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住在西岭山的东侧千年有余，擅长为画骨。常常有小妖带着万千金银求我为他画骨，我不过是用他们带来的世俗物锻造了一副世俗骨，样貌端庄与否就不是我的范畴了。
这不，一只刚成年不久的狐狸精捧着它获得的新鲜心脏来到了我的小院。他们往往很聪明，毕竟以形补形确实是世间最有效的方法之一，人类的心为碾磨作为颜料来画人类的骨自然是有极大几率获得美人骨的。
收了几十年的灵力，我挥毫画笔，完美的头骨轮廓，流畅的颧骨和下颌骨曲线跃然纸上。小狐狸精拿着我的画作十分满意，化作一团青烟附身在拿画中人骨，不一会儿一位巧笑嫣然的美人儿从画中踏虚而出。
太阳初升，细微的晨光穿过云层、透过树梢降落在她的眼眸中，初春悠然淡雅的花香弥散在她周身，说书人口中的绰约仙姿想必不过如此吧。那一刻的她在人类眼中必然美极了。
她叫杳杳，据说不喜山野，最终去了人间。
2
第二次见她，是百年后一只黑熊精带她来的。
她身子比当年拔高了，也瘦削了许多，带着病恹恹的神色。黑熊精十分壮硕，长得不赖，是她的追求者，也对她很是照顾。
此次来是想求画，用他带来的鹿心、蛇胆无数次的描摹画骨，当黑熊精幻化而出的时候，她总是笑笑，但我知道她是不满意的。
呆了月余，某日的半夜黑熊精来到我的屋里跪在我面前，说求我一副皮相画，哪怕要了他的命也甘愿。刻意模仿的皮相是最难的，且不说我的代价，即使画出来了附身于其中，灵魂的不匹配就像是将菱形的方块硬生生挤入圆型容器，短寿不过是最小的后遗症了。
我依旧拒绝了。而且兽是无法替换真正的人在世间生活的。
窗口那月色拉长的影子顿了顿，不消片刻就走了。
次日，他们俩离开了我的画屋，去了哪我不得而知。
3
夏日妖物常处于暴躁的状态，是不会来画屋求骨的，因而我也最是清闲。闲来无事，我突然想到了黑熊精求的那副皮，鬼使神差地画了一副。不过倒也没什么用，毕竟缺少了最重要的颜料成不了。
一次下山我带上了几幅画作去卖银两，顺路买点买朱砂，只听到街头巷尾的人们都在议论林家最年轻有为的捉妖师林越抓到了一只恶贯满盈的千年狐狸，在十日后的正午要处以焚火之刑。
我也爱看热闹，就打算在临近的客栈住上几宿，看看是哪个小妖精要成为这捉妖师的成年献祭。一只脚刚跨进来福客栈的门槛，就和匆匆忙忙的少年撞了满怀。哦，它是那个黑熊精。
他也认出了我，没有叙旧，道了声歉意，步子走得慌乱。
4
没几日，黑熊精便求上门来，还是同样的要求。也不知怎的，我这次下山倒是刚好带上了那幅画，不过人类的买家看不见这特质色彩，当做白卷又退还与我。
当做是缘分，我给黑熊精看了画作。不过这次多了他带来的某个人类的骨，我猜想那个人类应当是与画中人模样有着九分相似。在收取了它本体的兽形之后，我并未多问帮他将人骨化作涂料涂抹画上，此后他便是那个有着画中皮相的少年，而且再也不能变成真正自己的模样。
十日到了，我却忽的没了兴致，也没去看人们对于抹杀妖怪的叫好，我本也非人非妖，两者对于我来说没有什么区别。待我打算启程回去时，传言又是纷纷扰扰。那个林越的捉妖师，竟在众目睽睽之下，劫走了那只要被献祭的名为杳杳的狐狸精。
家族因此蒙羞，族中长老贴出公告，将其逐出族谱。城门口的布告栏就贴着他们的驱逐令，出城时，偶然瞥了一眼，果然，是我画中的少年。
5
一只兰草精灵来我这画骨，思虑良多他还是喜欢自己家乡的山谷，最终没有达成交易。但是他带来了故人的消息。
他们在兰草精灵的家乡苗妙谷住了一段时间，狐狸精杳杳终究还是发现了此“林越”并非真正的林越，最后独自离开了苗妙谷。
