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争夺之战
距离天灾被发现已经三十年了。
钢龙的外壳和动力系统已经完工，除了一些模块还可以大幅度优化外，还存在问题的只有自循环生态系统了，目前的系统只能承载五千万人，更大的生态圈建设还需时间。
由于末日将临导致的生育率的暴跌，华夏目前人口维持在十四亿左右，而其中有五千万人已经登上了未完工的钢龙：其中的主体是大量施工者，包括太空巨构建设者、内部结构建设者和生态圈建设者等，以及他们的家属和配套设施的运营者。
由于经验的积累和技术的发展，建木的建造变得容易许多，每节龙躯在地面上的对应区域中，至少都有分散开的十数株建木，除了当年的十株外，其余都是功能较弱、运载量小的轻型建木。
虽然人造组织的发展使得人类的平均年龄增加不少，但五十多岁的余沐也已经算不上年轻了。当年建木甲A001的七名队员都已升任，而刘义山则成为了龙躯甲军区的司令。
余沐坐在自己在龙首的办公室里，一边和前来检查工作的刘义山聊着最新的进展，一边通过监控看着外面的情况，突然，屏幕漆黑一片，他们试图联系其他人，却发现存在强大的电磁干扰。他们对视一眼，换上一套太空服，走出了第一节龙躯。
他们看到远方浩浩荡荡的飞船向钢龙驶来，飞船上贴着花旗。
“战争？”余沐问。
刚回头，他就发现一个身穿战斗太空服的联邦士兵从后方向自己迅速飞来，那士兵手里握着一把刀。
联邦知道自己的十二使徒带不走全体国民，在其内部日益强大的极端民族主义的驱使下，它做出了一个决定：先让别的国家安心制造飞船，等雏形制造完毕再抢夺过来。
联邦发动了所有在华夏内潜藏的力量，联邦的海陆空军队以不宣而战的迅猛攻势，压制住华夏无法向太空支援，而航天军队则发动了旨在夺取基本建设完成的钢龙的太空之战。
对此已有准备的华夏迅速做出了反应，在地面上抵抗住军事压力后，开始通过全球最强的地天运输体系开始增兵太空。然而，在战争开始的第一个小时内，钢龙驻军已经遭受了巨大的冲击。
余沐明白联邦士兵试图在尽量少地损伤钢龙本身的同时消灭其有生力量，否则他们攻打钢龙的行动就会变得毫无意义——事实上，他在联邦国内的网站上早已看到不少相关的言论。
刘义山知道没时间拔枪了，他熟练地操控着宇航服外挂的外骨骼式喷气装置，横向一闪，灵活地绕到了那士兵后面，一把夺过他手中的长刀——一把看上去就是为了斩裂宇航服使人在太空中窒息低温而死的武器。
那士兵被夺去了刀后，显得很沮丧，举起了双手，一副投降的样子，刘义山绕到他身前，正准备和他交流时，那士兵的喷气外骨骼突然向前方伸出数十根长长的尖刺，虽然有些被刘义山的外骨骼挡住了，但也有不少刺破了他的宇航服。
刘义山并没有犹豫，直接抬手挥刀砍向那人的脖子。
余沐停在两人旁边，根本没来得及作出反应。由于强大的电磁干扰，他无法通过通信频道和刘义山交流。幸而先遣队曾有在各种预想的严苛条件下完成工作的演练，其中就包括电磁通信失灵的情况。
他举起双手，用手语向刘义山问道：“现在怎么办？”
“我的外骨骼已经失灵，这些刺不能拔出来，不然宇航服会漏气，你把我推回驾驶舱。”
余沐点点头。他望向钢龙，发现它表面爬满了准备通过肉搏夺舰的联邦士兵，每一节龙躯外都密密麻麻地布满了他们，仿佛试图分食猛虎的蚁群。
他找到了一个没有太多联邦士兵的地方，推着刘义山和那士兵的尸体飞去。
两人刚在钢龙表面停下，就看到远方数十个联邦士兵簇拥着一台几米高的方形装置飞了过来。
两人找到钢龙表层外的一处突起，在后面藏好，余沐观察了一些，用手语说：“这应该是次声波武器，他们想将其附着在外壳上，通过固体传声将次声波传遍整条连接在一起的钢龙，如果他成功了，十节龙躯内将无人生还。”
余沐看到刘义山面罩下的脸摇了摇头，他嘴唇微动几下，余沐读出了四个字：“火烧赤壁。”他明白刘义山的意思：如果十节龙躯分开的话，次声波就无法顺利的传播了。
余沐用手语说：“我们得阻止他们！”
“这周围并没有远程武器。”
“那怎么办？”
“你把我推出去。”
“什么？”余沐惊讶的看着刘义山。
