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云初陡然惊醒,眼前的屋顶提醒她,她正躺在自己狭窄的小床上。
她记起晕倒之前救了沈砚舟的事,虽然这事看起来并没让他龙颜大悦,但至少,云初保住了他的命。
她迷迷糊糊地爬起来,出门之后遇见了匆匆赶来的小木子。他一看见云初就满脸喜色,不停地对她道喜:“哎呀云初,你真是好福气啊!你救驾有功之事已经传遍宫里了,陛下赏了很多赏赐给你呢!真是可喜可贺啊!”
云初有气无力地挥了挥手,道:“先别提这些了,小木子,有吃的吗?我快饿死了!”
“哎呀,你瞧瞧我,高兴地都忘了。你都晕了两天了,自然饿了。你等会啊,我去给你端些吃的来。”
云初看着一路小跑的小木子,扯了扯嘴角:原来晕了两天了,难怪这么饿!算来沈砚舟两天不准她吃饭的惩罚也过去了,她应该有饭吃的吧?
饭是有的,还很丰盛。云初吃着饭,心情逐渐好了些。自从她用回自己的身体之后,所有的感觉都回来了,吃什么都觉得香,这种感觉才像活着。
小木子笑眯眯地看她吃饭,等她吃完了,才陪着小心说:“云初啊,为陛下煎药的时辰又到了,你看……”
“啊?我昏迷之际是谁煎的药?”
“是我。可这是陛下的口谕,说等你醒了,还是由你煎药。”
云初听完,又努力扒拉了几口饭,她生怕自己去送药的时候又惹到了沈砚舟,再被罚不准吃饭。
小李子哭笑不得。
云初又开始认命地煎药,待药好了,她故技重施,再次滴了滴血进去。她在长阙谋划的时候,她的原身仍留在灵云山。十年间,老头子用了无数灵丹妙药温养着这具身体,所以现在她都勉强算是灵丹妙药了。只不过,念着沈砚舟的身体状况,她每次只敢给他一滴血,就怕他虚不胜补。也不知道他年纪轻轻的,怎么就落了这么一身毛病!
虽然心中无比不乐意,但云初还是端着药去了沈砚舟的寝殿。是的,吴海刚才传过话,沈砚舟正在小憩。
路上遇见的宫人都笑着和她打招呼,这待遇可比几天前高多了。云初想,在她晕过去的时候,沈砚舟其实可以命人杀了她的。但他不仅没杀她,还将她半夜擅自出去的事瞒了下来,她真不知道沈砚舟是怎么想的。
待她在寝殿门口遇见吴海的时候,他示意她直接进去。云初也没多想,端着药就进去了。结果等她快到沈砚舟床前了才意识到此举不妥。然而不等她退出去,龙床上的沈砚舟醒了。
云初马上跪了下去。她的心跳得有些快,因为除了沈砚舟,她还瞄见龙床上有另一个身影。
天!难道是沈砚舟宠幸过了的嫔妃?自己就这么闯进来了,会不会被拖出去杖毙?不过,她进宫也几日了,一直听说沈砚舟后宫空虚,因为这件事,那些大臣没少浪费口水,但沈砚舟就是不为所动。为何他床上会有人?难道终于有女人爬床成功了?
这一下,长阙岂不是要有后了?真是……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啊!
“让你来是当木头杵着的吗?”
就在云初欣慰之际,头顶上忽然传来一声不悦的责问。啧!不就是试药吗?急什么!
云初憋屈着又喝了一口苦到恍惚的药后,她生出了一种归位没多久的魂魄又要出窍的错觉。就在这种晕乎乎的感觉中,她无意中瞥到了床上略凌乱的被褥间露出的那张脸。
这一瞥,她像被雷击了一般,瞬间回魂。
那张脸!那张脸!那是云……楚的脸!
怎么可能?云楚不是死了吗?而且还是她亲自吩咐烧的!在魂魄出窍之际,她还有幸目睹了自己被烧的过程。怎么会还活着呢?
不!不对!那个身影,没有气息!不是活人!是……傀儡!
