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今生初见,是在两军厮杀的战场。
他不经意间回头,看见身穿皇服的青年无措地坐在马上,眼神中有显而易见的慌乱。
旁边有士兵向青年出手,不知道为什么,他不由自主的拦下士兵。
皇帝对他感激的笑了笑。
血溅如飞,兵戈相撞,他在沙场上朝他笑。
这个笑,他记了一辈子。
(二)
后来,伯颜帖木儿才知道,自己从战场上救回来的人,是大明朝的皇帝,朱祁镇。
朱、祁、镇。
他向识字的人请教这三个字的写法,一遍又一遍的练习,最后举着三个歪歪扭扭的字傻乎乎的笑。
那个青年,连名字都这么好听。
“你在做什么?”
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他有些慌乱,连忙把纸揉成一团。
“没……没做什么,就喝两口酒!”
他粗声粗气的回答,为了掩盖自己的心虚,随手捞起桌上的酒坛强灌了一口。
“……给我尝尝,可以吗?”
他转头去看,青年站在窗外,有些勉强的笑着。
他已经换上了瓦剌的衣服,神情低落。
“给。”
青年双手抱住酒坛,学着他的样子喝了一口,还没下肚就忍不住咳嗽起来。
我方才喝了,他现在又喝了,同一个位置……
伯颜帖木儿此时无比庆幸自己肤色黑,看不出来红晕。
“咳咳……”
他有些担心的结果青年手里的酒坛。
“你没事儿吧?”
“咳……没……没事……”
青年露出一个难堪的笑。
嘴里咳嗽的越来越厉害,他曾是被娇养着长大的皇室,怎么受得了异族的烈酒呢?
很久很久以后,伯颜帖木儿才模模糊糊的懂得,原来他不是受不得烈酒,他是受不得异族。
(三)
那天之后,他们两人仿佛就此亲近起来。
他时常邀请青年去跑马,去打猎,瓦剌的将士们都很喜欢青年,因为他没有一点儿皇帝的架子,他亲和而友好,会礼貌地行礼,会教大家中原的礼仪和歌。
他也很喜欢青年,但是他知道他的喜欢和别人不一样。
“在宫里的时候,我会和人斗蛐蛐儿。”
青年怀念地说。
“蛐蛐儿是什么?”
他随口问。
青年看了看他,慢慢说:“这里没有蛐蛐儿,蛐蛐儿死了,和我斗蛐蛐儿的人也死了。”
他知道他很难过。
那是不允许任何瓦剌人理解的难过。
包括他。
(四)
青年要走了。
大明的京城里很早就传来消息。
第一次有人来接青年时,他很开心。
可是他没能一起走。
第二次,第三次……
渐渐的,连伯颜帖木儿都发现了,大明不想让青年回去。
他们想让他死。
“祁镇,我……”
“怎么了?”
青年在笑,但是他却看到了很久之前他在窗外被烈酒呛喉时露出的悲伤。
“没……没什么……”
他不想让他走,可是他不想留。
(五)
该走的还是得走,哪怕这里再好,这里也不是他的故乡。
伯颜帖木儿骑马跟着队伍一直走到几里地外的野狐岭。
“留步吧……”青年说。
他默默的跳下马,目送青年远去。
他诞生自中原,他流淌着中原的血,他的灵魂在中原,即便是死,也要魂归故里。
“何时见君?”
他高声喊。
他没有回复。
(六)
公元1454年,伯颜帖木儿卒于内讧。
野狐岭一别,终是后会无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