刘义山嘴角已经开始流血了：“我被刺中了，活不了多久了。把我当作炮弹推出去，我自带的爆炸装置可以引起我的和这个士兵的外骨骼一起爆炸，或许能对那台武器造成伤害。”
“可是他们也许有很多台这样的武器……万一你牺牲了也无法改变战局呢？”
“小沐，其他方向的武器，自有其他方向的战友在防御。而我们，只需要把自己遇到的解决掉就行了。请相信我们的战友们。如果我们放掉了这台武器，那就是辜负了其他方向为防御它着陆而牺牲的人。”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了……他们离得越来越近了，再不动手就晚了。”
“……”
“推我出去。”
余沐绝望地望向周围，发现这里只是无比庞大的钢龙表面微不足道的一块小区域，临近的地方并没有可操控的防御装置，而自动防御装置也许因为电磁干扰的原因，还没有开始工作。他很希望自己身上也有自毁装置，这样就可以代替刘义山了，然而自己并没有。
他望向了远方不断靠近的小队，突然转过身来，尽可能在身着宇航服的情况下战得笔直，抬起手，朝刘义山敬了个军礼。
两人交换了一下眼神，刘义山点了点头，塞给他一个储存器：“安全的时候再看。”
余沐咬着牙，走到了他后面，外骨骼发力，推着刘义山离开钢龙表面，不断加速，然后松手。有那么一瞬间，他想到了他的父亲。
“在征服宇宙的大军里……”
刘义山如流星一般奔向那支小队，而联邦士兵似乎被下令不准携带远程武器以防止破坏钢龙，因此只好看着他奔向那机器。
在既没有氧气也不能传声的太空，这爆炸没有绚烂的火光，也没有如雷的响声，只有并不猛烈的小焰火和飞射的碎片。
余沐回到钢龙表面，后背的蜘蛛爪形的外骨骼帮助着他开始移动，他本想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毕竟自己的外骨骼和机械臂在近距离肉搏中也可以起到不小的作用。然而，他看到远处一支十多人的联邦战斗小队已经发现了自己，正向自己接近。于是他只能逃离。
终于，他找到了一处小型停机场，里面有一架单人太空船，看上去是为了执行检修任务而研制的。他通过自己的高级权限打开了太空船，钻了进去，启动了它。
当飞船离开后他才发现事情不好办了：他已经不在一线从事先遣队工作十多年了，这种类似于空天飞机的小型飞船，自己只是对其驾驶略懂一二，比如，现在他只知道飞船在沿着它预设好的某一条航道飞行，却不知道如何取消。
飞船并没有向地球飞去，看上去不像是用来检修建木的，而是朝远离地球的方向驶去。余沐终于意识到了什么：也许这艘飞船是驶向虫洞的。
它检修的是虫洞另一侧的观察站！他猛然意识到。然而他并不知道如何在飞行时解除舱门锁。
他只能一边回首望着爬满士兵的钢龙，一边等着飞船将自己带入未知的远方。
11.另一侧
飞船终于逼近了虫洞，余沐透过虫洞看到了另一侧的星光。
天文学家们通过对比星图证实，虫洞的另一侧已在可观测宇宙之外，也就是说，另一侧的星光，能映入地球人的眼帘，是浩渺无垠的冰冷宇宙中一个浪漫的意外。
当然，如果这异域的满天星光不是伴随着天灾的话。
余沐并没有感觉到太多异常，就已经穿过了虫洞。
在途中，他把刘义山牺牲之前给自己的储存器插进飞船的识别口中，他眼前出现了刘义山的全息投影。
他眼眶一红。
“小沐啊，这个东西我早就在做了。我知道这违反了上级的指令，因此我只能让你在我死后才能看到这东西。
“先说点题外话，如果我是在病床上去世的，我的墓碑上就不用刻什么字了；如果我是战死的，那我就自认有资格在墓碑上写上我最喜欢的那几句话了：在征服宇宙的大军里，那默默奉献的就是我。
“好了，说正事。陶小灼发生意外之后，我看到你总是精神不振，就调查了一下。哎，你们这几个老队员从来没让我省心过。
“我顺着明面上的线索调查，查到了当年那个司机为什么偷工减料。
“他儿子欠了两百万的赌债还不敢报警，我接着调查到了他欠钱的那个博彩网站，发现背后的海外犯罪团伙在那次货车爆炸后不久就被黑吃黑的做掉了。这虽然很可疑，但线索也断了。
