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我和阳清泓面对面坐着,桌上是香气四溢的咖啡,耳边流淌着轻柔的音乐,窗外,阳光正好。我望着他,阳光打在他的侧脸,像极了当年那一束刺眼的灯光。我有些恍惚,想起那日他怀抱照片的样子,想起孤筱,想起那段镁光灯与黑夜交织的日子。
阳清泓放下杯子,道:“和平了。”
我回过神,对上他的眼神,道:“是,和平了。”
他把勺子搁在杯口,直了直身子:“我不做演员了,打算去学校教书。”
我皱眉“教书?”
“是。教书,以前孤筱的愿望就是能做一名老师。”
我也放下勺子,微微仰头,吸了吸鼻子说:“我以为她想做最出色的演员呢。”
“也许吧。人会变,愿望也会变。每个人都是演员,演这世间复杂的角色。”
我点头,长长地呼一口气,道:“我们去看看她吧。”
“好。”
1.变故
母亲走后没多久,我那素未谋面的父亲前来找我,以照顾我的生活为由,堂而皇之地占据了母亲留给我的喜服店,当了这家店的主人。我无力反抗,毕竟,我与他有相似的长相,流淌着同一条血脉。
我被他安排在一间屋子里,教授绣娘们母亲留给我的手艺,在这乱世中,能够安稳地坐下来刺绣,倒也是幸事一件。我专注刺绣,根本没想到他会过河拆桥,更没想到,他来找我,本就用心不轨。
前来喜服店的顾客都说,父亲年轻的时候一定是个漂亮小伙子,父亲笑着,望着我不说话。那一瞬间,我从他的眼神里看到了一丝阴鸷。果不其然,很快,他告诉我,我到了该出嫁的年纪,他为我寻好了大户人家,择日便可嫁过去。
我不喜欢别人左右我的生活,但我又不敢忤逆他,我想起他对手底下的人生气的样子,便寒意彻骨。
那大户人家来喜服店提亲那日,我躲在门后,看来人一身白色西装,油头粉面,仰着头,哼着上海滩最时新的曲子,晃悠着走了进来。我的指尖传来一阵刺痛,低头看,手指被针扎破,手中红色的布料暗下去一片。
父亲亲自为那人斟茶,“顾少爷,我的女儿像我,很漂亮的。”
那位顾少爷落座,并没有碰那杯茶,翘起二郎腿“嗯。带过来再看看,虽然做小,本少爷满意的话,聘礼少不了你的。”
我死死地咬住嘴唇,被父亲的太太搀着来到顾少爷面前,像一件货品一样被他打量。
片刻,他点头:“好。本少爷很满意,今天就带回去吧。”
我的脚像是被粘到了地板上,挪动不了丝毫。父亲的现任太太望着我,眼神里不知是同情还是嘲讽,或者是别的我看不懂的情绪。
顾家少爷派来为我梳洗打扮的人很快到了,我望着镜子里的自己,精致的妆容和头饰,脸上没有一点表情。顾家,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家,只是风评极差,就算没有父亲,他要纳我为妾,我的反抗也是蚍蜉撼树。我下楼去,看一眼门口守着的壮汉,又回到了房间。
站在房门口,望着堆积如山的聘礼,它们像大山压得我喘不过气,忽然,我在床腿下发现一张纸,我打开它,上面用娟秀的字迹写着:“储物间角落地板可以打开,你出去,往码头跑,不要回头。”
我瞬间看到了希望,不管真与假。我找借口来到储物间,果然找到了活动的地板,平常来储物间根本不会到那角落里,我都不知道喜服店会有这么一个密道。我顺着漆黑的通道摸索着逃了出来,能去哪里呢。
夜幕已经降临,我跑着,遇上几个年轻人,他们打量我,调侃道:“你瞧,这是谁家的漂亮小媳妇逃跑了?”我忽然意识到,自己还穿着红彤彤的喜服,加快了脚步。
“咳,准是哪家公子哥要纳的小妾有了如意郎君,不愿意呗。趁黑逃跑……哎?我听说顾家少爷今天要纳妾,不会是她吧?快,你快去通知顾少爷……”
我顾不上许多,拔腿就跑,竟不自觉向码头跑去,以前,我常跑街串巷给客人送衣服,脚力还算可以,后面那人追了不久便气喘吁吁了。
我一直跑,看到前面有很多集装箱,不知写纸条的人让我来码头做什么,我喘着粗气,准备到箱子后面躲躲,就在我接近箱子时,一只胳膊,拦住了我的去路。
2.脱险
我顺着那人的胳膊往上看,他的帽檐压得很低,整张脸隐没在黑暗里,看不清楚模样,我奋力挣扎,他力气大得很,把我拽到箱子后面。
“别出声。”说着,他理了理衣服,帽檐向下压,走了出去。我缩在箱子后面,紧紧捂住嘴巴,只听有人追过来了,那人问:“这位大哥,请问有看到穿喜服的姑娘吗?”