或许是她脸上的神情太过震惊,终于被沈砚舟察觉出来了。
“啪!”空了的药碗被狠狠摔到地上,碎了四五片。沈砚舟大手一挥,拉过被褥,将那张脸捂得严严实实。云初觑见他略显慌乱的动作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就像被触了逆鳞一般。
“云初!好!很好!”沈砚舟语气平静地说,但任何人都能察觉出他的平静下翻江倒海的杀意。
云初心一惊,他想杀她!
他用手指缓缓抚了抚皱起的眉头,一字一句道:“云初,再次御前失仪,罚,五日膳食!”
什么?五日不准吃饭?会饿死的好吧?云初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就听沈砚舟又不急不缓补了一句:“另,每日戌时之后,不得踏出太医署半步!若违背,以抗旨论罪!”
云初瞬间一口气泄了出来,他竟然按下了自己的杀意,刚才有几息的时间,云初已经做出了决定:只要他下旨杀她,她就直接跑路!
命保住了,跑路计划落空,云初没精打采地应道:“奴婢遵旨。”
就在她打算起身告退之际,沈砚舟又恶劣地吩咐了一句:“把地上收拾干净了再出去。”
于是,云初只能暗自咬牙,低眉顺眼地将被他砸碎的瓷片捡了起来。一个不小心,手指被锋利的瓷片边缘划破了,鲜红的血滴落在地。
“嘶!”云初小声吸了口冷气。刚适应的身体五感格外敏锐,不管是味觉还是痛觉,都在不停地提醒她,她现在是个活生生的人。只不过,受伤让她有些怀念傀儡的迟钝了。
伤口拖得越久越疼。云初干脆扯过袖子包住手,粗暴地将地上剩余的瓷片捡了起来,顺便用袖子将地上的血迹和药渣擦干净,这才行了个礼,退了出去。
沈砚舟一直看着她的一举一动,当看见她流血的那个瞬间,他竟然有一丝恍惚,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一丝血腥气。
不过是厌恶被触及内心的隐秘罢了,为何会生出这种不舒服的感觉?本想将她赐死灭口,但他又记起当初云楚曾与他说过的话:“宫人也是性命。若只是犯了无关痛痒的错处,随便罚几顿吃食就好。饿几顿,下次自然就长记性了。”
好端端的,为何又记起那些话?就为了那些话,他咽下了到嘴边的杀意。人都不在了,他还守着那些话做什么!
沈砚舟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8
云初躺在床上辗转难眠,窗上映着一条瘦长的身影,这都归功于那道“戌时之后不得外出”的禁足令。特意派了侍卫守在她窗外,沈砚舟还真看得起她。
虽说云初有数种法子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绕开侍卫偷溜出去,但她还处在看见沈砚舟床上的云楚傀儡的震撼之中。堂堂一国之君竟在自己的龙床上放了摄政王的傀儡夜夜相对,被发现之后还差点杀了她,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那傀儡明显比不上老头子的手笔,除了脸有些像之外,周身无丝毫活气,是死物。
但乍与自己曾经顶了十年的脸打了个照面,这感觉,着实是诡异了些。
这一次之所以再次进宫,也是被老头子坑的。自她醒后,老头子就一直在她耳边念叨,说什么他夜观天象,察觉长阙国运有异,沈砚舟的帝王星被不祥的云翳遮了大半,身体抱恙,若再这般不管不顾,长阙的气数要尽了。云初既身系国运,自然得再回去,想办法让长阙渡过这一劫。
老头子不仅聒噪不停,还在她的魂魄刚稳定不久就将她从床上挖了起来,二话不说就扔出了山。
她还能怎么办?只能糟心地回来呗。反正她如今顶的是自己的原身,和云楚无半分相似之处,也不怕被人认出来。
想当初她以死脱身之前,便吩咐王府的人在她死后将她尽快烧了,省得夜长梦多,再被查出点什么。毕竟当初被沈砚舟发现她的女身后,她已经吃过亏了。
只不过,在被烧的时候,她的魂魄尚盘桓在王府。
眼睁睁看着自己被烧成灰是种什么感觉?别人不知道,但云初觉得,甚是新鲜。
她也看到沈砚舟和那些朝臣了,她原本还在幸灾乐祸地想:傻了吧都?本王就不让你们虚情假意地来吊唁!然后她就看见沈砚舟冲进火里了。
对了,火!所以,他手上的烧伤,就是那个时候留下的?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要过去?她一直以为是沈砚舟对她不打招呼就死这件事怀恨在心,冲进火里是恨不得将她拖出来鞭尸,但如今想来,似乎是她想岔了。
心口忽然有些陌生的钝痛感,在这福至心灵的痛楚里,她忽然生出一种荒谬的想法:沈砚舟那般硬留住傀儡的做法,似乎像是一种凌迟,让自己时时处在云楚的阴影下,忘不掉,也逃不脱。
这么一想,云初莫名不忿起来。再回想曾经那张脸时,怎么想,怎么觉得碍眼。
9
第二日,她仍旧有些魂游天外,像没了魂般在太医署游荡。晃着晃着,云初撞到了一个硬物,然后她就听见周围响起了一阵倒吸冷气的声音:“见过孟将军!”
