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我只是仙界众仙君的白月光替身。
起先我是有些介意,渐渐也就释然了。他们有他们的偏好,可我也有我的骄傲。凭谁就比谁高贵几分呢?
我乃世间仅存的九尾灵狐,天定的神格,且年纪虽小,却是大多数人的长辈。
千年前我从沉睡中醒来,睁眼间天地百花皆为我绽放,龙凤皆为我舞蹈。
南极仙翁驾鹤而来为我祝贺,西天菩萨踏云而来为我奏乐,我与他们遨游天地之间,纵享自然乐趣,好不快活。
千年后的月华居——
“仙君,这杏花开得极美,又可做饼了。”玄乙笑吟吟地称赞院中满树杏花,眼里亮晶晶的。
我半躺在树上,手里晃晃悠悠地举着蓝皮的书本,身后露出洁白而又蓬松的尾巴,单一双狐媚的眼斜直勾勾地盯着她。
玄乙被看得心头发热,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仙君啊……其实是我想吃鲜花饼了。”
“那好办。”我随意收起尾巴,扔掉书,从树上下来,激起满地杏花飞舞。
无意间一条白色发带从鬓间滑落,飘飘荡荡地覆在地上。
我懒得去拾,只吩咐玄乙:“走,随我去王母的园子里一趟,做这饼还得麻烦桃花姑娘呢。”
玄乙使劲点了点头,不一会便同我出现在蟠桃园。
一粉衣绿带的女子迎上来,噙着笑,却毫不客气道:“仙君又来了?有何贵干?”
只因我向来不同美女拘礼,是以她们见了我也随意非常。
我暧昧地挑起她的下巴,笑道:“难道单只是我想姐姐了就不成?”
桃花姑娘生得一双灵动眸子,上下瞄了一下,恍然大悟地笑道:“哦,我晓得了。”
“这会儿正是您那月华居杏花盛开的季节,仙君又是来讨要桃之精的罢?”
我被戳穿心思,却还是装模作样而又可怜巴巴道:“难不成在姐姐眼中本君就是此等无利不起早之人?”
不过随后我伸收回手,转而掌心向上,狡黠一笑:“嘿嘿嘿,不过的确还得请姐姐割爱。”
“偏不给。”她故意使坏道,“今年人间收上来的桃之精本就少,东林仙君又要去好几壶给他那道侣用,我这儿没剩多少了。”
说罢,她仿佛说错了话似的突然噤声。
我从怀中摸出一副紫晶耳坠,而后无不遗憾地摇了摇头,道:“姐姐给不给桃之精倒是其次,只可惜了这么好的东西,姐姐却不要。”
她见我浑不在意的样子,这才用目光轻轻扫过我手上的宝物,假意嗔怪道:“谁说我不要?”
我连忙奉上,替她穿戴整齐,赞美的话又不要钱似的往外倒。
“油嘴滑舌!”桃花姑娘这样说,但却是笑着的。
我暗示她:“那劳烦姐姐……?”
“给你!早给你备下了!”她捏起指尖一点,在桃树下显出几抹银粉色光芒来。
于是我连忙用极小的瓷壶接了,一通忙活。而她无意提及的东林仙君却被我们二人抛诸脑后。
话说这桃花姑娘乃蟠桃园桃树成仙,平日受王母座下七位仙子熏陶颇多,养成了冷然的模样。
除却俊俏到人神共愤的东林,也就我这样厚脸皮的才能年年讨到她的东西。
“多谢姐姐。”我又嘿嘿一笑,正要打道回府,转身间却瞧见一群令我讨厌的人。
“见过圣通仙君。”为首的那位白衣男子上前作揖。
我官名圣通,小名白依依,此人乃东林座下仙侍,绝不敢称呼我名讳。
“嗯。”我藏起厌恶,反而和善地颔首。
他尴尬地看了眼四周,没话找话地解释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蟠桃园。
“是柒柒仙子想喝桃花酿,东林仙君命我等再讨要些精华做糖酒……”
“诶!”他身后的人忙拉了拉他,轻声提醒。
“啊?”那仙人慢了半拍,这才觉出一些不妥,找补道,“仙君不知,仙子正是塑魂的时候,且得用大量灵气养着,不能饮酒,这才……”
“你们的事不必向我交代。”我打断他,往前走了一步,“劳烦让一让。”
对了。
养在东林宫里的那位叫栾柒柒,而我名白依依,很像是吗?
如果说酿这桃花糖酒还是我先想出来的主意呢?我的东西却被东林用来讨好另一个姑娘,悲凉吗?
这令我想到一些令人恶心的回忆。
那是千年之前,玄阳山下。天朗气清,惠风和畅。我晃着脚丫,脚尖拨着温暖的潭水,双手撑在身后,歪头问他:“诶,东林?你们一个个都有名字,不若你也帮我想一个名字吧?”
我记得那时候的东林也喜欢穿白衣,不过那时的他还要开朗几分,看着没那么冷。
他凝视着我温暖一笑:“不如以白为姓。至于名么……”
他的目光飘向远方,有一种我不太懂的情绪在其中涌动。
半晌,他才抿唇道:“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依依,如何?”
“好呀。”我欢快地打起水珠,咯咯直笑,“往后我就叫白依依!”
随后我看向东林,只觉得他的侧颜好看极了,难怪那些个仙子一个个都盯着他目不转睛呢。
不过转念一想,有这样的人喜欢我,我真是幸运极了!