“后来我在追查的时候被有关部门发现了，他们终止了我的调查，并且告诉我他们已经锁定了主谋。
“是一个名叫彼得的外国记者，他的真实身份是中情局反华夏特别小组的领导者，潜伏中国数年，直接和间接共杀害八人，盗取大量国家机密。奈何令他暴露的行为是当年对航天中心的网络攻击，而在那之后他立马逃回了联邦。为了顾全大局，上级命令我不能把这件事告诉给你。
“后来我调查到，这个肮脏的特务彼得，回国之后退出了中情局，重拾他大学的关于天体物理的研究，由于他杰出的学术能力，他仍然接受着严密的保护。不得不说，这是个各方面都很强的敌人。
“现在我已经死了，就不用管纪律的问题了，小沐，这是我这么多年来搜集到的关于那个人的全部信息，都放在这个储存器里了。小沐，报不报仇，就看你的选择了。”
余沐攥紧了拳头，左臂的机械手被他握得发出“吱吱”的金属摩擦声。
国仇家恨，不过如此。
飞船自动瞄准了方向，飞向了华夏设立在虫洞这一侧的无人太空站。
虫洞的这一侧是一片荒凉，实际上宇宙内大多数地方都是没有星系的空无。离虫洞较远的地方，几座太空站静静地飘着。
飞船接近了太空站。与太空站接轨后，他刚走进太空站，就听见了不断的警报声。
由于他曾经也只是建木与钢龙建设的先遣队，对于这一侧的太空监测站并不熟悉，他还以为是对接出现了问题，太空站要爆炸了。
“重要报告的发送未能成功被接收！警告，重要报告的发送未能成功被接收！”AI不断重复着。
他明白这是因为另一侧的战争。他走到主显示屏旁边，试图找到所谓的重要报告。
他愣在原地。
《天灾的异常行为及关于其可能结果的分析》
“本监测站发现，天灾在极短的时间内（约3毫秒）跨越了大段距离，其长度相当于以其原速度飞行三十年的距离。
“即，天灾已经通过某种未探明的方式，跨越了三十年的里程直接来到了虫洞附近。在突然穿过了大段距离后，天灾又恢复了其原有的匀速飞行，预计七天内穿过虫洞。”
余沐知道天灾穿过虫洞后，留给人类的时间将不足二十四小时——其巨大的引力就足以改变地球的潮汐，随着它不断靠近，将陆续发生巨大的地质灾难。
人类还在愚蠢地消耗着自己的个体，将其用于不会增加逃生机会的争夺之战中，那幕后的未知敌人已经冷笑着将断头台的铡刀向下猛拉了。
余沐突然对人类感到了绝望。
七天。
他打开了窗户的遮光板，命令AI在窗户上标出天灾。
他已经能看到它了。
短暂的颓废后，他摇了摇头，“不能让刘大哥牺牲得毫无意义。”
他把那份报告打印了一份，又把监测站的观测数据下载了下来，也打印出来，一起收好。
他知道凭借自己这艘飞船根本回不到地球：这艘外太空飞船根本就没有为返回大气层设计，强行驾驶只会一头栽进大气层烧成灰烬。因此唯一可行的方案就只有请外太空的联邦军队停止电磁干扰，以使人们能把这个信息传回地球。
他想到联邦士兵未必会认可华夏监测站的报告，于是他把目光瞄向了远处的联邦监测站。
因为他并不会驾驶飞船，所以他只好赌一把了：他给喷气外骨骼加满了燃料，瞄准了联邦监测站的方向，离开太空站飞了过去。
在太空飞行其实并不需要太多燃料：只需要达到加速度，然后自然会保持匀速飞行。他知道慢速飞行会安全得多：即使遇到太空中的微型天体也不会因碰撞而对自己造成极大的伤害。
然而，他知道留给地球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地面要做出什么反应是他们的事，现在自己只需要给他们留下尽可能多的时间。他消耗了三分之一的燃料用来加速，试图在半小时内到达监测站，否则需要三个小时。
他离联邦监测站越来越近了，突然他感到右臂受到重击，用作显示屏的面罩随之弹出大量警告。他的右臂被某颗流浪在这片宇宙荒域中的指甲大的流星体击中了。
他看了看已经近在眼前的联邦监测站，从兜里取出应急胶布在胳膊上缠了一圈，防止漏气，继续飞了过去。“至少还有一条机械臂可以用。”他想。
在他马上要飞到监测站的时候，又有一颗流星体击穿了他的喷气外骨骼。
“回不去了。”
他知道外骨骼已经不能帮他减速了，于是他凭着多年的训练迅速脱下了外骨骼，向侧前方扔去。“希望不会把监测站砸坏吧。”