送兰草精灵到西岭山脚下拜别。往回走时，发现杳杳浑身是血倒在我设置的进山石阵的碑文旁，于是将她带到我的小屋熬了几副药贴喂下。
原来，这几年发生了许多事，却也都连接了百年前的因果，甚至我也牵涉其中。
幸而我的好奇心终于得到了满足。
6
三百年前，刚成年的杳杳在山间遇到了捉妖世家的旁系子弟林乐上山采药，她帮他寻得了无数品相极佳的药草，救了他的亲人。后来家里逼着他成亲，他们早已私定终身，哪能另取他人。所以他们举行了盛大的婚礼。
虽是旁系，杳杳的妖气终究被家中长辈发现了，欲除之而后快。杳杳想隐藏妖气与他厮守便来求我画骨，隐藏妖气的骨画可不是普通的，林乐回到家中翻遍典籍，捉妖师的心脏刚刚好是隐藏妖气的载体。
此时，小镇有妖的消息早已报入主府，林乐将心给了她，骗她说是寻来的野兽心脏，让杳杳寻我作画。果然，她从画中出来的那刻没有了丝毫妖气，恰似一个真正的人间娇娘。
后来她却遍寻不到她的林郎，直到百年后遇见了另一个林越，他们的眉眼与神态是那么相似。他们终于又遇见了。
当时黑熊精想变成“林越”的样子，不过是想替换他活在林家，让他俩远走高飞。谁知林越只是设了计谋，让她往里跳。她不顾一切地去寻他，却成为了他的献祭品。
后来的故事，她不再说了，只是眼泪似断线的珍珠不断地从她的眼眶滑落。
7
是了，在“林越”到处寻她，又被林家捉妖师遇见想要捉拿，多次争斗致使妖气泄露，被林家人就地斩杀。她得知消息去截获他的尸身，也同样被捉妖师发现踪迹追杀至此。
捉妖师家族四处张灯布告当年的实情，人们又不禁感叹原来当年劫走狐狸精的林越早已被妖怪取代，怪不得，怪不得。
这是我前几日下山听到的。
当她明白三百年前的林乐是今世的黑熊精时，为时已晚。数十年的相处，总该有些察觉不是么，只是她被一时的愤怒冲昏了头脑，却又错过了真正的他。
8
杳杳在此离开后，我就再也没了他们的消息。
只是，某天一个画布突然自焚，幽蓝的火焰吞噬这这个画，却丝毫不波及附近的其他画作，最后空余卷轴在我的瓷桶中。而黑熊精那幅画的画布却依然完好无损，静静地躺在我的桌案
不知最后她是否找到了她真正的林郎。
百年前你懵懂无知，得了他的赤诚之心；百年后想用全部气运还他一世安康，只是你不知那黑熊精才是他百年后的转世。万千的时间里若是有缘轮回总会继续，何必过于强求。
人妖未必殊途，只看这时节是否了却如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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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有陆陆续续的小妖找上门来，我也不推脱，得了报酬，自然得画出合适的骨相。可惜你是我最为满意的画作之一。
直到有天那个叫“林越”的年轻人上山寻求你的下落，我没告诉他你的经历，也没说你们的宿命。他走了，带着你曾经留下的漫漫春光一起离开。
骨相乃人与兽的内在，我不过是个写实的画手，千人千样自是不会出错；画皮确实仿照了另一个人的气运进行接替，谈何容易。
我挥手将千年间的灵气撒入这篇山林，抬眼望着这秋日纷飞的落叶，夕阳的映射下，西岭山闪耀着淡金色的光辉，偶有几声鸟鸣传来，那是它们远去的歌声在回荡。
看来，今次冬天也许格外冷冽，是时候该换个更为温暖的地方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