我们狐族向来不吝于表露自己的情感,于是俯身上前,盯着他的眸子,想要亲吻他。
我感受到他的心跳变得急促,他的呼吸变得沉重,但随之而来的,是他的目光变得畏缩而闪躲。
我默了默,终于还是推开他,低下头。
东林唇色发白,小心翼翼地道歉:“对,对不起。”
我抬起眸子,对上他,质问:“你为什么不愿意?”
为什么不愿意?
他没有说。
但是百年前他抱着一个容貌与我九成相似的凡间女子回来之时,我忽然明白了。
我错了,错得彻彻底底。
但凡他同我暧昧一年、两年,甚至十年,之后他要找回他的初恋,我都可以平静地接受。
可自从我复苏以来他就陪伴在我身边,九百年的时光啊,如今他却一声不吭地和那个女人在一起了。
他们称栾柒柒为“东林仙君的道侣”,而提起我最多一些同情,或是一句评价我执念太深的感慨。
其实我执念不深,真的。
我没有那么爱东林,只是气愤罢了。
我恨他,恨他给我带来的那些屈辱。
我还记得那时天帝圣诞,他出席宴会,身旁坐了一个虚弱而又曼妙的女子。那个女子受着众人的问候,且与我的朋友们谈笑风生。
他们言笑晏晏,说着我听不懂的笑话。他们才是相识多年的旧友,而我被排斥在外,笑不得,哭不得。
是啊。那个叫栾柒柒的是他们众人的白月光,一来就夺走了我的爱人,还有我的亲友。所有我爱的,我怜的,我所在意的,一夜之间都化为乌有。
我这才知道为什么天帝对我善意满满,为什么司命视我如同知己,为什么织女一见面就愿意送我流光七羽裙……
从前她以凡人之躯拯救苍生于危难,死后得道飞升。她长得美丽,且又胸怀大义,善良无比,位列仙班万年有余,不知笼络了多少男男女女的心。
我仅仅和她外貌相似,就得了莫大的好处。
如今本在一次意外中魂飞魄散的她重新转世投胎,虽以肉体凡胎回归天庭,却受到了最高的礼遇。
他们都喜欢她,就连东林违反天规将她带回仙界,他们也都视而不见。
而东林,每逢他与栾柒柒四目相对,我都能发现他的目光好不柔情似水。
我又算什么?
东林,你他妈欠我的。
可我也不是很在意。醉了几天几夜后,我明白过来了,这样的人渣配不上我。
我闯入他的天元宫,将他的修为尽数废去,只留几分仙力供他苟延残喘。世人皆说我疯了,可,那又如何?
他们说我执念太深,可无人能动我分毫。
凭他能自私,我就不能报仇?
我若手无缚鸡之力,倒也只能忍气吞声了。
所幸我并非弱女子。
东林,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来惹你的祖宗!
你爱一个女子,就能肆无忌惮地伤害我?我欠你的,要给你的好姑娘做替身?
放你娘的狗屁。
我讽刺一笑,将利刃插入他左心。
这足以使他虚上千百万年的了。这万年间他若还有气力,大可一边恢复修为,一边为他的好柒柒重塑仙身。
我心烦意乱地回到自己的月华居,又将自己挂在树上,顺手捡起走之前遗落的发带,随意蒙在脸上。
不知过了多久,我觉得鼻尖有些痒,不大不小地打了个喷嚏。
“阿斛!我心情不好,你又来招我?”不用想也知道是谁在作怪。
来人低声一笑,化作一红衣少年。
他唇红齿白,眉眼带着笑意,低头看我,又伸手将我的发带挪开:“怎么?心情那么差,又见到东林了?”
阿斛果真我肚里蛔虫。
我睁开眼,闷声闷气道:“看到他为栾柒柒忙前忙后,我恶心得慌。”
他眉毛一挑。
我连忙坐起来解释:“你可别误会,我就是明明也不是很在意他对谁好,可那人不能是栾柒柒。”
“我明白。”他笑道,“既然你与他们二人在天界抬头不见低头见总被刺得难受,倒不如去我的魔界小住百年,换换心情?我父皇在魔界说一不二,我还是唯一的少主,你在那儿岂不快意许多?”
可我在仙界也说一不二。
我白了他一眼,随即又想到那些玄黑色调为主的暗沉宫殿,拒绝道:“多谢你的好意,但我可不想做一株发霉的蘑菇。”
他噗嗤笑笑,挥手显出一方水镜。
“你瞧。”他如同恶魔诱惑纯洁少女般地点了点水镜。
我顺着他的指尖一看,只见镜中有一宫殿。
上好的白玉铺成地面,袅袅雾气笼罩着不真切的玉阶,拾级而上是用白玉雕刻而成的凤凰,神态优雅、展翅欲飞。且那云白光洁的宫门倒映着空灵虚幻的周边景色,美如画般。
我微微张嘴,惊讶地看了他一眼。魔界主邪,何时有这样的景致了?
他不无得意地解释道:“我花了几百年的时间才将这一方天地打通与人间相连,你若不赏脸光顾,我可白忙活了这一场。”
“啊?你将此地与人间打通了?”我惊得凑近水镜摸了摸,“真的假的?”
仙界有严格的规矩,出南天门往人间走会惊动轮值星君,因此众人轻易都不下凡。
可若是有了这一好去处,我便能在人间玩上千百年了!
阿斛不怕我不答应,神色傲然地点了点头:“你可要去玩玩?”