孟卓?云初闻言抬头,就见她眼前杵着一张年逾不惑的大脸,正一脸促狭、挤眉弄眼地看着她。
他的浓眉大眼被他挤得甚是猥琐。
“见过孟将军。”云初弯了弯膝盖,敷衍地行了个礼。
虽然人回来了,但她可没打算见着谁都下跪。对着沈砚舟那是没办法,毕竟他是天子。但对着旁人,她可吝啬自己的膝盖了。想当初她做摄政王的时候,沈砚舟可是亲自免了她的跪礼的,只是没想到,虎落平川被犬欺啊。
被她归到“犬类”的孟卓倒没恼,他咧开大嘴哈哈大笑:“你就是那个刚进宫没多久就救过驾还被陛下罚了几次不准吃饭的小宫女啊!哈哈,本将军还在好奇是个怎样没规矩的人呢,如今一看,果然是没规矩啊。不冤,罚得不冤!”
“将军是特意过来取笑我的吗?”云初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孟卓像是没看见她的白眼般,继续嘲笑道:“不算特意,算是顺路吧。”
“行吧,既然将军已经看到了,那好走不送。”
说完,云初直接转身,打算去翻一翻晾晒的药材。
孟卓并没走,他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兴致颇高地看她蹲着翻药材。看着看着,他也不由得像她那样蹲了下来,随手将她翻好的药材拨乱了。
云初一滞,磨了磨牙,暗讽道:“将军可真是好雅兴!不知将军此番进宫所为何事?眼下已然快午时了,陛下竟没留将军用膳吗?”
闻言,孟卓正胡乱扒拉的手顿住了。他抬起大手揉了把自己的头发,苦笑道:“呵,本将军刚被陛下骂了一通,怎还指望有饭吃?不过就算没留下用饭,本将军回去也是有饭吃的。不像你,五日不准吃饭!哈哈哈,算算还有四日吧!”
……犬类!云初暗骂一句,接着她从药材中捏出几块切成圆形的甘草片,直接扔进了嘴里,狠狠地嚼着。
“你……陛下不是不准你吃饭么?”孟卓被她的举动弄得一愣。
“陛下是不准我吃饭,但没说不准我吃药!我有病,吃点药算抗旨吗?”云初夹枪带棒地辩道。
孟卓没听过这么厚颜的言论,他默默竖起拇指,违心地赞道:“好计策!”
“呵,多谢夸奖。不过我有些好奇,将军因何事被陛下责骂?”
孟卓是武将,用兵如神,但论朝堂谋略心计,那只能用一个字来夸他:耿!或者换一个说法:愣!
云初生怕他刚回来就又犯愣,只能装作不经意地套话。
孟卓对自己挨骂这件事倒没什么不平的表示,他学云初挑起一片甘草,边嚼边说:“还不是为了陛下开后宫的事!如今陛下已行过冠礼,可后宫竟连一名嫔妃都没有!朝中上下为此操碎了心,不知劝过陛下多少次了,可陛下就是没动静!唉,你说说,本将军像陛下这么大的时候,大小子都满地跑了!可如今,你看看,皇嗣连个影都没有!”
