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卿念

2021-04-14 15:02:27

古风

卿卿念

那日我的夫君带回一位姑娘。

彼时,我正叫丫鬟帮我染着丹蔻,玉兰匆匆跨进屋来。

她凑近我耳边,轻声说道:“夫人……那位,回来了。”

我手指一动,丹蔻便染到了指甲外头。

我自是知道的,那位是谁。

她回来了。

我看着指甲上的红艳,一时回不过神,过了许久,竟不觉笑出声来。

回来了啊。回来了好。

我朝窗外望了一眼,那株桃树还是如往常那般好看。

面上滑过一股热意,我伸手拂过,掌心一片濡湿。

“玉兰,我们该走了。”

1

我与何熠是打小便认识的。

不过动了心,却是凭着英雄救美的戏码。

那时我尚是无忧无虑的大小姐,一袭红衣,纵马奔腾,矫然恣意。

却怎么也想不到,会正巧冲撞了凯旋回朝的大将军。

马儿受了惊,我抓着缰绳,却是怎么也安抚不住,慌乱间便溜了手。

预想中的惨烈落地不曾到来,我落入了一人的怀抱。

硬的硌人,不甚舒服。

“小姐无碍吧?”他扶我站好,却又接着说道“几年不见,性子越发冒失了。”

我这才缓过神来,看向他,越瞧越眼熟,惊叫起来:“何熠?”

何熠挑眉,爽朗笑道:“难为叶大小姐还记得我了。”

不管他如何调笑,对于何熠的归来,我却是真心欢喜的。

他须前往宫中复命,同我道别后便匆忙离去。

我瞧着他比幼时更加宽阔的背影,一时间竟有些出神。

何熠……我口中反复叨念着他的名字,只觉当真是人如其名。

2

何熠此番回朝,是平了边关战乱回来的。

皇上龙颜大悦,赏了他许多东西,还为他设了庆功宴。

我听着父亲从宫中回来便大谈特谈何熠此人英雄才俊,心中竟不知为何,也跟着高兴起来。

次日我便收到了将军府递来的帖子,邀我明日夜晚一同游湖。

我欣然允了,叫玉兰给我收拾的好看些。

到了帖子中告知的船坊,我才知道此次游玩不只我一人,还有三皇子裕敛和相府千金凌欢。

我撩了衣裙坐下,虽有些怅然若失,却也欣喜能与幼时玩伴再聚。

若说起来,我们四人在何熠参军后,便再不曾聚过了。

裕敛显然已喝了些酒,拉着何熠在说些糊里糊涂的话,凌欢也跟着搭腔。

何熠见我看过去,眼神示意着他的无奈,我便笑出声来。

谁知他听我笑他,就将裕敛扔给凌欢,起身坐我旁边来,将手肘撑在桌上托起半边脸,歪着头看向我,问道:“在笑什么?”

他的视线在我身上,教我有些不自在,便拿起茶水来掩饰般地喝了一口,含糊道:“没笑什么没笑什么。”

他便轻轻笑起来,我不解的看他,他却止不住的笑,末了,我听见他说:“卿卿这番模样,倒是我不曾见过的。”

说罢,他便教凌欢过来同我玩耍,自己去与裕敛纠缠。

我摸了摸耳朵,热热的。

3

我记忆中的何熠,同现在的他是不同的。

他幼时调皮,常常捏了虫子来吓我,还喜好揪我头发,我是极讨厌的。

可后来我生了风寒,嘴中寡淡无味,他揣着烧鸡翻过墙头来看我,我便不讨厌他了。

自那之后,我便成了跟他一起捣蛋的人,再后来,就成了我们四个。

何熠要去边关那天,我站在城门送他,他一身戎装,同气势浩瀚的队伍融为一体,他冲我扬扬手,笑的那般恣意。随后便越来越远,汇成一个小点。

那时他还不是将军。

我与他的书信往来只持续了一年,他军中事务繁忙,便断了联系,我只能听着父亲从朝中得来的消息,知他一切安好,便不再过多挂念。

“卿卿?”我听见有人叫我。

眼前模糊了一阵,便看见了一个清晰的人影。

何熠摆弄着桌上的酒杯,冲我说道:“若是困了便先回府吧,总归时辰也不早了。”

我摇摇头,揉揉眉心。

桌案那边的裕敛已经醉倒,凌欢一边嫌弃着一边帮他收拾残局。

我拿起酒壶斟了一杯酒递给何熠,又给自己斟了一杯,双手敬道:“还尚未恭贺你凯旋,这杯酒,我敬大将军。”

何熠也噙着笑同我碰了杯,随后一饮而尽。

这酒真呛啊,我一边咳着一边想。

何熠便帮着拍了拍我的背,说着:“往后便喝果酒罢,烈酒呛人。”