我有些纠结,我不想看到东林与栾柒柒恩爱,可更不想落荒而逃。
但是阿斛浅笑着摸了摸我的头。
是我的错觉吗?我觉得他的眉眼尽是宠溺。
“走么?”阿斛催我,声音不仅温柔,还像糖果一样甜蜜。
终于,逃离栾柒柒的阴影加上对人间的好奇使我这只小狐狸犹犹豫豫地摇了摇阿斛的袖子,问道:“现在就走?”
阿斛刚要说话——
“啊!”我忽然想起来什么,又道,“不过你得等上一阵子,让我把这些鲜花饼做了,也好给你父亲母亲尝尝。”
阿斛宽容极了,盯着我看了会,半晌才浅浅一笑,
“好啊。”
都想到给公婆带礼物了。他的依依可真懂礼数。
我不知道阿斛心中的想法,不然肯定要骂他——
我虽不过千岁,却是和如今众多仙君的祖宗一样的辈分,他一个小辈对我有这种心思,那是乱伦!
(好罢,东林那事暂且算我双标)
我向来是说做就做的性格,于是麻利地以美酒腌制杏花,酿制九九八十一天,又将其风干,以糖佐味,直到三四个月后,这鲜花饼才算做成了。
阿斛回到了他的魔界,约定这几日来接我。我做了几盒子的饼,小心包了几块给桃花姑娘送去。这些鲜花饼蕴含着狐族蜜露,食之有增益修为之功能。
蟠桃园里,她劝我给司命等人也送一些去。她说我与司命毕竟千年的情分,总还有和好的机会。
可我担忧。
自从栾柒柒回来后我已有百年不曾踏入星君府。我原是不肯去见司命,但架不住她劝。
并且我的确也要离开小段日子,心里安慰自己算是告别吧,这才踟蹰于司命府前。
我挑了一个他必定不在家的日子拜访,想着把东西放下倒也罢了。
没想到在他府门前徘徊的我刚好遇上了领着栾柒柒的司命。
我不自然地笑了笑。
“圣通仙君大安。”栾柒柒微微屈膝,声音清脆好听。
我抬手免礼,不去计较像她这样的凡人其实是要对我行五体投地之礼的。反正司命不会容许我“欺负”她。
我把手里拎着的东西递给司命,道:“喏,给你。过几日我会离开一阵子,劳烦照看月华居。”
“离开?你要去哪儿?”司命眉头一皱,“凡间吗?”
他不愧是我曾经的知己,我的心思他一猜即中。
但我却看了眼栾柒柒,心中愤懑道:“不用你管。”
说罢,我转身想要离开。
司命想拉我,我甚至已经看到了他抬起的手,那手却被栾柒柒拦下。
栾柒柒柔声劝道:“星君,为仙君拿药要紧,不要耽搁了。”
于是司命点了点头,眼中的亮光也淡了下去。
他可能想起来东林如今这副样子是谁的杰作了罢?
我气得很,忍不住转身质问栾柒柒:“你算什么东西,凭什么拦他?”
栾柒柒吓了一跳,眼眶红红:“什么……”
我承认,她这样的娇弱柔美我是做不出来的。我同她有酷似的容貌,却没有半分相似的神情。
我只能倔强地看着她,没脸问她为什么故意拦着司命,不让他关心我。
她没什么错,可就是“恰当地”提醒了司命“恰当的事情”罢了。就如同那时她偶然与我提及她与东林的前尘往事,又碰巧让东林看到我气势汹汹质问她的样子。
她真没什么错。她温柔、大方、善良,而我阴暗丑陋,我嫉妒她嫉妒得得要死。
司命欲言又止。
瞧瞧,他又要责怪我了。
前任一哭,现任必输。可我现在混成了前任,却依旧比不过栾柒柒。
我狠狠瞪了司命一眼,头也不回地往月华居走。
谁稀罕呢?
临行前最后一天,我坐在院里的秋千发呆。我现在肯定我就是个失败者,在与栾柒柒的对弈中落荒而逃。
可不走又能如何?东林乃圣墟仙翁之徒,恢复元气是迟早的事;而栾柒柒如今以凡人之躯活过百年,再塑神魂也指日可待。我扪心自问,纵再怨恨,也做不出杀人的事情。
我不去找麻烦,却没想到麻烦会找上我。
“仙君在吗?”栾柒柒打扮得极为素净得体地出现在我的院里。
我隐身不见,懒得理她。
她聪明极了,望着有风却不动的秋千,笑道:“仙君在这儿吧?”
说罢,她使劲推了一下,险些使我跌落。
我显出身形,不悦地看着她。
“啊呀,真不好意思。”她道歉得十分诚恳。
可我乃仙君,她肉体凡胎,如何推得动我?
“找我什么事?”我懒得追究,只是坐在秋千上,抱胸问她。
“给仙君送些桃花糖酒来。”栾柒柒仿佛没有我那么大的恶意,不在意似的拿出几个瓷瓶晃了晃。
继而她碎碎念道:“前儿和东林念叨说馋桃花酿喝,他怕我身子不好不能喝酒,便用桃之精做了这替代品,多做了好多,都快放不下了。我吃了你的杏花饼,想着也该送些什么回礼,这不,恰好两者皆用桃之精做成,想来配着吃也极好,我给你送来。”
吃了我的饼?
我的脸色愈发阴沉,问她:“我的东西是给司命的。”
“啊?”栾柒柒似乎很是惊讶,轻声问,“你不会生气了吧?我闻着挺香的,就随口一要,也没想到全拿走的,是司命他非要让我带回去……”
我握了握拳。
“不过也没事,”她展颜一笑,“后来东林也吃了好几块呢,也不算浪费!”