“你媳妇?”
“不是,是顾……”
“兄弟啊,我劝你别人家的媳妇最好别动。”
“你!实话告诉你,她是顾家顾大少爷的小妾,你要敢私自藏起来,可是要惹大麻烦的。”
顾家是什么样子,我还是知道一些的。我深吸一口气,准备出去了。这时,我听到有汽笛的声音,若是顾家少爷来了,不仅我走不了,他也麻烦。我整理好头发和裙摆,从箱子后面走出去。
黑夜里,那车灯照着,我像是站在镁光等下,任人观赏。我朝救我的点点头,道:“谢谢你。我不能连累你。这是我的命。”灯光晃得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他说:“你愿意跟我走吗?”
“嗯?”我皱眉,不知作何回答。见我不说话,他挥一挥手,从车上下来两人,他指着追我的那人说:“这人和顾家有关系,带回去好生招待吧。”
“是。”
我吃惊地看着那俩人把追我的人绑起来塞到后备箱,原来车上不是顾家的人,我松一口气。
他扭头看我,下巴往车那边伸,道:“这人你不用担心了,你可以走了。”他顿一顿:“不过,顾家你也知道,除非你离开上海,去更远的地方。若是,你愿意,也可以跟我走。”说完等了我片刻,见我没动,便转身离开了。
眼前这个人,能相信吗。离开上海,我举目无亲,这兵荒马乱的日子,我连个落脚处都没有。我望向他离开的背影,一咬牙,大喊:“等等我,我,跟你走。”
那人把我带到一户农村人家,吃住都在这里,除了我,这里还有一对夫妻,为我们烧饭,送我过来的那两个人也住在这里。我们每日锻炼身体,更准确的说,是他们训练我,格斗,体能,还有枪法。我不敢问,在这乱世中,能够看到第二天的太阳,吃顿饱饭已经很不错了。
偶尔和风叔夫妇闲聊,大概知道了我即将面对的是什么,他们说,以前这里有很多人,听说是做什么情报,出去就再也没有回来。
我向他们询问关于救我的那个人,他们摆摆手,表示一无所知,那人很少来这里,但是他人很好,经常让人给他们带城里时新的料子,护肤品,新奇的吃食。天冷了,他会给他们稍厚厚的被子和棉衣,天热的时候,还会送消暑的药物和西瓜。
我点点头“哦,这么说,那人还不错。”
而事实上,我对那人的了解太少了,自从他搬来这里和我们一起住,我一天好日子都没有过。日复一日地训练,由他亲自督促,而且都是天黑以后,他又捂得严实,我一次也没看清楚过他的长相。我一度怀疑他是一个长相丑陋,功夫一流的人。
不过每日和他一起训练,学习发电报,学习各种我以前没有接触过的东西,还是会很开心。
他不在的时候,风叔他们会打趣,我和他在一起像极了小两口。过节的时候,我会因为他没有送我礼物不开心,在收到他单独送我的和他们不一样的礼物后,雀跃很久。
每逢初一十五我还会在门口收到一束洋桔梗,一张时新的绣样还有一些丝线和碎布,难熬的日子竟也在这一针一线里悄然流过,我也从十五岁长到了十七岁,少女的心事都被我绣进那密密麻麻的针脚里。
在这里除了训练辛苦些,倒也没有别的烦心事。
在一次训练结束后,我和那人坐在院子里望星星,试图打探:“我跟你学习了三年,都不知道你叫什么。”
“你不需要知道。”
我不依不饶:“那我总可以看看你长什么样子吧?”
“我长得丑。”
“噗嗤。”那是我第一次在他面前笑。
夏日的夜,褪去了白日里的浮躁,倒也清凉爽快,他问:“你喜欢我?”
“啊?”我赶忙起身,背对他:“哪有。”
“那这是什么?”
我抢过他手里的东西,那是一块手帕,上面绣满了“丑八怪”的字样和洋桔梗的花纹。
“这么说,你承认你是丑八怪吗?”