我转头看向他,却正好看进他熠熠生辉的眸子。

那里面,只有我。

我悄悄地想,那心里,有没有我呢。

4

烈酒不只呛人,劲头也大。

就像我正与凌欢开着玩笑,便瘫倒在了桌子上。

只觉身体沉沉浮浮,再次醒来,便已经在我房中了。

我揉着头发坐起来,脑中昏沉,怎么也忆不起昨晚是怎么回府的,便索性不再想,教玉兰给我端了碗醒酒汤来。

窗外几声鸟叫,我起身到窗前,将信鸽腿上绑的信笺取下,是何熠的来信。

他说改日再聚。

字体昂扬,倒是像他。

我将信笺好生收在了红木匣子里,又提笔给他写了回信,看着信鸽飞远。

改日,怕是又要许久了。

大将军事务繁忙,昨日一聚已是忙里偷闲。不像我,生在深闺,每日便是琴棋书画,时间便是用来打发的。

我叹了口气。

往常心中没人的时候,日子便是这般过的,如今心中住了人,竟觉了无生趣。

我院中桃花开得盛,风一吹便落下一阵桃花雨,我便叫人在桃花树下摆了个秋千和小台,往常无事便在这儿荡荡秋千。

红木匣子里的信笺已三十多封了,我也是头一回尝到思念的滋味。

“何时闲暇?”我提笔写下,顿了顿,还是将“我想你”这几个字收住,结了笔。

翌日,我正在院中抚琴,一曲作罢,便见院墙外翻进来个白色身影,我惊慌站起,那人便转过身来,露出一张熟悉的面容。

我嘴角带着控制不住的角度,不可思议的问道:“你怎么来了?!”

“我道你是无聊,便来陪陪你。”何熠一边说着话,一边往我这走来。

风吹下的花瓣落在他的肩头,他踏着落花朝我走来,一步一步,如同踏在我的心上。

5

无疑,何熠生的是极好看的。

剑眉英挺,黑眸熠熠,军队的磨砺让他的轮廓愈发棱角分明,象征着薄情的唇此刻却翘起一个小小的弧度,融化了整个人的孤傲冷清。

我些许紧张的捏了捏手中的帕子,何熠便已走到了我跟前。

“方才弹得是何曲子?”他抬手捡下一枚落花,“煞是好听。”

我看着他的眼睛,认真说道:“名唤《长相思》”

“长相思…长相思,却不是个好兆头,不妨我教你一曲?”

我轻轻点了点头。

弹起琴来的何熠像是变了一个人。

自长大以来,他在我面前出现,从来都是克制且温柔的,而看着此刻一袭白衣在我面前抚琴的他,我却好似看到了千军万马。

激昂壮烈的曲子在他指下翻腾。

我从不曾听过这样热烈的曲。

“卿卿,”他以手阖于弦上,“此曲名为《关山月》,是…战士们的歌。”

我轻声应道:“我很喜欢,你教我罢。”

是战士的歌,那便是他的歌。

我是个贪心的人,我想让他往后再弹这首曲子,便想起我。

6

桃花落尽后,便是放灯夜。

我早先几日便已给何熠送了信,却不曾回复,想是无暇顾我,我便换了身衣裳,带着玉兰出了门。

我自小便喜欢街上卖的小玩意,此刻瞧见了一精致的兔儿灯,就再走不动脚,正让玉兰掏着银子,便觉肩上教人敲了一下。

我回头,那一青面獠牙的面具便一下子凑近我,我倏地笑出声来。

熟悉的香味充斥在鼻腔。

他好似呆住了,拿着那面具竟也没退开,我便抬手将面前那副面具推开,露出他的好颜色。

我二人的脸相距不足一尺,我存心试探,他却只看着我,眼底含着我看不懂的意味。

我退了一步,他才像如梦初醒,也退了一步。

“本想吓吓你,倒是不想卿卿是个经吓的。”

我仰着头,笑盈盈问道:“你怎知道我在这里?”

何熠将面具放回那摊上,又顺手接过老板递过的兔子灯,回头应我:“我想你就会来买这些东西,在此地转了两圈,便看见你了。”

他抬步同我并肩,又将那可爱极了的兔儿灯交予我手上。

往年逛惯了的花街,却在此时显得格外有趣了些。

何熠空出手来,从怀中取出个精巧的小木匣子。

“方才瞧见的,我想着配你,便买下来了。”

我打开一看,是一个木簪子,簪上桃花雕的栩栩如生,中间衔着一枚红豆珠。

我内心瞬间涌起轩然大波。

“何熠。”我压着心绪,声音带了些微颤抖,问他:“你知不知道,簪子代表何意?”

红豆簪,取相思喜爱之意,此物相送,以示男子倾心之情。

他脚步顿住,转身看着我,看着我的眼睛,缓缓说道:“卿卿,我知道。”

心头的翻涌便在这一刻归于平静。

他说,他知道。

7

我想我是这世上再幸福不过的女子。

裕敛在对面仰头饮尽一杯茶,没好气对我说道:“叶沚卿,你别再笑了!”