他终于以较慢的速度碰到了监测站。他用左手握住太空站外的行走扶手，艰难地不断移动着自己，终于，他透过了玻璃看到了监测站内朝他不断挥手的一个白人。
彼得离开CIA后，已经有几十年毫不关心所谓的的国际政治了，尤其是当他身处虫洞的另一侧时，地球上的无谓纷争对他来说就更无意义。他很享受现在的日子：优哉游哉的往返于虫洞另一侧和地球，采集着所有天体物理学家都要为之激动的数据，然后再和全球的同行分享它们，让人类对浩渺无垠的宇宙更多几分了解。
两天前，他从联邦的圣伯多禄号乘坐检修飞船来到虫洞另一侧日常检修，他本以为这只是一次再正常不过的工作了。
他准备返回时发现自己的太空船出了点小问题，他并没有放在心上，因为这种小问题只要问一下圣伯多禄号上的总台就能解决。
然后他发现自己联系不上总台了，虫洞另一边浓郁的电磁干扰已经蔓延到这里了。
幸而建立监测站时已经对此有所准备，这里的物资如果就他一个人使用的话可以撑半年。
然后他就发现天灾还有七天就会降临地球。
彼得绝望地想，这边的消息传不过去，那岂不是全世界只有他一个人知道天灾还有七天就会降临了？
今天，他看到远处的华夏空间站飞来一个华夏人，他发誓自己自从离开苏锦鸢之后就再也没这么喜欢过华夏人了，他激动得恨不得抱着他亲一口。
余沐走进航空站舱内，摘下头盔，看到了洋溢着热情笑容的前来迎接的联邦监测站宇航员。
余沐的双眼猛地睁大，然后连忙装作晕船的样子开始干呕起来。
“你不舒服吗？我亲爱的宇航员朋友。”彼得关切地问。
余沐盯着五十多岁的彼得看着：对比他年轻时候的照片，那副充满了骄傲的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神色已经完全褪尽，英俊的脸庞多了不少皱纹，然而仍称得上不错的中老年绅士面孔，眼前这个和善的老科学家完全没有曾做过冷血特工的痕迹，清澈如少年般的双眼中仿佛只有对知识的渴望。
12.太空漫步
余沐装作不认识彼得的样子，用英语流利地向他说明了情况。
“联邦开战了？他们还是这么愚蠢。你需要报告？不错，我也正想把报告送回去呢，可我这边的飞船坏了。你说要一套喷气外骨骼？没关系，我这边还存着很多。”
余沐飞快地打量着周围的环境，他确认彼得周围应该没有武器。他很庆幸自己被流星体打中的是右臂，左机械臂还完好无损：他的小臂内藏了一把折叠刀，以手腕为轴，可以随时弹出。
“我们怎么去那边？”余沐指着窗外远处的华夏太空站，用汉语问道。
“用喷气外骨骼吧。”彼得不假思索地用英语回答道。
余沐又确认了几分。
“我还没问你的名字呢？”
“我叫彼得。你呢？”
“余沐。”余沐回答道。他几乎控制不住自己机械皮肤下藏着的那把刀了。
“请问你能给我包扎一下伤口吗？”余沐指了指自己流血的右臂。
彼得早年的特工经历给他留下了两件东西：在安全舒适的环境下也不放松的警觉，与随身携带的能造成致命伤害的武器。
他发现自己听到汉语直接回答后就暗道不好，安逸的环境让他对自己的控制力愈发下降，不过一个联邦人能听懂最基本的几句汉语应该也没什么大问题吧，他想。
对方又问起他的名字。他知道隐藏是没有用的，这太空站里的各种认证设施和资料可不会帮自己骗人，瞎编一个名字马上就会露馅。他的警觉又提高了几分。
这个华夏人让自己包扎伤口，听起来很合理，彼得取来绷带、酒精与棉签，凑了过去。
突然他心头一紧，仿佛预感到了危险，他余光瞄到了那人缓缓颤抖的机械臂。
他知道余沐是谁了。
他整了整袖口，实则调整了一下袖口处微型激光枪的位置。
彼得把身子凑近给他擦药的时候，余沐几乎要动手了。
但是他听到彼得说：“我们必须找到联邦的指挥官，让他停掉电磁干扰，才能让消息传回地球。我的身份可以向联邦军队证实我们的意图，你的飞船可以让我们穿过虫洞。”
余沐感觉彼得仿佛在说：“我的命对你很有用，请别杀我；同时你的命对我也很有用，请放心我不会杀你。”
他猜彼得也许知道他知道了。
他压制住蠢蠢欲动的左臂，点了点头，看着伤口说：“谢谢你的包扎。”
两人同时松了一口气，互相热情地笑着。