云初眉毛一抖:“所以,你是因后宫之事进谏了?”
“是啊。”
“将军甚少回朝,怎会突然关心后宫事宜?”
“唉,还不是今日散朝之后,本将军和齐相相伴走了一小段路。齐相不停叹息,为此事愁眉不展。本将军也是一时冲动,就折了回来,挨了顿骂。”
该!活该!云初默默扭过小半张脸,生怕自己忍不住伸手招呼孟卓那张蠢脸!她就知道以孟卓的脑子压根不会去关注沈砚舟有没有后宫,后宫是否佳丽三千!不用猜,她也知道他被人当枪使了!一问,果然!他的一根筋哪里玩得过齐相那老狐狸!
以往她在的时候,她还能替他兜着点。如今她刚死一年,他就愣得更严重了!想想就牙疼。
云初又塞了几块甘草,甜中微苦的味道令她逐渐平静下来。她继续问道:“不知将军家中是否有适婚的女儿呢?”
“哈,怎可能?本将军只有两个儿子,还都成了亲!”孟卓乐了。
“既然将军家里没有适婚的女儿,为何这般关心陛下的后宫?不知道的还以为将军想巴巴地将女儿嫁入宫内,与皇家攀亲呢!”云初当然知道他没有女儿,她只不过想将此事点给他听而已。
“这说的是哪里话?”孟卓有些迷糊。
“呵!齐相家有个待字闺中的女儿吧?听说还是京中第一美人。他愁眉不展,只因如果陛下不开后宫,他怎有机会将女儿送进宫?但齐相怕自己盯着这件事不放会被人诟病,所以就找了个靶子去替他挨骂!将军仔细想想,是不是这么一回事?”
孟卓牛眼一瞪,似乎有些明白了。他蒲扇般的大手对拍了几下,怒道:“这老狐狸!”
见他明白过来,云初松了口气,轻描淡写地问道:“将军可曾听过几日前陛下遇刺之事?”
“自然。”孟卓不解她为何提这件事。
“那将军可知刺客是北漠人?”
“也知。”
“所以,将军与其被齐相耍得团团转掺和陛下的后宫,不如用点心思查查刺客的事,这种事,以将军的本事,应该不难的。”
“本将军正在查。”孟卓脸上没了玩笑模样,眼底露出肃杀之意。
“这般便好。将军是个忠勇之将,大可不必与齐相那般算计前朝后宫。如果摄政王还在的话,她也不愿看见将军这般吧?还请将军自己留心,切莫再被旁人钻了空子落入别人的算计中。以往将军蒙冤,摄政王还能替将军周旋,如今她不在了,”说到这里,云初的声音低了下去,她拍了拍孟卓的肩膀,语重心长地叮嘱道,“好自为之啊,老孟!”
说完,她便站起身,只是站起来之前还不忘再抓一把甘草揣进兜里,那可是她一日的口粮呢,得收好了。
孟卓下意识就答应了,等云初走得不见身影了,他才如梦初醒,大手狠狠拍了拍自己迷糊的脑袋,自言自语道:“咦,奇怪,这小丫头怎么说得那般有道理呢?奇了奇了,年纪轻轻,见识倒不少!但她是怎么知道摄政王为我求情之事呢?”
想不明白的孟卓一边拍着脑袋一边往宫外走。
与他同样震惊的,还有隐在不远处的沈砚舟。他原本只是心血来潮想来看看受罚的云初,没想到到了太医署竟然遇上她和孟卓在聊天。他原本想离开的,只是在看见她蹲着捡甘草吃的模样后就再也挪不开脚了。云初和孟卓的对话一字不落地落进他的耳朵,他眼底逐渐掀起惊天骇浪。
孟卓没注意,但他却看得清楚,云初嚼着甘草皱着眉将齐相的打算分析给他听,甚至提到了云楚救他之事,叮嘱他好自为之,姿态之自然,语气之熟稔,丝毫不像刚入宫的宫女,倒像是……那个人!
