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是在凤凰茶馆见到贺一涵的女朋友的。
准确来说,是前女友。
这姑娘叫甄姬,当然,这是个假名。准确来说,是她成年后自己改的,她本不姓甄。
坦白说,她很漂亮,担当得起这个名字。
甄姬穿了一件黑色的薄丝衬衣,松松垮垮,正好露出她可以养鱼的锁骨,袖子却很长,盖住了整个手背,只露出擦了猩红蔻丹的纤纤玉指,衬衣的料子很特殊,在光下泛出一片波光粼粼。
配合精致妆容,显得整个人美艳撩人。
反观我T恤加牛仔裤,散乱的头发随意扎起,显得不修边幅。
她上下打量着我,这种眼神让我很不爽,但我只是低下头看着白瓷杯里上下浮沉的茶叶,默念她的真名"刘桂花",以此让自己平静下来。
良久,甄姬终于开口,“长得一般。”
她的声音很好听,但说的话,让我不怎么高兴,“真不明白,贺一涵怎么会因为你而甩了我。”
我抬起头,直视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刘桂花,二十五岁,四岁时母亲跟人跑了,父亲是个赌鬼加酒鬼,为了还债,被卖过三次……”
“你住口!”甄姬很愤怒,脸上精致的面具因此而有了裂痕,她抬手将她杯子里的茶泼在我脸上。
很遗憾,她的愤怒也无法掩饰她眼里的恐惧。
我暗自庆幸这杯茶早已放凉了,不然我非得毁容不可。
我抹了一把脸,道:“我还知道足以让你身败名裂的事情,当然,我不会告诉别人,但你也别来招惹我,否则,我可不知道我会做什么。”
说完,我转身离开,临走前还不忘给她留下那杯茶的钱。
我相信,只要她有点脑子,她就不会再来招惹我。
2
甄姬的事情告一段落。
贺一涵像往常一样,往我卡里打了一笔数目不小的钱作为报酬。
我收下了,这是我应得的。
从他二十岁起,我就任劳任怨地给他解决纠缠他的女生,从烂桃花到前女友,我被泼过咖啡,茶,奶茶……我怕有天我会被泼火锅。
当然,这跟我忍不住脾气,总是要戳穿对方漂亮脸蛋之下的一些龌龊事也有一定关系。
但我还是埋怨上了贺一涵,要不是他招蜂引蝶,我何至于此。
我盯着眼前又一只被他招惹来的蝴蝶,在心里把贺一涵骂得狗血喷头。
这一次这个,倒是很不一样。
她叫明月,人如其名,一袭白衣清丽出尘,倒是和以往“烈焰红唇爱蹦迪,夜夜笙歌857”的妖艳贱货不一样。
明月看着我的眼神也不一样,没有不甘,愤怒等等可以归类为想要把我杀死的眼神,她的眼神很平静。
明月说:“如果不是因为怀孕了,我是不会来找你的……”
我震惊,这些年,贺一涵玩归玩,他是不会在外面留种的。
明月将我震惊的表情尽收眼底,她说,她并不打算取代我,她只想把孩子生下来,但是贺一涵一听说她怀孕了,就把她拉黑了,电话也不接,她是托朋友找到我的。
“他们都说他玩归玩,可从来不会离开你,我也是没办法了,毕竟孩子是无辜的呀。”她泫然欲泣,我却没有忽视她嘴角的笑意。
我勾起嘴角,道,“明月小姐,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3
总所周知,我国有56个民族。
可是,真的只有56个吗?
当然不是。
在大山深处,有一个叫做布吉的民族,当然这是音译,实际上汉语里这个民族应该叫什么,没有人知道。
甚至没有人知道这个民族的存在。
相传,先秦时期一个村子的人为了躲避战火躲进了这片深山里。
其中有一个方士,在修仙过程中,他救了一条蛇并带着它一块修炼,后来方士飞升了,为了报答他,蛇一直守护着这个村子,并给予他们永生的权利。
但不是每个人都有资格永生。
在月圆之夜,年满十五尚未嫁人的女子都要在部落的神庙里睡一晚,如果能活着从庙里走出来,意味着这个女子得到了神的庇佑,可以长生不老。而这个女子,终身不可以嫁人,只能侍奉神明。
族里称这样的女子为“阿吉塔”,布吉语里意为永生。
我笑着说:“明月小姐,你知道庙里有什么么?”