但是余沐仍时刻准备着出刀，他认为这样一个冷血的特工想必有办法杀了自己还能穿过虫洞。
彼得也随时准备着开枪，他认为余沐也许会因为仇恨丧失理智。
两人来到仓储区拿了两套配有外骨骼的宇航服，彼得先帮余沐穿上了。
轮到余沐帮彼得穿的时候，他机械左手的大拇指轻轻弹出小而锋利的微型刀刃，在彼得袖口处划了一下。
机械臂内自带金属感应器的余沐确认这是彼得最后的武器了。
彼得心头一凉，他知道自己已经丧失抵抗能力了。但他没有说什么。
两人走到门口处时，发现了门旁的墙上有一把给宇航员自卫用的手枪。
余沐抬起了机械臂，一把抓住了枪，然后别到了腰间。彼得清楚对方的机械臂里就算不藏武器，纯力量上自己也不是对手，只能认命般的一言不发，等待着反制的机会。
两人刚从联邦太空站飞出来不久，突然，一阵强烈的电磁脉冲袭来，两人发现自己面罩上的电子面板突然黯淡下来。
余沐发现自己宇航服的恒温系统和供氧系统都停止了工作，这时，他听到随身携带的对讲机里传来彼得的声音。
“麻烦大了，应该是那一侧传来的电磁脉冲烧毁了我们宇航服的供电电路，你的宇航服是不是完全没电了？”
“没错。”余沐回答。然后他看到彼得掏出了一个白色的长方体盒子。
彼得在仓库挑选宇航服时，利用余沐对联邦宇航服的不了解，卸掉了他的备用电池。
余沐一眼就看出那是什么了，毕竟他在太空待了二十多年。他默默抬起了枪。
彼得在对讲机中说：“亲爱的余先生，我可以随时开启备用电池的自毁功能，你如果杀了我，很快就会在太空中冻死或是窒息。”
“彼得，你不了解我的仇恨，和我心中压抑许久的疯狂。”余沐拉了一下枪栓，“拉你陪葬在虫洞的另一侧，也是不错的选择。”
“如果我们都死了，地球数十亿人也会因我们而死。”彼得试图说服余沐。
“你错了。如果联邦不开战，消息早就传回去了。害死全人类的正是联邦的贪婪和短视，我只不过是没救成地球而已。”
“听着，余先生，我们可以交替使用这块备用电池，我充一会儿电，在你的宇航服数值过低前就会把电池交给你。前提是，你要先把枪给我。”
“如果我冻死或是窒息，你就无法开启华夏空间站的大门，没有飞船回去的你只能在这里等着天灾碾过，在地球毁灭前先一步灰飞烟灭。”余沐威胁到，“我不会把枪给你的，我用命赌你会把电池交给我。而且我要先充电。”
氧气飞快地消耗，温度极速地下降。余沐已经发现自己呼出来的空气会在面罩内侧凝成雾了。
余沐回想起了初见陶小灼时，她欢快的样子，穿着小裙子在自己面前晃来晃去，又想起了病床上无法动弹的她通过一旁的音箱答应自己求婚时的样子。肢体可以由外骨骼辅助移动，但是人工声带的成本和操控难度都太高，远没有直接用脑机接口控制音箱简单，因此，余沐再也没有听过陶小灼说话了。
余沐感觉有些缺氧了，他咬了咬舌头，想让自己精神一些，他的机械左臂牢牢地握着手枪，稳稳地瞄着彼得的头。
国仇家恨，皆系于此。
他的大脑的思考能力正在不断减弱，仇恨几乎占满了他的脑海。
彼得望着远处的虫洞，心中满是遗憾：自己曾在麻省的讲台上面对众多杰出师生高谈阔论，也曾在CIA培训学校中得到勋章和赞扬；自己曾为救一个华夏女孩儿肩部中弹，也曾用计谋和枪支在华夏的土地上杀人与偷抢；自己曾被迫效力于一个无论如何也称不上正义的组织，也曾从天体物理学界的新星变成引领学术界的泰斗。
为了随时能毁掉备用电池，他必须把它握在手里，而不能插到背后的卡槽里给宇航服充电。缺氧让他的大脑难以集中精神，在生死对峙关头开始走神，想起了自己的一生。
不论站在谁的立场，自己都算不上好人吧？从联邦的角度，自己如果不在那次袭击中不计代价的暴露出来，潜伏在华夏应该能造成更大的伤害；对华夏来说，自己虽然救了一个华夏女孩和她的摄影组，并且在当记者的那些年里尽可能得向国际社会传达华夏的正面形象（他对自己的上级称这为取得信任的必要手段），还在最后没有杀了那个叫陶小灼的女孩，相比自己犯下的罪行恐怕也微不足道。
对苏锦鸢来说，自己欺骗了她，利用了她，背叛了她，让她成为伤害她挚友的武器，还对她的同胞和国家做出了这么多事，虽然自己救了她一命，如果她知道全部的事实真相恐怕也未必会原谅自己吧。