我揉揉嘴角。

凌欢在旁百无聊赖的敲着棋子,闻言,抬起眼皮看向裕敛,道:“落花流水皆有意,美事一桩,卿卿笑笑又如何。”她将棋子扔回钵里,叹口气,“不像我啊……”

我敛了笑意,递给她一碗清茶。

情爱这种事,最是旁人难插手,我只顾好自己便是。

何熠姗姗来迟,他撩开帘子,见我正巧看向他,脸上便荡开了笑意。

他落座在我身旁,将路上买的芙蓉糕摆开,又独给我另一份。

“桃花酥,知你爱吃,特意买的。”他在我耳边轻声说道。

我看向他,他冲我眨了眨眼,我的脸便红了个遍。

那天,他送我回府,第一次牵了我的手。

我羞涩挣出,他却反手握紧,与我十指相扣。

他说:“卿卿,我握住你了,往后便不会再放开。”

我也是。我在心中小声回答。

8

桃树的叶子掉光了,覆上了一层白色绒被。

玉兰开窗瞧了瞧外头的雪,回来又往衣橱里翻出一件织锦皮毛斗篷。

我坐在妆台前,瞧着那桃花簪子出神。

“卿卿啊,你已及笄,是时候该教你娘给你张罗婚事了。”父亲昨日的话犹在耳畔。

是啊,我已及笄了。我看向铜镜,镜中人唇红齿白,眉目似桃花,已不是当年留着总角的无知小儿了。

我围上那件斗篷,去了先前约好的茶庄。

推翻了三盘棋,茶庄内已掌上了灯,我才惊觉,已是等了三个时辰了。

夜色茫茫,我绞紧了手中的帕子。

“小姐,咱们回去吧。”玉兰将茶盏换了新一杯,欲言又止。

我将手伸出窗外,一片莹白的雪花便落在我掌心,慢慢融化。

“玉兰,你听,”我将掌心慢慢合拢,“是雪花落下的声音。”

9

何熠还是没来。

我躺在床上揪着头发,竟是难以入睡。我讨厌这种一无所知的感觉。

窗口有丝响动,我的心跳突然有些快,我不知道我在期待些什么。

“卿卿。”我听见何熠的声音,他轻轻唤我,“我来晚了。”

泪水便夺眶而出。

我跑过去抱住他,他只轻抚着我的背,一时之间竟无言语。

“卿卿,我要走了。”

我将手收的更紧了些。

父亲早便同我说过,北境屡次来犯,已至猖狂,届时何熠便要前往镇压。

“多久?”我抬起头来问他,“你要去多久?”

他抚着我的头发,轻声道:“此次北境来势汹汹,怕是……”

“何熠,”我打断他的话语,“不管多久,我都等你。”

何熠无奈的笑了,“卿卿啊…..”

我将手一揽,微微使力,迫使他低下头,便堵上了他的唇。何熠只愣了一瞬,便反客为主。他的吻极热烈,带着些霸道与不舍,让我无法承受。

“卿卿,”他一手揽紧,将我压在了他怀里,“最多一年,我若归来,便来娶你,若…”

“好。”我打断他未尽的话,他笑开来。

何熠翻过窗口,拿着我常用的手帕,冲我扬了扬,笑道:“卿卿合该给我留个念想的。”

我也冲他笑,看着他的身影翻过墙头,泪便落了下来。

一年啊,也不长。

10

一年光景,不过眨眼。

我捧着暖炉坐在窗前,看着那株桃树光秃秃的枝丫。

三月前,何熠便不再来信了,几乎与之同时,父亲带回来一个消息,说我朝部将连连败退。

我不敢想,直到朝中传来了将军以死相抵的消息。

好似一下子失去了力气,我瞬时便瘫坐在地。

父亲将我扶进他的书房,看我这幅模样,连连叹气。

末了,他出口道:“卿卿啊,你也莫要太过忧心,宫中的消息,何熠的尸首还尚未找到,说不准……”

仿佛又有了光。

是啊,既然尸首都未找到,那他便还活着,一定活着。

我在卧房中哭了一宿,便不再流泪。

既然活着,便总会有一天归来。

玉兰帮我绾发,却突然停住,我听见她迟疑的声音:“小姐……一根白发……”

白发?我如今不过二八年华,怎会有白发?

我看向镜中,女子仍如往常般明媚。

我本以为将忧愁藏起来便好,却不想它仍会自己跑出来。

11

“小姐,这首曲子好好听,叫什么名字呀?”玉兰歪着头问我。

我抬手接住一朵落花,竟又是三月了。

“《关山月》。这是战士们的歌。”也是何熠的歌。

我本贪心的想着让他每次弹奏能想到我,却不想到头来是我想起他。

这也算报应吧。我乐呵呵的想。

“小姐,小姐!!”我看见父亲身旁的陈伯急忙冲我跑来,甚至绊了一跤,不由发笑。

“陈伯慢慢说,不着急。”我打发玉兰去备茶。

陈伯咽了口唾沫,直冲我说道:“小姐,大将军回了,大将军回来了啊!!!”

我怔住,一时之间竟还有些不敢相信,“大将军……何熠?”

“是啊小姐!!老爷知你心急,特意叫我来接你!”

