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突然阴了下来,黄沙弥漫,沙丘悄悄移动、生长,天空在漫天的雾霾下像一块肮脏的幕布,呼啸的北风裹挟着茫茫沙土一路卷向通城。
花那坐在车里忧心忡忡,她刚把车开进高架桥天气就骤变,龙卷风势不可挡的汇聚前进,它吞噬沿途破碎的广告牌和杂物变成了高速旋转的绞肉机。
高架桥建在城市半空,一眼望去畅通无阻,也因此眼前的景象奇异又恐怖,仿若末日。像是察觉到了危险,嘟嘟在副驾驶蜷着身体低声呜咽,花那没有办法,她们被困在了桥上,像绳上的蚂蚱,土地沙化后异常天气便开始频发,直到引发'天坠',花那还记得两年前那场毁灭性的沙暴,天空塌陷了一个凹洞,可见度不足五米,空气中充满了沙雾,粘稠到无法呼吸,她怕的发抖,觉得已经世界末日,可诺曼告诉她说'天坠'只是局部性的,其他的城市一往如常,一定有人会来救他们。
可如果世界上所有地方都这样该怎么办?
诺曼笑笑:那就再创造一个世界,没有沙,没有风,有蓝的天空和金的太阳。
从小到大他一直都那么乐观,花那知道他是在安慰自己,可接下来的几年里沙化现象却愈加严重,更多的城市发生了'天坠',诺曼也越来越忙,她见到他的时间开始变少,直到最后世界政府宣布解散,人类放弃了环境治理,诺曼也彻底失踪了。
龙卷风渐渐接近,狂呼呼啸,能见度越来越低,海潮般的沙尘后有一团上粗下细的黑影贴地而行,远远看去像个身体不协调的双脚巨兽,花那揉了揉眼睛,她开了一夜的车此时累极了,索性抱起嘟嘟闭上眼睛,决定听天由命。
1
再醒来时飓风已过,花那幸运的逃过一劫,残风穿过车窗缝隙发出呜呜的怪叫,但已不具威胁,可窗外仍尘雾弥漫,空气中氤氲着奇异的淡粉色,说不出的诡异。
嘟嘟也活跃起来,它在副驾驶上跳来跳去用鼻子嗅从缝隙钻进来的沙子。
嘟嘟是一只仿生犬,外表是金毛的样子,是诺曼在一年前送给她的生日礼物,AI技术赋予了它近乎完美的生物情感,同时还具有即时通讯、信息检索、导航等现代化功能,是诺曼的研究成果,他曾想把它量产,可后来'天坠'频发,城市纷纷陷落,土地沙化使粮食减产,骚动、战争,最后一切都崩塌了。
因为诺曼工作一直很忙,花那会打开通讯系统贴在嘟嘟耳边问:嘟嘟,嘟嘟,诺曼在哪里?
不过多时嘟嘟后颈上的通讯器就会以诺曼的口吻传出一句话:花那,花那,诺曼在创造新世界!
可从某天开始无论花那怎么呼叫嘟嘟都不再传回信息,诺曼就这样毫无预兆的人间蒸发了,直到世界政府宣布了'伊甸园'计划,花那抱着嘟嘟站在逃难的人群中,听领导者拿着奇怪的头盔做宣讲:“通过神经投影仪我们就能够到达人类最终的伊甸园,那里没有痛苦,没有饥饿...”
这时怀里的嘟嘟突然发出'滋滋'的电流声,然后是诺曼嘶哑又模糊的声音。
“花那...我是诺曼...”
“机...机械墓地...伊甸园。”
那是花那最后一次接收到诺曼的消息。
嘟嘟在地图上标出了一个红圈,那里便是机械墓地,据说是战争时期一个巨大的弹坑,因为地球宜居地不断减少,政府不得不将那里作为'伊甸园'的开发基地,是军事禁区,但因从外面眺望能看见堆成山的机械废料所以又被称为机械墓地。
但花那要先去通城,那里是机械墓地的必经之路,世界上大部分的城市都已陷落,通城是为数不多还没有遭遇'天坠'的城市,但也几乎成了死城,'伊甸园'计划让大部分幸存者带上了神经投影仪,剩下的人自称为坚守派,他们认为'伊甸园'是个骗局,并建立了自治区,有食物和水源,最重要的是花那的油箱要空了。
驶下高速公路后是一道狭长的裂谷,道路从中穿过,虽然沙尘遮挡了视野,可花那还是远远的看见了指路灯塔的青色亮光,那是通城自治区的入口,这代表他们欢迎外来的逃难者,花那松了口气。
“停车!”