彼得就这样一边漫无边际地乱想着，一边因缺氧而逐渐陷入昏沉，他的手指渐渐搭落在备用电池的报废键上。
他马上就要按下那报废键了，把彼此二人和虫洞另一侧的所有人一并埋葬。
直到余沐扣下了板机。
13.人类之光
子弹从余沐的手枪中飞出。
子弹飞向彼得。
子弹命中了飞向彼得头盔的一块小流星，把它打得粉碎。
彼得被子弹刺激得恢复了一些神智，他知道刚才那块小流星足以击穿自己的头盔，也许会顺便把自己的脑袋打开花。
他咬了咬牙，把自己的动力外骨骼摘了下来，向后扔去，借着相互作用力飞到了余沐旁边，然后把电池插到了余沐背后的卡槽里。
余沐打出那枚子弹后便眼前发黑，电池的到来让面罩中终于涌进新鲜的空气，温度也逐渐回暖，他满足地大口呼吸着。
缓过来了之后，他看着身边几近昏迷的彼得，伸出手想抓住他再用备用电池的电驱动外骨骼飞向华夏空间站。
手伸到半路，他脑海里想起陶小灼的笑声，又把手缩了回来。
他又想到，报仇的话，陶小灼也会死，于是又把手伸了过去。
几经抉择，他终于抓住了彼得的胳膊，并在半分钟后把电池拔下插刀他背后。
虫洞那一侧，战火纷飞，钢龙染血，虫洞这一侧，一块小小的电池在两人之间传来传去，交替启动的喷气外骨骼闪动着的，是与星河同辉的人类之光。
两人终于回到了华夏监测站，余沐收拾好报告，和彼得一起挤进了飞船。
他刚开机，飞船就很人性化的自动设置成了返航模式。
航行途中，两人默不作声。终于，彼得低沉地说：“我年轻时候做的事，我很抱歉。”
“抱歉是没有用的。”余沐低着头，沉声说。
“你认识苏锦鸢吗？”
“怎么了？”余沐终于抬起头看向彼得，资料里提到他和苏锦鸢曾是同事，但没有什么更进一步的描述了。
“她……过的好吗？”彼得问，他莫名地紧张起来了。
“过得不错，她和上官凤鸣感情很好，将会终老。”余沐猜到了他发问的原因，“还忘不掉她？对得起你现在的夫人吗？”
“我终身未娶，天体物理就是我的爱人。”彼得长叹一口气，慢悠悠地说。
余沐沉默不语。
他们回到虫洞这一侧时，联邦的第一次突击似乎失败了，双方在钢龙之外展开了拉锯战。
“我们怎么去找指挥官？”余沐问。
“我们投降。”彼得干脆地回答，“更准确地说，是你投降。”他在飞船外插上了一面白旗。
飞船回到第一节龙躯附近，正准备自动对接时，一群联邦士兵就飞了过来。
“正好。”彼得说，“我们跳下去。”说罢，他打开舱门，跳了出去，余沐紧随其后。
余沐迅速举起了双手，朝着士兵们缓缓飞去。士兵们也迎了过来，人人身背喷气外骨骼，手持长刀，围成一个球形将两人包裹在内。
余沐看到一个似乎是队长的人说了句“Traitor!”，然后举起了长刀，余沐知道队长应该是看到彼得的肤色后以为彼得是叛徒。
他赶快用手肘顶了彼得一下，彼得连忙掏出自己的联邦监测员证挥舞起来，并且掏出一张纸，上面写着：“IHAVEANEMERGENCYTOTELLTHEGENERAL!”（我有紧急情况告诉将军）
队长愣了一下，停下了举刀的动作，挥刀让五六个士兵上前解下余沐的外骨骼和手枪。
一小时后，他们被带到了将军面前。
联邦的军队中鲜有有色人种高级将领，第二次内战之前就已经如此。将军却是一名黑人，一个历经艰难终于成为军队世家的黑人家族的一员。然而，和国内某些被极端民族主义冲昏了头的将领不同，他其实是个反战主义者：他的父亲和叔叔都在曾经的第二次内战中阵亡——而且分属两个阵营，他遵从家族传统参军，却从心底反感战争，只不过没有和任何人说过而已。
指挥对钢龙的袭击也是如此，他其实最希望的是联邦能自己建造出比钢龙更完美的真正的十二使徒，而不是现在这十二艘只能把富人和高官带走的飞船。
然后他就看到了眼前这个华夏人和白人。
他知道后者，一个著名的没有政治派别的科学家，那种只顾着研究的科学怪胎，第一个报名参加跨虫洞载人飞行的人。他此刻应该在虫洞另一侧才对。
彼得把几份中文和英文的观测报告交给将军。
将军看完后，抬起头，激动地对两人说：
“伙计们，是时候拯救人类了！”
在太空之中，同族间的猜疑只会加快彼此的衰亡，唯有信任与合作，才是人类之光，余沐如是想着。