“你……”
我不给他辩驳的机会,一溜烟跑回了房间,关好门,心怦怦乱跳。
3.婚纱
离开那天,他没有来,我站在瑟瑟秋风中和风叔夫妇,还有我朝夕相处的同伴们告别。他给我封信,信中说,我现在能力已经可以出去执行任务了,派给我的任务就是想办法接近大明星阳清泓,剩下的事,他随时吩咐我。
我收拾好自己,来到电影公司。走到电影公司门口,正琢磨这如何进去,看到墙上贴着招聘信息,我按着上面写的,去应聘了服装助理。进去的时候,阳清泓正翘着腿在看剧本,我们排成一排,阳清泓抬头扫过我们,“就你吧。衣服不错。”
我低头看我的衣服,布料是从风叔夫妇那里拿的,丝线是他送的,样式也是照着电影画报上女明星的衣服裁的,没想到,居然帮了我大忙。
“哟,你这衣服确实好看,尤其是这洋桔梗。衣服什么牌子?”
我望向来人,娇小的身材,裹着狐毛大氅,着实违和。意识到不礼貌,我收回目光,道:“自己做的。这位小姐若是喜欢,我给你做一件便是。”
一旁的阳清泓不乐意得了,“你是我的服装助理,不是她的。”
那位小姐倒也不生气,道:“我叫孤筱,也是演员,不过名气嘛,是没有阳清泓大。”
“没关系,我做衣服不看名气大不大的。”
我说完,屋子里鸦雀无声,阳清泓冷着脸盯着我。
跟在阳清泓身边做服装助理倒也自在,在这之前,我打听到的大明星阳清泓十分挑剔,架子十足,还和孤筱传绯闻。可是我自己感觉他还好,每次我选的衣服,他都穿,我定的样式他也满意,一点没有明星架子。
逢年过节,他喜欢送身边工作人员礼物,只是每次我的礼物都和他们不一样,他这一点,让我想起了隐藏在黑暗中的那个人,我有好久没见他了。
平静的日子过了很久,终于有一天我接到任务,刺杀阳清泓所在剧组的导演,在他那里取一份名单。
我有些紧张,以前总练习刺杀任务,却没实践过。我按照任务上提供的信息来到导演休息的房间,发现门是虚掩的,我推门进去,那导演已经倒在地上了,名单摆在桌上。我听到门外有脚步声,来不及想许多,拿了名单就往门外跑。在走廊的尽头与阳清泓撞了满怀。
“你怎么了?”他问。
我攥紧手里的纸,推开他,“快离开这,里面,出事了。”虽然人不是我杀的,但我不想无辜的人卷进来。
可他不听我劝,非要到那个房间看个究竟。
我站在门口,不知所措,解释道:“不是我。”
“我相信你。”
和整日的歌舞升平比起来,一个导演的生死不算什么,消息很快就淹没了。换了导演的剧组继续运转。我却因为陆续接到的任务不开心起来。我不明白,为什么总是给我安排这些任务,但我没法拒绝,我知道,他也有上级,如果不做,他会危险。
但庆幸的是,每次任务,总有各种意外发生,我不用昧着良心做事,也不用太担心他的安危。
那日我正在发呆,阳清泓忽然问我:“你喜欢传统喜服还是西式婚纱?”
我毫不犹豫地回答:“婚纱。”我讨厌母亲走后的喜服店,却难以割舍刺绣,就像我讨厌隐在黑暗中的那个人交代我的任务,却拒绝不了他送的丝线,那些线一丝一缕缠绕在一起,不知何时能解开。
阳清泓就像我肚子里的蛔虫,自顾自道:“你觉得婚纱配刺绣怎么样?”
“什么?”
“是谁规定不能婚纱配刺绣?”
阳清泓行动力很强,很快,他送我一件婚纱,上面是浅浅的米白色刺绣,那一针一线不知他缝了多久。望着那婚纱上的刺绣,我有些恍惚,面前这个人,忽然变得熟悉起来,初次相遇时,黑夜里的轮廓和此刻灯光下的他,轮廓逐渐重叠,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蹦入我的脑海。
“你是谁?”
“嗯?你失忆了?阳清泓啊。”
“那你为什么要当演员?”