驶近后,汽车被人拦了下来,他们手里都端着步枪,全副武装。
一个男人走过来打量她,然后往后座看了看:“就你自己?”
花那点头。
“你从哪来?”
“莱...莱斯城。”长时间的独处让花那喉咙发紧,声音中带着一丝古怪。
“那是你的狗?”他指了指嘟嘟。
嘟嘟不友好的对他呲牙,但被花那安抚了下去。
“它是我的朋友。”她说。
男人点点头表示认同:“现在能种粮食的地方不多了,你要在通城长居吗?”
“不,我要去找人。”
“找谁?”
“我的哥哥。”花那说。
2
从土地开始沙化到现在,粮食减产了近百分之九十,人们曾为此发生战争,但因为'伊甸园'计划的实施人口骤减,食物反而变得充裕起来。
通过那条长峡谷后就来到了通城高地,看上去这里原本应该是一个边陲小镇,但现在却成了这一带最大的人类聚集地。
花那看见路边残破的广告牌上还留着当年的广告语:伊甸园,人类最后的乐土!但上面不知被谁打了个大大的红叉。
“抱歉花那,这个月我又不能回去了,我被选中参加政府的计划。”诺曼的语气里透露着兴奋。
“什么计划?”
“是个新世界,有蓝的天空与金的太阳,是人类的伊甸园。”
“伊甸园...它在哪里?”
诺曼停顿了一下像在思考。
“无处不在,花那,它无处不在。”
自治区的地面铺着平整的碎石,使汽车可以轻松的通过不至于陷进沙子里熄火。
卫兵指引花那进入自治区,她看见了半圆形的棚屋,他们将粮食种在这种棚子里来防止沙尘的侵扰,人们三三两两忙碌其中,各司其职,秩序在崩塌后又被重新建立。
每个外来者都得接受调查,她最后被带进一间民宅,里面只有一张桌子和简陋的沙发,卫兵告诉她稍作等候,自治区的负责人会来见她。
十分钟后走进一个男人,他很年轻,但削瘦的不成样子,凹陷的脸颊上有一双忧郁不羁的眼睛,身上穿着奇怪的大褂,让花那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这里已经很久没有外来人了,你来自莱斯,我听说那里已经发生了天坠。”男人坐在椅子上点燃一支烟,花那看见他的瞳孔里布满血丝。
“沙子把天空淹没了,像黄色的海。”
“你不打算留在这里吗,现在有食物的地方可不多,你要去哪?”
“机械墓地,去找我的哥哥。”
男人愣了一下:“那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你怎么知道?”
男人沉默了一会,然后吐出一口烟圈:“因为我就来自那里,我曾是'伊甸园'的研究员。”
“什么?”花那审视起眼前的男人,他眼睑低垂,看上去无精打采甚至有些颓废,但确实不像说谎的样子。
“诺曼...你认识诺曼吗?”
他摇头:“伊甸园计划的工作人员都是以代号相称,名字没有任何意义。”
“那他们都去哪了?”
“大部分人都带上了神经投影仪,前往所谓的新世界。”
“那你呢,你为什么没去?”
男人冷哼一声:“因为不信任,伊甸园就是个骗局。”
“我是最早一批负责开发伊甸园的人,旨在利用神经投影仪使人类的意识与肉体分离彻底摆脱物质的束缚,意识的力量将得到解放,饥饿与痛苦不复存在,人类甚至会因此上升一个维度,而承载分离后的意识集合地就是伊甸园,你可以理解为一个庞大的程序。”
人类无法解决土地沙化带来的粮食问题,那便变得不再需要粮食。
“但最终失败了。”
“失败了?”