但他和彼得被带到一个休息室后，他终于忍不住了。
他站了起来，左臂一挥，皮肤向两侧划开，折叠刀随之伸出。他步伐缓慢而沉重地走向坐在对面的彼得。
彼得镇定地抬起头，坐得笔直，双手平放在腿上，手指搭在膝盖上，用平静的目光与余沐对视。
余沐抬起左脚，狠狠地踏在彼得坐在的长椅上，把左臂的刀横架在彼得的脖子上，头凑过来，与彼得近距离地四目相对，眼中满是愤怒与仇恨。
“我有罪。”彼得坦诚地说，“但我悔过。我已经抛弃了旧日的身份，专注于全人类的共同事业了。”
“我恐怕无权原谅你。”余沐瞪着彼得。
彼得微笑着答道：“是啊，唯有神能审判我们。”
“我相信唯有法律能审判人间之事。我并不是在说这个，我只是觉得无权替因你而死而伤的同胞原谅你。”
“此刻，审判的天平握在你手，你想怎样都行。”
休息室的门被打开，一队联邦士兵在看到监控后冲了过来。
彼得摆摆手：“我并不是这里的士兵，我们也不是这里的囚犯，这是我们两个人间的事，无论如何请不要插手。”
年轻时的异国经历化作梦魇，时常在夜晚侵扰他的睡眠，从虫洞另一侧回来后，他突然很想接受一次审判，来清除折磨自己多年的负罪感，或者直接就这样去见上帝也罢。
空气仿佛凝固了起来，唯有机械臂上刀刃闪动的寒光不是静态。
余沐收回了刀，然后突然砍向彼得的四肢，砍伤了他的双肩和膝盖。
机械臂的力量配上合金钢刃的锋利，直接连肉带骨地斩断了彼得的双臂和小腿。
“换上一套义肢吧，相信你负担得起。体验体验陶小灼的生活吧！虽然换上义肢后你的痛楚也不及她万分。”余沐眼神复杂地看着彼得，“法律并没有赋予我杀人的权力，即使我知道你曾经罪大恶极。我既没有资格原谅你，也没有资格审判你。希望你在之后的日子里能真能像你所说的，专注于全人类的共同事业。”
“正是我所愿。”彼得流血的双肩和膝盖传来难以形容的疼痛，他的脸痛到扭曲，然而还是坚持说出了这句话：
“对不起，谢谢。”
14.龙腾
钢龙争夺之战刚爆发数小时后，联邦一方负责太空电磁封锁的将军就在未曾请示的情况下擅自取消了电磁封锁，这一行为被后世誉为“救世主般的勇敢与仁慈”。
电磁封锁取消之后，虫洞另一侧的各国观测站纷纷接到了自己观测站的具体消息，全世界都已经知道了这个事实：本应在三十年后来临的灾难已经近在眼前了。
民众开始绝望，在末日前肆意放纵自己的欲望，许多小国的政府与军队因此几近崩溃。
好在除了已经基本完工的钢龙和十二使徒之外，欧罗巴方舟、十二圆桌和第三罗马等飞船也已经有了雏型，至少能带走一部分人了。
而许多小国在以华夏为首的人道主义支持下，用着华夏的技术和人力物力，也在倾全国之力后造出了小型飞船。
“我们要把所有人送上钢龙。人民建造的奇迹，理应带走所有人民。”华夏官方如是说。
钢龙需要十个小时的时间加速，以便在天灾降临之时逃离它和地球的引力，达到第三宇宙速度。因此，留给地表十三亿五千万人的时间，只有六天半。
平均每天要把两亿人送上太空，这对于别的国家来说无异于天方夜谭，然而对于华夏，这并不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平均每节龙躯对应近二十株建木，因此，每天有两百株建木在工作，于是，每天每棵建木只需要运送一百万人左右。
即每小时四万一千多人，每分钟近七百人，每秒钟十一到十二人。
每棵建木并非只能同时容纳一人通过，尤其是当所有人进入冬眠之后，一次弹射就可容纳数百人，十棵主建木的货运仓如果都用来运送冬眠人体的话，一次弹射就可运送数万人：冬眠的人体浸泡在特定的冬眠液中，对加速度的抵抗能力远高于常人。
令所有人进入冬眠后再通过太空电梯运送到钢龙是很容易做出的选择：钢龙的生态圈只有雏形，只能容纳五千万人，好在钢龙够大，足够把剩余的十三亿五千万冬眠的同胞存放起来，等待生态圈再航行中进一步完善之后再逐渐解冻。
建木只是提供了运输能力的保障，而华夏能完成全民转移的原因还有更多。
首先，人们在听到需要冬眠时，能认识到当前的局势多么的千钧一发，而不是像某些国家，听到这样的命令后大喊“自由”，浪费着自己和他人宝贵的七天，如同自杀式袭击。
