厄里倪厄斯之咒

2021-10-30 14:09:35

志异

我曾经突然对心理学着迷。所幸的是,朋友中恰好有一位心理咨询师,而这件事对他却是不幸的,我无穷无尽的问题弄得他非常心烦。为了关系不至破裂到断交,同时又还能继续他的工作,他答应带我参加由他组织的倾谈俱乐部,条件是我必须终止用问题迫害他。

现在时隔多年,我早已对心理学失去了兴趣,这确保了我与这位朋友的友谊延续。但是我却始终记得第一次去倾谈俱乐部时听到的故事。我不确定是否正是这次经历让我对心理学产生疏离,从而保全了友谊。因为那次之后,我发现我面对晦涩的记忆并无足够的勇气与快乐,我应当不是学心理学的料。

那天倾谈的主题是“恐惧”,大约有六七个人参加,大家围坐成一圈。第一个讲述者是一位三十多岁的男人,自我介绍是个中学老师。在正式开始之前,大家都已轮流用一个词来预告自己的恐惧。这个男人显得比别人更为难,他先是犹豫不决,然后说出了一个词——“母鼠”。

他被选为第一个倾诉者,双手一直紧紧握住我朋友递给他的水杯,好像他要讲的事将从那杯水里挤出来。他开始了讲述:

“我在六岁的时候,被一只很大的老鼠咬了,然后高烧了一个星期。医生说是腺鼠疫,下了病危通知。邻居说那段时间我妈已经疯了,见着谁都恨不得跪下求人想法救我。结果我命大活过来了。从此后老鼠成了我家的仇敌,其实主要是我妈的仇敌。那时候小,对差点没命这件事没有概念,我对老鼠并不像我妈那样仇恨,只是有点害怕。而我妈是真恨,任何时候见到老鼠的踪迹,都会千方百计把它抓到并且弄死,绝不手软。

“后来长大一点之后,我连那种害怕也逐渐淡了。有时候后见到老鼠,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反应,也不会有强烈的冲动一定要抓住它。我妈就常数落我好了伤疤忘了疼。可能真是这样,我差点死掉的事,我自己并没有深刻的印象,都是后来从别人的描述中添到记忆里的。但是我妈就不一样了,我得鼠疫的事让她刻骨铭心。”

他突然很腼腆地笑了一下:“不好意思。我好像讲反主题了,讲成‘不恐惧’了。”

我看到他的笑,无端觉得很刻意,这倒让我相信他没有偏题,以我一个心理学爱好者的判断,他用笑去掩盖的该是他真正的恐惧,就像看恐怖片的人,总会在紧张的时候故意开个玩笑,好让自己跳出来。

他接着说:“在我十岁那年的夏天,下了很大的暴雨,我们家的院子几乎变成了游泳池。有一天我正蹲在那玩水,一只老鼠沿着院墙根还没完全淹没的地方跑过来,毛全湿了,像是刚从水里钻出来的。

“它与我之间隔着一片水,我并不十分害怕,就静静地看它要干什么。它急急忙忙淌着半深不浅的水跑到院墙与房子交接的地方,那儿有一块干燥的水泥地,高出院子里的水面,大概也就是一个大点的盘子大小。它在那转了几个圈,我看到它的湿爪印顿时在水泥地留下斑斑点点的黑色。然后它离开水泥地,沿着墙根原路返回。我很好奇,一直看着它。它在院墙中段停下来,昂起头吱吱地叫,然后又低下头贴着水面来来回回瞎窜。过了一会儿,突然一头扎进水中看不见了。

“过了有十几秒钟,也可能没那么长,要不它该憋死了,我那时候也弄不清楚究竟多少时间,总之它又从水里冒出来,嘴里叼着一个东西,沿着墙根又跑过来。等稍微近了一点,我看清楚叼的是一只小老鼠,红白红白的,毛都还不怎么有。它一直叼到那块没水的水泥地上才放下,是活的,小老鼠还在动。然后它马上又急匆匆地原路返回,还是在同样的地方一头扎进水里。