我提起裙摆便往外跑,脑中流动着幻想过多次的场景。

终于,终于。

“小姐,宫中没有牌子不得入内,咱们便在这等吧,将军总归会出来的。”

我便在宫门口站着。我想他一出来便能看到我。

到时候,我问他:“回来啦?”

他会对我笑,然后回答我:“嗯,回来娶你。”

我擦掉眼角的泪,又将那桃花簪子带上,站在日头下等他。

我等啊等,等到日暮落下,华灯初上,宫门大开。

他众星捧月般的走出来,我扬起笑脸迎上去,他却只冷淡瞥了我一眼。

只这一眼,便教我全身僵住。

那不该是何熠的眼神。

12

我忘了我是怎么回到府中的。

我只知道我的心好似被扎了孔,生生地疼。

父亲又一次将我叫到了他的书房。

“卿卿啊,何熠回来了……可他这脑子却因战而伤,忘了很多事,也……忘了很多人。你也莫要怪他。”

我哭着摇摇头,我怎能怪他,又怎会怪他。他能回来,已是上天对我最大的恩赐。

父亲摸着我的发顶,缓了口气,对我说:“卿卿,若你真的想嫁,我便去求皇上赐婚罢。”

我泪眼模糊的看向父亲,他神色认真。

赐婚的圣旨下来时,我正在院中荡秋千。大公公捏着嗓子喊我接旨。

我跪在地上,听着他尖细的声音,却忍不住地想,何熠此刻也收到圣旨了么,他会开心,还是会愤怒。

我将红木匣子里的信笺都拿出来,已数不清有多少件了。

“卿卿,今日前往练兵,竟摔了一跤,教我手下一番嘲笑,明日定要练他一顿。”

“卿卿,今夜月儿很圆,真想带你来看看。”

“卿卿,今日弹了一曲《关山月》,便不由想起你,真想早日回去。”

“卿卿,今日喝到北方特有的果酒,煞是好喝,我藏了一些,等我带回去给你尝尝!”

我一封一封看着,仿佛又看到了曾经那个何熠,那个爱我的何熠。

最后一封,他说:“卿卿,我好想你。”

我将眼泪擦干。我想,那个爱我的何熠,他离去了。

13

娘亲说成亲前要自己绣喜服才吉利,我便窝在榻上勾着金丝。

玉兰自外拿回个帖子交于我,我打开一看,是凌欢邀我去喝满月酒。

年前她与裕敛便成了婚,风风光光,便是成亲后也如胶似漆,倒是羡煞旁人。

我让玉兰去帮我挑了件衣裳,我便坐到妆台前候着。

无意间往外一瞥,我才惊觉,桃花竟已落尽了。

玉兰挑着衣裳回来,见我看着窗外,便笑道:“小姐,今儿正巧是放灯节呢!”

放灯节啊,倒真是巧。

何熠不只把我忘了,也把裕敛和凌欢忘了,裕敛气愤不已,扬言要将何熠打一顿。我知他是为了教我开心点,便也配合地笑笑。

自三皇子府出来,我只觉有些头晕。

往常他说烈酒呛人,可今日我三杯下腹,竟仍觉毫无滋味。

“玉兰,我想自己一个人走走。”玉兰应了我一声。

这条花街还是如同往日那般繁盛。如那年一样的,繁盛。

我站在街头,听着喧闹,便不由往曾经那个小摊上走去。

可我看到了心中日思夜想的那个身影。

我脚步顿住,看着他拿着一个青面獠牙的面具,逗一个姑娘开心。

那女子被吓了一跳,扬手作势要打他,他便笑着跑开。

他从我面前跑过,一个眼神都不曾给我。

我突然好像忘了怎么呼吸,只觉心痛到了极致。

我可以接受他了无音讯,可以接受他忘了我,但我,接受不了他爱上别人。

我情愿我看错了,可我怎么会认错呢,那张脸,是我日思夜想,便是做梦都会梦到的一张脸啊。

我抬手捂住胸口。

何熠啊。你叫我该怎么办。

14

玉兰正站在门口等我。

见我提着个兔子灯回来,明显舒了一口气。

我若无其事的笑笑,问她:“怎么了?”

她摇摇头,接过我手中的灯,将我迎了进去。

我摩挲着手中的木簪子,心想,不碍事,何熠总会有一天能想起我。

我用了一个月,一针一线,将喜服绣完,便到了他迎娶我的日子。

母亲站在我身后,给我梳着头,从头梳到尾,却不发一言,喜婆子催了几句,她才停下,哽咽着对我说:“卿卿啊,若是…若是何熠待你不好,便回府来,爹娘永远在这呢。”

说罢又慌忙擦了擦泪,让开了身子,让喜婆子帮我上妆。

红盖头覆上,我眼前便只余了一片红。

我由喜婆子引着,抱了抱我娘,便往外走去。

过了火盆,我听见喜婆子说,新郎来了。

他来了吗。

我感觉我的手被拉住,从盖头底下的缝隙中,我能看见,是他的手。

他来了。

我在婚房中静静坐着,直到听见他的脚步声,才不由紧张起来。

等他掀了盖头,我该对他说什么呢。

他已经走到我面前,“我不会碰你,”我听见他说,“我已有心悦之人。”

往日所有的心痛都不如此刻猛烈,我只觉浑身血液倒流。

他亲口对我说,他已有心悦之人,而那人,不是我。

我忙拉下这红盖头,看见的却只是他离去的背影。

“哈哈……”我笑出声来。

可笑,真是可笑至极。

15

大将军府没什么规矩。

我在房中用完早膳,便遣人在院中植了株桃树。

往日在家中看惯了,如今没了总觉得空落落的。

种树的下人见我有兴趣,便和我说了好些,末了,他告诉我,“夫人,等着来年三月,这桃花便能长得极为繁盛,可好看哩!”

