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默的斯普特尼克

2020-08-05 12:03:44

爱情

文/朝歌

薛砚砚等过了那三个小时,也终究等来了缓慢孤寂的一生。

1

这里是一处墓园。

眼前这块墓碑看不出什么端倪,周遭因为常有人清理,所以并没有显得电影里那么凄凉潦草。空地上放了一枝郁金香,那花开得浓烈而张扬,然而只有一枝,看上去孤零零的。不过那也应该是哪位不知名的好心人经过时,从怀里随手抽了一枝放下罢了。

墓主人叫顾御府,细细地观看照片,也算得上是个好看的男人。他死在冬天,只有二十九岁。在最好的年华里,他被下葬在了这里,如此多年,再无人问津。

看守墓园的是个跛脚老人,他老了,再走不了远路。可一有时间,他就会按照顺序来看望一下这些人。这处墓园明明就在山脚,可总是人烟稀少。老人知道墓园里葬的大部分是公职特殊人员,他们秘密行动,寂寂离去,有的人甚至连名讳也不是真的。

可这个呢?老人在顾御府墓前停下来,颤巍巍地坐下来。他伸出干枯的手轻轻抚摸顾御府的黑白照,这么多年过去,他老了,这小子倒还是这么年轻。

老人看着看着,缓缓低头,一双浑浊的眼里倒映出寂寥的大地。许久,他的眼睛定格在顾御府去世的那个年份上:“你要有时间就回来看看,不成,托个梦也行。”

“薛砚砚那姑娘啊,太倔。”

“我们跟她说你不在了,她不信,非要等。都这么多年了,听说……她还在等着。”

2

从成田机场登机,乘国泰航空CK520,眯眼睡一会儿,到达香港国际机场,历时三小时五十五分。

薛砚砚走出机场时,车已经停在她面前。车窗摇下,并不是她期待中的那张脸。

从日本到香港,见一个人,只要三小时五十五分。可她想见顾御府,总是很难。

来接她的Leslie从后视镜观察到她的表情:“先生他这几天有事要忙,让我先来接你。”薛砚砚闭上眼假寐,对于Leslie的话,她充耳不闻。

刚回到顾家,小姨就走了进来,坐在床边询问了她的功课后,又说:“日本那么远,毕业后回香港吧。她看着薛砚砚,“你顾叔叔也觉得在香港会更方便些。”

薛砚砚懒懒地开口:“也不是很远。”

四个小时的航班明明就是不远,顾御府成天飞,天南海北地忙,却一次都没去看过她。

看来她在日本赌气的这几年,他过得很好。

顾家是民国时期的建筑,阁楼依山势而建,样式仿西式别墅。白色复式花园楼前是错落有致的灌木丛,青石板小道曲折地指向圆形铁扇门。花园里种了好些讲究的花草,圆木桌上放着茶盘,薛砚砚倚着藤椅摇摇晃晃。阳光从树荫处洒下,她用杂志挡住了半张脸。

门外传来声音,薛砚砚赶紧坐起来翻书看。走过来的顾御府和Leslie在低语着什么,他的脸庞有着坚毅的轮廓,眉目很俊朗。薛砚砚抬头才发现,这个世界周而复始地在变,唯独自己对他的感情没变。

她回来的第三天,他想起了才回家。

这世上有没有这么一种人,他对你另眼相待,细语安慰,让你满心欢喜地存了幻想。等到自己一颗心系于彼身,他却退后,万般磊落地说那只是误会。大概正因为如此,才让人更加难过吧。

跟着顾御府进来的,还有一位气质俱佳的美人。两个人一边言笑晏晏地谈话,一边朝着这边走过来。

顾御府把美人带过来,看见了薛砚砚,表情未变,他的眼睛只一瞬投在她身上。

“薛砚砚,我妹妹。”他在给美人介绍她。

薛砚砚拿着杂志晃了晃:“是表妹,表了好几辈。”她看了看顾御府,更加笑眯眯地说道,“就是黛玉和宝玉那种关系的表兄妹。”

美人很有风范,伸出手自我介绍。她眉眼如画,笑了笑:“我叫良颜。”

那天吃晚饭时薛砚砚故意饿肚子,楼下言笑晏晏,她躺在床上和同寝室的人打电话。她的暗恋尽人皆知,同学故意嘲笑她:“你三年不回家就能把他放下,人家还不是该干吗干吗,根本不受你的影响。”

楼上没开灯,窗前折射着楼下的觥筹交错。灯光闪烁间,薛砚砚一眼就看见了书桌上的那本刊物。这一期采访商业新秀,封面堪堪是顾御府那张放大的脸。

薛砚砚盯着封面看了半晌后,突然拍案而起。

她走了三年他不闻不问,好不容易她鼓起勇气回来一趟,他居然敢带着他的莺莺燕燕给她不痛快。

凭什么?

