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月记

2021-04-13 15:01:15

古风

山月记

1

鸽京三月披雨,骤然转寒。一更三点宵禁的暮鼓响罢,我压着脚步翻入东宫的门,幽径中尽弥散着殊有辛香,清冽馥郁。银杏的枝叶垂在我肩头,花瓣晶莹沉在手中,成为隐秘冰冷的痛。

叩门长短各一声。

太子侧身迎我进去,额前碎发熨贴,不似刚自睡梦中醒觉。里屋中置着一幢山水屏风,烛火惺忪。径自走进去的身影绰绰。“殿下还没睡?”我开口打破这静谧。

“先生前些日子交予我一件事,我思来想去,大抵只有你可担此重任。”

太子的声音模糊传来,“你跟我这样久,自然知道在父王手底,我不过是个任人提牵的傀儡。”

我怎能不知?

皇帝虽为藩国君王,却时时觊觎上国疆域,意图不轨。他雄心远略、用人谨慎,连自己的孩子也提防得紧。太子朝中得势甚微,四下环顾,身边可用一人竟只有我。

“殿下之事,江亭肝脑涂地。”

我说着就要跪,却被一双皙若柔荑的手堪堪扶住。忍不住抬眼,看见平日着玄纹云袖、常束发嵌冠的太子,此刻潦草披了件翠烟衫,发丝软软垂在腰际。

因为着急从屏风后出来,束胸还缚在衣里。

“先生已经差人去寻那位流落于民间的、父王的亲生骨肉大半年光景了,如今总算有了些眉目。”太子绕过我,把自己摔进柔软的床褥,深深叹了口气,“他一日存活于世,我一日不得安稳,总觉得父王已经知道了…”

我低眉,不置一词。

“我接下来做的,仅出于万不得已。”

万不得已吗?

想到昨日上街听卖饼子的阿娘说,朝廷豢养的鹰犬倏忽大规模出动,挨家挨户搜查,已经有些时日了。尽是些面容肖像的青年,被聚拢到一处,下落不明。她那时哆嗦着嘴唇,无声与旁人说:“也许是杀了吧。”

嚎哭绕梁三日不绝,像极了当年的怀安坊惨案。

丞相行事一向自持,若非七成把握,不会如此乖戾狠绝。看来真太子的行踪已暴露于光日之下,叫他不得已错杀一千、也不肯漏错一个。

——眼前的太子乃宫内后妃与厨子私通而生,其生母与当朝丞相合谋,于十多年前那场宫变中偷梁换柱,命其女扮男装至今。本应高枕无忧,但因事态混乱,真太子至今下落不明。

我自一次宫闱内的刺杀时舍身为她挡剑后,太子便将我视为除丞相外的唯一亲信,封我为她贴身侍卫,可不解剑而入东宫。大小事端皆与我共计。

只可惜她未习得半点为君之道,不晓得即使对待至亲,也应当有所保留。

“殿下吩咐吧。”

我掩下眼底的汹涌,平静应了一句。

太子指节脆生生的敲了几下案面,似乎是在沉思。“二十八日是上国君王生辰,我得了一副竭石国使臣遣来的棋盘,以当地特产的‘尤帕拉’雕刻而成,珍贵至极。你随岁贡旅队一同前往,留在上国宫中,待我书信。”

良久,她慢悠悠的对我说。

“江亭愚鲁。”我语调中难得产生了惊异,“殿下的意思是,让我去上国做一名细作?”

太子的脸在灯火如莲的映照下显得愈发昳丽,她食指压在唇上,低低泄出一声轻笑。有那么一瞬间,发露出几近于纯真的残忍。

我自知推辞无用,便恭请告退。

她恹恹的挥手。

半躬着身离开东宫以后,我轻巧一跃上了梁檩。无风无月,星河天悬,我解开怀里挂着的纸筒,上面的字已经随着风吹日哂而班驳,但还依稀可辨。

我摩挲着它。

凛冬乍春时容易发梦,我摊开双腿,倚在瓦片上俯瞰巡逻交接的侍卫,恍惚想到我第一次接细作任务时,也是这么一个春。云雾生冷,氤氲潮生。

——那是我第一次来到鸽京。

2

三月二十八,我在押运贡品的车队前开路。风过林隙,落了一场缠绵的雨。临行前,丞相为我们办了饯别宴,我眼神苦苦追着他,想从他眉目间看出些别样的心绪,但他只倚坐在山茶花畔,不动岿然。

我感到不安。

递出通关文牒时,被守门的侍卫认出了。他摸着我毛色鲜亮的马,唠家常似的问我:“怎么?大姐不做了么?”我本来涣散的瞳孔因他此话而聚焦,转过头僵硬一笑,回应道:“出使一段时日,就当是回家了。”

“回家?”