他眯起眼睛,似笑非笑:“因为在镁光灯下,看似危险,其实很安全。”
我盯着他看,觉得眼前这个人怎么都看不透。他拉起我的胳膊:“好啦,快去换上,给你拍照。”
4.惊喜
日子过得飞快,很快又到了春天,一切都是新的。那一日我正在房间里整理服装,有人送来一封信。
“叶笙:我是阳清泓,生活在镁光灯和暗夜中。演员是我的职业,也是我自己。很讨厌黑暗中的那个自己,总是安排给你一些看起来不那么好的任务,也很庆幸,那个镁光灯下的自己总是配合黑暗中的自己完成了一个又一个任务。
近期,组织考虑到我的情况,决定布一个局。除掉黑暗中的我自己。三月十五日,下午五点,亚美咖啡馆,找一位带洋桔梗的阳先生,他会告诉你一切。”
我心中荡漾着惊喜,我的直觉是准的。不过,从前我更喜欢黑夜中的他,却不喜欢他做的事情,现在,我更喜欢能想出婚纱配刺绣的这个人,无论他是谁,是否人格分裂。
我接着往下读信。
“叶笙,其实咱俩第一次见面不是在码头。不知你还记得那次剧组找你们家借喜服,有个演员因为太冷罢演,导演实在没办法,看你身形和她很像,便要你等着,替一下女演员,你这个姑娘,太实诚,硬是等到他们收工。你不知道问吗?”
我回忆,是有这么回事,那时我只是觉得,答应了别人的承诺,要做到。我想起那个带名单的导演,怪不得当时看着眼熟呢。
“那个导演,是顾家的跟班,披着导演的外皮对女演员动手动脚,死有余辜。如果他把名单送出去了,那名单上医务人员将遭遇不测,无法抵达前线,更无法医治受伤的战士。”
“叶笙,你知道我最喜欢什么时候的你吗?我最喜欢你专心刺绣的样子,那时的你,眼里只有手中的丝线,容不得旁人打扰。每当这时,我都想变成你手里的丝线。
不过话说回来,刺绣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你看我送你的婚纱,是我三个月才绣好的”……“好了,不说这么多了,信封里有一张照片,是我们上次一起拍的,洗出来两张,我手里有一张,送你一张。希望你喜欢。”落款是阳清泓。
我从信封里抽出照片,是我穿着婚纱的样子,嘴巴咧得很大,像一个开心幸福的新娘子。拍这张照片的时候,阳清泓说,他以后不做演员了,做一个绣郎也不错,绣郎?我一想到他低头绣花的样子,就忍不住咧嘴笑了。
他望着我:“你咧嘴笑起来蛮好看嘛。”
我把照片收起来,拿起笔,随手写了封回信,把阳清泓骂了一遍,这个人格分裂,骗子,把我害的好苦。刚写完,便听到推门的声音,胡乱地收起信,望向来人。
“叶笙!”是孤筱,她抢过我手里的信,大声念起来,我拼命阻止她,却无济于事,她突然“哎呀”一声,道“三月十五日?不就是今天吗?”
“不是的啊,今天三月十四。”
她伸出胳膊,给我看她的新式手表:“你看,就是今天,我新买的手表,不会错的,你快去吧。”
我望着她,想着最近事情多,记错日子也正常,看一眼她的手表,已经四点了,和她告别后,便出门了。
5.意外
最近时局动荡,街上人比平日里少些,一些激进分子,只要碰到走狗汉奸会不遗余力除掉他们。
我走进咖啡馆,听到邻桌的人在说要刺杀走狗的事情,时间已经到了五点半,还是没能等到阳清泓,我环视咖啡馆,那些人起身,我跟着他们来到马路上,一辆汽车停在路中央,我认得那车牌,是当年救下我时,他开的车。
还没等我上前,后面来了一群激进分子,大喊:“你这个走狗汉奸!打死他!”我看到他被打倒在地,抱着头打滚,我在匕首刺向他前赶跑了那些人。
“你设计除掉你自己也不用这么真吧?”
我摘下他的头套,却是顾家少爷的脸。
“怎么是你?”我望着他。
顾家少爷瘫坐在地上,飞快转着他的眼睛“你不是喜服店那小妞吗?你不是被人在码头救走了吗?哦,我明白了,原来是他!我说怎么我的车坏了,那小子让我开他的车。合着是让我做他的替死鬼呀!”