我笑着应了声好。

临近午时,玉兰匆匆回来,带回了那些我不知道的事。

“小…夫人,奴婢方才去打听了,将军府内还住着位姑娘,名唤林露清,说是将军的救命恩人,”她迟疑了一下,还是说道:“将军府的下人说……将军平日拿她当块宝似的宠着。”

我听完,微微点了点头,便继续吃着粥。

她是宝,那我是什么呢。

用完午膳,我小憩了一会儿,便带着玉兰出了院子,打算去转转这个何熠自小到大生活的地方。

将军府装饰极好,雕梁画栋,连池中的鱼儿都无比可爱。

我站在湖旁喂着些锦鱼,突然听闻一声熟悉至极的“卿卿———”

鱼食便撒了一地。

我不可置信的转过身,看到的却是一个女子。

何熠在她身后无奈的看着她。

原来不是“卿卿”,是“清清”啊。

林露清看着我,转身对何熠说:“将军,既已娶妻,便好好待她吧。”随后便跑走了。

何熠看了我一眼,终是追了上去。

“夫人……”

“无事。”我摆摆手,将难受的滋味咽下去,说道:“回去吧。”

16

凌欢邀我去府上吃茶。

我拿着小鼓逗着她的小儿玩。

凌欢看了我许久,突然发声问我:“卿卿,你真的甘心吗?”

我敛下眉眼,“不甘心,又能如何。”

“卿卿,”她拉过我的手握住,“你得争一争了。”

争。我从不曾想过,爱是要靠争的。

我又弹起了《关山月》。

一曲作罢,仍未有人来。

我不禁笑起来。我怎么争啊,便是他的影子,我都见不到。

我甚至不知,我在这将军府的意义是什么。

我喜欢上了喂湖里的鱼,每日每日。

在湖边亭子里休憩时,有时能看见林露清。

她很自由。是的,自由。她可以肆无忌惮的跑,肆无忌惮的大笑。

她是一只自由自在的鸟儿,生机勃勃。而我,却是后院一朵只待凋零的花。

我小啄一口茉莉茶,一时间有些恍惚。

我好像有些忘了,曾经的我也是如她一般的。

那时我最爱穿红衣,热烈勇敢,府上规矩严,我便偷着跑出去,骑着我的马儿驰骋。

我怎么成了如今这幅模样。

凌欢曾问我,怨不怨。

我想,我是怨过的。

我怨何熠会忘掉我,我怨林露清无忧无虑,便得到了何熠的心。

我将最后一口桃花酥送入口中,和着苦茶咽下。

当真是苦,入口便苦,余味也是苦的。

17

我安然地在将军府中过着我的小日子。

何熠虽不曾来过我院中,但也不曾苛刻过我,只当没有了我这个人。

我也好像忘掉了所有的事,玉兰都说我近日的笑多了起来。

可她不知道,有些事是忘不掉的。

多少次午夜梦回,我都会听到那一声“卿卿。”

是何熠贴在我耳边,唤我“卿卿。”

当我醒来,才发现不过是一场空。

所以我开始学着不抱幻想。

是以当他出现在我面前时,我有些不敢相信。

他皱眉问我:“方才弹得是何曲子?”

我鼻头一酸,强忍着眼泪,回他:“名唤《长相思》。”

他却似头晕般摇了摇头,将我的希冀一笔带过。

“今日宫宴,收拾一下,我在门口等你。”

说罢便转身离去,竟是连一个眼神都不舍得给我。

我低下头扯扯自己的裙摆,自嘲的笑笑。

卿卿啊,怎么还在抱有幻想啊。

18

宫宴的酒摆了一桌,伺候的宫侍说是为招待使臣,特意取来的陈酿。

我饮下一大口,不想是烈酒,竟被呛得连连咳嗽。

何熠在我身旁皱了眉头,抬起手来抚了抚我的背。

我心头一跳,直直的看着他。

他却住了手,面上带着些疑惑,旋即收回,便不再看我。

我嗤笑一声,一口饮尽。

宫宴上煞是热闹,堂中那一群女子正翩翩起舞,好看至极。

我醉眼朦胧,却不期然撞进一双含笑的眼睛。

那人见我看向他,笑意更浓,冲我遥遥举杯。

我眯起眼细看,发觉是个生人,便没了兴致,不再看他。

醉意和着热意一齐涌来,闷闷的,我手撑着额头,恍惚间睡了过去。

再睁眼,已在马车上了。

何熠正看着我,我对上他的视线。

他迟疑的开口:“听裕敛说,我曾认得你?”