侍卫惊诧的望了我一眼,“大姐是上国的人?”

我想了想,说:“算吧。”

我出生于一个小国。

它在上国与各大虎视眈眈的诸侯国之间苟延残喘,举倾国之力四处打点,亦难自全。鸽京宫变的同年,摇摇欲坠的它终于被攻破了最后一道防线。

霎时间,几十万生灵沦为流民,奔忙躲藏。

那年不仅爆发了战乱,还盛行起了饥荒——爹娘勒着腰腹出门后,就再也没有回来,我只听见村口处传来的动静:一声铁具与颅骨相撞时发出的、急促的闷响。

后来邻居们吃上了汤。我当时很小,扒着门透过空隙去看院落里架起的那口锅,汩汩冒出浓郁的肉香。

锅底处,黄土地被染成暗淡的深红。

成为孤儿以后,我又与儿时的玩伴走散了。

我朝着东一直走。

流年的战火终究波及到了周遭,人人视我们如灾星。我捧着的破瓷碗被高门大户一脚踹翻,可我必须要活,除此之外别无他法。于是,路上遇见跑窜的老鼠也要捉来果腹,更别提草稞子和雨后的湿泥。

我就那样生活了很多年。

如最低贱的苇草。

等我因为酷暑而晕在上国的市井通衢、一处显露着异域情调的宅邸门口时,被人当作垃圾一般,捏着鼻子扔进了庭院后的水井里。好在井口不高,又是封死的芯,我醒来后便爬了出来。

我看见了一位袍服繁复华丽的女子,眉与眼生的都十分艳,面颊微陷,剪水的双瞳泛着宝石一样高贵的、清冽的靛蓝。目光瞥向我时,有一瞬的闪烁。

她挽袖伸手拉了我一把。

“我叫赛可茜。”

她把我半拉半拽的扯进厅堂,闺中略重的脂粉气扑面而来,撞的我有些头脑发昏。我的头发被汗液与污水黏在一起,赛可茜就用香氛为我冲洗后,小心的以齿梳拢开;我的眼睛被冬末一场骇人的大雪灼伤,她便差人给我调药,日夜敷用。

她教给我怎么做“人”。

几天以后,我完好的跪在她面前。

赛可茜屈着腿坐在书房的长几旁,百无聊赖的把玩着手里的狼毫毛笔。我磕头拜谢救命之恩的当口儿,她用笔杆架住了我的下颌。

“别慌着磕头。”

她的官话一直不差,甚至似乎专门苦修过,“我不是一个良善的人。”

我听见赛可茜带笑的声音,“我救你是因为我留你有用。如若你不愿,我便叫账房给你打些银两,你转身就可离开。”

我低伏着身子,脊背微颤。

后来我才知道,若当天我起身走出书房,外面守着的人就会把我处理的干干净净——世上仿若我从未来过。

好在我选择了跪直。

“您是恩人,我的命是您的。”

“好孩子。”

她蹲下来,伸手揉了揉我柔软发顶,“总说今生可惜、惟愿来生投靠个好人家,可我偏偏不信你们中原的神佛。我要告诉你,你今生也可…淤泥翻作金玉身。”

我郑重的磕下一个头。

彼时却不知道,那是我今生最大的错处。

关上书房的折门后,我知道了主家的来头;赛可茜是年前被蒲吉国送至上国和亲的公主,但因其生母久病积痨,缠绵病榻,于她启程前日故去。所以赛可茜申请在宫外辟一处住所,待丧期满一年后嫁入宫中。

我脚下此地,便是她的私宅。

“你听说过…怀安坊吗?”

赛可茜挑拣出一个容易接受的开头,问我。我点点头,虽然我没有去过鸽京,但是小叫花子是一座城里消息最灵通的。她露出一个满意的表情,淡淡道:“那你知道怀安坊血案吗?”