我起身就跑,无奈,他的手下已经赶到了,我被他们关到了废弃仓库。
不知过了多久,顾家少爷打开门,对我说:“他来救你了,走,去看看他。”
刺眼的灯光下,阳清泓匍匐着身子,胳膊艰难地往前探,手一直伸,想要够到前面的东西,我顺着他的手指往前看,那是被撕碎,散落在地的碎片,碎片里,是我咧着的嘴角。是那张婚纱照。
他的手上,胳膊上,头上,全都染红了,像喜服的颜色,我从来没有像此刻一样讨厌那颜色。他颤抖着手,把那些碎片聚拢在一起,小心翼翼地抱着它们,嘴角勾起,眼中泛着泪光。
我摸着口袋,那封回信丢掉了,就像我即将要失去阳清泓一样。可是此刻,我没有更好的办法。我给顾少爷做小,事情就又回到了原点。没有逃跑,没有黑暗中的他,没有绣郎阳清泓。他可以回到镁光灯下,做那个大明星。我们,不曾相遇。
顾少爷推门进去,抓着我的手站在他前面,居高临下。
“阳清泓,你也有今天啊。以前呢,以为你只是个能说会道的明星,把老板哄得团团转。我今天才明白,你一点都不单纯,就是你一点一点除掉了我的兄弟们。”
他围着阳清泓走一圈,接着说:“不过呢,人算不如天算,你小子非要搞事情,让我当你隐藏身份的替死鬼。真是不巧,是她救了我。现在呢,她和我做了笔交易,放了你,她嫁给我。”
我看到阳清泓拳头紧握,“那你要保证对她好。”
“那当然。”
得到允诺后,他望着我,然后垂下眼皮,整个人松了下来,眼神没有了焦距。我意识到不对劲,挣脱胳膊,急忙跑过去,掰开他的嘴,果然找到了那小小的一粒胶囊,之前参加训练时,他给过我一粒,那时他说,希望我永远用不上。
“哟,你们两人这是演什么戏呢?”
我蹲在地上,仰头吼道:“放了他!现在就放了他!我跟你走。”
阳清泓想伸手拉我,被我甩开了。
我看到顾少爷咬紧后槽牙,狠狠道:“我改变主意了,你们两个,一个都别想走出这里。”他手往腰间伸,拔出手枪。
“砰!”
6.勇敢
顾少爷转身,我惊讶地望着他身后的人,是孤筱。
“顾晓,你怎么找到这里?”
孤筱举着枪走过来,“对不起,叶笙,今天是三月十四。我早就知道你和阳清泓的身份。我无意中得知阳清泓的计划,他想让激进分子想除掉他在黑暗中的身份,那张脸没有人见过。他打算除掉我哥哥。他是我哥哥啊,我不能坐视不管,可我又不能告诉我哥哥,那样他会报复阳清泓。
我想只有你能救我哥哥,便让人把你带到现场。原本想,哥哥不会把你怎样。没想到我哥哥他执迷不悟,把你们害成这样。”她的眼泪止不住往下流。
孤筱,顾晓。是我没早些参透。
“阳清泓,其实,我是你的上线派来监督你的,他早就不信任你了,是我一直替你周旋。你为他们那边送物送人,我也从来没有报告过。你做的对。我们的那个团队,已经和顾家一样破败不堪了。”
她顿了顿,对她哥哥说:“顾家,早已烂透了,你们看看,顾家都是些什么人,那个走狗导演,对我的姐妹们动手动脚,还有那个军火贩子,你敢说你和他没有一点关系?至于你,你做的那些丧尽天良的事情还少?
我顾晓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就是误导叶笙,去救了你,原本看在你是我血脉相连的哥哥,我不想你去死,现在,我一点都不想做你的妹妹,因为我的良心还在,我不想看到更多的叶笙,也不想看到你伤害我的同胞们。哥哥,来生愿你做一个好人。”
她又转头向我,语气缓和了许多:“叶笙,你一点都不勇敢,喜欢就要说出来啊,虽然我和阳清泓说过,但他好像更中意你呢,还有你,阳清泓,默默为叶笙做了那么多事情,是要表达出来的。你们都不勇敢,你们都要勇敢呢……”
说着,她举着枪的手垂落下来,人也直直地倒在地上。我想起那个导演倒地的姿势。
“顾晓!”顾少爷不顾身上的伤,抱着顾晓:“对不起,对不起,是哥哥对不住你!”他拾起地上的枪,对准我,我闭上眼睛,又是“砰”的一声,接着,我听到他倒地的声音。最后一刻,他决定随妹妹去了。
一切,都结束了,那个张牙舞爪的顾家,在上海滩消失了,顾家的财产被孤筱托人修建了学校,我和阳清泓互相表明了心意后,也投入了各自的战线,约定和平那日再见。
和平很快就到来了。
春风带着一些寒意,却早已不再凛冽,我和阳清泓站在那座墓碑前面,我把手里的洋桔梗和我为她做的衣服放在墓碑前,轻声道:“孤筱,我们来看你了。谢谢你当年救了我们,也谢谢你教给我勇敢。”
阳清泓点头,望着那洋桔梗,朗声道:“更谢谢你的药物救下了前线那么多的战士,我曾经是演员,以后也会是,无论我演什么样的角色,我都没有忘记,我是永远是家园的守护者之一。”
夕阳下把我们的影子拉的很长很长,我和阳清泓相视一笑,孤筱,她会看着我们吧。
7.幸福
回去的路上,路过曾经的喜服店,现在变成了一家婚纱店,门面看起来简单温婉。
阳清泓拉着我的手,问:“进去看看?”