“第二次好像比第一次快,它叼着第二只小老鼠上来,沿墙根跑到水泥地放下,也是活的。然后是第三只,活的。但是这一次明显跑得慢了很多,墙根的那段路,它停下来三次,可能是没劲儿了。但是到水泥地放下小鼠后,反倒没歇,马上就返回了。它每次返回水里时,我就盯着那些被救出来的小老鼠看,那些粉不拉几的肉不停蠕动,小爪子不停乱挠。我想不通它们怎么没被淹死,不知道它们的妈在水下为它们造了怎样的一个窝。

“那只老鼠妈妈第四次下水后,久久都没上来。我当时想,完了,可能淹死了,它要死了这堆小崽子马上也得死。我觉得这时候我完全忘了自己以前差点被老鼠咬死,居然盼着母老鼠的头快些从水里冒出来。不管怎样,我真不希望这些好不容易死里逃生的小鼠死在我家的水泥地上。而且鼠妈妈那么拼命,跟疯了一样……”

他突然停下来又笑了一下。我当时没反应过来,事后的若干次回忆重放中,我明白了他笑的涵义——“……邻居说那段时间我妈已经疯了,见着谁都求人想法救我……”

这打断了讲述的笑,好像让他泄了元气,他捧着杯子出神了好一会,直到有人小声问了句:“完了?”他才又接着说:“

“鼠妈妈还是从水里冒了出来,嘴里叼着第四只小鼠。这次它已经完全筋疲力尽了,走得很吃力,它最后爬上那块水泥地时滑了好几次,好不容易才上去。等它把小鼠放到水泥地上,我发现这只一动不动。它的不动在它的兄弟姐妹的躁动中显得特别扎眼。鼠妈妈没有再原路返回,她好像累瘫了,就趴在小鼠们旁边,四肢软软地摊着,只有头能动,就一直用嘴去顶那只不动的小鼠,在小身体上闻来闻去。这时候来了一只猫,就在那块水泥地上面的矮墙上。”

一个女听者轻轻惊叫了一声。他突然又中断了,抬眼看了看双手捂嘴的女听者,伴着一个特别诡异的微笑,重复了一句:“这时候来了一只猫。”然后继续他的讲述,头又低下去,目光放回那杯水。

“那只猫跟我们很熟,平时就在我家附近游荡,我们开饭时,它经常跑过来要吃的。猫蹲在墙头,低头看着老鼠一家子,我当时想到血腥的场面要出现了。但是那只猫就一直蹲在那,一直看,并没有扑下来。鼠妈妈也很奇怪,它明明是看见了猫的,但是并没有什么惊慌,也没有叼着小鼠继续逃。可能它已经完全没力气逃了,只是趴在原地用嘴不停地翻弄它的崽子,除了那只死掉的,也翻其它的。就这么不停地翻闻啊的,头顶上一直趴着一只猫。

“猫蹲了很久,居然起身往墙的另一面跳走了。我当时想,下次这猫来要吃的,我要多给它些好吃的。然后……”

他突然又停下了,这次并不是被笑打断,也没人惊叫。他好像陷入了某种自发的紧张状况,有点微微发抖,头低着,直勾勾看着他自己手里的水杯。我的心理师朋友悄悄示意大家不要说话。这样的压抑维持了好几分钟,这时间在一圈安静的人中显得异常漫长,直到朋友轻声问:“老鼠一家后来怎样了?”

“都死了……”他说,却并没有抬头,我看到一滴水划过水杯掉到地板上。大家继续安静着。朋友问:“怎么死的?”

