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还没结束,老丁便以“录像厅厅长”的身份和“电影院院长”进行了一场会谈,主题很简单——他想买几张电影院的人造革座椅。
影院领导起初以为自己遇见了神经病,便喝着茶水嗯嗯哈哈打算应付几句了事。
然而几句过后,他发现自己从未见过如此谈吐不凡思路清晰的神经病。
“我想开个录像厅。”厅长说。
“你应该去工商税务跑这个事儿。”
“那是肯定,”厅长象征性的挠了挠头,头发沾着汗,慵懒的趴在头皮上,不为所动,“我的意思是,我想买你这里的人造革椅子。”
“肯定不行。”院长摇着头,“那是国有资产。”
“为了这录像厅,我棉裤摔开了裆,倒骑驴挂了高速挡,”厅长越说越委屈,“我为国家文化传播做贡献,为什么不行?”
棉裤开档、高速挡和文化传播这三个概念很新颖,院长一时没反应过来。
“我只想买张椅子。”厅长的眼眶红了。
“椅子我送你了。”院长心底升起一股莫名的悲怆与迷茫,“但不是你要的这张。”
“那是哪张?”厅长抹了抹眼睛。
“门口儿,”院长指了指窗外,角落里堆放着一张破败的长椅——虽没有人造革靠背,但多多少少也洋溢着影院的往日气息。
“谢谢。”厅长恭恭敬敬的拎起暖瓶,向院长的搪瓷茶缸中续了一杯水。
“不要客气,”一手扶着茶缸,一手旋开电风扇,严肃说道,“这个事儿,工商税务该跑还是要跑的。”
“一定一定。”老丁不住点着头,头发嚣张的随风飘扬。
老丁扛着椅子,站在暴土扬长的马路上;
就像是姜文扛着巩俐,湮没于摇曳的高粱。
4.
初秋时,零星的树叶开始泛黄飘落。
而老丁的头发,已经基本掉光了。
小城的人议论纷纷——有人说,他这是为录像厅操心费神,疲劳过度;也有人说,脑袋就是个花盆,他在电影院呆的时间太长,脑袋不见阳光,头发也发不了芽;还有人说,他是坐倒骑驴时睡着了,受了邪风;更有人说,他头年儿的一个腚墩儿不仅摔出了裤裆里的碎棉花,同时也摔断了向头发输送营养的铁路线。
老丁索性刮了光头。
在秋风瑟瑟、躁动不安的萧索之中,他的光头反倒显得生机勃勃。
秋分那天,起了凉意。
老丁戴着一顶灰色的帽子,双手安静的抱着膝盖,宛如秋日的怀春少女坐在河边,心中念念不忘的却是“录像厅厅长”的文化重任。
他的录像厅基本成了形——冬日的录像机,春日的大彩电,夏日的木长凳,可能唯一缺少的,便是一个名字。
是的,名字。
老丁搔了搔头,发现头上扣着一顶出戏的帽子;他拽下帽子,又搔了搔头,指甲和光亮的头皮摩擦,搔的生疼,他龇起了牙,开始怀念那一缕缕离他而去的风骚毛发。
然而,他的灵感与智慧,似乎都随着头发的掉落,消失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