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朝堂上有句话，宁可得罪皇上，也不能得罪康王。
康王是当今圣上一母同胞的弟弟，当今圣上最是疼爱这个弟弟，不管这个弟弟做了多么荒唐的事，他都会替他兜着，就连康王在朝堂上暴打大臣，皇上也是轻飘飘就带过，连骂都舍不得骂。
传闻中的康王是个纨绔子弟，喜欢仗势欺人，正直的镇北大将军余震阳对于这样的人自然心有不喜，却万万没料到康王竟然是他心心念念、找寻了多年的那个人。
2
十多年前北方战场上，嘶吼声，刀枪相撞声，鲜血流淌的声音，各种见证生命消逝的声音在耳边响着，余震阳无心理会，他只顾着要将眼前的敌人斩杀。
也正是因为这个无心理会，让余震阳差点成了身后之人的刀下亡魂。
当的一声，被血染红的刀锋被挡在了离余震阳脑袋不足一指的空中。
一身血污，却污不了他清亮的眼眸。
这是余震阳和他的初见，余震阳没有看清他的模样，去把他杀敌的身影记在了心里。
3
余震阳认识的他是个爽朗之人，出身高贵却不以此骄傲自满，反倒更加严于律己。
他那时还是个小兵，但他那身的细皮肉的，一看就是个有钱人家的少爷，说是来当兵，但人人都觉得他是来混战功的，待不了多久就会升官走人，结果他是脚踏实地，用真实的血汗在拼搏。
在一场又一场的战争中，余震阳见证了他战场杀敌的勇猛，更是见证了他无双的智计，他带来了一战又一战的胜利。
他教会了余震阳很多很多，他对余震阳来说，是师，是友，是不可或缺的存在。
余震阳就像海绵，不断地吸收着新知识，以求壮大自己，以求能一直站在他身边，与他并肩作战。
4
军中禁酒，但总有人贪杯偷偷藏酒，被他发现，那人还想收买他邀他饮酒，但还是被他上报，酒没了，人也被狠狠罚了，那人是恼他极了。
余震阳担心他会被那人报复，小心翼翼护在他身边，寸步不离。
结果就几天没见，那人和他居然称兄道弟了。
原来他趁着小假，请那人和一众的兄弟大吃大喝了一场，把人都喝倒了，吃人的嘴软，打又打不过，那人佩服他的好酒量，居然还和他交上了朋友，约着下次休假再一起喝酒。
他说：“我也爱喝酒，但作为随时都要上战场的士兵应该时刻保持清醒，放假时间放松一下就行。”
“既然你都有办法解决这事，为什么不和我说，害我担心了你这么久？”
余震阳气急了，黑着脸想把这个靠在他身上的无赖扔到地上。
“对不起，对不起，阿阳你就原谅我吧，我实在是喜欢看着你替我担心的样子，一时忘形了。”
他扒着余震阳不放，像只做错事的猫，撒娇似的用脑袋往余震阳的脖颈蹭了蹭，笑着给余震阳赔罪。
余震阳被蹭的痒了，忍不住笑出来，也就没办法再对他生气了。
5
战场上的他，是最完美的将士，杀伐果断，智勇双全，但生活中的他，和余震阳一起的他，却更像个孩童。
他爱吃甜，尤其爱吃冰糖葫芦。
有次余震阳看到他在街上追着一个人不放，余震阳还以为他在见义勇为，岂料他追的是冰糖葫芦。
事后，他左一串右一穿倒是吃得津津有味，余震阳看着自己手里被塞过来的两串冰糖葫芦，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注意到余震阳的视线，他瞪大眼睛警告余震阳：“那是我买给自己的，我只是让你帮我拿着，你别偷吃了。”
他紧张兮兮的样子很是有趣，被这么义正言辞地警告了，反倒让余震阳突然生起了恶作剧的心。
余震阳装出一副伤心的样子：“说好的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你现下却连串冰糖葫芦都舍不得给我。”
他：“我不是我没有！”
顶着余震阳期待的目光，他看了看冰糖葫芦，又看了看余震阳，看了看余震阳，又看了看他最爱的冰糖葫芦，良久良久，才松口。
就着他仿若割肉的不舍与纠结，余震阳觉着这半串冰糖葫芦美味极了。
是的，最后的最后余震阳只吃了半串冰糖葫芦，另外半串，余震阳亲手喂给气鼓鼓的他来让他消气。
6
而今，余震阳又想起了此事，但在京城内，冰糖葫芦成了禁忌的存在，没有人敢卖冰糖葫芦，没有人会提冰糖葫芦。
追究其原因，是康王讨厌冰糖葫芦。
三年前，康王将京城里最擅长做冰糖葫芦的手艺人活生生打死在街头，至此，“冰糖葫芦”这四个字就从京城彻底消失。
余震阳厌恶康王的同时，也在想他那么爱吃冰糖葫芦的人生活在京城里得馋成什么样子。
7
长久的战争结束，余震阳大败敌军，凯旋而归，被封为镇北大将军。
战事大捷是喜事，光宗耀祖也是喜事，但这种大喜并没有持续太久。
进京多日，想找的人没找到，倒是听了一堆康王的荒唐事，余震阳本来已是满心的烦躁，遇到眼前的事，更是让他愤怒。