“很稀罕吗?”我问,威压漫上她的身子。
栾柒柒一愣:“什么?”
我重复道:“东林吃了我的东西,很稀罕吗?是我的光荣吗?”
栾柒柒这才哦了一声,对上我的眸子,笑道:“不然呢?如今东林可不爱吃别人做的东西了。那鲜花饼能入他的口,做饼之人应当能够聊以慰藉了吧?”
我冷笑:“他也配?”
威压逐渐加重,栾柒柒面色开始苍白。
“给他吃不如喂狗。”我一字一句道,“你别忘了,他不过是我的手下败将。不杀他,是我的仁慈。”
骤然放开威压,栾柒柒猛烈咳嗽起来。
我质问她:“你已恢复了大半神魂?”
东林他们恐怕还不知道吧?
真是有眼无珠,竟看不透栾柒柒这些伎俩。
“你胡说,”栾柒柒有一丝慌乱。
不过她立刻缓过来,抚着她带来的桃花糖酒。
“你瞧这东西,”她轻声曼笑,“你以为我真的想喝桃花酿么?你可知我只是随意提及喝酒伤身,东林就迫不及待地献上了糖酒呢。你知道我今日为什么来么?”
我懒得同她绕圈子。
她却以为我怯了,得意地伸出如玉般洁白的手,捏起那装着桃花糖酒的瓷瓶,笑道:“你拿来讨好东林的东西,如今我喝了,你不好受吧?”
她看着我的眼睛,语气惋惜,眸中却流露出快意:“赝品终究是赝品。啪,就碎了。”
她放开手,我只听得一声脆响。
恍若什么东西猛然碎裂之声。
栾柒柒吐出一口血来,不可置信道:“你竟然敢!”
是,
糖酒落地之时我亲手毁了她的半壁神魂。
“栾柒柒,听闻从前你不是这样的。”我睥睨道,“我懒得追究你这一世遇到了什么,又怎么变成这副性格,也懒得去应和你那些小把戏。但你记住一点——”
我盯着栾柒柒的眸子,不管她的眼神中尽是慌乱。
“在你强过我之前,不要惹我。”我轻声道。
她落荒而逃。
我望着她的背影,心中又何曾好受。
她的目的终于还是达成了。
我挥手摔碎剩下的一地桃花糖酒。
“司命!”我几乎要将这两个字咬碎。
为何我的心意就如此不值钱,随意被人践踏?
——
阿斛来接我了,可我心头仿佛被什么压着,闷闷不乐地同他走在一起。他想逗我笑,却欲言又止。
我想,我应当仔细考量我与他之间的情愫了,不然与东林何异?
我到魔界之时魔尊夫妇二人正在对弈。
彼时魔尊被臭棋篓子魔后气得要死,却又不敢对老婆发怒,见了我便像看到救星一般,麻利地扔掉棋子,招了招手道:“圣通来了?快坐快坐。”
魔尊、天帝、南极仙翁与我都是同一辈的,但算起年岁来,我比魔尊小了几十万年有余。
他叫我圣通而非仙君,这使我生出真实感,仿佛我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了,而非天神乃至其他人的替身白依依。
“快请。”魔后也端端正正一笑,仿佛方才耍赖撒娇的并不是她。
好罢,我装作没看见就是了。
不过我有些羡慕阿斛。
有这样的父母亲,他必定是幸福的,不像我——
我仿佛落败的骄兵,客居魔族,格格不入。
我递上我的见面礼,但仍有些忐忑。二位是见惯了好东西的,这些鲜花饼虽则精贵,却真有些拿不出手。万一他们觉得礼物轻了,或是觉得我不重视他们……
正当我寻思是否要添点东西的时候,魔后却肯定地“嗯”了一声,惊喜道:“这个好吃!”
看到她疯狂上扬的嘴角,我微微一愣。
真有那么好吃?
魔后仿佛竭尽全力在证明这东西的好处,笑道:“这里面,放了狐族的蜜露?”
是的。狐蜜百年得一滴,乃无价之宝。我将其掺在桃之精中做杏花饼,没有告诉任何人。
我觉得没必要,我的饼只拿来送友人,不是用来拉拢人的,为什么要让人知道其中加了狐蜜,倒叫人吃得不安心呢?
这也是我生气的缘由之一,栾柒柒与东林不配享用我狐族宝物。
魔后拉过我,笑道:“仙君,这鲜花饼真是我尝过最好吃的饼了,你费了不少心思罢?”
“倒也不是很费工夫。”我脸上微红。
她十分热情,使我有些不知所措,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倒是阿斛眼疾手快地拉了拉魔后:“母亲,依依且到我们家,让她歇歇吧?”
魔后白了他一眼:“你这小兔崽子,没大没小。”
阿斛浑不在意道:“这有什么,依依比我小了十几万岁呢……”
魔后哑口无言,魔尊连忙帮衬老婆,问道:“你也好意思说这个?那你修为可有她高?”
我被他们一唱一和搞得无奈,魔尊夫妇真是极好的人了,可不知为何,我忽然想验证一件事情。
阿斛想拉着我走开。
我走了几步,回头问道:“魔尊殿下可曾听闻栾柒柒之名?”