2

顾御府刚从浴室出来,就听到了粗暴的敲门声。他从玄关处拿下外套披在身上,把门一开,果然是薛砚砚。短发,长裙,过分消瘦像小女孩的躯体,眼下一颗泪痣。

走了三年,此时再细看,薛砚砚好像就没怎么变。

“这么晚了还过来,”顾御府倚在门框边上,他身形修长,又天生长得好看,却偏偏不好好说话,“要送我礼物吗?”

薛砚砚以为自己听错了:“送什么?”

顾御府挑眉:“礼物啊。”

薛砚砚:“我送你?”

顾御府堵着门不动:“走了三年终于舍得回来了,听说Leslie他们都有礼物,我的呢?”

薛砚砚没工夫跟他打嘴仗,抬头对上那双眼:“今天的那个良颜,你们什么关系?”

顾御府双手插兜,笑了笑,那笑意十分值得回味,好半天才说:“薛砚砚,你一走就是三年,走之前是你说要和我断个干净的。这都三年过去了,你不会还喜欢我吧。”

顾御府的三年好像变了许多,他有了坚毅的眉目和风华正茂的身影。可这个人又好像什么也没变,他笑一下,那笑容之下就带着明媚少年的光。

薛砚砚看了他许久:“良颜,我知道她,如果没猜错的话,她老爸手下什么生意都沾。顾御府,我小姨把家里的生意交给你打理的时候,可不是什么要求都没有吧?”

顾御府轻轻点头,看起来很赞同她的说法。可一转眼,他又笑了起来:“有是有,可你小姨总不能连我追女人都要管吧。”

三年了,他对她的拒绝和给旁人的情意脱口而出时,还是这么轻易。

薛砚砚刚要说什么,Leslie就出现在身后。他手上拿着蝴蝶结纸袋,一抬头就看到被挡在门外正兴师问罪的薛砚砚。Leslie有些心虚,但还是把东西递给了顾御府:“薛小姐那天扔在了车上。”

薛砚砚看向Leslie,一脸的威胁警告,顾御府已经将它拆开。

是一本精装版的《斯普特尼克恋人》。

那是送他的礼物,不过已经毫无意义了。薛砚砚跟顾御府道“晚安”,转身就上了楼。

薛砚砚一走,顾御府整个人都失了力,Leslie焦急地搀扶顾御府上床。他趴倒在床上,眉头紧锁,微闭着眼。身后露出了光滑的背,和上面瘀青红肿一片的伤,Leslie熟练地为他上了药。

“先生,你忍着点。”

顾御府笑笑:“没事,这点伤不算什么。”

夜风轻轻地吹,顾御府上了药也没休息。待房间里只剩他一人后,他翻开薛砚砚送的书,开始细细地看了起来。看到开头,宇宙第一艘飞船叫“斯普特尼克”,俄国人将之翻译为“伴侣”。

这个人类的伴侣在太空中存在了寂静无声的几十天,它保留了供人类参考的数据,留下遗书后死亡,成为不再被人记起的太空垃圾,最后随着暗淡的光一同坠落在浩瀚的宇宙中。

这本书其实顾御府已经看了许多遍,每翻开看一遍,就好像生命中某些重要的东西已经被命运开始预言了一遍。背上的伤还在隐隐作痛,顾御府灯下的那双眼寂静漆黑,像极了那个存活在宇宙里隐秘沉默的伴侣。

不可避免的,顾御府想起了往事。

3

十七岁的薛砚砚来自西北地区,她听秦腔,也敢拿大碗喝酒。当然,她还有过一段离家出走的时光。那时她还在读书,因为唯一相依为命的小姨的婚事起了叛逆的心思。

而要娶小姨的顾叔叔,顾御府喊他“顾先生”。顾先生跟顾御府的父母是老友,很小的时候,他父母在开往南美洲的轮渡上出了意外,顾先生把顾御府接到顾家,给他冠了“顾”姓。

顾先生的婚礼很轰动,在后台贵宾室,他把顾御府叫了过去。小姨满脸哀愁地告诉他,自己有个刚刚高考完的外甥女,名叫薛砚砚,现在联系不上了。顾御府明白过来,答应让阿姨放心。