我点点头,心道何止是认得。

“……他还说,我曾心悦于你。”

我握紧帕子,抬起头问他:“那你记不记得?”

他摇摇头,回我:“毫无印象。”

我扯扯嘴角,“那便忘了吧,总归是过去的事了。”

我不能怪他,谁都不曾有错,他也并未负我。

我闭上眼睛假寐,略过了他欲言又止的神情。

还能说什么呢。我想。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

19

回府时,林露清站在门口等着他。

何熠方一跳下马车,她便跑过来扑进了他怀里。

他一把揽住她,说着我听不到的悄悄话。

我就站在原地目送他们走远。

他曾只身踏入我的心房,如今,他揽着另一个女人,一步一步,离我而去。

我已经许久不曾失眠了。

可今夜辗转反侧,却仍毫无睡意。

我将红木匣子里的信取出来,看了一遍又一遍,最终,还是灭了烛火。

我舍不得,哪怕是虚无缥缈,也终归是个念想。

凌欢知我心情不好,约我去柳堤游船,我也不想每日憋在这府中,答应下来。

玉兰给我挑了一件水蓝色云雾烟罗衫,又仔细着给我绾了发上了妆,这才准许我出门。

我到时凌欢已在吃茶了,她摆摆手喊我过去,又给我倒了一杯。

“这可是皇上御赐的好东西,专门拿来给你尝尝。”

我轻抿一口,只觉唇齿留香,不由喟叹。

凌欢抚掌一笑,说:“过几日我遣人给你送些去,你且收拾收拾,咱们先去堤上转转,等晚些时候,再去游湖。”

我点了点头,帘子便又被撩了起来,裕敛先迈进来,身后又跟着进来一个陌生的男子。

裕敛同我打了招呼,又说:“这位是北境使臣北堂凛。”

北堂凛同我与凌欢随意施了个礼,就自顾自落座,斟了杯茶。

我看凌欢与裕敛都不甚在意,想与他们亦是好友,便随了他。

他却转身面向我,语气轻佻地冲我说道:“这位姑娘,好生面熟,可是见过?”

我不解的看他,他向我挑了一下眉。

那双眼睛……倒是像极了宫宴上冲我举杯的男子。

“姑娘可是想起来啦?”

我喝了一口茶,慢慢回道:“我已为人妇,不便称姑娘。”

北堂凛虚往后靠了靠,不在意地说:“不唤你姑娘,莫非唤你夫人?”

我尚未来得及点头,他接着说道:“我瞧着你如今怕是二十都不到吧?唤你夫人,岂不是生生将你喊老了,还是姑娘好听些。”

我便背过身去,不再理会他。

20

裕敛不知从哪学的文人骚客的习惯,非要泛舟湖上,对月吟诗。

我瞧着那小舟,摇摇晃晃,看着便不稳当,心内惴惴。

果不其然,我从岸上踏上那小舟时,舟身一晃,我便一个踉跄,身后那人一下子扶住了我。

我吐出一口气,方要道谢,就听到一声戏谑:“不想姑娘还是个热烈人儿。”

我挣开他扶着我的手,径直进了舟篷。

听过北境民风开放,倒是不曾想连使臣都是一番浪荡子的做派。

小舟已驶入湖心,裕敛站在外头吟着酸诗,凌欢说要去给他披件衣裳,却没再回来。

舟篷里便只余了我二人。

我深觉不妥,待了一会儿,就起身欲往外头去。

“卿卿。”

我脚步顿住,回身看向那个叫住我的人。

北堂凛勾着嘴角,托着下巴看着我,又张口道:“你小字唤卿卿,是不是?”

他眼中饱含着顽劣的笑意,可我仍收住了脚,坐回了他面前。

“你怎知道?”我心内疑惑,却隐隐有一丝希冀。

“嗯……”他状似思考的歪了歪头,又冲我笑道:“我猜的。”

…….

甚好。我想北堂凛此人,是有些毛病在身上的。

21

我回府时,已是深夜了。

将军府只留了廊中的灯,连下人都已睡下了。

四周一片寂寥,我便沿着廊子慢慢地走,慢慢地想。

北堂凛此人虽令人生厌,今日那句“不足二十”却是点醒了我。

是啊,我如今尚不足二十岁,怎就生生教这情爱绊住了呢?

“何人?”

我惊抬起头,才发现我竟不觉走到了湖边亭内。借着月色,我能看到何熠的轮廓。

“是我。”我轻轻开口,放低了脚步走上前去。

他便看着我坐下,不发一言。

哪怕夜色中看不真切,我仍移不开眼。

满亭酒气。

“将军怎独自在此饮酒?”