声音清脆,却字字锥心。
阿斛脚步一顿。
我有些紧张,在心中祈求魔尊并不是因为栾柒柒的缘故才对我好。可若他说认识,我当即就走,绝不逗留半分;若他说不认识,我或许也会离开。栾柒柒之名,大概六界无人不闻。
我静静等着他给我回答。
“栾柒柒?”魔尊略带疑惑,随即道,“你是说那个长得很像你的仙子吧?”
我心中随之一颤。
魔尊继而宽慰道:“本尊也曾听闻她与你之间的龃龉,不过东林与栾柒柒那样的人你根本不必放在心上,阁下乃九尾灵狐,与天地同寿,何时沦落到屈尊降贵地将他们放在心上?”
不知为何,我眼中有些湿润。
我心中的委屈在那一刻被无限放大,想要抱着谁好好哭一顿。
“殿下,”我语带哽咽,勉强笑道,“多谢。”
阿斛连忙拿出帕子,想了想却还是收了回去,轻轻将我抱住。
我老脸一红,挣扎了一下。
“你爹娘还看着呢……”
阿斛的声音有些沙哑,他道:“傻子,他们二老早看出来了。”
于是我在魔界住了下来。
一日,我手头比较清闲,便要阿斛陪着我穿过结界去人间。
我第一次见到这般灰蒙蒙的景色,不禁有些失望。不过阿斛笑了笑,在我眼前轻轻一晃,眼前就开明起来。
“此乃瘴气,凡人贪嗔哀怒俱全,难免滋生邪物。”他解释。
我点了点头,心却想难道神仙就没有这些了么?
不,他们的贪欲更甚。
我漫不经心地将一朵艳丽红花别在他耳边,笑道:“真好看。”
阿斛扯了扯嘴角,无奈解释:“只有凡人的姑娘才戴花。”
“这样么?”我确实不知情,只好抬起手想把花儿摘下来。
卖花的姑娘立刻笑吟吟道:“小公子与小娘子可真恩爱。”
阿斛按了按我的手,眉眼的笑意快要溢出来了。
“多少?”他装作一本正经地问价,随手掏出一块碎银,“喏,不用找了。”
那姑娘喜笑颜开,嘴上更是甜得不行。
直到我这老脸红得和猴子屁股似的,阿斛才满意地带着我离开。
对了,我决定接受这段感情。
这并不意味着我在东林那边落荒而逃。而是我想通了。
我要对自己和阿斛负责。我不该沉湎于东林带来的伤害,不想为了人渣放弃自己的幸福,借此去伤害另一个少年。
我爱阿斛,正如他一如既往爱我。
魔界的日子过得太过逍遥,转眼已是三百年。
直到卖花的姑娘变成了卖花的婆婆,再从她的孙女到她的孙媳妇,我和阿斛还是一样光顾,只不过变幻了些容貌。
“小少爷,明年老婆子我恐怕不再来了。”婆婆佝偻着腰,望着我们二人,露出慈祥而又安好的笑容。
我有些担忧。她仿佛看出来了,轻轻一笑:“老婆子的儿子考上了举人,自此子孙不再做卖花郎哩。”
当她将剩下的红花都塞到我怀中之时,天界也来了消息。
“灵光仙子得道,请您列席呢。”来报信的小仙子眉眼弯弯,很是美貌。
我冷冷笑,反而将手中的茶稳稳递给阿斛:“日子过得太顺遂,他们是不是忘了我的脾气并不好?”
阿斛笑点了点我的鼻尖道:“且如今越发恃宠而骄了。”
“恃谁的宠?是你自个乐意的。”我故意噎他,“且我一不疑心你与其他仙子勾勾搭搭,而不整日哭哭啼啼要你陪我,实在是最好糊弄不过的了。”
我又道:“我这样还算娇气,让你换一个道侣,你又当如何?有本事你找个千依百顺的去,倒不用在这儿日日对着我。”
阿斛揉了揉太阳穴,笑道:“你瞧瞧你,我才说了一句,你倒有十句话来堵我。”
“是你先招我的。”我赌气道,“我要回天界去,你陪我。”
“陪,自然陪。”阿斛忙道。
我哼了一声,在他脸颊落下一吻。
“这还差不多”。
灵光仙子就是栾柒柒,历经四百年,她终于塑魂成功,得道飞升。
按理说她这样的辈分是没有资格兴师动众的,可谁叫人家万年以前就是身负大功德的天界仙子,又是东林仙君的道侣呢?
连天帝都给了她几分薄面答应出席宴会,天界众人哪还有不来烧一烧这热炕头的?
我从南天门进去,才踏出一步,就听到有人轻声讨论。
“听闻今日圣通仙君也会来,真的吗?”
“是真的。灵光仙子亲口向东林仙君提及,想要借今日化解往日恩仇呢。”
“说来圣通仙君好可怜啊,被赶到魔界去了。”
“是啊是啊,太惨了。而且听闻她跟了魔界少主,恐怕是不忍看到自己输得一塌糊涂,这才想找补找补吧?”
“嘁,魔界少主能有咱们仙君好?她欲与灵光仙子一较高下,倒也配?若非与仙子有几分相似,恐怕她连东林仙君的眼都入不得呢。”
“对对对,我其实也这么觉得。而且我觉得圣通仙君就是因为在天界被人排挤,这才跑到魔界去的。平日里表现出来对东林仙君的不屑,恐怕是为了找回自己的颜面呢。”
“诶你们说,灵光仙子可真是大人有大量啊,圣通仙君抢了她的夫婿,她回来之后都能送她桃花酿以求和好,没想到仙君还把它们……”
“而且圣通仙君爱而不得还把东林仙君打伤,可谓蛇蝎啊。”
那群仙娥叽叽喳喳讨论着,浑然不觉有何不妥。
不用想也知道栾柒柒这几年是如何塑造她的形象的。
我从她们身后经过,心中只觉悲凉。
是,这三百年的时光太过无忧无虑,我只记得当日的屈辱,却许久不曾像今日这样切身体会过了。
司马迁曾言,士大夫受辱,太上不辱先,其次不辱身,其次不辱理色,其次不辱辞令,我无祖先可辱,他们所辱极矣!