他很快就查到了薛砚砚的下落。

那是湘子庙街北侧,有一家酒吧叫“IfIwereyou”,生意很是不错。酒吧内气氛暧昧,灯光闪烁,顾御府找不到照片上的人。吧台上有女孩跳了上去,她有着利落的短发,穿千鸟格背带长裤,灯光打下来,顾御府注意到她戴着半张法老面具,仅露出纤柔的下颌。

女生的声音很好听:“最后剩下自己,舍不得挑剔,最后对着自己,也不大看得起。”舞池里有人吹口哨,还有不少人在鼓掌,“谁给我全世界,我都会怀疑,心花怒放,却开到荼蘼。”

顾御府坐在台下,端详着手中的照片。照片上的姑娘表情无害。他环视了一圈,没看到人。后台的化妆室,顾御府守株待兔,短发女生走过来,他伸手拦住。

“见过这个姑娘吗?”

女生还没摘面具,看了一眼照片,又认真地看了一眼顾御府。她走上前:“别找她了,先生。”她凑到顾御府耳边,“你觉得我好看吗?”

顾御府打量着女生,那副金色条纹面具让他有一瞬间的失神。他说了“谢谢”就转身,打电话质问Leslie。没等Leslie回答,就听到有人喊那个身后的女孩:“薛砚砚,歌唱得不错。”

顾御府回过头看着她,面具下的那双眼睛上涂了绿色的眼影。她也看着他,电光石火间,撒腿就跑。

薛砚砚跌跌撞撞地穿梭在走廊上,边跑边喊:“我小姨给你多少钱?”她跑得很快,一把将面具扯了下来,回过头来再看顾御府,恰恰是照片上的那张脸。

她连头发都剪了!

顾御府莫名火大,撒腿就追了上去。

薛砚砚是个好姑娘,就是有点野。她生活在西北城市,一直安分守己,直到小姨要嫁去香港,她才彻底放飞自己。那时的薛砚砚是个过分忧郁的少女,在她看来,与其等着被小姨抛弃,还不如自己先自立。

“你要嫁给那个男人也好,你要走也罢,这都是你的事,跟我没半点关系。”她趁着小姨打电话,从车上跳下来,之后就彻底失去了踪迹。

结果,没想到是顾御府找到了她。

那晚住酒店,顾御府只开了一间房。薛砚砚在前台踢打不屈,顾御府用手圈住她,皮笑肉不笑:“这么一会儿都等不及了?”

服务生扭头轻笑,薛砚砚愤恨地咬牙。

她磨蹭到打扫客房卫生的时间,听到有人开门后,拼命尖叫:“来人哪,救命!”好一会儿后,顾御府推开门,传来气定神闲的声音:“人已经走了,我吩咐的,你想喊就喊吧,继续。”

薛砚砚愤恨地吐出一口气:“禽兽。”

睡觉时,顾御府将她扔在床上,把她的嘴巴用毛巾塞住。她不断地摇头,大声地“嗯嗯”着。顾御府终于不耐烦了,将毛巾拿下来。

薛砚砚讨好地笑:“能不能推迟一天去香港?”

顾御府不搭理她。

她继续“嘿嘿”笑:“我小姨嫁的人是你父亲吗?”

顾御府继续沉默。

薛砚砚得寸进尺:“我要是学我小姨嫁了你入豪门,”她努力地凑近顾御府,“你能保我衣食无忧吗?”

顾御府把毛巾又塞了回去。

4

几天没见顾御府,薛砚砚拐着弯询问了Leslie。原来不知道怎么的,顾御府好像生了重病,已经住院了。薛砚砚去看望他,在门口的长椅上等了许久,才等到顾御府睡醒来。

他也见她,只不过没说几句话这人就有些倦了,说是要休息,让她早些回去。

薛砚砚站在那里踌躇了好一会儿才问:“你的病?”

