烙在蒲桃的脸上,小黄牛盯着她,他觉着蒲桃比平日更憔悴和单薄,这让他突然想起以前村口说书人评林黛玉用的一句‘如此柔美之身,我见犹怜。’

“看什么呢?”

小黄牛被恍醒,清醒过来。蒲桃看着他,突然笑起来,走到小黄牛身侧,像朵娇滴滴的花。

“陪我跳支舞吧,洋人总喜欢跳的那种。”

“可,可是,我不会。”

“没事儿,我教你。洋人的东西都可简单。搂着我的腰。”

蒲桃把小黄牛僵硬的手掰到自己腰上,自己把脸轻轻贴在他胸前,感受着他的体温。站起来都能挡住蒲桃的小黄牛笨拙的随着自己怀里的姑娘摆动自己的身体。

“这个时候你要左脚往前,右脚别一点后撤。”

小黄牛不时低声道谦,蒲桃只是轻笑,并不多言。小黄牛从未接触过,蒲桃也称不上是熟练,两个人勉强的跳着,说是舞蹈,更像是一场搞笑的舞台剧,可他们就这样在月下跳了一支称不上完整的华尔兹。

两具身体如胶似漆,肆意的盗取对方冗余的体温。没人说一句话,当下,是他们的独舞时刻,连月光都变成了一束聚光灯,小心的打在他们身上随着他们起舞。

台下无一个看客,也无需看客,因为旁人是看不懂也看不清的,这支舞,扬起的是他们纯洁的爱,隐匿的是他们眼下的泪。

“如果我再跟你跳这支舞,你喜欢我穿哪一件衣服?”

“绣了一朵黄色牡丹的那件。”

蒲桃笑着,轻轻用头摩挲着小黄牛的肩膀,没有问及原因。

一曲终了,两人不舍的分开,小黄牛继续他本该做的工作,蒲桃沿着楼梯上去。走到一半,蒲桃停下脚步,缓缓转头看着小黄牛忙碌的背影,低声自语。

“或许换一个时间,换一个身份,我们真的合适。”

小黄牛听着些声响,回头看才发现蒲桃站在楼梯上,他傻傻的冲着她笑,天真的问。

“怎么了,你刚才说啥?”

蒲桃带着疲倦的笑摇头作为回应,自顾走上楼,回到房间睡下。

汀兰慌乱中把蒲桃的手按进蒲桃正在整理的包裹里,惊讶的低声问。

“你这是干嘛?”

蒲桃像是见了什么稀奇,反过来惊讶的反问。

“你说我干嘛?逃命啊。我已经和小黄牛商量好了,一会直接从后边逃出去。”

说着,蒲桃甩开汀兰的手,继续收拾东西,汀兰僵直地沿着床边坐下,两眼空洞。

“逃不掉的,外面已经没有中国人了。”

手上的动作顿住,蒲桃转头看着汀兰,表示费解,汀兰接着说。

“外边全是一队队的日本人,咱们的人在后面追,可到底赶不上这群日本人。我和你现在还能在这说几句话,也不过是那些日本鬼子暂时还没开炮,只要一打,不管你逃到哪,到头来都是一死。”

蒲桃沉默了一阵,看着衣服发呆。

“逃出去总比干坐着等死好的多吧。”

汀兰不再劝,离开房间下楼。

“小黄牛,我们走吧。”

蒲桃背着一个小包袱,边下楼边冲着小黄牛说话。

一语终了,没等抬脚,炮声和飞机掠过的声响掩盖了一切。整个楼像是打了个喷嚏,抖落无数的粉尘木屑。

此刻,蒲桃才真正惊慌起来,汀兰跑出来紧握着蒲桃的手。

“快,你和小黄牛赶紧躲到楼上的小阁楼里。”

小黄牛和蒲桃刚动身,汀兰瞄了一眼门外,又马上拦住他们。

“来不及了,你躲到台子下面去,小黄牛,你上那顶上去。”

“你怎么办!”

汀兰没回答,轻轻用手最后一遍抚摸蒲桃的脸,揩去她脸上的泪。

帮助小黄牛和蒲桃藏好后,汀兰急忙往楼上跑,但不幸已经来临,刚踩上最后一节台阶,一发子弹便穿透了她的身体,汀兰趴在血泊里不停的抽搐。

楼下开枪的士兵被一旁的同伙责骂,似乎在责怪他乱开枪。

他们走上来,两手分别抓住汀兰的两只脚踝,把她从略显狭窄的走廊拖到另一侧更开阔的地方,几个士兵像牲畜一样把汀兰的身体拱来拱去。事毕,他们玩笑似的把汀兰从楼梯上扔下去。

于汀兰不幸中的万幸是,最开始的那发子弹已经取了她的性命。

洗劫过后,一队士兵从大门扬长而去,唯独队尾的一个不知为何突然停下脚步,微眯着眼睛转身审视着他目光所及之处。

脚步声忽远忽近,舞台底下的蒲桃连呼吸都变得的小心翼翼,心脏谨慎的紧缩。

脚步停在了舞台正前方,蒲桃像是等待她死期宣判般煎熬。等待中的蒲桃如同真的死了一样,精神紧绷着连瞳孔也骤在一起。

声音又有了变化,军用皮靴踢踏踢踏的移动,每一脚都踩在蒲桃的耳膜上,震得生疼。

‘嘭’