我无意为难她们,她们是愚钝且丑陋的,但解决传播流言的人算不得本事,我若有些心性,该让制造流言者万劫不复!
我得体地迈出每一步,而每走一步,都可见仙娥们瑟缩的身子,以及微微躲闪却还强装镇定的目光。
不,你们不该此时才害怕。
我对她们一笑。
东林的天元宫前挤得水泄不通,比起当日我与南极仙翁从北冥乘鲲归来、众人跪伏之景有过之而无不及。
当然,不是所有的人都有资格入内列席宴饮。栾柒柒纵是天天喊着众生平等,在今天也不得不将仙人分成三六九等,只将有头有脸的仙人迎进去侍奉。
我想她的那些追随者一定会理解她的难处的。
我拉着阿斛在外边立了一会,目光落在远处的栾柒柒身上。
不愧是”要想俏一身孝“,今日这样大好的日子,栾柒柒竟也穿得一身素净得不能再素净的白色。
真是一个好兆头。
她自恃美貌,自信纵使荆钗布裙也只是显出自己的清雅淡泊,而不会有半分寒酸。不过今日,她的道袍上还是绣了繁复华贵的暗纹,且她腰间配饰打眼一瞧便是极宝贵的孤品。
众仙捧月,将二人团团围住。
我勾起一抹笑容,显出身形,伴着阿斛缓步踏入。
与她不同的是我的穿着实在万分张扬,宽大领口,广袖飘飘,头绾高挑的倭堕髻,青丝垂肩,红衣罩体,素腰一束,霎时间众人都往我这儿看来。
而阿斛玄衣如夜,身形挺拔,他有着一张不输东林的俊美脸庞,眉目如画,高挺的鼻梁,黑色的眸子着难以言说的细腻与光泽。
走在他旁边的我的确生出几分莫名骄傲,仿佛真的因为他而找回了几分面子。
我的阿斛比起东林如何?
不,这样的想法是对阿斛的侮辱。
阿斛那样好,绝不该成为我与栾柒柒攀比的工具。
我不禁嘲笑自己的浅薄。果然我也无法免俗么?
只有栾柒柒那样的女人才因为能够吸引优秀的异性而洋洋得意,而我的骄傲从不仅限于此。
例如——
众人见到我,不管明里暗里如何评价,面上却还是打起笑容,纷纷行礼:“见过圣通仙君。”
我点了点头,往东林他们走去,他们恭敬地让开一条道。
我隐约听到有人喊“仙君夫人”,肯定不是叫我,那就是喊栾柒柒了。
今日果然双喜临门,他们要订亲了罢?
常言道缺什么炫什么,恐怕东林与栾柒柒请我来,并没有安什么好心。
有些人要寻死,真是挡也挡不住呢。
我的目光愈发和善,不了解我的仙人几乎以为我遇上了什么挚友。
栾柒柒转过头来,不经意而又极美地露出一个侧颜。我看到她瞳孔微缩,果然她眸中映出了阿斛的倒影。
她只一瞬间愣神,便马上转圜过来,当着众人福了一下身子:“见过圣通仙君。”
我连忙扶住她,语气诚恳而又急切:“可千万别,你我之间何须客气?”
栾柒柒点了点头,暗地却立刻松开我的手,模样有些淡然。
我好整以暇地望向东林。他不再像三百年前那样虚弱,站在那儿也恢复了往日的神采。
可惜了。
我笑吟吟盯着他,东林也任由我看,身姿傲立。
我耐心等着,直到他再受不住我的目光,挂不住笑,上前一步,福下身来。
只听他的声音冷酷而带着不悦:”恭迎仙君。“
我如同慈母般看着他,吐出一个字。
“乖。”
东林立觉羞辱,甩了一下袖子。
周围人见状连忙打圆场。
另有一人奉承地举起果酒敬栾柒柒:”夫人,今日大好的日子,您与仙君又好事将近,小仙敬您。“
栾柒柒被这一声夫人喊得浑身舒坦,心想白依依装得再无所谓又如何,她越是折辱他们二人,越是证明她心中的在意。
只要她牢牢抓住东林,白依依纵为天神也始终是她的手下败将。
她做出几分娇羞,红着脸,掩面将酒喝了。
阿斛知道我心中的鄙夷,悄悄捏了捏我的手心。我不露声色地摇了摇头,示意他不必担忧我。
酒过几旬,宴席的气氛很浓烈,而我随意拨弄着果盘,一会儿吃一口阿斛递过来的樱桃。
栾柒柒喝了几分微醺,跌跌撞撞地寻了过来。
我展颜一笑,正无聊呢,这麻烦不就找上门来了?
只见栾柒柒千娇百媚地嘟起唇,我见犹怜地递过来一杯酒:”仙君,往日都是我不好。今日我也敬您一杯,前尘往事一笔勾销可好?“
我起身,退后一步且温柔道:“真不巧,本君今日身子不适。”
栾柒柒又露出她那委屈的神色,逼近一步,将酒凑近我的唇:“您是不是一直在怪我?”