顾御府只说没什么事,不是大毛病。薛砚砚郁郁寡欢地下楼,看到良颜美人抱花而来。两人一上一下,薛砚砚不说话,良颜却对着她笑了笑。一瞬间,薛砚砚的心都碎成了饺子馅。

薛砚砚怎么会不知道顾家排名香港龙头企业,良颜家里的金融业务遍布各大商业公司,强强联手,堪堪是门当户对。

薛砚砚不死心,去拷问Leslie。在威逼利诱下,把这个大男孩的粤语都给逼了出来,连连摆手:“先生卟中意她呀。”

薛砚砚也觉得顾御府不怎么喜欢良颜,此刻她就坐在西餐厅的绿色盆栽后,鬼鬼祟祟地偷瞟了一下午,顾御府始终正襟危坐,而良颜也是不苟言笑。

两个人不知道在商量些什么。

薛砚砚用勺子戳着椰汁马豆糕,等良颜去卫生间的时候,服务员端来杧果班戟,她叫住人:“不好意思,我没点这份。”

“是那位先生给你叫的。”

抬头一看,顾御府那张妖孽的脸正冲着她微笑示意。

晚上吃过饭,薛砚砚坐在在天台上,让Leslie把顾御府叫来。

她开门见山:“你喜欢良颜吗?”

顾御府挑眉,不置可否。

薛砚砚大抵明白了,他的沉默不是维护。

“那你还是……不喜欢我?”风吹过来,她的声音显得有些苍茫。

顾御府则是彻底沉默了。这一次,薛砚砚有些摸不准他的想法。

“脾气好,性格也不差,还有点小聪明。”薛砚砚带着开玩笑的口吻,“顾御府,这样的我,你怎么就不喜欢呢?”

顾御府看着她的侧脸,那明媚张扬的笑让他恍惚了一下。他起身就走:“你早点休息。”

薛砚砚见玩笑不成,只好收了小性子,站在他身后,声音很小:“过几天我生日,你早点回来好不好?”

生日那天,顾家来了好些人。薛砚砚化了淡妆,她举着酒杯一一敬酒。何当重相见,樽酒慰离颜,那一张张熟悉的脸,她一眼看过去,只觉寂寞。他不在,她该去何处慰离颜。

切蛋糕的时候,她跑到了花园里,一瓶红酒,她倒一杯,再倒一杯,全部一饮而尽。

Leslie找过来十,薛砚砚已醉得一塌糊涂。

5

“我刚开始……一点都不想来香港。”

登上从西安飞往香港的飞机后,薛砚砚表现得特别乖巧:“我就是怕小姨被抢走,有些吃醋。你不要让她骂我好不好?”

顾御府看着她,点点头。

飞机降落后,顾御府去拿行李,薛砚砚跑到工作人员那儿说着什么,保安处立即过来一个人:“先生,请配合我们调查。”顾御府下意识地寻找薛砚砚,只见她趴在柜台上,声泪俱下地控诉自己是被顾御府强行绑来的,且一路上被他施以暴力行为。她还表明他们之间没有任何关系。

顾御府刚要过去质问,就有人上来摁住了他。不远处的薛砚砚整了整刘海,眼睛弯弯的,再对他飞了一个吻后,便飞速离开了。

等调查清楚事情以后,薛砚砚已经回了顾家。她站在门口,笑容甜美:“你好。”

顾御府假笑着,用力捏紧了她的手。

小姨给薛砚砚办了一场聚会,她穿着抹胸连衣裙,清纯又不失典雅。顾御府刚和身边的人说了几句话,就听到有人喊:“薛小姐不会游泳,快来人啊。”

她掉进游泳池呛了好几口水,等清醒过来后,才发现是顾御府抱着她,浑身湿透了。顾御府以为她是恶作剧,起身就要走,可薛砚砚抱着他哭声嘹亮。

“这么大个人,怎么就掉下去了?”周围的人投来奇怪的目光,顾御府不免有些头疼。

“我看它上面飘了……好多气球,想去拿,没想到滑了一下。”薛砚砚有些委屈地解释。

这丫头,就为了取个气球?顾御府身边来往之人皆富贵,顿时被薛砚砚的傻气打动。他觉得好笑,还有些乐不可支。

关系亲近后,他带着她去了很多地方。

尖沙咀商业街游人很多,迪士尼乐园也没什么新奇的,最深刻的大概就是游览太平山顶的那次了。

他们乘坐缆车,从高处而来。夜色中,海岛和九龙熠熠生辉,像是镶嵌在维多利亚海港中的两颗珍珠。顾御府讲了句什么,薛砚砚听不太清,她凑过去,他的嘴唇依稀划过她的耳畔:“人们都说,坐在这里,就拥有了明月星光。”

她抬头,满天星斗,脚下是灯火万家,而身旁的顾御府就在灯火阑珊处。她的心在远离地面几千米的高空微微跳动,微微失控。

那天薛砚砚在商场门口等着顾御府取车过来,他的车堵在对面暂时开不过来,正在低头打电话时,有几个黑衣人在薛砚砚身边停下,将她打晕后就带上了车。

薛砚砚醒来时发现自己被扔在昏暗的角落里,是一个废弃的工场。她的后脖颈有些疼,朦胧中看到顾御府狠狠地揍向那几个黑衣人。

他已经来了,而且是一个人来的。

“薛砚砚,”他挥出一拳,慌张地向着她这边跑来:“你没事吧?”