“没错,伊甸园是一个巨大的中央处理系统,它埋在机械墓地的地底,但它需要一个管理者,我们本想开发AI'亚当'来负责这项工作,但最后发现管理者必须具备自主意识才能胜任,而AI和人类最本质的区别就在此,它们可以学习和模仿却无法产生意识,这是从本质上无法解决的问题,所以伊甸园计划最终宣布失败。”
“但一年后政府又重新启动了伊甸园计划,'亚当'正式投入使用,直至最后引发全球性前往伊甸园的热潮。”
一年前正是诺曼离开的时候。
“所以我才说它是个骗局,伊甸园计划不可能成功,那里是真正的墓地。”
花那不知该说些什么,她不懂科学,但诺曼最后让她前往机械墓地一定是有理由的,也许他真的创造了一个国度,没有沙,没有风,但有蓝的天空与金的太阳。
像是察觉到了花那低落的心情,嘟嘟晃着尾巴过来舔她的手心,湿漉漉的触感留在了皮肤上,通过高超的AI技术,嘟嘟的外形、行为、智力都和真正的宠物无异,难道就真的不会有奇迹发生吗?
花那茫然的抱着嘟嘟贴在它耳边问:“嘟嘟,嘟嘟,我该怎么做。”
出乎意料的,嘟嘟脖颈上的接收器擅自播放起诺曼最后的通讯记录。
“花那...”
“机...机械墓地...伊甸园。”
3
花那执意离开,她拜托男人给她加满汽油,但等她准备出发时却看见他正靠在车上抽烟,手里拎着一支霰弹枪。
“我和你一起去。”
花那不解的摇头:“那已经成了生命的禁区,你没必要跟我去送死。”
“正因如此我才要跟着你,你自己不可能回来,而且我很在意你的狗。”
“嘟嘟?”
“它的行为和仿生生物相比有些不同,或许真的有奇迹发生不是吗?”
花那看向他的眼睛,漆黑的瞳孔里依旧黯淡无光,但却多了一些执着。
“对了,我叫迪克。”男人对她伸出一只手。
他的手指纤长且骨感,让花那想起女人,一点也不像诺曼手掌那样宽阔有力,但她还是握了上去。
“花那。”她说。
迪克给车换了特制的抓地胎,这样可以在类沙漠的环境下行驶更长的时间,通城自治区离机械墓地只有一百多公里,在公路上没开多久就看见一团混浊的黄色雾层弥漫在城市上空绵延千里,像是卷起的黄色海潮。
那便是'天坠',不可阻挡的沙化现象,植物一夜之间全部死亡,食物链发生毁灭性的断裂,然后是动物,紧接着就是人类。
汽车行驶到了通城的边境区域,花那看见有很多全副武装的卫兵在巡逻,甚至还有装甲车,但现如今剩余的人类数量甚至构不成战争,敌人又是谁?
迪克在一旁解释说:“因为物资短缺,我们曾派人去'天坠'区域搜索物资,但发生了交火,通讯设备里乱作一团,他们说看见了怪物,最后也没人活着回来,从那以后我们便派人监视通城边境,可时至今日也什么都没见到。
“你相信有怪物吗?”花那问他。
“我不知道。”迪克耸耸肩。“以一个科研人员的角度来看,任何生物都无法在天坠区域生存。但事到如今,发生再离谱的事也不奇怪不是吗。”
花那点点头表示赞同,但这也说明机械墓地已十分危险,诺曼真的还会在那里吗。
风声骤起,汽车彻底驶进了那团浓重的尘雾,沙子把车身刮的哗哗作响,可见度飞速降低,花那不得不减缓车速。
相比于边缘近乎狂躁的空气流动,里面反而静的可怕,像是台风眼的漩涡,无数的尘土与沙粒悬浮于空气之中,让人觉得像是进入了时间静止的里世界。
很明显迪克也是第一次进入'天坠'地区,他好奇的摇下车窗用手去触碰空气中漂浮的细沙。
嘟嘟的地图显示她们离机械墓地只有十公里,但汽车已经进了市区,安全起见只能缓慢前行。
没有人类的城市成了失去灵魂的空壳,死去的行道树裸露着光秃秃的枝干,脆弱的仿佛一碰就会碎成灰白的粉末,土地沙化使建筑的地基下陷,有些甚至已经倾斜,汽车驶在柏油路上也有一种软绵绵的感觉。
不知为什么从进入'天坠'区域开始嘟嘟就很安静,它耸拉着耳朵伏在花那身旁,看上去无精打采。
“这里也没我想的那么恐怖。”似乎是为了缓解气氛,迪克故作轻松。
花那从后视镜里瞄了他一眼问:“伊甸园是什么样子。”
“什么?”