怪你?不止。
三百年前我步步退让,身为天神甚至偏居魔界一隅。我将大好仙界都让了出来,而他们如何对我?
东林二人肆意败坏我的名声,将我的爱意当成炫耀的资本,若非我身在魔界不曾与仙界通讯,恐怕要郁郁寡欢致死。
如今我对东林夫妇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
说笑了。我其实也是个善心人,没那么恶毒。
只要,让这二人下无间地狱便好了。
不过栾柒柒这一问,又将我与东林的前尘往事都揭露在众人面前了。
身旁有仙人听到我们二人的话,不禁留了几分神。
也有好事者开始同旁人重复咀嚼我与东林的笑话,而我有了正当理由冷下脸色。
停下来看热闹的仙人越来越多,众仙指指点点,多是感慨我如何如何执迷不悟,如何如何想要插足东林与栾柒柒的爱情。
我看到东林微微上扬的下巴,那是他得意的表现。
”仙君,饮一口吧?“栾柒柒笑着,志在必得地盯着我。
“本君不喝。”我再度退后一步,决意她若再步步紧逼,我不介意给她点颜色看看。
栾柒柒自然以为我当着众人的面不敢做什么,于是用很轻而又带着轻曼的声音威胁道:“我劝你从了吧?”
我还未说话,只见阿斛一挥手,在她手腕划开一道红色。栾柒柒吃痛,尖叫了一声将酒杯扔开。
阿斛的脸上从未有这样的神色,风雨欲来,阴沉无比。他冷道:“你去问问天帝,问问他敢不敢这样逼圣通仙君喝酒。”
在场的天帝听到此话不禁暗暗骂娘,这少君捣什么乱,要把他拉扯进去?
东林早已过去将栾柒柒抱在怀中,紧张的模样令人作呕。
栾柒柒仿佛才被提醒了,哀婉地看向天帝,希望他帮帮自己。
天帝想要置身事外,柔声劝道:“柒柒,向仙君道个歉,这事就过去了。”
我讽刺地笑了笑:“仙君夫人,如何?”
这才是我所骄傲的。
仙君夫人可有我这个天神仙君做得爽快?
栾柒柒脸色青红相交,尴尬得无以复加。
东林见不得栾柒柒这般模样,沉色道:“依依,你莫逼我不念情分。”
他仿佛忍耐了许久,尽是无可奈何却又不得不保护心中所爱的模样。
众人这会儿敛声屏气,不敢一不小心触怒了场上的任何人。
我瞥见旁边陌生仙子手上端着的酒,低声道:“借我一用。”
此时正是两军对垒紧张的时刻,那仙子只觉得手上一松,那杯酒便以极美的姿态泼向栾柒柒。
“逼你又如何?”我笑得极为恣意,用阿斛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手,“栾柒柒,这杯酒我赏你喝,你喝不喝?”
栾柒柒狼狈却又楚楚可怜地看向他,眼泪在眶中打转。
她不说话,因为她不想让东林觉得自己在逼他。
她要白依依输得心服口服。她要让白依依知道东林是主动选择自己的。
果然,东林通红了脸,怒喝:“你!!你这心胸狭隘的妇人!”
我猜他是想动手的。
可惜他曾是我手下败将,如今不过几百年,如何敢与我较量?
他终于还算个男人,执剑与我对立,缓了一口气道:“向柒柒道歉,我念着往日情分既往不咎。”
我不怒反笑:“既往不咎?我何时说过要对你们既往不咎?你们夫妇坏我名声百年有余,我必要你们下到无间地狱,方能抵我心头之恨。“
我说得轻松,可周围人却深吸一口气。好一个记仇的仙君。
几乎瞬间,东林执剑刺过来,电光火石,杀意毕现。
可惜阿斛噙笑,轻松拦下,反手将他膝盖一捏,逼迫他跪下。
我不禁为阿斛叫好,且居高临下地望着东林。
今日真是我几百年来最最快意的时候。
”你以为,凭着本君年幼时对你的几分情愫,你便能恃宠而骄,骑到本君头上拉屎?”我轻佻地抬起他的下巴。
阿斛忍不住笑出声。原来恃宠而骄还能这样学去骂人?
我看到东林涨红的脸,又道:“本君与天地同寿,今日爱猫、明日爱狗,喜欢你时待你如宝,不喜欢时,你又算什么东西?我与栾柒柒起争执,你哪里来的这样大的脸面,要我道歉?”
东林脸上也红一阵,青一阵。众人都八卦地围在周围,想说话却又不敢的样子。
而天帝闭起眸子,显然有些微怒。
我知道我今日打了他的脸。等处理了这些人,我会离开仙界,还他至高无上的地位。
当是时——
“仙君。还望仙君得饶人处且饶人。”
身后传来一道柔和的声音,我不用回头都知道是司命。
奇了怪了,他与东林那样要好,今日竟不列席?普天同庆的日子,他应当与东林宾主尽欢才是。
不过我还是隐去心中疑惑。
来得正好,今日一并收拾了他。
我背对着他,听到阿斛的声音:“司命,这里轮得到你来说话么?”
若非此时时机不恰当,我都要夸一夸阿斛今日的狗腿表现了。
我转身,却见司命端了一叠杏花饼。
我脸色微变。他这是什么意思?