士兵从侧面开了一枪,打烂了蒲桃的脚。但没有一丝声响,蒲桃的下嘴唇和她的脚一样鲜血直流,声音也终是被紧闭的牙关扼杀在嘴里。

蒲桃在舞台下面尽可能的挪动她中弹的脚,让流出来的血浸染到衣服里,以免血太快渗出去。而在舞台外面,那士兵先是用枪柄打了打舞台,确认是中空的,用脚不停的踹。那声音不再是简单的敲击,而是恶魔的死亡低吼。

蒲桃开始用手摸索另一侧出口的开关,她得出去,就算那士兵最终没能彻底砸开台子,万一台子塌了,她会直接被砸死。

找到了,蒲桃小心的从小口中露出半张脸,看了看大门,外面没有人,她又转头看了看二楼。

她决定跑到小阁楼里。同时,小黄牛也终于找到从那底梁顶下来的方法,但他紧盯着士兵腰间的枪,不敢轻举妄动。

蒲桃又爬出半个身子,小黄牛看见了她。他的目光不停的在士兵和蒲桃身上来回换。

蒲桃几乎整个身子都出来了,整个过程中,她不敢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和摩擦,全神贯注让她整个身子崩成一块无法折叠的铁。

此刻的想法那么直接和真实,没有任何一丝杂念,唯有活着,机会渺茫也要活着。

但同时死亡在身后贴的那么近,如同刚出生一样,也和要死去之前一样,它一直都在身边,我们只是自动的选择忽视,不论对于自己还是身边的挚爱。

“蒲桃快跑!”

小黄牛的声音传来把蒲桃又惊出一身汗,她转头抬眼看了小黄牛最后一眼,低眸和死不瞑目的汀兰最后一次相视。

士兵环顾一圈没有看到人,大声咒骂,小黄牛从梁上跳下来勒住了士兵的脖子,蒲桃来不及犹豫,即便是拖着伤,也完全是奔着上楼的,她逃着,甚至来不及落泪,眼睛起雾会影响视线。

楼下传来连续的枪声,末尾缀着几声怒吼。接着,蒲桃又听到了那样的声音,皮鞋踢踏不停的声音。

等蒲桃真的走上楼的一刻,她真正才意识到什么是天旋地转。楼上受到洗劫后杂乱一片,他们把能砸的全砸了,连房梁也烂了几根,楼已经在风中摇摇欲坠,而哪条是原来的路早已分不清。

蒲桃急得浑身乱颤,她懵了,她从一堆木板间钻进去。房间已经被砸了太多窟窿,她从房子的废墟残骸中拉出一把尖锐的木条。

“啊!”

一双粗糙的手突然把蒲桃从背后抱住,硬生生的往外拽。

“啊!老子/日/你祖宗!”蒲桃被士兵轻易的甩来甩去。晃眼间,她才突然明白为什么士兵能找到她,她的脚已经因为失血麻痹了,可血仍在流。蒲桃走过的每一步,都留下了她血的印记。

在绝对的力量制衡面前,即使蒲桃在不停反抗,士兵还是把蒲桃轻易的压在身下。他猥琐的咧嘴笑着,满眼只剩下最原始的兽欲和色/欲混杂在一起。

蒲桃的自尊随着身体被撕扯的疼痛被反复碾压,她不停的挣扎,用自己一直握在手里的尖木条狠狠的扎进畜生的脸,那畜生惊叫起来,抽出腰间的匕首冲着蒲桃的身体右侧连刺了三刀,蒲桃一瞬间疼的失声,大脑一片空白,只无力的张着嘴巴抽搐。

士兵像是不解恨,捂着脸站起来,用力的踩蒲桃的伤口,又连着猛踹几脚,见蒲桃半死不活的样,最后啐了一口离开。

不知蒲桃就那样躺了多久,她竟然没有死,她喘着微弱的呼吸,以她从舞台下出来同样的方式,不停的爬,不停的爬。她身体拖曳出的血痕和汀兰的重合过去。

等到了楼下,蒲桃已经近乎意识模糊。

经过汀兰,她像汀兰抚摸她一样抚摸了汀兰的面颊,合上了她的眼睛。

最后,蒲桃蹭着地和墙,稍稍立起些身子,她用尽全力揽过小黄牛的头搭在自己身上。她凝视着小黄牛,方才强忍着的泪全都自由起来,滴答滴答的化在小黄牛脸上。蒲桃低声呢喃,语气像是在抱怨。

“兵荒马乱里怎永远容不下任何两情相悦之人。”

过了一会,蒲桃用尽最后一口气轻叹,说道。

“哪怕他们只是普通人。”

不知过了多久,一批增援终于来到。

他们走进这栋废墟,看见了三个人,他们决定把安葬尸体。

一位女同志移开小黄牛的头,发现他正好枕着蒲桃衣服上一朵硕大的牡丹花。已经看不出那朵花原本的颜色,它此刻借着蒲桃的鲜血绽放着最绚丽的姿色。

后来他们了解到,死去三人的相关信息。17,21,26。

蒲桃死时21岁,那是她第一次真正爱一个男人,也是最后一次。

老农.
老农.  VIP会员 东风解冻,蛰虫始振.

那是她第一次爱他也是最后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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