薛砚砚看着他,心里有什么东西迅速长了出来。

很久以后,她在日本逛寺庙,在一棵挂满了许愿牌的老树下默默祈祷。顾御府的姓很难找,她找了许久才找到,随后绑上去求了个平安。

那时她低下头,想到的就是这个时刻的顾御府——那是一张温柔且充满了吸引力的脸。

那是远走他乡后,在寂静无人的深夜,她会时不时想起的一张脸。

6

薛砚砚酒没喝多少,梦倒是没少做。

她梦到三年前被绑架的那天,Leslie带着警察赶来了。歹徒气急败坏地掏出匕首,薛砚砚刚松了绳子,立马扑到顾御府身后:“小心。”匕首不偏不倚地插在了她身上。顾御府眼神一暗,一脚踢飞了旁边的歹徒,然后连忙抱住她。

“疼。”她眼里泛着泪光。

顾御府没说话,轻轻地吻上了她的唇。这是个颤抖的吻,让薛砚砚的心也跟着颤抖。

她还梦到了在那之后,当时她和顾御府窝在沙发上,她的伤没好利索,把书拿出来:“斯普特尼克,俄语是伴侣。”

她有些脸红:“我们要不要在一起……试试?”

薛砚砚以为他们之间所缺的就是一句话,可结果顾御府拒绝了她。

理智被丢到外太空,看着顾御府一脸不痛不痒的表情,她撕了那本书:“你以为你有多好?”

她还记得给Leslie讲到这里时好像哭了:“你根本不知道……我那时候有多难过,”她拽着Leslie的衣服,“然后我瞒着小姨改了志愿。”如此一来,东京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下来后,薛砚砚便飞去了那个终年湿润的国度,这一去就是三年。

醒来后头痛欲裂,Leslie跑来:“昨天送你回来,我衣服都没来得及穿就被你踹走了。”

“昨天是你送我回来的?”

“不然你以为是先生?”站在门口处的Leslie摸了摸鼻子,不大自在地说,“先生已经打算和萧小姐订婚了。”

薛砚砚手中的杯子洒出来半杯水。

他明明不喜欢良颜的。

不过薛砚砚自嘲,他也不喜欢自己。

昨晚在没有喝酒前,她打过两个电话。

那边很吵,他的声音很舒朗:“薛砚砚,我还有点事,你玩得开心点。”末了,他顿了一下,“生日快乐。”

不是没有给他找借口,以为他是忘了自己的生日,所以才没有回来。可他倒好,清楚地记得,却也只是记得。

她闷闷地咬了一口蛋糕,差一点掉下眼泪。午夜电台不乏指点迷津的人,她拨通热线电话,讲了自己的故事,说那个男人吻过她,是很缠绵悱恻的一个吻。

DJ是个年轻男孩,在那边笑了起来:“他肯定是喜欢人家的。”然后听到男孩的下一句,薛砚砚就挂了电话。

“但也只能是喜欢,不能再多了。”

原来,乏善可陈的一个吻,根本证明不了什么。

7

薛砚砚私自开家里的车出去那天,顾御府根本不知道。

其实她也不想做什么,她就是想再看看太平山顶的灯光。倒是Leslie的车跟了过来,他打过电话,薛砚砚接通了。

“薛砚砚,你停下来。”

薛砚砚敲打着方向盘,一下、两下,红灯变绿灯,车子飞快地驶了出去。

“他家人抚养我,我很感激。”薛砚砚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什么起伏,“可我就是喜欢顾御府。三年了,抱歉,我说话不算话,我断不了。”

正说话间,路口突然冲出一辆摩托车,薛砚砚连忙打方向盘。但因为车速太快,车子狠狠地撞向了路边的护栏。

薛砚砚昏迷了一天。醒来的时候,顾御府在旁边。阳光打在他的侧脸上,薛砚砚凝视着他,连眨眼都觉得不舍。

发现她已经醒来,他的脸色很差:“你要任性到什么时候?”

