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差不多吧,煮着涨了皮的众破鸡蛋下面,藏着一颗完整的鸡蛋,上面写着一行娟秀的小楷字,‘你是我的心上人’。”
“奥,真的?”
“嗯,真的,我当时很紧张,先抬起头来环顾四周,看看有没有人发现”
“咳……咳”他咳嗽了一下。继续说“我们那个年代的爱情,要是遇上你们这时候就好了。我做贼似的,四下瞧瞧,仿佛自己已经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一样。空荡荡的教室门前,几乎没什么人,那时候是8月份,秋高气爽,早晨的空气凉爽爽的,带着些微风,阳光明媚,太阳正从东边的地平线上升起来,把这可爱的明媚的阳光撒向大地。学生们正吃过早饭,就要上课了。哦,其时,我正在读《经济学》和《马克斯主义》,我是中国恢复高考制度以后,进入商学院学习的第一批学生。你知道不?”他转过头问秀子。
“嗯,我知道,”秀子点头,本来一次普通的见面,他讲他的故事,反而把她深深吸引了。她看见他鬓角的白发银丝一般的夹在满头乌黑的发丝里边,看得出,他是在讲一个真实的,悲剧的故事。
“后来呢,快说,回信没有?同她睡觉没有?”
“没,手都没敢碰一下。”他快速的否定了她。秀子有些失望
“怎么可能?这么好的机会。” 她问。
“我做贼似的,赶快剥开那个囫囵的写着小楷字的鸡蛋。并把鸡蛋皮细细的磨碎,撒骨灰似的分散开来,像毁灭杀人工具一样,认真仔细。”他眯着眼睛似乎陷入了某种回忆说。
“你说奇怪不?这时候,我忽然想起来,我那个新婚一年多的丑妻,我一直没搭理过的丑老婆,虽然从未碰触过她的身体,但此刻,我却对她有了从未有过的负罪感,好像那个姑娘给我递来的这一盒早餐,那一个写着你是我心上人的鸡蛋,是罪证!人的罪恶感一旦产生,就无法消灭,从此以后我每天就像做了贼一样,惶惶不可终日,以至于后来见了那姑娘,不是她跑开,而是我不由自主的飞也似的逃开。”说着,他腼腆的望望秀子,然后不好意思的苦笑了一下,仰起头,一口气喝完了眼前的咖啡杯里的小半杯咖啡。
“那后来呢?”秀子巴巴的望着他,等待下文。
“后来怎么样了?”秀子站起身来,帮他把他刚才一口气喝掉的咖啡杯加满白水。
“后来,嗯,后来呀,时间不长,就到了中秋节,我的岳父母托人带话来,让我回家去过中秋。他们说我妻子一年多不孕,他们给她找了大夫,看了中医,抓了很多草药,他们说都让她喝了一个多月了,”
“你回去了?”