她茫然地摇摇头。
“蛇。遍地的蛇。”我欣赏着她经过想象之后苍白的脸。
“至于我为什么知道,很简单,”我直直地盯着她的眼睛,“因为我就是阿吉塔。”
布吉的意思,就是蛇。
族里认为蛇是神圣的,是神的化身。
每六十年,当年年满十五,尚未嫁人的女子都要在月圆之夜进入神庙,选出阿吉塔。
我无法遗忘那一晚,那么多花花绿绿的蛇游走在我身上,冰冷而黏腻的触感差点让我尖叫出声。
第二天,活着走出神庙的只有我一个。
整个部落的人,包括族长,匍匐在我脚下,尊敬地称我“阿吉塔”。
我欣赏着她苍白的脸色,连苦涩的咖啡喝起来都变得甜美了。
她惊疑不定,“可这跟我和贺一涵的事有什么关系呢?”
“因为,这就是贺一涵离不开我的根本原因。”
一常地震毁了我的家园。
除了我,全村的人都死了。
我下了山,辗转在各个城市。为了不被人发现,我时常变换居住的城市,甚至连名字都是假的。
我居无定所,却也不觉得孤独。
直到遇到了贺一涵。
他很帅,也很温柔,像是冬日的一抹阳光。
我很快就爱上了他。
可是好景不长,他出了车祸,伤得很重,就在死亡边缘。
我动用了这些年学的法术,将他的命和我的命连在一起。
我不会死,所以他也不会。
可是,“男人就是这么喜新厌旧的动物,”我落寞地盯着杯子里的棕色液体,“他开始一个一个地找女人,他离不开我,可他不爱我了……”
我像是一个保证他活下去的工具。
“哦,对了,”我装作刚想起来,“那次他出车祸后,就失去了生殖能力。”
我看着对面的女人脸色变得煞白,好心情地道了别。
顺便约了贺一涵在家里吃晚饭。
4
我特意打扮了一番,自夸一句,我也算是个美人。
贺一涵眼里的惊艳足以证明。
他已经很久没见我打扮过了,有些语无伦次:“你要是一直这样,我也不至于……你找我什么事?”
我笑着说:“先吃饭吧。”
活了快两百年,我一直自己做饭,因而手艺还不错。
贺一涵狼吞虎咽地吃着,眼睛却一直盯着我。
草草吃过饭,便急吼吼地将我压在身下。
在他意乱情迷的时候,我伸出一根手指点在他胸膛上,慢悠悠地说,“我要是失去处子之身,可就失去永生的能力了。”
贺一涵瞬间清醒过来,放开了我。
“你知道,我也不想找别的女人的……”贺一涵眼睛红红,情欲还未完全褪下,“可是我是个正常男人,我也有生理需求……”
又来了,又是这一套。
我突然痛恨起他来,他享受着我带给他不老不死的福利,却还在外面跟别的女人卿卿我我。
我看着天花板,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贺一涵,你有个好爷爷。”
他爷爷早年间学过一些茅山术法,贺一涵出车祸将死之时,贺爷爷用这个跟我做了交易。
作为交换,我要把贺一涵的命和我的命连在一起。
事实上以彼时我对他的迷恋,不用交换我也会想尽办法让他活下来。
可是随着岁月流逝,我渐渐觉得这是那个老头子的骗局。
我痛恨贺一涵的背叛,可我不能杀了他,因为他死我也会死。
我唯一拥有的,就是漫长的生命,还有,蛇……
5
因为阿吉塔不可以结婚,所以每当六十年之期将至,族中所有女儿符合条件的人家都会为自己的女儿张罗婚事,以此来躲过选拔。
很不幸,我是个孤儿。
因此当时十八岁的我进入了神庙,与我一起进去的,还有一个叫小花的女孩和族长的女儿。
小花跟我一样是孤儿,是不会有人娶我们的。
族长的女儿虽然早早就订了婚,但是她的命不好,还没过门,未婚夫就失足从山上掉下来摔死了。
未过门,在族里看来就还是纯洁的女人,族长就算再不愿意也只能让她进来了。
夜深了。
我躺在地板上辗转难眠,很快,我听到一阵淅淅索索的声音,我睁开眼,差点尖叫,我眼前就是一条十几米长碗口粗的蛇,它的信子几乎要碰到我的眼睛了,它散发的腥气也让我作呕,可我不敢有任何动作。
它一直盯着我看。
久了我才发现它的异常,它的眼睛是金色的的,而它的头上有两个凸起,像是两个角。
我想起了龙。
我闭上眼睛假装它不存在。
片刻之后,小花发出了尖叫声,我睁开眼睛,发现她被那个叫龙蛇的东西咬着半边身子,就快要被吃掉了,看见我睁眼,她说:“救我!”
我眨了眨眼,只犹豫了一会儿,就闭上眼睛继续装睡。
族长女儿的声音却突然响起:“不救她吗?你们不是最好的朋友吗?”