“淹死了。”他说。然后他努力地做自我调整,我们能看到他的情绪慢慢缓解了一些。然后他重新抬起头,笑了一下,这一次的笑无端让我想起了他之前对母鼠描述的那个词——筋疲力尽。我悄悄寻找他眼中的证据,却并没找到泪水的痕迹。他接着说:“

“我蹲在那太久了,看老鼠看得太久了。我妈担心了,出来看我,然后她看到了那堆老鼠。她在我旁边尖叫了一声,我看到母鼠抖了一下,但是之后并没有别的举动,依旧只是闻它的孩子们。我妈进屋拿了一把铁锹,隔着我与老鼠之间的那一小片水,一铲子铲起它们,扔回了院子中央的水中。

“我妈拿着铁锹站在那,防着它们再游上来。它们像五颗石头一样落入水中,五个涟漪圈很快就消失了,然后就再也没出现一点点波纹。我妈等了很久,好像才想起我,她冲我吼,说要再被咬了可让她怎么活之类的话,吼着吼着还哭了起来。我什么话都没说。我那天在水边上蹲了很久,到后来腿麻了,站不起来了,干脆就继续蹲着。后来我妈哭嚷着很费劲地才把我搬进屋去,中途歇了好几次。

这就是我记忆中恐惧的那个东西。我害怕,母——鼠。”

他说完了。最后“母鼠”两个字异常奇怪,两个字之间间隔的长度像是整个故事的长度。

那天聚会散了后,我求朋友再允许我问最后一个问题,他在崩溃前答应了。我问:“他原本想说的他恐惧的那个词,不是母鼠,母字后面是另一个字,是不是?那是个什么字?”

他的回答我记得很清楚,因为很简短:“爱什么字就什么字!再多问一句就是王八蛋!”

后来,我打消了要学习心理学的愿望,只留下了母鼠故事的记忆。

2020.7.29.北京·Tstar

生活者
生活者  VIP会员 这人个神很秘,什都么留没下

厄里倪厄斯之咒

异化

相关阅读
黄粱酒馆:时间领主

她,黎梦竹的丈夫,好像是个外星人。黎梦竹宿醉醒来,头还是痛的,旁边的男人还睡得很死,一点也没有白天“贺总”的风范。尽管大脑运转的有些困难,但她还是想起了点什么——她,黎梦竹的丈夫,好像是个外星人。黎梦竹拍了一下贺隼的背,“哎,昨晚背我飞回来的那个人是你吧?”贺隼转了个身躺下,他连睁开眼睛都不太情愿。黎梦竹又拍拍他的脸,他伸了个懒腰,睁开一条缝看她,嘟嘟囔囔地问她怎么了?“你是个外星人吧?哼?”黎梦

蛊镇

桌子上还有一些没有没有吃完的菜并没有发馊:“这说明,这户人家是刚死没多久!” 雨下了也不知道有多久,雨林里的树木病怏怏地在风雨中飘摇。这样的天气,连马都提不起精神。蓝辰握着黑柄的剑,坐在临时搭建的雨棚里,巨大的蕨叶盖在上面,他的白马现在也甩不起尾巴。坐在他旁边的两个人一个是个彪形大汉,叫老刘,看起来也有三四十岁,另一个是个十来岁的小伙子,是老刘的外甥,老刘说叫他小李就行。他们两个人是走马帮的,带上

红娘

无人不知红娘会磨骨整皮,女孩子们趋之若鹜,但这俩男子找红娘作甚? “哎呀!你的眼睛好好看呀。”“你的鼻梁也高了很多。”“我对自己的下巴还不满意,太宽了。”“改天一起去找红娘呀。我也想把嘴唇再弄得翘一点。”“再美就成狐狸精啦。你当家的哪受得住?”酒楼中,两个身材窈窕,面容秀丽的女子坐着喁喁私语。李悲年和柳如泉无意偷听。不过两桌相距一尺,两位耳力又极佳,想不听到也难。两位女子说了一会儿,吃了些凉菜便相

碧火集:六州遍

可惜物换星移,再次吹起《六州遍》的,终不是他要等的人。书生走着走着,忽然听见了一阵笛声。天是一下子黑的,林里风声一阵紧过一阵,听着像是一千只恶鬼在咆哮。书生有些踌躇,悔不该抄近路。这林子看着秀雅,哪知刚一踏入就迷了路,外头还透着天光呢,林子里却仿佛被谁裹了层幕布似的。他又惊又惧,自然要往回走,可回身却连身在何方都不知道。风声还在哭着,走得久了,竟听得这鬼哭狼嚎的声音似乎变了调子。“就好像,好像有人