“司命来迟了。”
他什么也不解释,只将东西递给我。
他在逼我,利用从前的情分逼我放下恩怨。
我又被放弃了。
他知道我厌恶极了他的做法,也知道一旦我接下这盘鲜花饼,我与他的友谊便真如繁花一现,只能零落成泥。
“仙君,从前种种东林用满身修为以还,柒柒在这几百年间做的事,由我来还。”他跪得笔挺,言辞诚恳。
“还?欺我辱我,就凭那么点修为来还?”我盯着他,只觉得荒唐。
等到嗤笑出声,却是满腹委屈:“原来你也知道栾柒柒不是好人啊。”
天帝适时开口道:“圣通,不要闹了。此事到此为止吧。”
“闹?”我不介意他对我的称呼,反问他,“如何你们都觉得是我要闹?若非栾柒柒逼我饮酒,此事从何而起?”
“柒柒能对你做什么?你何必小题大做。”他神色开始变得不耐,满目都是敢怒不敢言之色。
我仿佛明白了什么。
你失去了名声算什么呢?你离开天界三百年又算什么呢?你失去的挚友与家园又算什么?
你可是天神啊!而柔弱的栾柒柒只有东林了。
原来流言的兴起并非一蹴而就。
我与生俱来的神格、与天同寿的命运、高深莫测的修为,这些俱是我的原罪。人们都是同情弱者的,我太强了,强到不肯退让一步,就是我的过错。
既然如此,你们这些公平的、与不公平的,都就此毁灭罢!
我勾起残忍的笑容,双眸逐渐猩红。
狂风大作,四海俱沸。
”依依!“阿斛捏住我的手,急切喊我。
心中陡然升起一丝不一样的情绪,我吐出一口鲜血。
栾柒柒早已脸色苍白,而本就身负重伤的东林虚弱得只剩一口气。再看众人,除天帝脸色尚可之外,皆形容狼狈。
东林之师圣墟仙翁乘着白鹿迟临,他身着破袈裟,头戴蒲草斗笠,腰别酒壶,一副乐佛模样。
只可惜他那目光中透露着精明。
圣墟辈分没我高,修为却未必不如我。他先瞧了瞧东林的伤,又瞥了眼栾柒柒,这才皱眉道:“小姑娘,你火气未免太大了些。”
与此同时,他们也聚起了极大的一片势力。
大战一触即发,而我有阿斛站在我身边竟也不觉得孤单。
天帝扫了眼乌泱泱的天界仙,瞬间有了底气,怒道:“圣通,你不要以为这世间再无人治得了你!”
忽然一道祥光闪过,鹤发老人伴随白鹤乘风而来。
“仙翁也要与我作对么?”我问的自然是刚到的南极仙翁。
南极对白鹤挥了挥手,命坐骑回去,继而不紧不慢地走到我跟前,叹息道:“凡间天子之怒尚且伏尸百万,你若心中不平,便动手吧。”
不知怎么的,我忽然想起魔尊的话来。
“阁下乃九尾灵狐,与天地同寿,何时沦落到屈尊降贵地将他们放在心上?”
心中又苦又涩。是啊,我乃天定神格,何至于斯!
这令我愈发痛恨东林两人。
南极又以悲悯之色道:“我只肖想着能护住这众人,望仙君念及上天好生之德,放过罪孽尚且不深的他们。”
“不过仙君若实在不忿,若有能力杀光天地众人且担得起这份因果,也可动手。于老头子而言,不过再看一遍天地重塑罢了。”
南极仙翁果然不俗。他言语间带着一些平和的力量,先是婉言相劝,又以因果报应提醒,竟忽然将我心中的屠戮之心扫除。
我不动声色,实则已在思索他的建议。
于是南极仙翁、阿斛与我执剑而立,与天界众人对峙。
天帝怒喝:“仙翁!”
“天帝,”南极眼中似有不屑,“圣通与东林之间只是小事,可你若插手,祸及苍生。”
天帝微微一愣,不甘地退后一步。
而东林缓过劲来,毒蛇般盯着我艰难质问:“你想要怎样?”
我当然知道他问的是我。
“敢问仙君意欲何为啊?”
东林双目通红,青筋暴起,似有怒吼。
他这副模样不再有半分仙气,反而像极了凡间打老婆的男人,在颜面尽失的情况下终于想到要挽回自己男人的尊严。
他飞快靠近我,一时不察,竟让他十分用力地捏起我的下巴,怒道:“得不到我的爱,就如此令你羞恼么?”
事到如今竟还要颠倒黑白。我冷漠地捏上他的手腕,只听一声脆响,他那手骨顷刻之间化为齑粉。
我盯着他,一字一句道:“是不是本君对你太过纵容,竟让你产生如此大的误解?”
阿斛笑着递过来一张手帕,而我擦了擦,之后嫌弃扔在东林脸上。
好嘛,惊吓之余的众仙这会儿都明白过来了。
满身修为说废就废,一只好手说断就断。
合着圣通仙君根本就没把东林当个人物。
之前那些风言风语不攻自破。
犹有些仙娥在心里嘀嘀咕咕,东林仙君那样光风霁月,普天之下谁不倾慕?圣通仙君凭什么呢?
她定是恼羞成怒了。仙娥们想。
阿斛在一旁看戏,我一想到他竟然看着我被东林轻薄而袖手旁观,不禁有些郁闷。
“阿斛,”我故作可怜地指着东林,挤出几滴眼泪道,“他欺负我。”
阿斛笑着摸了摸我的头发,毫不犹豫地收起剑,又不知从哪儿掏出一张帕子为我拭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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