“康王殿下，请饶过小儿吧，他还小不懂事，说错话得罪了殿下，老臣只有这么一个儿子，求殿下饶他一命。”
“你哭得太难听了，我听着不喜欢，你想跪就跪远一些，别挡着我的路。”
堂堂二品大臣跪在街上痛哭流泪，磕头求饶，只是为了救独子一命，苍老且狼狈的身影看着着实可怜，但高高在上的康王殿下却毫无怜悯之心。
眼看老大臣要被康王的护卫拖走，余震阳从角落处走出：“康王殿下，得饶人处且饶人，你这样对朝中大臣未免太过分了。”
“放肆！”
余震阳捉向康王的动作太快了，护卫防不住，康王直接被余震阳拉得踉跄了一下。
对上康王的脸，余震阳脸色大变：“阿昭！”
8
找了那么久都找不到人，余震阳其实有想到“康昭”这个名字是假名，但余震阳万万没想到康昭的真实身份是臭名昭著的康王。
和康王坐在茶馆里，余震阳的神情变幻莫测。
和他相识多年，余震阳曾经以为自己是最了解他的人，但现在，余震阳发现自己其实没有那么了解他。
他曾经说他想做个大将军，为这个国家上阵杀敌，为这个国家保卫百姓，说着这番话的他，眼睛里的光是那么纯粹。
如今的他，眼神是浑浊的，谁也猜不透他心里想些什么。
当街打杀人的康王，战场上保家卫国的康昭，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他？
他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瘸了，脸色为什么这么苍白？
他明明是右撇子，但为什么，他一直在用左手？
好多好多的问题一涌而上，余震阳根本无从思考。
一壶茶的时间过去，余震阳还是一副恍惚的样子，康王的表情越发阴沉。
“你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子？”
余震阳的问题让康王很不开心，康王冷冷地开口：“你在质问本王吗？本王现在的样子有何不妥？”
康王的尖锐更让余震阳不安：“你现在的样子哪里妥了？”
同余震阳的话一同响起的，还有杯子落在地上破碎的声音，那是康王扔向余震阳的杯子被挡开了。
康王：“镇北大将军对本王不敬，来人，给本王打！”
9
茶馆的打斗传到朝堂上，掀起了一阵抨击康王的言论，镇北大将军刚刚打退了蛮子，立下赫赫战功，如此功臣，被康王公然殴打，这么好的参奏康王的机会，怎么能放过。
但还未等余震阳身上的淤青消去，风波就平定了。
骂康王骂得最厉害的那几个大臣因为犯事，被撸了官职，现在在牢里待着，下场凄惨，剩下的人纷纷闭嘴。
而皇上从一开始就在和稀泥，私底下安抚余震阳，明面上对康王罚俸禁足，但事情闹到最后，康王连句道歉都不用说，还被皇上暗地里送了很多金银珠宝。
听到皇上的判决，康王笑了，那笑里是讽刺。
10
余震阳一直在观察康王，康王的嚣张，康王的跋扈，余震阳都看在眼里，似乎，他真的变了，现在的康王和过去的康昭不一样了。
余震阳也查了很多事，公然顶撞君主是真，朝中辱骂大臣是真，当街打杀人是真，一件件康王的荒唐事，都不是流言，而是事实。
虽然被禁足，但康王的行动却不受限制，他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好生自由。
余震阳跟踪了康王好些日子了，终于忍不住现身：“你到底想干什么？”
余震阳发现康王身后培养了一大暗势力，而这股势力剑指皇宫。
“我想干什么？我想弑兄！我想弑君！”
康王很实诚，实诚到疯狂。
有人说过，说康王是个疯子，但或许，康王也是真疯了。
看着康王癫狂的大笑，这个满京城找康昭的人安静下来了，原来那日在朝堂上，康王的嘲讽不是对群臣，而是对皇上的，对他的皇兄。
11
康王在等，却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
自余震阳知道康王要造反又过去几日了，康王没对余震阳做什么，还把余震阳放走了，但余震阳却一直沉默着。而今日，余震阳进宫了。
康王坐在幽暗的书房里，无喜也无悲：“安静了这么久，该好好动一动了。”
“你是该好好动一下了。”
康王被突然出现的声音吓到了，更是被出声之人吓到了，说话声冰冷冷的：“镇北大将军好生有礼，进我王府的门都不用通报。”
余震阳不知道什么时候出了宫，还跑到康王府来了。
“感觉你都不乐意见我，通报了反而进不来吧。”
余震阳耸耸肩，笑得很无奈。
这种说话的语气，康王很熟悉，也很陌生。当年朝夕相处，余震阳就是用这样的语气和他说话，但他已经五年没听过余震阳这样说话了。
无视康王的沉默，余震阳嬉皮笑脸地说道：“你不欢迎我也是正常的，毕竟我是来追债的，阿昭，你欠了我五年的情债，该还了。”
