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迷糊糊昏睡的我被屋外的厮杀声吵醒，梦里的一切也都随之烟消云散。我床边站着一个高大威猛的男子，此时的他正皱着眉头看着我。
“怎么，上官家败了？既然如此，为何还不动手，还想着养虎为患吗？”我语气淡淡听不出悲喜。
“莲儿，对不起，是爹来晚了。爹这就接你回家，你别怕。”
我从爹爹的语气中听出来满满的愧疚感，淡淡一笑“爹爹说什么呢？自从女儿嫁到上官家那一日起就是上官家的人了，上官家生，女儿便生，上官家死，女儿便死。”
“你这死丫头，这不是要挖了你爹的心吗？你明明知道你爹最疼爱的人就是你了。你是霍家的女儿，与上官家何干。”
“娘，娘是你吗？”我用手摸索着试图寻找着声音的所在。
“莲儿，你的眼睛？”
“看不清了，没什么大不了的。”我语气淡淡却又有些急切的问道“既然我是霍家的女儿，与上官家没有关系，那我的孩子就是霍家的外孙，与上官家也没有关系是不是。他们还那么小，什么都不懂。”
一阵沉默之后，爹爹开口了“莲儿，你放心，皇后娘娘年幼又长年长于宫中，上官家谋反的事牵扯不到她。”
听到此话，我瞬间卸去了全身的力气却仍不死心“爹爹，那润儿呢，难道连您也救不了自己的亲外孙吗？你说过，女儿就是您的掌中宝，就是女儿要天上的星星，您也会为女儿摘下来的。女儿不要天上的星星，女儿就要自己的孩子平安的活着。”
娘亲哭泣的抱着我“好孩子，不哭了。等事情了了，让你爹爹在为你说一门亲事，到时候咱们在生上个十个八个的孩子。”
“莲儿，爹答应你，一定会好好保护皇后娘娘的。”爹爹语气哽咽，充满了满满的愧疚感。
上一次见到爹爹这样，还是太子据被诬陷谋反，卫皇后自尽于椒房殿。卫氏一族一夜之间覆灭。那时候爹爹就直直的跪在了伯父的灵前，诉说着对于卫氏一族的亏欠，诉说着对于伯父的内疚。
我心疼的摸了摸爹爹的脸，“对不起，爹爹，是女儿不好，不该强求爹爹。是女儿没用，没有劝阻公爹和相公。”
两年前，爹爹派人传信给说是公爹有意将我的长女星儿送进宫去谋富贵。我心里一惊，嫁进上官家这些年自然已经明白公爹早已不甘于在朝中的地位不及与爹爹，却没有想到他们竟然会打星儿的主意。星儿才六岁啊，还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孩童。就在我不知所措的时候，上官安走了进来。
“夫人，这是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上官安语气温柔的询问。
“没什么事，只是有些恶心。”我轻轻依偎在上官安的怀里“爹爹来信，说是想星儿了，想接她去住几日。”
上官安思索一下“夫人最是疼爱星儿了，如今夫人身子不适，还是让星儿留在府里多陪陪夫人，以尽孝道吧。”
“哪里就需要她一个小丫头尽孝道了，侯府里这么多人，还能亏欠我了不成。再者说了，亏欠了我就是亏欠了你的儿子，你不疼我还不心疼你儿子啊。”我故意顿了顿“是了，如今你以儿女双全，怕是不在乎我肚子里这个了。”
上官安大呼冤枉“夫人这样说不是挖我的心吗？我正是因为在乎你才会在乎孩子。在我心里你是最重要的。只要是夫人生的，莫说三个，就是百八十个，我也会视如生命的。”
“谁要给你生百八十个，当我是什么了”我用手轻轻推搡一下上官安，很快他的眸子里染上了情愫。我挺着肚子给他看，他无奈的刮了刮我的鼻子。
以后的日子，我将星儿时时带在身边。一刻不让她离开我的视线，我不能赌也不敢赌。即使上官安表现的毫无破绽，我也不敢放松警惕。直到我怀胎八个月时，因为忧思过重，我竟有了早产的迹象。一时间无暇顾及星儿，只得命贴身丫头将星儿送往霍家。
“夫君今日怎么这么高兴，莫不是升官了？”经过长时间的调养，我的胎像已经稳定，看到上官安喜笑颜开的样子，不忘调侃一番。
上官安把我抱在怀里“夫人，你可真是上官家的福星啊，竟为上官家生出了一个皇后。”
“你说什么？”我猛然推开上官安。
上官安吓了一跳，有些不解“夫人怎么了，可是高兴傻了。我是说咱们的女儿星儿已经是皇后了。”
“怎么可能，她不是在霍家吗？”我不相信爹爹会同意把星儿送进宫去。