“我说伊甸园,人类和肉体分离之后,会是什么样子。”
“我不知道。”迪克给出了意料之外的回答。
“神经投影仪就像是去往伊甸园的列车,但这趟列车是单程票,没人知道那里有什么,政府把那里形容成了天堂,说是人类的进化,可失去肉体的人类真的还是人吗?也许只是睡着了,做了一个不会苏醒的梦,而这个梦境却还需要一台机器去维护。”
上帝把自己囚禁在伊甸园里,却把管理权交给了亚当,谁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去偷吃禁果。
花那没回话,因为眼前的景象发生了变化,前方是一个果园,泥土已经变成了沙子,但奇怪的是里面仍种着东西,灰黑色的藤蔓状物质整整齐齐的贴附在地表,像某种新奇的植物,有些藤蔓上甚至结出了长相怪异的花,质感坚硬,像是金属。
但这是不可能的,没有任何养分的土地怎么可能种出东西。
两人对视一眼,然后默契的下车,花那用手触碰那些藤蔓,它们饱满且充满韧性,确实是活着的,像是感应到了危险,花的花心吐出一团淡粉色的烟雾,花那躲闪不及,嗅到了一股恶心的血腥味。
她记得这种淡粉色的烟雾,和她遭遇龙卷风时遇到的一模一样。
迪克抓住一根藤蔓将它连根拔起,陷在沙子里的根部显现出来,那竟然是一颗人头,细如发丝的淡粉色脉络将它包裹起来,并且在有规律的蠕动,从眼睛、口、鼻中汲取着营养。
迪克吓的不轻,条件反射的将人头甩在地上。
“真是见鬼了!这些是什么东西?”
“植物变异?是谁把它们种在这里的?”
花那站在果园里环顾四周,发现这一带全是这种诡异的植物,这说明它们下面埋着数不清的人头,冷汗从手心渗了出来,花那止不住颤抖,她想起了诺曼。
“嗨!”迪克把手搭在她的肩膀上。
“冷静一点,我们离开这里。”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漂浮的沙尘中起了浓雾,那些淡粉色的物质与黄沙混在一起,看起来恶心又恐怖,天色渐晚,可见度降到了最低,随着越来越靠近机械墓地,雾气中开始传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铿锵'、'铿锵',像一只只巨兽在落地前行。
4
没人知道'天坠'区域的夜晚藏着什么,他们沿着街道前行,想找间屋子休息,极低的可见度使他们根本没有意识到有东西接近,直到那东西从雾气中迎面走了出来。
在这之前花那还在和迪克为这里有没有变种生物而争论,现在看来相比于生物,那更像是魔鬼。
花那首先看见了脸,那是张坚硬,木纳,由各种机械废料构成的简单的脸,并且嘴角咧开了一个弧度,像一个僵硬又诡异的微笑。
它的身躯有七八米高,身体里塞满金属杂物,车门、广告牌、垃圾桶、由无数的藤蔓把它们缠绕拼凑在一起,那些藤蔓蛇一样蠕动爬行,每根的末端都伸向地面连接着一个人的脑袋,大概有十几个人,都跟在那东西后面缓缓移动,但步伐毫无章法,像是行尸走肉,花那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已经死了。
事情发生的太快。就在花那愣住的瞬间,一根藤蔓已经伸到了眼前,它弯曲成弓形扑向花那,然后她听见了枪响,霰弹枪喷吐的火焰将黑夜照亮,藤蔓被轰成一团焦黑的物质,嘟嘟对着那东西狂吠不止。
“快跑!”