想说的话在口中打了无数个转儿,仍是藏在了后头。

他不应我,只是又饮下一杯。

我便也不再言语,只专心看着他。

我觉得此刻的何熠,是属于我的。

“对不起……”他突然开口,“我负了你……”

声音带着被酒磨砺过的低沉。

我抿紧了唇,看着他又吞下一大口酒。

“对不起……”

我突然觉得,这不是我想要的。

“何熠。”我走到他身前捧住他的脸,让他能看到我眼中的认真,一字一句,“你从未负我,亦不必对我心怀愧疚。”

“你现在既过得开心,那便这样过下去。”

“不要再纠结过去种种,何熠。”

“我不想成为你心上的负担。”

他一眨不眨的看着我,我轻轻凑过去,在他额间落了一吻。

我少不更事时,曾陪娘亲去看戏。

台上人咿咿呀呀的唱着,我听不甚懂,便问娘亲:“娘,他们在唱什么呀?”

“他们呀,他们在唱情。”

“情是什么呀?”

娘亲笑开来,摸摸我的头顶,“卿卿如今尚小,自是不懂个中滋味。情啊,是个迷宫,一不小心,便会迷了路。”

我揉揉头上的两个小辫,“那要是迷了路,怎么出来呀?”

“卿卿呀,你要记得两个字,放开。你若是迷了路呀,便想着放开,就能从迷宫中出来了。”

我那时似懂非懂,仍笑着跟娘亲说:“卿卿记住啦!”

放开。

我从何熠身前退开,看向天边那轮弯月。

娘,卿卿好像,从迷宫里出来了。

22

我不知道醉酒后的何熠能不能记得我说的那番话,不过自那日起,他便开始常来我院中找我,我想他是记得的。

他什么都不做,只在我这里喝杯茶,渐渐地开始同我谈谈闲话。

竟像是回到了好多年前。

入冬后他便不常来了,屋里虽是放了暖炉,仍不算暖和,我便教人搬了张榻放在炉边。

冬日天冷,人也变得懒散。

临着过年,父亲托小厮送来了许多东西,甚至还在盒底偷藏了许多银钱给我,我便都仔细收起来。

凌欢也给我送了好些,不过是些吃食和话本子,她在信中特意说,话本子是北堂凛托她给我的,说是北境独有,教我看看他们北境的好风光。

我起初不以为意,最终仍是耐不住闲暇,拿了一本看。

北境当真是美的,书中描绘的人、事、情、景,都给我展出了一副从未见过的画卷。

我看的入迷,正要换另一本,却从夹层中掉出一页纸来。

上面龙飞凤舞留了几个大字:卿卿,北境与我,俱在等你。

这人还是这般浪荡。

我扬起嘴角,旋即起身翻出红木匣子,将这纸片放在了最上头。

娘给我来信,说我已是将军夫人,理应操持将军府中的过年礼,可我确是什么都不懂的。

何熠只遣他的随从来告知我一声,教我不必担心,他已一切备好。

将军府便喜气洋洋过了个新年。

我看着天上的烟火,轻轻闭上了眼睛。

“卿卿余生,不求情爱,只愿平安喜乐,诸事顺遂。”

23

林露清来找我时,我正为话本子中爱而不得的女子流泪。

她气势汹汹的冲进门,我抬起泪眼看她,她便偃旗息鼓。

我顺手擦了眼泪,示意她入座,她这才开口:“我来找你,不为别的。”

“我想同你打一个赌。”

玉兰给我端了茶来。

“什么赌?”我问她。

“我会离开三个月,这三个月,你若是能让何熠再爱上你,我便不再回来,若是不能,我希望你能与他和离。”

我细细打量她,神色认真,不似作假。

我竟一时不知该说她是聪慧还是蠢笨。

林露清的赌约,在我看来,是无理取闹。

我大可守着这将军夫人的名头,在府中待着,直到何熠想起来,然后苦尽甘来,幸福美满。

可我仍是答应了。

她此时就像是一头牢笼中的困兽,只凭着何熠对她的爱,放手一搏。

赢了,她便是受人尊敬的将军夫人;输了,她拂衣而去,潇洒世间。

那我该凭借什么呢?

林露清离去了,玉兰气的跺脚。

“小姐,你糊涂啊!答应她作甚!”

我指尖点点杯壁,叹了一口气。

糊涂难得,难得糊涂啊。

24

林露清说到做到,第二日便没了踪影。

想来何熠是知道此事的,也不曾去找人寻她,甚至来了我院中。

我想了许久,终究是不曾问出口。

大抵是心照不宣。我若问了,反倒是难堪。

我便这样陪他喝酒吃茶。

有一日,他带我去骑马。

他说北境的烈马我不能骑,专给我挑了一匹温顺的小白马。

我想我曾经的驭马术也是得过父亲赞赏的,便趁他不注意,一举跃上了那烈马。

“将军,”我于马背上笑望着他,“这马我能骑。”

何熠沉下脸让我下马,我一扬缰绳,马儿便跑起来。

北境马烈,跑起来也极为迅猛,风打在我的脸上,教我睁不开眼。

等我从马场转了一圈,何熠还站在原地。

我将马儿拉住,他就走过来,伸给我一只手,接我下马。

不料我的脚被马镫勾住,身形一晃,便要摔下来,他上前一步,将我接进了他怀里。

他说:“卿卿,往后莫要这般冒失了。”