“她只是在霍家住了几日，就被接回来送进宫了，如今已经是皇后娘娘了。”
“上官安，你是人吗？”我怒吼到“星儿是你的亲生女儿，她才六岁，你怎么就忍心送她去哪人吃人的地方。”
“夫人，莫不是病糊涂了吗？星儿进宫是做娘娘享福的，日后还会为皇上诞下太子。以后莫要胡说了。”上官安没有想到我会有这么大的反映，一时间恼羞成怒负手而去。
我又急又怒，动了胎气，导致了早产。好在我儿是个孝顺的，并未怎么折腾我，我听着他若有若无的哭声，意识逐渐模糊。
一个三四的女孩子在微风习习的晚间奔跑着，一切的景色是那么熟悉而又陌生，平白生出一丝亲切，岁月静好之感。
“莲儿，莲儿。好孩子，这不是你要来的地方，快回去吧。”
听到熟悉的声音，女孩快速向前跑了几步却不慎摔倒在地,委屈的抬起头泪眼朦胧“伯父，疼，莲儿要抱。”
“好孩子，快起来，伯父相信你可以挺过去的。”伯父的声音坚定而温柔。
女孩猛然一抬头，脑海里的记忆随之而来“伯父，这便就是冥界吗？莲儿留下了陪您好吗？”
我依旧是三四的模样，脑海里却拥有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记忆。
“看来，莲儿已经想起来，别怕，回去吧。你的父母，孩子还在等你呢。”
“伯父，莲儿好累。莲儿好怕。”
“好莲儿，你是我霍去病最喜欢的孩子，我相信你可以的。你帮伯父给爹爹带个话好不好，告诉爹爹，守护大汉，守护大汉的子民是霍去病唯一的信念。让他帮伯父继续守护好吗？”
“好，伯父，莲儿知道了，莲儿会告诉爹爹的。”
我缓缓睁开眼睛，看到双眼通红的娘亲和满脸憔悴的爹爹。我目光在屋里四处寻找着。
“莲儿，可是在找上官安，他在外面为你煎药呢，我让人去叫他。”
“不用了，娘亲，女儿还不想见他。”我看向爹爹“爹爹，女儿见到伯父了，是伯父让女儿回来的。”
爹爹身形一顿，满脸的不可思议“真的吗？伯父可说什么了，他是否还怪爹爹。”
“伯父让女儿转告爹爹，守护大汉，守护大汉的子民是伯父的唯一信念，希望爹爹可以帮伯父继续他的信念。”
爹爹双眼流泪点了点。“莲儿，我知道你心里难受，但是日子还要过下去。换个方向想星儿进宫也是为了大汉。好不好。”
我闭了闭眼睛，点点头“知道了，爹爹，放心吧，女儿没事的。”
晚上，上官安小心翼翼的走进我的房间，他的脸上带着伤，我知道定然是娘亲气不过打的。“夫君，可还疼”我用手轻轻的抚摸着上官安脸上的伤。
“不疼了，倒是连累夫人受苦了。”他叹了口气“我只是没有想到夫人会这么在意星儿进宫。”
“夫君应当知道，我伯父是卫皇后的嫡亲外甥。当年卫皇后是何等的受宠，爱屋及乌，我舅公卫青，伯父霍去病都得到了武皇帝的培养栽培。可是结果呢，太子据遭受陷害，卫皇后自尽于椒房宫。卫氏哪怕尚的是武皇帝最敬重的姐姐，也没有保全全族性命。
那时候才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啊，爹爹不知费了多少心思才保全了霍家全族。夫君，妾是真的怕了。”我双眼含泪，柔声细语的诉说着当年的困苦和心底的害怕。
上官安将我抱在怀里“夫人，放心吧，不会的，不会有那么一天的。”
夫妻这么多年，我自然听出了他话里的不以为意。我暗暗叹了口气，纵然知道公爹的野心极大，却是没有想到上官安在不知不觉中也助长了野心。当年那个风轻云淡的少年郎终究是消失了不见了。
这些日子，上官家和霍家的矛盾越发的尖锐了，几乎已经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我鸵鸟一般的期盼着这一切只是一场噩梦，醒来之后，爹爹与公爹还和从前一般要好。只是这一切都是我的妄想罢了。
“咳咳，健儿如何了？”健儿，我的幼子，因为早产这孩子从生下来就瘦小多病，惹人担忧。
“夫人，放心。小公子如今睡得正香呢。”坠儿不知道她这人最不会说谎了，一说谎眼睛就不知道看向哪里。
我叹了口气“坠儿，扶我起来，我去看看健儿。”
“夫人，可是您的身体。”
我看一眼坠儿，坠儿忙低下了头。
走到健儿的房间门口，不出我的所料，屋里只有一个15、6岁的小丫头和奶娘在照料，其他的人怕是不知道都到哪里偷懒去了。“坠儿，我有些冷了，你去给我拿件披风去。”