我这次诚实的摇了摇头。

“不知道太正常了。如若连你也知道了,只说明那小太子的手段稚嫩的很。”提起此人,赛可茜湛蓝的眼眸里冒出一丝不易觉察的忿愤。

我屏息凝神,等她继续说下去。

——鸽京建有怀安坊,地如其名,负责为上国笼络一些西域走商大贾,安抚他们在此落户成家,增进番邦之情。但怀安坊管理困难,形成了发达的灰色产业;加之人口流动良多且快,斗殴乃至于杀人案频发。

一次朝党勾结案发生后,丞相下了死命令,派朝中豢养的鹰犬去肃清怀安坊。那帮子鹰犬平素过着刀尖舔血的生活,剁骨如切葱,惩办时一个不肯放过,尽数上了重刑。主犯枭首挂于坊内正门,蚊蝇呐呐,腥臭十里不绝。

这一遭,导致一些小国的走商开始抱团,妄图秉着法不责众的原则,以这桩血案要挟衙门,叫他们“切勿伤了番邦和气”。丞相听闻,直接丢下来一个“谋逆罪”,血洗怀安坊三日,连坐百人。

——这其中就有蒲吉国的商帮。

“所谓行贿勾结、妄图颠覆国本之罪不过空穴来风,实则是太子党羽杀鸡儆猴的手段。可无辜受牵连的蒲吉百姓,他们的公道谁来讨还?”

赛可茜咬牙切齿,原本漂亮的脸微微有些扭曲,“我贵为蒲吉公主,空有和亲之名,却只能看着他们被一一戕害,无能为力。”

她转脸看向我,眼圈通红。

我隐隐觉得自己掉入了一张细心编织的网,它一寸一寸收束,直到我避无可避。

“好在苍天有眼,舍不得我受难。前些日子我去陛下宫中陪夜,见他案几旁有封拆开的信,是丞相写的。我问他怎么扔掉了,他说不想理会。”赛可茜噙着冷笑,不疾不徐的描述着,语气中的雀跃让人感到恐慌,“我把那昏庸的老东西灌醉了,将信揣入怀中带了回来。”

说到这儿,我看见她从练字的熟宣下取出一张洇过水渍的纸,大抵就是那封密信——赛可茜竟然连私藏奏折的事都诉之于我,我跪的更深,心如擂鼓地不敢抬头。

“丞相想借上国之手篡位、废了太子,一旦事成他便会双手奉上江山、归顺于老东西。虽不知缘何,可他诚意很足,连太子是女儿身这件事都肯上表。”赛可茜从鼻腔里嗤出一声,“这样天大的好事,他居然置之不理。既然如此,便只能由我代劳了。”

我瑟瑟出声:“您需要我做什么?”

“前些日子那太子出使归来,在街头给人刺杀了。据我于顺德坊的族人说,那刺客来之前已然自毁容貌、药哑喉咙,证明身份之物惟有衣袍内绣着的、我朝的图腾。”

“如此赤裸的诬陷…”

我刚出声就看见赛可茜气结的笑:“那是自然,老东西虽昏庸但不傻,登时决定派人去鸽京协同调查,只是至今未有合适人选。”

“您的意思是…”

我大着胆子抬起头,看见赛可茜还未褪孩气的脸上显出一丝欣赏,顺着我的话往下说道:“给你造了假身份,我会说服陛下让你前去。”

一瞬人世纷哗,心乱如麻。

“从今以后,你叫江亭。”赛可茜唰的起身,不在书房过多逗留,只扔下轻飘飘的一句话,“小叫花子,我会让你青史留名。”

留名?怕只是死名。

但那个春天,我还是去了鸽京,只身一人。

3

车马颠簸劳顿,从羊肠小道走山路。我与这队人并无甚交集,故而一路无聊透顶。途中白昼很短,整日倾颓,偶尔撞见暮烟,依旧昏沉而慵懒。

我反蹬着脚踏,在狂奔的四蹄雪身上伫立,回头看那一座渺渺孤城,心想它未知的、分崩离析的衰败。第一次来时远远望着,又怕又新鲜;离开的时候却莫名滋生出一丝不舍。

——我来了鸽京以后,与丞相出示了他与赛可茜书信往来中言及的信物,然后迅速结盟。丞相虽然年轻,但心思重得过于老成,三番五次试探我后,才肯与我交付一些信息。

并将我安插到了太子身边,成为她的亲信。

赛可茜本意是让我来协助丞相搜罗真太子的下落,顺便暗中收集丞相当年参与“狸猫换太子”宫变的证据。唯有这样,她才有机会借刀杀人后再废了这把刀。

但年岁淤积久远,看似简单的细作任务压迫的我苦不堪言。在鸽京的每一天我都感到痛苦,一边觉得自己有愧于全身心信任我的太子;一边又觉得使我的恩人蒙羞。

奄奄春日,楚楚作态。

“此次太子突然将我调回上国,又不明说缘何,莫非是对我起疑了?”