那个人总喜欢用甘草泡茶,也喜欢直接拣着甘草吃,还笑称甘苦相间最是惬意;那个人也曾与孟卓交好,为了力保他,愿不惜任何代价求他!
一想到沈砚舟曾因云楚的恳求做过的事,他就心神大震,身体忽然晃了晃,他胡乱抓住身侧的柱子,这才勉强稳住自己。不在了,已经不在了,他怎敢有如此荒唐的奢望呢?
10
云初有些头疼,忍不住将兜里的甘草全翻出来,一片接一片地嚼着。
虽说故人重逢原本是件高兴的事,但若重逢的人是孟卓那个愣子,就着实令人高兴不起来了。不仅如此,他还令云初糟心地记起了当初救他的倒霉事。
说到这件事,就又回到当初沈砚舟暗中调查孟卓谋逆的时候。当时沈砚舟差点中计,他好歹还知道去调查一番,但孟卓倒好,直接着了道。
对于陷害这件事,北漠探子做了两手准备,一方面做出向沈砚舟告密的姿态,另一方面,又假传了圣旨到边境,说孟卓谋逆,当诛九族。
孟卓惊怒之下,就干出了一件相当谋逆的事:他直接领了一对骑兵赶到皇城脚下,围在城门口喊冤。
此事一出,沈砚舟气得脸色铁青。本来这陷害之事查得快水落石出了,结果当事人直接堵到城门口了!
放着边境的征战不管,在没有得到宣召回朝的允许之前,将军擅自回朝,还弄出这般动静,沈砚舟就算有心维护他都找不到借口。
朝中那些唯恐天下不乱的大臣们整日打着口水仗,目的只有一个:弄死孟卓!
在沈砚舟焦头烂额之际,云初还添了一把火,无他,只因孟卓是老头子让她力保之人,她不得不保!
于是那一日,云初在下朝之后堵在了沈砚舟的御书房里,求他放过孟卓。
沈砚舟阴沉着脸,语气不善道:“孟卓犯下如此大错,摄政王竟还好意思求朕放过他?”
云初欠身做小伏低道:“陛下息怒。孟将军此举也是受人蛊惑,他是担心族人无辜受连累,这才星夜兼程赶了回来!而且就算回来了,他也没擅自进城,一直规矩地守在城外等陛下召见。陛下,你也看到了,他只带了一队骑兵回来,根本就无力造反。边境那边,孟将军也做了安排。所以陛下,你能不能看在他尚留着几分脑子的份上,趁边境还未酿出什么祸事之前,赶紧让他滚回边境呢?”
“哦?摄政王真是善辩!说得像是朕拘着他不放一般!”
“臣不敢!臣是在求陛下。”
“求?呵,那朕倒要问问,摄政王用什么求朕呢?权势吗?如果朕没记错的话,你的手里可没什么值得朕心动的权势了。外面那帮顽固之人可都盯着朕呢,你的交换要是没什么价值,也就没什么谈的必要了。”沈砚舟讽刺道。
听听,这话说得……还真让人无法反驳。这些年来,在沈砚舟的处心积虑中,以及云初的故意放权下,她手里的权势还真被收回得差不多了。虽然这是她想看到的局面,但一旦失去了谈条件的筹码,她还真有点硬气不起来。
云初思索了几息,如今她手里唯一还有点价值的,就只有那座徒有其表的摄政王府了。想到这,她底气不足地问:“陛下所言极是,不然臣用……王府换?”
沈砚舟气笑了:“你以为朕稀罕你的王府?你是觉得朕穷得没地方住了吗?”
不,你不穷,穷的是她而已!云初腹诽道。
外人都道摄政王权势滔天中饱私囊,然而谁知道她现在除了一个住的地方就什么都不剩了呢?
云初为难道:“自然不是。不如陛下给个明示,臣到底用什么交换,陛下才能放过孟将军?”
望着她漆黑的眼睛,沈砚舟心念一动,脱口而出道:“你!”
“什么?”云初愣了,以为自己没听清楚。
似乎被自己的话惊到了,沈砚舟也愣了愣,但话既然已经说出口了,自然没有收回的道理。况且,他心里明白,这并不是他一时兴起。于是,他一字一字重复道:“朕说了,朕要你!”