薛砚砚认错地笑笑,扯到伤口,嘴角有些疼。

良颜在敲门,顾御府将外套拿起来,叫来Leslie:“你给我好好看着她。”说完就走了。

薛砚砚静静地躺在病床上,麻药的药效过了,伤口隐隐疼起来,疼到她的眼泪恍然落下:“Leslie,我真的……很任性吧?”

Leslie有些犹豫,看着她的目光中充满了担忧:“先生下个月就要订婚了,他最近很忙,你就……不要添乱了。”

薛砚砚听了,点点头。挺好的,她没哭,但视线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模糊了:“Leslie,你的脸好花啊。”

Leslie就在她的眼中,是她的眼睛花了。

薛砚砚插上耳机,单曲循环听那一首。《麒麟曲》的唱词一向薄情,她听着,心里空空荡荡:“他教我收余恨,免娇嗔,休恋逝水,苦海回身。”

不喜欢一个人,才会对她屡屡失望。

比如顾御府,他会问她要任性到什么时候。

原来她那么用力的喜欢,在他眼里就叫任性。

她往后不会再任性了。

8

薛砚砚打算回日本,她还要好好地爱一场。至于顾御府,就该诅咒他孤独终老,不得所爱。那样,他才会记起自己的好。

半夜肚子饿下楼,打开灯,看见顾御府坐在客厅里抽烟。

她捧着零食,目不斜视地经过顾御府身边时,他叫住了她。

她懒懒地转身,嗅着手上的橙子:“有事?”

他走到她身边,看着她,她也精神抖擞地与他对望。四目相对间,他看了她许久。许久后他才收回神,说:“没事。”

订婚那天,薛砚砚摸进了顾御府的书房。他最不喜别人进他的书房,反正她当小人久了,又有什么关系。薛砚砚坐在他的椅子上,端起他的茶杯。她涂着鲜艳的口红,想了想,很认真地吻在杯沿上。电话突然响了几声,她起身时把文件夹碰到了地上,蹲下来捡才发现,书柜下还有一个小箱子。

顾御府窝藏现金?她饶有兴趣地打开,打开后,竟呆住了。

她就像是翻开了阿加莎的悬疑小说,结局隐约,却转瞬即逝。

箱子里装着满满的《斯普特尼克恋人》,日文版、法文版,甚至还有纪念版和限量签字版。

她原本送的那两本,一本是用来表白,另一本是用来和好,两本都有缺损处,两本也都被细心粘好了。

翻开扉页,是顾御府的字迹——“原谅斯普特尼克不会说情话。”

每一本上,他都写着同样的话。

刚到日本时,她给他发短信:“斯普特尼克不会说情话,你也不会。”

但是他在小小的角落里收藏了那么多《斯普特尼克恋人》,他写了那么多句“原谅斯普特尼克不会说情话”。

Спутник-1,斯普特尼克,人类历史上第一颗人造卫星,俄语原意为“伴侣”。在广袤无垠的宇宙里,它沉默不语,只有一只太空实验狗陪着,而后渐渐苍老,渐渐死去。

薛砚砚起身,她捂住嘴,突然就感觉到铺天盖地的伤心。下楼后见到Leslie在客厅,她扑到他面前,语无伦次地开口:“我要去……找他。”

Leslie站得笔直,摇了摇头。

薛砚砚抓住他的手,不住地摇头:“我有事……要问他。”

为什么?

答案就在眼前,虚无缥缈的答案,她却颤抖着捕捉不住。

客厅里不见其他人,空旷又安静,从落地玻璃窗望去,大门也紧紧关闭,外面有警笛声响起。

门外有警察。

怎么会有警察?

她什么都不管不顾了,跪坐在地板上,只恳求Leslie让她出去:“你知道吗?他可能……是喜欢我的。”

Leslie站在那里,他的目光十分柔软,这个跟随顾御府多年的大男孩看着薛砚砚。良久,就在她以为自己迎来的将是他怜悯嘲笑的言语时,他才轻声开口:“薛砚砚,你才知道啊。”

9

如果翻看顾御府的人生履历,就可以窥见命运的冰山一角。薛砚砚到顾家那年,顾御府进了香港警校进修,毕业后因成绩优异而被破格提拔,成为香港警署的实习警察。因顾家商场的复杂性,他的身份被保密,除了薛砚砚,顾家其他人都知晓。