我小声嘟哝着。

可她要无故生了隔阂之心,为何饯别宴上知情的丞相却置我于不顾呢?更大的影子将我密不透风的当头罩住,云里雾里,我时刻准备一场亡命。

我在京城待了二十天有余,终日看花走马,浑浑噩噩。赛可茜一直派族人监视我,所以我刚踏入上国的城门楼,就被一柄裹挟着信纸的小刀穿透了门栏。

我下意识伸手去够。

指尖堪堪停在离它半寸处,我意识到我不能拆。于是我装作无事发生,将它用靴子碾入了花泥里。这串动作以后,我敏锐的觉察到背后灼灼的目光——出城时我便留意过,应该是有人跟了我一路,只是难猜他究竟是谁的人。

太子与丞相,到底各自心怀鬼胎。

五月初,丞相传令来命我归国。

我粗略一扫,原来是曾经一直暗中为太子他们搜罗真太子的有司出了问题——据说原来的副司长已经彻查到其下落,但因追杀途中产生恻隐之心,叛而脱逃。

“司长引咎停勘,有司动荡无首,速回。”

这是让我回去继任。

我陷入了长久的思索与取舍中。我也想逃——我日日招摇走在阳光下,内心却始终蒙蔽于阴影中,若我就此离去,即使苟且偷生,也好过现在心头千刀万剐的折磨。

但我如当年奔赴鸽京一般,再次回去了。

只不过这次,我做了一个正确的选择。

4

“大姐,你刚来,有什么不懂的问我。”

因为我中途插进来,与有司的人并不相熟;且原正副司长深得人心,一时半会接受不了我是来缉拿他们的。所以我一到这处小楼,就吃了闭门羹。

好在有个头发微鬈、长相亲和的小孩等着我。

也只有他。

他看着我,笑意自眼底弥漫开,是最讨人喜欢的那种,但这样的神情不应该出现在刽子手脸上。我克制着回以微笑的欲望,板着脸进了总堂。

“大姐,你叫什么?”他像个摇尾巴的狗似的粘在我后面,得益于他碎碎叨叨的介绍,大半天光景我就摸清了有司的基础构造。此刻我好端端坐在一把手的交椅上,盯着他,后脑勺的马尾随着挪动而飒利的摇晃。

“江亭。”

我吝惜言辞。

“我叫邓承平。”他整个人依靠胳膊肘撑在书案上,毫不掩饰的目光舔舐着我周身上下,“丞相好眼光,有司是该来点儿漂亮姑娘了。”

我微微皱了皱眉。

这种目光让我感觉很差——与在京城时产生了同一种感觉,教人无端芒刺在背。

“你们曾经的司长是谁?”

但只能从他开始套话。我状似不经意的往空荡荡的训练场望了一眼,果真风过黄沙,空无一人。这帮豺狼在用无声的抵抗迫使我主动离开。

“跑了的那个叫徐珩,停勘的叫诸如意。”

邓承平无意识的舔了舔干涸的唇,看向我的眼神笑意更深,“大姐还想了解点儿什么?”

“没了。”

从听见“徐珩”两个字开始,我的手指便死死的扣着檀木制的书案,指甲几乎要嵌入其中——怎么能?怎么能是他?

我脸煞白的让邓承平有点担心。

可我根本说不出话来。徐珩便是我那饥荒与战乱中走失的同乡发小,只不过没成想天公竟如此刻毒,非要逼得相爱者离散,承恩者背叛,知己者生死别离,儿时玩伴对立两端。

突然。

我明白过来了。

丞相还是不信我,他由着太子把我送去上国也好、将我召回来让我亲自追杀旧友也罢,他从始至终不过是想看我,为了活下去能做到哪个份儿上。

“大家不是很愿意我来?”我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倒也正常。”邓承平眨了眨眼,道:“不必担心,晚上他们自会来参加你的接风宴。”

后来我听说,为了那场看起来宾主尽欢的接风宴,邓承平在平房门口站了一个时辰,愣是把人们说服了,最后一个接一个的出来。当时我只在想,这小孩大概是想讨好我、日后谋个一官半职吧。

在接风宴的尾声,按照有司惯例,人们会挨个儿给新司长敬酒,直到有人瘫软在桌子上为止。我平素不太能喝,又加上心里还装着徐珩的事儿,所以面对这种架势有些驾驭不来。

不喝就是不给面子,日后想融进有司、拜托大家甘心为丞相追查真太子与徐珩,就更难上加难。面对一气儿堆在嘴边的杯盏,我有些进退两难。

“我替了吧。”

一道声音插进来,不动声色的为我解了围。我循着声音看,邓承平飞红着两颊,趔趔趄趄的走过来挡在我身前。小孩在柔和的月光下,竟然些许圣洁。

他瘦削的肩臂展开,在我闪躲不及的恩与怨、久沉于其中的爱与杀之间,力辟出一片苍白的净土,把人事隔绝在外的佛龛,而我,是他悉心吹拂灰尘的那尊泥胎。

“怎么?小邓以为挡酒就能做副司长吗?”有人取笑他,邓承平听了也不恼火,摇晃着手眯着眼笑:“非也非也,我会让大姐真正认可我的。”

果然还是为自己谋权吗?