迪克朝花那大吼,他持续勾动扳机,子弹在那东西身上溅起阵阵火花,零件碎屑散落一地,但它仍不断前进,面带微笑。
迪克拖着花那一路狂奔,他们躲进路边的房子,可它挥舞细长的四肢冲破墙壁,像头兴奋的蛮牛,最后将他们堵在一间餐馆里,穷途末路。
迪克拉开地窖的暗门将花那塞了进入,嘟嘟在她怀里低声呜咽。
“你藏着里面不要出声,我去把它引开!”
迪克的头已经流血,他脸色煞白,但眼神却格外坚定,仿佛变了一个人,脖颈上暴露出因力竭而产生的青筋。
“等等...我们一起藏在这...”
花那慌张的拉住他,但迪克望着她的眼睛无力的摇头。
“你没注意到吗?那东西不仅仅是简单的机械,它拥有智慧,那些藤蔓也不是植物,而是创造物,某种东西的创造物,这本是不可能的,一定是有什么可怕的事情发生了。花那,你要活下去,还要去找你的哥哥不是吗?”
他伸出手揉揉花那的头。
“这个世界太糟糕了,伊甸园,真实存在就好了。”
然后身后轰隆一声,餐馆的墙壁被撞出一个大洞,烟尘缭绕,无数的藤蔓从缺口挤了进来,迪克一脚踹上暗门,回身举枪射击。
花那躲在地窖里瑟瑟发抖,枪声、金属的摩擦声、墙壁的震颤声在她的大脑里来回碰撞,仿佛又回到了两年前莱斯城的那场沙暴,那时她也是这样躲在房间里,看窗外的人们抢夺食物互相伤害,诺曼把她搂在怀里告诉她不要怕,一切都会过去。可现在诺曼不在了,迪克也要死了,再也没有人能保护她了。
外面的嘈杂渐渐终止,鲜红的液体顺着地板缝隙往下流,啪嗒啪嗒的滴落在花那脸上,她又闻到了那种血腥气,可恐惧却消失了,嘟嘟夹着尾巴颤抖不止,花那像诺曼一样将它紧紧抱在怀里,贴在它耳边低语:
“嘟嘟别怕,别怕,在这世界上有一个地方,那里没有风,没有沙子,没有怪物,只有蓝的天空与金的太阳,只要沿着路往前走,就一定能见到那个...永恒的...国度。”
5
再出去时已是早晨,阳光穿过层层沙雾只留下冰冷的青色,不知是不是因为长时间呼吸不干净的空气,花那感觉肺里沉重的像积了铅块。
四周静的诡异,她站在原地茫然无措,一眼望去满是枪眼与掉落的金属碎屑,但那东西不见了,迪克也不见了,甚至连血都消失了,直到她在墙壁角落找到一截手臂,手指依旧骨感纤细,只是更加苍白,断口带着撕裂的狰狞,但失去了血液,只剩半截白骨裸露在外面。
花那本想将迪克的手臂埋在沙子里,但她不希望那些藤蔓状的东西把它当成养分,想了想只好烧掉,死去的肉块在火焰中慢慢变成一团无意义的焦黑色物质。
花那面无表情。
人类的肉体如此简单便可以抹去,那意识又真的存在吗?