而他身上因高强度训练受的伤就是佐证。

良颜家的期货交易所定时有大笔来历不明的资金转入,港督早就派人盯上了他们。

他和良颜,一个为了揭发金融市场幕后推手,一个不忍让父亲滑下更深的深渊,便一起联手了。

订婚宴会便是这个计划最终的收尾阶段。会场十里红毯,日子特殊,萧父会撤走保镖,届时酒会上也会有不少他家的生意伙伴出席。

大批警察从酒店外包围进来时,良颜掀开了头纱,萧父知道是女儿“背叛”了自己,最终只认命地伸出手:“我全部交代。”审讯是夜里出来的结果,据萧父交代,他的老板在东京也有黑钱会所。上级考虑到背后还牵扯了日本金融钱庄,立即与国际协警联系,组织相关人员继续跟进。

顾御府第一个举了手。

如果任务完成,有了编制,他将会成为一名合格的人民警察,想象着到时候穿一身警服走到薛砚砚面前,将所有都坦诚相待,她一定会懂,懂他三年来的言不由衷。

他遇到她,是身份不能示人之时。而后危险重重,他能做的就是推开她。

当他们去围堵地下钱庄时,里面的人措手不及,被全部逮捕。临走的时候,顾御府注意到隐蔽处的房间,推门而入……

顾叔叔和小姨在警察局等了一上午。Leslie全都跟薛砚砚交代了,就在几个小时前,日本那边传来消息,他们和顾御府失去了联系。

同事们都说,当时大家都忙着往车上押送人,等到要走时才发现他不见了。进去搜索的人只找到了一间空屋子,可里面没有顾御府。一定还有漏网之鱼!想到这里,局里所有人都眉头紧锁。“顾sir传来邮件了。”有警员趴在电脑前大声喊道。

那一刻,顾御府已经站在了白雪皑皑处。

顾御府在那间屋子里发现了账本,刚要叫人,就被身后的人重重一击。同事们来找他时,日本男人拉着他躲进了地下室。等他再醒来时,他已经被塞进了后背厢。车子一路疾驰,停在富士山脚下,他们的大本营就在附近。顾御府花了很长时间才逃出来,他一路往山上跑,一路血迹斑斑。

直到跑不动以后,他拍下了证据,给警署传了邮件。

尔后他放眼望去,富士山的景色真是好看。

想到入职前他曾有过宣誓,那是年轻的顾御府在没有遇见那个小姑娘时最炽热的忠心:“一辈子,把人民安危放在心上。”

可他的小姑娘,也是千万大众中的一个。那算不算他宣誓时也把她放在了心上?

富士山,日本“不二的高岭”。这里山峦凸起,与白雪相映照,远远望去,像一把悬空倒挂的扇子。顾御府剧烈地咳嗽着,他的眼睛开始模糊,远远地看到那群人找了上来……

而那一天,薛砚砚找到警署,她的声音颤抖,一个一个地问:他会回来吧?他的同事们看着她,缓缓地、郑重地点了点头。从成田机场登机,乘国泰航空CK520,睡一会儿就能到达香港国际机场,历时三小时五十五分。

斯普特尼克不会说情话又怎样?她只要等上三小时五十五分就好。

如今薛砚砚已不再年轻,她一个人搬到了机场附近。每一天,她都会静静地坐在窗前,从那扇玻璃窗前看着途经各地的航班。她等待着,等着那些穿越苍穹深处轰鸣作响的家伙们,等着它们来来去去,等着它们带一个好看的男人平安落地。

薛砚砚等过了那三小时五十五分。

她也终究等来了缓慢孤寂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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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多大了?你都三十了?还不结婚?你是打算自己老死在家没人问吗?”她怒吼道。如果说平凡有个具象化的人物形象,她的名字应该就是李一吧。 走在街上,李一默默地想。从出生那天,七大姑八大姨围上来,叽叽咕咕了半天终于说出“这孩子...这孩子长得...真小啊”,除了所有婴儿共同的特点“小”,她们再想不出其他形容词来形容这个平平无奇的女孩子。直到长成了二十岁的大姑娘,李一依旧是那个扔进人堆里找不到的女生,不黑

黑粉头头

看一个知名网络歌手如何把他的黑粉变成女友。 “晴晴,网上又有人在喷我们森大了!” 叮咚一声,孙晴晴的手机一震,她正盘腿坐在沙发上蜷在自己温暖的棉被窝里,把自己裹得像个粽子。只伸出一只手拿筷子吸溜着泡面。用余光扫了一眼手机内容,顿时火冒三丈大力地一拍筷子。 “集美们给老娘怼回去!全军出击!!!” 泡面被搁置在一遍,她迅速抽下手机,整个卧室里开始回荡着手机键盘快速的哒哒声,还有不时传来的猛女谩骂…