近二十年的风霜雪累啖遍,一点儿微弱的关怀就有如燎原之势将我填满。可刚丰盈起来的内心,又被这一句沾着醉意的玩笑打回原型。

我垂眼。

“不必。”

伸手接过来,仰头后一滴不剩。刚摔下杯,我的胃就烧起来,焚烈的痛苦一路从胸口征伐到眉心,眼前已经开始水雾缭绕。邓承平见了,虽然脸上还馥郁着红,但眼底已经一片清明如初。

他伸手揽了我一下,扶着我朝外走去。

我们在院落刻着棋盘的石桌石凳上坐下,夜深虫鸣,月坠花折的阗静,让人久违的感到安心。

——细作不应喝醉,因为酒后多无戏言。可我此刻轻松非常,我恣意趴伏在石桌上,让它被月华渡上的那层凉、也沁入我的皮肤。

我想象我只是一颗露珠,朝生暮死,逢光则蒸。

“大姐。”

邓承平不放心的戳了戳我。我胡乱伸手去打他,嘴里含糊的质问:“你到底想干什么啊?”

他不答。

夜空遍布惆怅,星辰相继赴死。

良久,我听见他带着无奈的、略略沙哑的笑声,像横扫了琵琶的白玉板,把我平静下来的心弦一扫而乱。在一个夏夜里,我丢盔卸甲的溃逃进自己的心城。

“我比你想的,还要早的认识你。”

5

有司都是一些孤寡之人,大多是最后的末路也走不通了,才会来到这里终日与刀剑作伴。难以服众的日子里,他们就像是狼,荧绿的眼睛死死盯着我,盼望我垂头喘息,然后扑上来拧断我的脖颈。

我感到恐惧。

为了立足,我只能用更为血腥狠厉的手段,去惩处那些不服之人:那些诸如意留下的亲信,还有那些为徐珩说好话、希望赦免他的人。

每次他们与我争辩,说徐珩不过是重情重义,顺德坊查案时真太子曾鼎力相助于他;况且丞相以他至亲要挟,着实过分云云——我都会感到痛苦。

我何尝不是在心里为他一次次开脱呢?

可徐珩承他人的恩,我难道不是吗?

大规模搜查了一月久,我们的线人说最后一次有人见到真太子,是在上国京城里。我赶忙连夜秉烛研墨、写密信交予赛可茜,让她快些循迹。

丞相较为满意我的手段,可我只闻到了血腥味,和他当年在怀安坊制造血案时,一样的浓重。我对我自己感到作呕,我跟将母国推入战乱中的那些人究竟有什么不同?

我愿糜掷漂泊年岁,寻一安憩灵魂之所。

——为了让有司对我的管理少有非议,也为了告慰自己仅存的善意,关于徐珩的消息,我一概按下不发。

但有些人不知从哪儿听的消息,在司内四处讲我是上国派来的细作,让刚颇为缓和的上下关系一瞬跌入谷底。我本就心中有鬼,一时惊慌大骇起来,接连好几日未能睡好安稳觉,晨起时眼底青黑一片。

适逢邓承平出城执行王命,不在司中听我差遣,我更加难以心安。

他不在的时候,我那根弦便紧绷着,日日夜夜受良心道义与绝望的折磨,只有见到他——看见他为了调节气氛而置办的一些小玩意时,才短暂的心安。

我都未曾意识到我情绪的转变。

邓承平很喜欢吃甜食,轮到他出去时,总会在街上逛一逛再回来,买很多蒸饼与糖粘子,分给大家吃。有司的很多小物件也是他买回来的。

我懒得管他,也不讨这个嫌,他便变本加厉,最近甚至在长廊里还养了爬山虎和一只会学人说话的鸟。

“大姐,这是西域来的鸟,你说什么它就说什么,学的可像了。”

这次他回来,越过眼巴巴等着他掏东西的一票杀手,兴奋的提着鸟笼子送到我跟前。我在一帮人兴致勃勃的目光注视下懒洋洋的说了一句“操”,那鸟沉默了半晌,歪了歪小脑袋,最后选择了闭口不言。

邓承平的笑僵在脸上,他收手挠了挠头,语气有点埋怨的说:“大姐,你能不能挑点人爱听的。”

我挑眉:“嗯?比如呢?”