我犹豫一下,还是推开了门。
“欢迎光临!”
好熟悉的声音!我定睛一看,眼前那人身着青绿色旗袍,上面是浅浅的荷花花纹,荷花在初春里开的那样张扬。新生,我忽然就想到了这个词。我的后母,我父亲的第二任太太,荀慧芳,仿佛得到了新生,丝毫不见从前的样子。
“来,孩子,坐。”
她坐在阳光里,平静地讲述着那些不平静的日子。
“你父亲,他死了。贩卖军火。”她轻描淡写,而我听到关于父亲的消息,内心有一瞬间触动,很快又平静下来。
荀慧芳接着道:“这里是阳先生盘下来的,他说以后我可以做点小生意维持生计。我也不会别的,就是以前和你学了些刺绣,听说最近婚纱很流行,就开了婚纱店,也卖旗袍和中式喜服。”我环顾店里,确实是中西样式都有。忽然,我看到橱窗里那件婚纱,上面是浅浅的米白色刺绣,绣着一束束桔梗花。
阳清泓走过来,笑着道:“荀姨,婚纱配刺绣可是我想出来,送给叶笙独一无二的礼物。”
荀慧芳两手一摊:“那你想怎么办?”
“要不这样吧,我告诉叶笙一个关于你的秘密,你就可以出售我的想法了。”
荀慧芳犹豫着,慢慢点头。
“叶笙,荀慧芳,荀姨,她是你的母亲,亲生母亲。”
“啊?”我被吓了一跳。只听阳清泓解释:“你能够逃到码头,是暗中她帮了你。还有,孤筱能够找到咱俩,也是她去报了信,让她劝说她哥哥,只是孤筱她……”他哽咽了一下,接着说:“你母亲一直不敢认你,是因为……”
“因为我怕你会怨恨我。”
“我……”我一时语塞。
“叶笙,荀姨和我一样,也算是个‘演员’了,演一位地位低下的家庭妇女。她生下你后,因为加入了我们,站在你父亲的对立面。为了给你安稳的家,把你送给了你的养母,而你父亲想要男孩,也同意了。
你的养父没过多久就因为发表要和平的言论被处死。你的养母靠着喜服店,把你拉扯大,顾家少爷给太太选喜服时看上了你,而你父亲是他的手下,看你的长相,一眼就认出了你,荀姨威胁你父亲,如果告诉你真相,就离开他。后来,你养母的去世,不是意外。后面的事你也就知道了。”
我听阳清泓说了这许多,竟不知怎么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化。
我靠在椅背上,凝视她,想问她父亲是否爱她,那个曾出卖她孩子的男人死去时,她是否难过。却不知从何问起,只轻声唤:“妈妈。”她瞬间红了眼眶。
阳清泓双手一拱,恭敬道:“岳母大人,女婿有礼了。”
“噗嗤。”我的母亲带着眼泪笑出了声:“好女婿,谢谢你这些年对她的照顾。”
她取下橱窗里的那件婚纱,替我换上,尺寸刚好。我们仨一起去了照相馆。
“咔嚓!”闪光灯亮一闪,屋内灯光刚好,屋外阳光也好,我们的笑容被定格在小小的纸片上,和那日阳清泓泛着泪光的眼神一起铭刻在我的记忆里。
照片洗好后,阳清泓抚摸着照片,我抚摸着那件婚纱,我又想起那日他绝望中带着幸福的样子,似是心有灵犀,他问:“你觉得幸福吗?”
“嗯。”我点头。
他凑到我耳边:“那你还觉得我人格分裂吗?还觉得我是骗子吗?”
“啊?”糟糕,他看到了我写给他的回信。
“你说呢,本来人家还沉浸在幸福中,被你这么一问就……”我看到他挑起好看的眉毛,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就更幸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