锦年:远乡

既然故乡那么远,不如,先有一个家。文/那夏 哪里有爱着的人,哪里就是自己的故乡。 【 】 时隔八年,重游景德镇的我又见到了老张。 他一把揪住自己满地乱跑的儿子,跟我打招呼:“好久不见啦。” 我微微颔首:“是呢。” 实际上,我们也就见过一次。 八年前,我和校友一起来景德镇旅游,作为校友的高中好友,在这里念书的老张招待了我们一顿家常便饭,地点就在他搞创作的工作室里。 我还记得那间毛坯房内充斥着陶土的气

尽日不能忘

逝去的时间无法挽回,不必纠缠,不必理会,我们不过是洪流中的一粒星辰。文/莉莉周 少女黎宝意曾在某次杂志访谈中谈及她眼中七十年代的纽约。 那时候的纽约曾一度令她失望,不但不像时尚杂志或是好莱坞电影中描绘的那样时髦迷人,而且四处充斥着廉价脏污的待租阁楼。这座城市属于颓废的“垮掉的一代”,他们穿着皮夹克、花衬衫,顶着蓬乱的长发,极尽可能地诠释着属于自己的“嬉皮士精神”。 黎宝意是十八岁那年,随着

爱殇:颠倒人间一世春

她确实是累了,小心翼翼地跟在一个人身后,以朋友的名义来喜欢,太累了。文/倾顾 她是他的一缕清风,送他直上云霄。 圈子里的人都说,文霞蓉能同顾凭结婚,是乘人之危。 文霞蓉家学渊源,八岁时就在电影里客串。她爷爷是当年第一代的中国导演,同胡蝶、阮玲玉都有过合作。父亲子承父业,也在国际上拿过不少奖。所以她从小在片场长大,放了学背着书包坐在父亲身边写作业。 父亲看完镜头就抽空看她的作业簿,那边场记来问:

旧梦:昔在金陵南

她的一生为许多待嫁姑娘制过旗袍,而她自己的那一件,却永远尘封于柜中。文/莉莉周 教堂传来哀悼的钟声,昔在金陵南,如今才真的是金陵不再了。 那是 年南京城的夏。 闻岱青换上新的淡蓝棉裙,精心梳理过的发丝整齐熨帖地垂在脖颈间,露出一张单薄干净的素颜。母亲探身,沉声提醒她别耽误了时辰。她笑着接过那方铜板花纹样式的锦盒,踩着轻快的脚步踏出家门去。 穿过弄堂里横七竖八的晾衣竹竿,五角枫在石板上

倾城:霓光记

阿苏已经在你的秀场了,穿着你为她做的婚纱,这是她的最后一场了。文/孟一柯 你不需要我来为你加冕,这些衣服就是你的勋章。 隐匿的悲伤 晚上七点,苏云起约妹妹苏云嘉一起去经常光顾的餐厅吃晚餐。难得苏云嘉没有迟到,穿着一条月牙白的雪纺长裙,层层叠叠,掩映着小小的面孔。 坐定后她便伸手来抢苏云起手中的菜单:“哥,我今天必须得吃份牛排了。” 下个月的时装周她要走秀,目前确定的安排已有六场。为此,苏云嘉已经用

真知

玻璃罩里的人,有一张和我一模一样的脸。像是做了一个很长的梦,一觉醒来浑身乏力。 我硬撑起我的胳膊想要舒展一下,却听到从关节处传来的咔嚓一声。 但是并不疼。 我连忙收回我的胳膊,揉了揉肩胛位置。 “Rena,你醒了?”门外出现了一个男人。 他穿着很日常的家居服。一只手拿着刚刚冲好的美式,一只手推了一下他架在自己鼻翼上的眼镜。 “有没有哪里感觉不太舒服?” 那个男人像是很关心我,走进房间贴心的问道。

找到我的你:家庭

“我没有机会去看她的舞蹈比赛,钢琴比赛,甚至学校的家长会都是只有她爸爸去。” 苏珞和苏哲路来到机场,离登机还有半个小时,机场里人山人海,广播播报着航班信息。 苏哲路和苏珞两个人各拎着一个行李,苏珞紧紧拉着行李杆跟在后面。 终于,苏哲路停下脚步,转过身去,认真嘱咐苏珞说:“以后要乖,好好念书,听你妈妈的话。” 苏珞沉默几秒,注视着苏哲路,轻轻点头。苏哲路伸手拿过她手中的行李箱,苏珞早上六点起床坚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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