语气是我自己都没想到的欢欣。

“比如…”

邓承平转睛,朝着小鸟说,“希望江亭可以少板着脸、多笑笑,希望她余生都开心。”

他没理会乱飞的口哨声,只认真看着我,如同终生虔诚寄身于艺术的画师,在破祛眼翳的头一日,看见了一幅孤独的壁画。

我听见心里的破冰声。

哗啦。

我不太适应这样难得温馨的场面,便转头离开了。往回走了几步,感觉到有人跟着我,一转头就看到邓承平抱着一个被洇透的纸袋子窜过来。

“大姐,你吃糖粘子吗?”

“你是要贿赂上司吗?”

我本想还是板着脸看他,让他知难而退。但是他顶着一张笑的格外灿烂的脸,我竟然无法继续,而是随着言语脱口、下意识漾开了一个笑。

邓承平看见我难能可贵的笑,明显的愣了一下后说:“这就对了。”

我抬手赏了他一记爆栗。

我突然想起,也是有那么一次,当我的决策引起众人不满时,他跳出来说“有什么不能互相理解的,咱们都是一条线上的蚂蚱,大姐做什么肯定是有理由的”,然后笑嘻嘻的伸手递给我一块糖。

“大姐,你吃。”

我扬手过去就是一巴掌,语气不善的呵斥他:“别的不学,溜须拍马阿谀奉承倒是学的挺快。”他张张嘴,还要说什么,被我又一巴掌呼在脑袋上,“还有,谁他妈是你大姐,喊司长。”

然后他耸耸肩,溜回人群里。有人喝了点酒,就拍着他的肩膀起哄说,你是不是对司长有什么意思啊。

邓承平揉了揉发顶,带着点儿委屈的回答:“没有啊,只是觉得她又不是什么金刚不坏之身,也不是什么魔头战神,她只是小姑娘,要被关心的。”

我就在不远处,别过头,像现在一样——高高扎起的马尾垂下来,遮住了我莫名发红的耳根。

6

看似平静的日子结束在那年的深秋。

赛可茜给我来信,是用的信鸽。好在平日丞相给有司下命令也是依托于此,所以趁人不注意,我摘了它脚下的束环后便躲在了暗处。

无人时才拆开看,我呼吸有一瞬间的停滞。信上娟秀的字迹写出最刺痛的话:“丞相已经开始怀疑你了,早点儿解决了那个叫徐珩的,让他继续信任你。”

怀疑?

赛可茜将我送来鸽京时,是把我的身世全抹了。莫非是因为我迟迟按下徐珩的消息、不肯有所作为,反而将他的调查方向引到了我二人之间的关系上?

我捏着信纸的力度加大,双手颤抖。

碰巧昨日有人再次送来了徐珩的消息,连他的落脚处都勘的一清二楚。有司必然多的是丞相的眼线,若我再继续装傻充愣,只可能死路一条。

那天晚上我犹豫了,挂了帐以后也辗转无法入眠,只能翻身起来,在月色如水的微凉深夜踱步。我感受到庭间微风穿过直廊,看到它撩起打卷的黄叶,发出簌簌声。

若不是此地杀孽盛天,应是良辰好景。

回屋后,我久违对着铜镜摆弄起我的妆奁盒。将一头发散下来,慢条斯理地梳直打理,又抽出一支笔想描眉,手却抖的厉害,笔下痕迹弯弯曲曲。

我自暴自弃的停下来,看着指腹的粗糙纹理,还有一层虎口处的薄茧。想起在宫中的时候,赛可茜公主曾捧着我的手,道这是一双拿剑划破血肉的手,而非点绛唇的手。

只有邓承平曾珍重的握着它们,指着一处伤痕问道,大姐还会觉得痛吗?

我敛眸,告诉自己不要再想。

从桌上把那柄跟着我很多年的剑拿起,用布包起来,然后压在了枕头下面。我再次躺上去,迷糊间耳边响起金戈相撞的声音,人的哀号和剑的锋鸣交错在一起,我就在这样嘈杂的痛苦回忆里睡了过去。