五年前，因为先皇急招，康王匆忙回宫，临走之前，康王让余震阳等他，他以为自己会回去的，却没想到他再也回不去了。
余震阳：“你说过，等我们打退了蛮子，你要带我游遍这方土地，你要让我看看这个国家，看看我们保护的百姓，你答应我的事，都忘了吗？”
康王垂下眼睑：“忘了。”
其实康王没忘，他只是，只是一心只记得仇恨了。
“你忘了归你忘了，我还记着，你别想赖账。”
余震阳的声音听起来气急败坏的，却很坚定：“还有，告诉你一个坏消息，我辞官了，接下来有大把时间和你耗下去。”
12
今日的入宫，是余震阳想了很久才下定的决心。
时间是会改变人的，但余震阳不相信，康昭会狠心到变成弑君弑兄之人。
一见到皇上，余震阳开门见山：“陛下对康王做过什么？”
“康王讨厌冰糖葫芦的原因跟陛下有关吗？”
“陛下从来不处罚康王，是疼爱康王这个弟弟，还是因为心虚？”
一连三问，让仁慈宽厚的皇帝脸一下子黑了，像是被污蔑的不悦，但事实这是被刺中了心事的气急败坏：“镇北大将军这是什么意思？康王是朕一母同胞的兄弟，我会对他做什么？”
皇上的反应让余震阳心中的重担放下了：“我本来只是猜测，但现在看来我猜对了，多谢陛下告诉我答案。”
突然，余震阳单膝跪地，大声请罪：“臣以下犯上，请陛下恕罪。”
皇上被这奇奇怪怪的镇北大将军闹糊涂了，但以余震阳的赫赫军功，加上这诚恳的请罪态度，皇上也不好说什么，正想糊弄过去，结果余震阳猛然起来，冲上前，按住皇上就是一顿暴打。
皇上以为余震阳的请罪是为他的出言不逊，然而余震阳只是为自己打人提前请罪。
余震阳是个狠人，七八个侍卫用尽全力才把余震阳拉开，此时，皇上已经被打得鼻青眼肿，浑身骨头痛得发抖。
“你、你……”
皇上一开口，发现自己说起话来都漏风，他被打掉了好几颗牙。
余震阳打了世界上最尊贵的人，却毫不畏惧：“十五年前我认识他的时候，他说他叫康昭，昭是他的小名，康是康王的康，他连封号都想好了，但你却没有信他，你背叛了他的信任，你不配做他兄长！”
余震阳的话像是一盘冷水，浇熄了皇上的愤怒，也浇得皇上一身冰冷。
皇上在想，十五年前的余震阳在哪里？那时的余震阳在最残酷的战场厮，十五年前余震阳会认识康王，只能说明康王也在战场上拼命。
难怪，难怪先皇总是特别喜爱康王，不是因为康王是先皇最小的儿子，不是因为康王会拍马屁，是因为康王在用命守护先皇的皇朝。
“你本来会得到最有力的左膀右臂，是你亲手把他推开的。”
余震阳这句话，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草，皇上忍不住，吐血了。
13
康王听完了镇北大将军打皇上的全过程，哈哈大笑起来，笑了好久好久，笑得都喘不过气，低着头的脸上已是满脸泪水。
当今圣上是他的亲兄长，他爱他敬他，但他的皇兄为了那个皇位，要杀他。他从来都没想过要争，也说过不会争，他甚至明确说过要成为辅佐皇兄的臣子，但他的皇兄不信，布局多年只为了除掉他这个弟弟。
“母后临死都记挂着他，害怕我会伤害他，捉着我的手不停的让我原谅他，让我不要恨他，但我怎么能不恨？我曾经也是骑着马拿着刀驰骋沙场的人，如今，我成了残废，成了走路一瘸一瘸，右手连拿筷子都不行的残废。”
他的皇兄啊，无论如何都不信当年那个全心敬爱他的弟弟，却信任如今恨着他但残疾的康王，好生可笑。
“历代都没有残疾的皇帝，但不代表未来不可以有，我若想把他掀下这位子，什么事都阻挡不了我。”
看着康昭满脸泪痕说着这般霸气狠厉的话，余震阳笑了，不过是很自豪地笑了：“是啊，你一直都这么厉害。”
“阿昭，你想恨就恨吧，你有这个资格，我只希望你不要因为恨他伤了自己，做让自己后悔的事。”
康王其实不想弑君，不想弑兄，但他恨着他的皇兄，这份恨，他放不下，也不想放下，他只是想有人能站在他身边，告诉他：你想恨就恨吧，你的皇兄确实错了。
这些话，他没有跟余震阳说，但余震阳懂他、信他，也为他委屈，所以才会打人。
这些年来康王癫狂了，是被信任之人背叛的痛让他癫狂了，更是无人站在他身边为他出气的委屈让他癫狂。
可是现在够了，他最想得到的东西得到了，所以他不用再疯下去了。
14
多年以后，京城中没了嚣张跋扈的康王，但却多了在各地查贪官，肃清蛀虫的贤明的康王殿下，而康王身边还有曾经的镇北大将军守护。
康王虽然没有实现和余震阳一起打退蛮子的承诺，但他做到了另外一个承诺，和余震阳游遍全国，守护这个国家的百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