其次，华夏已经建立了完善的紧急体制，也有执行力细化到每一个细胞的基层网络，紧急撤离的消息如同神经脉冲一样从首都传向地方，传到每一个小区的住户，传到每一片农田的收割机中的驾驶员，传到每一片大山中的村庄。各级迅速动员，所有人按照平时已经准备好的方案在防灾中心集合，接受冬眠。
同样重要的是，数十年前就开始布局的大数据与人工智能已经日趋完善，经过自动处理后，六天半内，每个人该去何处，每辆交通工具该驶向何方、承载何人，每条公共运输线路该如何行动，都已经提前规划好了，人们只需要按照指示行事即可，有条不紊。另外，从更早的时候开始的基建大布局也体现出了优势：运输能力的强大优势，使得大数据与人工智能有了足以使用的身躯。
每棵建木每秒十一到十二人，弹射仓不断发射，数亿人腾空而起。
时间有限，回到地面协助工作的余沐只抽出了半个小时来参加刘义山的葬礼。
曾经的建木甲A001先遣队的剩余七个人都来了，余沐带着靠着外骨骼站立的陶小灼，上官风鸣带着苏锦鸢。
刘义山的弟弟刘义川，捧着装有在爆炸后搜集到的宇航服残片的盒子，把它放在这郊外芬芳的泥土中。
小雨中，草地似乎更加清香。失去双腿、装着义肢的刘义川深深一鞠躬。
余沐作为刘义山亲密的下属与战友，也是与他并肩作战至最后一刻的人，作为代表给前来参加葬礼的人讲了一些悼词。
“……在我们即将离开这颗星球前，他的灵魂将长眠于此，永远守护着他的故乡。
“他曾经告诉我，如果有一天他在病床上去世，他的墓碑上就无需刻字；如果他在战争中轰轰烈烈地死去，那他才自认有资格在墓碑上写上他最喜欢的那几句话。
“因此，本着他的意愿，他的墓碑上将刻着：
“在征服宇宙的大军里，那默默奉献的就是我。”
葬礼结束后，余沐和曾经自己创业、如今已是一个外骨骼集团的实际控制人和最大股东的刘义川边走边说：“你打算怎么办？你的资产？”
“交给国家呗。我不在乎其他人是怎么想的，我就是要这样，不然感觉对不起我哥……”刘义川回头望了一眼那块碑，接着说：“像我这种人，冬眠后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呢……硬要守着自己那点东西，等醒来都不知道什么样子了，不如早点扔掉痛快。现在钢龙需要的是你们这样的技术人员，来完善生态圈和整个系统。”
他拍拍余沐的肩膀：“希望我醒来后能看到一个柳暗花明的、能容纳十四亿人的钢龙。”
“你们真的要冬眠吗？”余沐和陶小灼问上官风鸣和苏锦鸢。
“当然啦。”上官风鸣摸摸苏锦鸢的头，正如三十年前一样，“鸢鸢肯定要去冬眠了，我的话，如果不冬眠，等她醒来的时候，说不定就看不见我了，我已经向大数据中心提出了同时解冻的申请，相信它一定会帮我们安排好的。我这种人才，也是要留一点给未来的。”她举起黑色的画着粉凤凰的机械左臂和余沐的银色机械左臂碰拳，“未来见，或者再也不见。”
六天半后，地球外，硕大无朋的钢龙缓缓扭动舒展着身躯，随后带着双角的龙首转动，指向太阳系外，四只龙爪向后迸发出耀眼的蓝色光芒，十节龙躯的自主发动机纷纷启动，龙尾开始拖起一条长长的焰火。
钢龙腾渊，鳞爪飞扬。
数量众多的或大或小的飞船紧随其后：十二使徒与十二圆桌骑士遥相呼应；欧罗巴方舟作为母舰，身后带着附属于它的众多欧罗巴国家自属飞船；庞大雄伟的第三罗马的体积如同八艘使徒之和；南亚大国的圣王号、太阳国的天照号、以及多个国家共同建立的吉哈德号等与之并驾齐驱。
人类从此成为了星舰文明。
当钢龙离开太阳系后，一轮“明月”突兀地从虚空中脱身而出，奔向那颗蔚蓝的星球，它巨大的引力打破了地月间的平衡，使得真正的月球也滑向了地球。
天灾，降临。
余沐在钢龙中望着远方三星崩坏形成的悲剧之花，突然想到了小行星带。
他望着在碰撞中解体的蓝色星球，默念道：
“别了，地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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