我梦见杀过的人,人头堆叠在一起追着我索命。我梦见野狗群包围着我,眼神里是贪婪和杀欲,它们粉红的舌头舔在唇吻上。我梦见我坠落。

——我梦见快要死去的时候,一双手拉住了我。

我决定去找赛可茜谈谈。

我是选在春节前夕去的,去年此时我们正在有条不紊的安排去鸽京的计划,一切阴谋阳谋还都只是鸿蒙初生的状态,如今我亦是在此时选择了结,也算有始有终。

临行前,我细细的收拾了一遍屋房。之前顶子漏水,邓承平前来帮我用水泥灰补的漏处,如今竟然结满了蜘蛛网。目光触及它,我心底最柔软的地方骤缩了一下。

我嘲笑自己的愚蠢,怎么到现在才想明白——我参与了赛可茜所有的行动,事成与否,最后她必不会留我于世。而我却平白做了这样久的生梦。

历史是小人物推动的,小人物不能拥有姓名。

我没有要道别的人。

只是把小时候徐珩和他妹妹送给我的、用藤条编的一支钗子留在了桌子上,底下压了一张纸条,正面端端正正写了要留给邓承平。

我一生如磷火,怙恶不悛,他是我从苦厄人间中偷的一点趣味,短暂的擦亮了我心里浓郁黑色的角落。可好日子只是落俗的烟火,一场笑话,形同浮夸。

除了道谢,我别无他言。

不能,更是不敢。

可我未曾想,纵使我已经这样精细算计,却还是有两件事超出了掌控。

第一件事是,我撞见了城墙根下、刚回来准备复命的邓承平,和他身边负手而立的丞相。丞相大概是正在询问他什么,我听见他倏忽拔高了音量,道:“我从未见你对某一件事如此上心过。”

“她不一样。”

邓承平不是与我们相处时插科打诨的模样,他拢起游戏人间的气质,此刻竟然身上有些森然寒意,“我效命为你,恶事做尽,唯独求你这一桩。”

“好。”

丞相气笑了,“我当初不应该让你刻意接近她,本想探探她的底细,反而把你赔进去了。”

我没能听完,只觉得巨大的痛苦把我淹没了。

我不知道是什么支撑我一路驭马飞向赛可茜宫门前的,似乎有人在追,但我浑不在意。

到了地方,我栓绳下马,再抚摸一次它的背脊,隆起绵亘如山峰。我目光悲凉,语气却难得温柔,我说,我们同途就到这里了。

向前走了两步,身后是一声长嘶,喑哑哀鸣。我攥着拳,没有回头,只是又说:“不要把下一任主人摔下马了,很疼的。”

然后我跨步而去。

“您救我回来,此恩我没齿难忘,但您的网太大了,若是再这样下去...”

我跪在软毯上,不看她,只是低头。

赛可茜长长的指甲轻轻敲在木质的椅子扶手上,发出笃笃的声响。椅子的绒面和她的衣裙摩擦,嘶声刺耳。我抬起头,看见她闭着眼,眉头微皱。“你罔顾王命跑回来——就是为了劝我收手?”

我摇摇头,说:“我是来请罪的。”

“你何罪之有?”

她倒是笑了。

“我...我不能再为您做事了。我无法做到追杀我的发小,也没办法看着你作为我的恩人,却一步步被复仇的欲望和对世间的恨意所吞噬。我——”

“好了。”

赛可茜打断我。

然后她挥了挥手,大宫女拿上来一把剑,这把剑已经生锈了,铜绿色攀上它的剑身。在雪白的软垫上,显得格外突兀。

赛可茜接过另外一位宫女手里的烟袋,淡淡的呼出一口,朝着我露出怜悯神情:“我第一次遇见你...浑身脏兮兮的。那时候你看着真可怜,如今已经爪牙俱全了。”

我不敢接她的话,但坚定而平静。

“我就是用这把剑,在烛火上烤了烤,然后剐掉了你身上化脓腐烂的肉,又喊了太医帮你配药,亲自为你包扎。”

她还是很温柔的陈述着当年的故事,眼神里看不出一点波澜,“是我把你从鬼门关救回来的,现在——你用这把剑自绝吧,把那份恩还给我。”

我接过剑,当胸刺了一剑,全无半点犹豫。

“您终究是要杀我的。”

7

再醒来的时候,是一个三更半夜。

窗棂前有花萼吻着蔷薇,月色透过纸窗。我趁昏暗向外打量,外面人烟稀少,树丛遍生,大概是僻静远郊。挣扎着起身,只觉得有些躺的酸痛,却无那种刀剑之伤的撕扯感。

彻底坐直,借着月光摸索遍了全身,发现胸前竟然没有伤口。地上只有染血的布条,还有一身干净衣服。我举起来比了比,正巧合身。

擦了一盏灯,提着往厨房走动了一圈,锅碗瓢盆应有尽有,角落里还有劈好的柴火和一袋米粮。看起来像是有人专门准备过。后院栓着我的马,它发现了我,亲昵的走过来蹭了蹭。

我恍惚觉得我还没有长大,没有执行一切为难的任务,只是在赛可茜的保护下安然的生活——莫非是时间回溯?