我本以为我会欣喜如狂。

何熠唤了我“卿卿”。他眼中重新有了我。

我手撑在他胸膛上,隔着衣裳,我能察觉到他的心跳。

我该高兴的。我愣愣地想,可为什么我的内心生不出一丝欢喜,而只觉悲哀。

25

窗外的桃树抽了芽,吐了绿意,再过不久,便要开花了。

树下有了荫,我便搬了琴,于树下弹曲。

何熠起初只静静站在树下,听我弹琴,后来索性命人抬了椅子,日日来听。

最后一日,我抚完一曲,将弦上的落花拭去。

“这曲子……叫什么?”他问。

我轻轻拨弄着琴弦,回他:“《关山月》。”

“甚是好听,”他略一点头,“不妨……你教教我?”

我手顿住,回身望他,笑弯了眼。

“好啊。我教你。”

何熠,这首曲子,我还给你了。

26

三月到了。

我唤了丫鬟来帮我染丹蔻。

我爱净,指上向来空无一物,可今日不知为何,突然便觉得有些寡淡。

玉兰自外头回来,凑到我耳边,轻声对我说:“夫人,那位回来了。”

我手指一动,丹蔻便染到了指甲外头。

回来了啊。回来了好。

我低头看着指甲上的红艳,那般浓郁的红,竟显得我的指节有些苍白。

要说再见了啊,我想。

窗外的桃花开得那般繁盛,我恍惚间好像看到了当年。

当初他从桃花树下走来,往后我的悲喜便都是他。

往事一幕一幕在我眼前划过,面上一股热意,我伸手拂过,掌心一片濡湿。

“玉兰,我们该走了。”我启唇。

玉兰不发一词,径自去收拾行装。

我缓步走到桃花树下,折了一枝桃花。

遣人撰写的和离书静静躺在桌上,我细细研了墨,提笔写下了我的名。

“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我想这是再好不过的结局。

日暮渐渐落下,玉兰说已收拾妥当。我点了烛火,将红木匣子拿出来。

北堂凛的信仍在最上头,我想了想,将它收在了荷包里。

余下的是带不走的了。

我看着一封封信笺在焰上化为灰烬,然后被风吹散。

去了风里,便再回不来了。

27

第二日清晨,何熠在门口将我拦下。

他看着我肩上的行李,却什么都不说。

我笑着拍拍他的肩,“我走啦,愿你往后安好,嗯……也愿你幸福。”

他抿住嘴角,冲我说道:“你可以不走。”

“何熠,”我的笑意淡了下来,“你贪心了。”

他握紧了拳头,再看我一眼,慢慢让开了身子。

踏出府的那一刻,我心中竟是从未有过的明朗。

“小姐,咱们去哪呀?”玉兰在身后问我。

去哪呀。

“先回家去吧,已许久不曾见过爹娘了。”

我看向远方茫茫山河,此间事了,我想去北境,看看那话本子中的世界。

我回了家中,娘亲抱着我哭了一通,我哄了好一会儿才止住。

父亲为我设了宴,我好好吃了一顿。

我央了娘亲为玉兰寻个好姻缘,又同父亲说了我要去北境的打算。

父亲连连叹气,仍是为我备好盘缠,他说:“卿卿若是开心,那便去罢。”

我还给凌欢去了信,祝她一切都好。

我启程那日,跪于父母身前,拜了三拜,一拜为还养育恩,二拜以恕女儿罪,三拜只愿父母百岁,长久康健。

府门前立着何熠,他手中牵着那日在马场,我骑的烈马。

他将缰绳递给我,对我说:“卿卿,愿你平安。”

我冲他笑笑,翻身上马。

“驾——”马儿驰骋,奔跑在风里。

我往后一看,他们的身影已看不真切,便不再回头。

城门在我身后关上,也关住了过往种种。

28

城外有一茶肆。

我将马儿绑在外头,便进去歇脚。

老板为我泡好了茶,虽不是好茶,却胜在清爽解渴。

一把折扇重重拍在我桌上,吓得我心一跳,我转头,那人却一下舒开折扇,坐在我面前。

那折扇挡着脸,只余下一双眼睛。

“这位小娘子,往何处去啊?”

这声音怎这般耳熟。

我低头饮茶不应,听他继续说:“瞧着是往北方走罢?不妨与我同行啊。”

我仍是不答,他“啧”一声,便要靠近我,我便瞅准时机,将折扇一把夺过,露出一张错愕的脸。

许久不见,北堂凛竟然看着顺眼了些。

我将折扇丢给他,结了银钱便往外走,他连忙跟上,却叫老板拦住要银子。

我就坐在马上,笑看着他,待他出来,一夹马腹便跑起来。

“哎——你等等我啊——”我听见他喊。

笑意爬上我的嘴角,前方长路漫漫,如此,倒也不算无趣。

-全文完-

编者注:欢迎收看《卿卿念番外三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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卿卿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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