我睁开眼睛,却看见那条蛇张着血盆大口,靠近我,我忍不住尖叫出声,看见它瞳孔里倒映着族长女儿疯狂的笑容:“长生不老才是我的追求,我才不要嫁给臭男人相夫教子一辈子!”
“你们都去死吧!”她癫狂起来,“我才是阿吉塔!”
那条蛇并没有吃我。
它反而一口吞下了躲在我身后的族长女儿,还意犹未尽地舔舔嘴角。
我差点被吓晕过去。
蛇却突然开口了,它说:“帮我一个忙。”
我没想到它会说人话,愣愣地看着它。
它继续说:“我会让你永生。”
这个忙,就是杀掉整个部落的人。
在这条会说话的蛇嘴里,我听到了一个和族里传说不一样的故事。
6
当年并不是方士救了它,而是它救了方士。
方士看着它头上快要冒出来的角,许诺可以帮它成龙,条件是守护这个村子,它相信了,在方士死后它依旧尽心尽力守护着这个村子。
但是方士是个骗子。
为了让它一直守护村子,他封锁了它的龙筋,以至于它几千年过去头顶的角都没有冒出来。
它说:“这些年多亏你们的香火,我被锁了龙筋也没有修为散尽,可是都是你们害得我无法成龙!”金色的瞳孔里全是愤怒。
我嗫喏:“为……为什么是我?”
“你恨这个村子。”
是,我恨这个村子。
我早已不纯洁了。
一个孤女,还是越长大越漂亮的孤女,那些人,打着帮助我的旗号,来到我爸妈唯一留给我的房子里,一次次地侵犯我。
当然,他们走之前会留下一些米和面。
族里的大妈大婶有时候指桑骂槐地说我是鸡,我只能装作听不见。
可明明是她们的男人犯下的错,凭什么怪在我身上。
我唯一在意的,只有小花。
可是,不是说不纯洁的女人无法成为阿吉塔吗?
面对我的问题,蛇翻了个白眼,“我对女人没兴趣,一切都是你们凡人自己编出来的。实际上我挑谁是随心所欲的。”
我又问它为什么会吃小花。
蛇告诉我,是因为族长的女儿利用她单纯,给了她两个装着夜来香的香囊,香味刺激了蛇……
本来有一个是给我的,但是小花记性不好,忘了给我了。
我和它达成了协议。
我出来的时候,族长明显很惊讶,但是还是带领全村人匍匐在我脚下,称我“阿吉塔”,我当然没有忽视他眼里的不甘。
阿吉塔,除了意为永生,也有祭司的意思,我的权利可比族长大多了。
我拿出香囊,轻而易举处置了族长一家。
还没完。
我声称要举办一场大祭,祭祀蛇神。
在大祭上,成千上百的蛇爬了过来,族人看我的眼神变得敬畏。
先前他们看我的眼神可不是这样。
很快他们发现那些蛇渐渐将他们包围起来,族人们离祭坛越来越近。
很快,地震发生了。
我不知道蛇怎么做到的,总之,全村的人都死了,除了我。
蛇没有食言。
我永远是阿吉塔,唯一的阿吉塔。
7
听完我的讲述,贺一涵很惊讶。
我说,“这才是真的故事,我本来以为我要把这个故事烂在肚子里了。”
“为什么突然告诉我?”他很不解。
我笑起来,一如屠村那日的癫狂,“因为,你要死了。”
他不可置信地疯狂摇头:“不可能,我死了你也会死,你不会把你自己害死的……你不会!”
我把玩着手腕上的银镯,道:“我当然不会害死我自己啦,天知道我等你爷爷死掉等了多久……”
贺爷爷当初跟我做的交易就是,他来解开蛇身上的封印法术,而我要保证贺一涵活下去。
但是它毕竟犯下大恶,无法成龙了。
事实上这些年,它一直跟着我,或许只有我们两个,才会一直对彼此忠诚吧。
我收回思绪,撇撇嘴,对着半开的房门说,“该收网了。”
黑暗里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伴随着我的声音一起传到贺一涵耳朵里,“你也活了很久了,四五十年了吧,你还是二十出头的样子,也该够本了。”
我又笑起来,“今晚吃的菜喝的汤,都加了点料哦~一点能让你的皮囊完美褪下的料~”
他的尖叫声响起,又很快归于死寂。
我看着他重新穿起衬衣,笑了笑,从背后抱住他,说,“原来,只有我们才能一直不分开。”
他回过身抱住我,也笑了,只是一瞬,我也看到了他金色的瞳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