翻了一圈以后,我回到了屋里,才发现刚才被我忽视的长桌上放了一封很长的信,被火漆封起来了。上面写着是邓承平的名字。

拆开来看,我才知道原来他从看到我那张纸条开始就一直寻找我,我入京的时候他已经追赶上了我。

“那妃子叫你自绝时,我就在屋顶掀开了一片瓦。但我知道我那时不能进去救你——因为你在面对自己的良心,而非被人逼死。我不愿你心如死灰。”

我读着读着,眼眶湿透了。

“侍卫将你弃之如敝履的扔掉时,我把他们都杀了。我听闻耒城有位贵小姐,生带异象,可与阴曹相通。我已走投无路,只得千里将你带去耒城。”

很难想象他这一路经受了多少围堵。

从我离开有司进入赛可茜宫内的时候,就已经昭示着一切的落幕——丞相的人会立刻知道我与赛可茜的千丝万缕,而这一切暴露后,太子必然也有所察觉。

是我这颗烂棋,搅了一整个好局。

“贵小姐说,如若有人愿意以他阳寿折易你的,她倒是可以与阴官谈判,勾去你在生死簿上的名姓。我思来想去,世上大抵只有我对你最糟,明知道你一生孤苦伶落,却还是抱着不轨的心思接近你。”

看到这里,我已经泣不成声。

他怎么会觉得对不住我,他明明是那样好的人。

“如果你醒来看到这封信,就说明你已经可以开始新的人生了。只恨我不能早些读懂你眉间寂寞,但好在来得及。”

信的结尾皱皱巴巴,字迹歪曲,好像写的人十分着急似的。我读罢把它掖进怀里,使劲擦了一把眼泪后、跨上了四蹄雪,按照他给我指的路而去。

他把我赎出风波。

即使时隔这么多年,我也仍然记得,信的结尾几乎是力透宣纸背的力道,他一笔一画写着:

“我曾经发愿承天下之清平,但逢了你后,我情愿袖手天下,只承你一人的太平。”

8

我在这里住了几天后,乔装打扮一番,以邓承平未过门的妻子的身份回了有司一趟。好在众人没认出我,容许我把那只鸟和半袋子没舍得吃完的糖粘子,悉皆收了起来。

我终于过上了人的日子。

可我不快乐。

直到有一天,我从繁杂集市回来,在一处桥边的首饰摊上碰见一个熟悉的身影。那天是七月十五,缓缓流过鸽京中轴线的清澈河水上漂浮着不少花灯,叶须碧绿,檐花纷落。

那人长发束冠,眉目含春。

我狂奔过去,强压着几乎要跳出来的心脏,拍了拍他的肩膀,故作当年司长的姿态,喊他一声“邓承平”。喊完便哽咽喉头,泣不成声。

他转过身,确实是那张年轻的脸,只是眼神迷茫,望着我。片刻后,邓承平慌乱的抬手,用自己带的手帕给我擦泪,边擦边温声道:“姑娘在哭什么?”

我说我是江亭,你不能忘了我。

“抱歉…”

有人挤过来,他微微斜了一下身子,一个东西从怀里掉出来。我眼疾手快,抓起来一看,是我当时给他的那支藤钗。“你还装不认识我,这东西都是我给你的。”

我举起钗子。

邓承平愣住了,然后摇摇头:“这东西我也不知道哪里来的...但是我一碰到它就觉得心安,所以便妥帖收好了。我真的不认识你,你把它还给我吧。”

我看着他,我知道他没有在说谎。

看着邓承平不解的眼神,我又自嘲的轻笑一声。时节无异,人事长别,浮生浮生流去,终难相顾侃侃——在我低头愣神的当空,他已经把钗子抽走,小心翼翼的放进怀里,转身离开了。

再抬头,他被熙熙攘攘的人群挤的好远。

太平街市,看千灯残奄万星散,我比任何都要黯淡。我牵着马遥遥目送他,胸口胀痛,像是有什么东西要跑出来。可能…仅仅只是一句话吧。

身畔有嬉闹的孩童,举着精巧的木马玩耍,玩累了就争抢着讨要糖粘子吃。我看着他们,听着他们围坐在一起抚掌而唱的歌,童声稚嫩:

“看君若看我,白发醉眼,

一抬眼,风雨命悬,

今梦也觉,今月也圆,明日莫道别。”

我目送他走向日暮。

一切恍然如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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