“嗯”他点头
“唉,我一生的不幸,就从那一次回去,开了头。”他补充着说。
“为什么?再怎么说刚开始总还好一点吧?”秀子穷追不舍的地问。
“我回家以后,岳父母看见在省城上学的女婿出落地一表人才,老两口高兴的都合不拢嘴了。他们宰了家里正下蛋的肥母鸡,打了很少见的半斤“烧刀子”白酒,对我温言软语,百般相劝,好酒好肉的招待吃喝,到晚上,还把家里的上房让给我和老婆睡觉。嗯,你知道的,我这个人除了善良,就剩心软,那晚在他们家的堂屋里的大炕上,闻着一股子刺鼻的土炕味儿,和着中秋节皎洁清冷的月光,我竟然把浑身冰凉的老婆当成了红着脸的山西姑娘黄珊,月光如水,我摸着妻子的背,以为是黄珊的,摸着她干瘪的乳房,以为是黄珊的,摸着她干涩的下身,也以为是黄珊的,后来,就有了冲动,虽然后来我猛然发现她不是送我鸡蛋的那个黄珊,可是一切已经晚了,也许是酒的错,也许是那美味的鸡肉的错,也许是岳父母的错,也许是皎皎的月光的错,那些原始的冲动像火山一样将要喷薄而出,我也没有办法控制和解决,就好像动物交欢的一样,不看她的脸,甚至没亲她的嘴巴和乳房,却死死地把她干瘪瘦弱的身体抱住,当成红着脸的黄珊,发泄着无法控制的情欲。”他顿了一下,端起秀子添进去的热水,呷了一口,继续说“第二天,我酒醒了,天也大亮,我老婆早已起床,只留下一个冰凉的被筒和昨晚因为疯狂而被挤压扁平的绣着鸳鸯鸟的大红色枕头。我起身就去了学校,直到两个月以后,老婆托人捎话来,说她有孕了,”
“你可真能干,一次就怀上了,”秀子笑着说。
·“就是,命呀,”他也怀疑地说。
“那时候条件艰苦,吃不饱,饿的,那像现在,我也纳闷了,怎么就一次就有了?”他又补充一句,有了第一次,就有了第二次,再怎么不愿意,十年之间断断续续的,一年不多的几次,偏偏她就有了”
“她可真是幸运,总能怀上”秀子半信半疑地问。
“我对女人,半辈子没什么好感,直到现在,我们夫妻俩几乎无话。她碰也不准我碰,每次我像强奸某个不认识的妇女一样感觉”他不好意思地说。
“那你怎么会看上我?”秀子插进去一句她关心的话题。“我读过你的诗,字里行间都透漏出你的灵气和对爱情的渴望。你,热情,善良,书读的多,又知书达礼,对我又总是关心,我在你面前感觉自己就像年轻了二十岁,我渴望我能为你做些什么,渴望看见你年轻的,充满着热情和渊博学识的脸,但是我又不知道你需要什么,我该怎样做。抱歉,一把年纪了,还在你面前讲这样唐突的话,我想你是不会把我误解为老流氓之类的,你,你是会理解我此刻的感受的,对吧?”他又叹了一口气继续说“我是真心诚意的同你这么讲,像今天的谈话内容,如此直接大胆的讲述婚姻、爱情、性,我一辈子从未做过,在你这里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唉,人老了,那种蚀骨的孤独,你不会懂,儿女不会懂,妻子不会懂,世上除了我以外的人,不会有第二个人会懂。”秀子点头,瞬间有泪花在眼里打转,她强忍着压下去,对眼前这个男人,表示深刻的理解和同情,然后她感同身受的把手伸出来,握住对面这个年老的男人的肥厚手掌,心里竟然一阵阵疼痛和难过,是因为自己,还是这个男人,她说不清楚。原来,每一个人心里都有一个无法启齿的,难以向外人诉说的秘密。
“我理解你,真的,我明白你内心的孤独与无助。”看见秀子满眼的泪水,这个高大的男人,居然猛地低下头,捉住她握着他的那只手,然后俯下额头吻在她交叠的在他手上的那只手上,泪水和鼻涕一起顺着脸颊流下来,秀子茫然的不知所措的望着窗外,朦胧的咖啡色纱帘后面,街道上人来人往。一对缱绻的黑燕,来回徘徊在低空,灵巧的翻飞在低沉着的灰色天幕中,它们,也有成双成对的欢愉,它们,也无忧无虑的恋爱,自由自在的筑巢,结婚,生子。她手足无措的面对着这个泪流满面、心情压抑,年龄比自己大了近20岁的男人发呆。我们还不如这一对燕子,怀揣各自的秘密,到老,到死,没有一个人知道,便是结局。
西西微笑着走进来,
“要不要再来一杯?”
“这是我新调的忘情水,要不要尝尝?”
“好吧,宝贝儿,总是无法拒绝你,”秀子笑笑答。金毛摇着尾巴起身,它转出包厢,去另一个房间巡逻去了。空气里弥漫着西西身上淡淡的栀子花的香味。
“我愿为你做任何事,”他呢喃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