我走到健儿的摇篮旁，轻轻的把他抱了起来，吻了吻他的小脸。“好孩子，别怪娘。好好活着，不要再回来了。”说罢，我把孩子递给我等候多时的红菱。
看到红菱抱着孩子退出了房间，我看了一眼小丫头和奶娘，二人心领会神，服下了早就准备好的药丸。
我抱着怀里的死婴，声嘶力竭的喊着健儿的名字。很快，护院、家仆都被我的声音吸引了过来。他们看到如此失态的我，再看了看已经身亡的小丫头和奶娘一时间惊讶不已。
“还愣子干什么，还不去请太医。”我精神恍惚的顿了顿“嘘，都别说话，健儿睡着了，你们看他睡的多香啊。”
我见到有几个大胆的试图靠近我，我紧紧的把孩子抱着怀里与他们对峙着。
润儿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了“娘，弟弟病了。娘把弟弟给孩儿，孩儿带弟弟去看病好不好。”
自然不好，这个小骗子，才多大就学会骗人了。“润儿，不要吵，你看弟弟睡着了，把他吵醒了会哭的。会像润儿一样哭鼻子的。”
“夫人，你别这样”上官安快步走进来，伸手见孩子抱了过去。
我心里咯噔一下。这些日子我一直病着，不是太清楚上官安对于健儿是否熟悉。
为了以防万一，我扑到在上官安的怀里“夫君，健儿睡着了，是不是。你看他睡的多香啊。”看到上官安皱眉，我悲切的说道“夫君，求求你了，告诉我健儿他只是睡着了。”早产后的我身体虚弱到了极点，今日又因悲伤过度竟然晕倒在上官安的怀里。上官安顾不得孩子，把我抱回了房间。又因怕我想不开，时时看顾我。孩子的后事竟然又管家全程处理了。得知孩子并未被发现异常，我方才把心放到肚子里去。
我昏睡的时间越来越长了，上官安和润儿日日守护我，清醒的时候嘴里念叨着健儿呆呆坐着，流着泪。
“娘亲，您看看润儿好不好，弟弟没有了，您还有润儿。”
我狠狠地打润儿一巴掌“弟弟只是睡着了，你干嘛有咒他。健儿这么小，你怎么就忍心咒他。还有你姐姐呢，为什么我没有见过她。你们心里还有我这个娘亲吗？”
润儿被我一巴掌打懵了“娘亲，你疯了吗？弟弟死了，姐姐早就进宫当皇后了。”
“你这个不孝子，还该咒你弟弟，咒你姐姐去那见不得光的地方。你给我滚。”
润儿不可置信的看着我，哭着跑了出去。
“润儿年纪还小，你和他置什么气啊。”上官安看着我们两个闹的不像样子，急忙安抚我。
“这孩子，气死我了，一点都不知道兄友弟恭。夫君不如把他送出去读书吧，也明明理。”
上官安气笑了“润儿还这么小，读书完全可以在家里读，哪里需要把他送出去啊。”
“可是，夫君，润儿容不下健儿，健儿以后看怎么办啊。”我低着头思索着“不如把他送到皇觉寺去学学佛法。”
上官安听我越说越离谱，叹了口气“我跟父亲商量一下，看看附近是否有好的书院。”
“嗯，夫君真好，莲儿越来越喜欢夫君了。”
上官安捏了捏我的脸，笑着走了出去。
我深知公爹的秉性，润儿是他的嫡长孙，他必然会不惜一切手段去培养润儿。果然，当他听说千里之外的江南有一次智者，能得他指点一二便胜于他人苦读十年。只是这智者收徒极为严格，公爹不顾上官安的反对强行将年幼的润儿送往了智者身边做了个小厮。
想到这里，我用力握紧了爹娘的手“爹，娘。女儿这些年病着，也没有见到星儿。您二老跟女儿说说星儿的事吧。”
“好孩子，不急，等你身子养好了，不但可以听爹娘说星儿的事情，还可以去看星儿呢。”娘亲哽咽道。
“娘，不哭。女儿这一生其实很幸福。在闺中之时，爹爹娘亲还有伯父都把女儿当成珍宝般疼爱。成亲后，夫君也对女儿一心一意，还育有三个可爱的孩子。若是......若是......”
“不说了，不说了。”娘亲见我说不下去了，连忙哭着打断我的话。
“娘亲，女儿与夫君在成亲时说过，永生永世都要在一起。今生未能白头，女儿的眼泪几乎流尽，那么来生是否会与夫君还有孩子们开怀一世呢。”
“娘亲，您还记得星儿和润儿刚出生时的样子吗，红彤彤的好丑，就跟个猴子一样。”我扯着嘴角笑了笑。“星儿、润儿、健儿。娘不在了，你们要好好听外祖父、外祖母的话。他们是除了娘亲以外最疼爱你们的人。”我缓缓的闭上了眼睛，再也不会睁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