“陛下说的意思,是臣以为的意思吗?”
“你以为呢?摄政王这么聪明,怎么会不明白朕的意思?”
云初是真不明白。虽然之前因为刺杀救驾之事暴露了自己的女身,但沈砚舟还不至于因为知道这件事,就想与她做出什么肌肤相亲之事吧?毕竟之前他还总是口不择言地说有朝一日要杀了她呢?她一直觉得他们之间比仇人好不到哪去,难道他想趁机折辱她,一雪这些年被她压制之耻?
似乎有点道理,她困惑地看向沈砚舟,但年轻帝王眼底的不容置疑却昭示他所言非虚,不是耍她,而是,势在必得的占有!
云初更为难了,若沈砚舟对她喊打喊杀的,哪怕借此机会让她遭一次牢狱之灾,她都面不改色。可当她看见他那种沉默又执拗的眼神时,她忽然有些不知所措了。
一边是老头子要力保的国之栋梁,一边是她自己,在沈砚舟的条件面前,该怎么选,她似乎根本不用犹豫。不过是桩交易罢了,况且,她也不过是具傀儡之躯,既然他想要,那给他又何妨?
于是,她点头了。当晚,她便留宿帝王的寝宫。
云初没想到她会被平日里不近女色的沈砚舟折腾得够呛,意识昏沉中,她似乎听见他在她耳边低喃她的名字,无比缱绻。
第二日,她是被喉间的痒意闹醒的。一睁眼,就咳得不能自已。这番动静惊醒了沈砚舟,他慌乱地拍着她的背,问她怎么了。
还能怎么呢?本就快油尽灯枯的身子,被那么一番折腾,还能好到哪去?平日里她偶尔吐个血,藏着掖着也就罢了,倒还真没一次咳得这般控制不住。
云初左手捂住嘴,右手拍开沈砚舟的手,匆忙从床上爬了起来,不让他发现自己咳血。
匆匆忙忙中,她没看见沈砚舟忽然有些受伤的眼神。
“怎么?与朕一起,就这般让你难以忍受吗?”他自嘲般地问道。
云初背对着他穿衣服,还抽空对他摆了摆手,原本是示意自己咳得说不出话了。虽说沈砚舟的确折腾得她有些狠,但这具身子本就五感迟钝,虽说不上什么欢愉,但也谈不上难以忍受。
若是她还能说出话,她倒不介意这么回他,但此刻她一口血憋在嘴里,根本无法开口。
谁知这个摆手的动作刺激了沈砚舟,他忽然怒了:“既然如此厌恶,那还真是难为摄政王陪了朕一夜!摄政王放心,朕一言九鼎,你所求之事,朕应了。”
云初好不容易穿好了衣物,听他这般答复,心算是彻底放下了。虽然听出他误解了自己的意思,但她也没心思解释了。她匆忙行了一礼,捂着嘴迅速跑了出去。
这一跑,她自然没看见沈砚舟愤怒又夹杂着一丝委屈的眼神。
直到跑到一个无人的角落,她才任由自己将血吐了出来,她苦笑,这次还真是卖身求荣了,只不过求的不是自己罢了。
回去之后,她便病了,就让人去宫里告了假,打算偷得几日闲。
病中,她听说沈砚舟将孟卓被陷害的证据甩到了那帮老顽固面前,成功堵住了他们的嘴。对孟卓,则罚了他两年俸禄后,就将人赶回边境了。
云初就知道沈砚舟有后手,不会真杀了他。如今,就算这后手算计到她头上,她也没怎么生气,毕竟是自己教导出来的,她还有些有容与焉的欣慰。
只是她没料到自己竟会一病不起。原本还能撑三两个月的身躯连十日都没撑过去。
算了,反正该谋划的事都做完了,沈砚舟也成了独当一面的君王,她也是时候功成身退了。
只不过,自她告病之后,沈砚舟既没宣过她,也没来探望过她。谁也不曾预料,当日的不欢而散之后就是生死两隔了。
似乎,还是有些遗憾的吧。
编者注:欢迎收看《摄政王不伺候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