嘟嘟出了状况,花那发现越靠近机械墓地它对周围的反应越迟钝,直到最后彻底失去了仿生生物的机能,四肢也僵硬无比,像一层肉皮下裹着铁块,花那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在这时才突然意识到嘟嘟作为人造物的本质,也许它所有的情感与行为都是AI为了讨好她而模拟出来的,是虚伪的。
走过一条长长的坡道后花那看见了栅栏,那是机械墓地的外围,她从背包掏出铁钳剪开一个缺口钻了进去,里面的结构并没有像她想的那样错综复杂,在'伊甸园'完工后政府似乎拆掉了所有的研究所,所以现在留下来的更像是一片墓地,无数的黑色棺木从上往下排列在一起填满整个弹坑,并且一直延伸到地下,棺木中是选择前往'伊甸园'的人类,他们都带着神经投影仪躺在里面,期盼着一个没有饥饿与痛苦的世界。
但令花那感到惊悚的是那些藤蔓,它们像中枢神经一样连接着一个个黑棺,然后朝同一方向汇聚,花那越走越深,她进入了地底的设施,拐过路口后眼前突然出现了和昨夜一样的怪物,花那吓了一跳,险些叫出声来,但冷静下来后发现它其实无法行动,倒在棺木旁耸拉着四肢,巨大的头颅晃来晃去,用两个圆圆的空洞盯着花那,面带微笑。
“请进...”
“请进...”
从那副身体里传出嘶哑又机械的声音。
不止是一个,花那惊恐的望向四周,无数双漆黑的眼睛藏在黑暗的角落里,脸上都是同样诡异的笑容,声音含糊不清。
“请进...”
“请进...”
而前方的路通向地底,满眼漆黑。
花那后背渗出了冷汗,她突然觉得这里并不是伊甸园,而是地狱。
不知往下走了多久,眼前出现了一个控制室,但大门紧闭,左边的墙壁上镶嵌着装满液体的器皿,正在花那思索怎么进去的时候两根藤蔓悄声无息的接近过来,但并没有袭击她而是夺走了嘟嘟,花那还没来得及惊呼,就看见嘟嘟在眼前被硬生生的肢解了,藤蔓野蛮的扯掉嘟嘟的四肢和身体,只留下头部,让花那想起了迪克的残臂。
但嘟嘟没有任何挣扎和呻吟,只有一串机械碎裂的咔咔声,然后藤蔓钻进嘟嘟的脑袋,从里面掏出一个活生生的大脑。
一个属于生物的大脑。
悲伤与惊愕混杂在了一起,花那看着这一幕浑身颤抖,嘟嘟就这么简单的被撕碎了,它是她唯一的朋友,她瞪着着那个还流淌着组织液的大脑回想起迪克的话来。
AI和人类最本质的区别就在此,它们可以学习和模仿却无法产生意识...
一年后'亚当'正式启用,出现了全球性前往伊甸园的热潮...
上帝把自己囚禁在了伊甸园里,却把管理权交给了亚当...
藤蔓将嘟嘟的大脑丢进墙壁上的容器中,然后控制室的门开了,像是钥匙。
里面便是伊甸园的中央处理系统'亚当'。
但花那并没有看见一排排复杂的按钮和屏幕,只有一个没有闭合的黑棺,里面放着神经投影仪,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诺曼!”
花那对着空气大喊,但回应她的只有空荡荡的回音,这里什么都没有,劈天盖地的绝望快要将她吞没了,花那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她躺在黑棺里闭上眼睛,想象自己慢慢死去,然后戴上了神经投影仪。
并没有想象中的疼痛,她只是感觉像在被抽离,身体失去了力气,周身是粘稠的海,或是沙子,然后感官被隔绝,甚至失去了呼吸,肺部开始挤压,强烈的窒息感让花那忍不住挣扎,她猛的翻身,世界颠倒,眼前一片光亮。
啊...她看见了,是蓝的天空与金的太阳,花那已经很久都没有见过这么明亮的太阳了,然后是无边无际的海洋,潮湿的海腥味扑面而来,诺曼站在沙滩上远远的望着她,嘟嘟在他的脚边蹭来蹭去。
可等她睁开眼睛,眼前还是只有无尽的黑暗与神经投影仪显示出的淡蓝色界面。
眼泪顺着花那的眼角不可抑制的流淌,像做了一个梦。
而梦境终究会回归现实。
“永别了诺曼。”她说。
神经投影仪自动对她的瞳孔进行了识别,然后在她眼前依次显示出几行小字。
瞳孔验证通过...
亚当自毁程序启动...
伊甸园执行B计划'苏醒'...
验证人:夏娃...
在那一天,花那失去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