有妖:枇杷

当初他们亲手种下的枇杷树,昨日还是绿叶满枝头,一夜过去,只余枯枝。 十五年前。彼时,老李头七十岁,老伴花兰六十八岁。两人少年夫妻,共历人生风雨,一辈子没真正红过脸,感情甚笃,羡煞旁人。今天是两人结婚五十周年的金婚纪念日,老李头寻思着,该送老伴什么礼物才最有意义。苦思半晌,从早上起来就神情凝重,想不出头绪。到了午饭时,老伴花兰看他眉头紧锁,明显心事重重,食不甘味,便问道:“帅老伙,有什么比吃饭重要?

山海歪传:九尾狐

我自断一尾,以一命诅咒你,从今而后你将与天地同寿,却永世孤独! 天朗气清,惠风和畅。映日街本是都城——晋阳城最繁华的主干道。但如今,繁华不似往日。城中已经接连出现六起凶案,受害人皆是后脑被利器击穿,其中空空如也,脑髓已被吸干。零星只有几个小摊的街上,晃荡着一个白衣红裙的少女,后面跟了个皓衣胜雪的俏郎君。两人手中皆牵着马,马背上全是行囊包裹。“师父,你找的新宅子还有多远啊,我都饿死了。”永安有气无力

黄泉遗魂:客官,住店吗?

客官住店吗?能让你快点投胎的那种…… 面前的男人抱着双臂,一双丹凤眼斜睨着我,“花小妖,要是今晚你再拉不回来一个客人,就不用回来了!”他身旁的小黑狗狗仗人势,也跟着吠了我一声。我皮笑肉不笑的看了它一眼,眼神很明白:我最爱吃狗肉了。小黑委屈的呜咽了两声,摇着尾巴躲到了他的主人身后,开始狗仗人势。白易瞪了我一眼,“店里不养闲鬼!就连小黑前天还拽回来个客人呢!”尽管我十分的不服气,并且在心里拼命的对着面

散装恐怖故事之:黑影

从学姐那里听来的故事,校园传说总是奇奇怪怪,不知道真假。每个学校总有那么一些恐怖故事一届一届地往下流传,传到后面总是感觉越听越扯,也不知道多少人在这些故事中胡编乱造瞎添些内容,让原本就恐怖的故事更瘆得慌。小洁从来不爱参加班级里的“鬼故事分享会”,总觉得挺无聊的,一群人讲些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故事,说的好像自己真的见过故事里的鬼似的。这天,晚饭后,又有几个人围坐在一起讲恐怖故事,就坐在小洁后面一排,声

吆喂,我真的不想不想搬砖了

种药草的老头和满身裂纹的白陶瓷罐子终于走了,轮回管理处钉子户一天解决两个。 一个白色的陶瓷罐子,怅然的躺在老式摇椅内,望着天空。地府的天空一直都是一片火红火红,没有任何变化。白桃的记忆里,曾见过很好看的天空。天空是蔚蓝蔚蓝的,天气好的时候,万里无云。偶尔会下雨,还会打雷闪电,有时候天空也会下白色白色的雪花。雪花是六角的白色花瓣,它从天空落下来的时候,白桃会感觉到很冷,可它自己却是喜悦的。哪像现在,

点魂师:有些男人不能惹

有些男人真的不能惹,看着辣鸡实则大佬,指不定哪一天连老巢都被人一锅端了。 一大早,秦如意就被沁香从被窝里挖了出来。因为伍局长亲自带了一封信来找她,说是从上面转下来的,关系重大,必须秦家家主亲启。当代秦家家主就是她。客厅里,秦如意看着明显已经拆了封的信封,轻轻挑了挑眉,淡淡看着伍局长没说话。伍局长神色尴尬干咳一声,赔笑道:“秦小姐,不好意思哈,那个,这封信当初很突兀地寄到公安部并直接要求转给您,出于

手机故事网©20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