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听村里人说，赵老太太的小女儿大概是被活埋了，毕竟如果小女儿不死，怎么会有双胞胎儿子的诞生呢？
那些年，国家实行计划生育，农村夫妇如果头胎是女儿，三年后可申请生二胎，二胎无论男女，妇女必须结扎。
村长把我带到一间简易房之前。
房子很破很小，甚至没有院子，与旁边新盖贴着瓷砖的二层小楼形成鲜明的对比。
村长指着二层小楼对我说:“这个二层小楼是去年她儿子新盖的。”
村长把我送到门口，并没有陪我进去。
赵老太太脸瘦，身子却胖，两道眉像是竖起来，高高的颧骨，倒也能看出点儿老年人特有的慈眉善目来。
我想起先前想好的说辞:“奶奶，我是村里来的村官，想过来探探情况。”
赵老太太不喜欢女孩，未必会跟我聊天，但在村里，老师和村官都普遍受欢迎。
赵老太太一听，脸色倒是有些神色，拉着我的手坐起来，喃喃自语:“村官啊，村官好，以后就是会留在富平村喽，”
“姑娘啊，嫁人了吗，我孙子跟你同龄。”
“奶奶这事啊，不着急，倒是我想跟你先了解一下村里的情况。”
可能是我脸圆，长得还算是有福气，村里人也不像城里人爱设防，不到一会儿，赵老太太就对我打开了话匣子。
“村里现在少，我家大孙子都20了还没结婚，也不管我大儿子给盖的多好的房子。”赵老太太指着窗外的二层小楼让我看，一脸得意，“看见了吗，那就是我大儿子今年新盖的。”
“那奶奶你怎么不进去一起住，”干嘛非得自己住这个小屋？
“我老了，哪能给他们找麻烦，他们过得幸福也就好了，只是可惜啊，我小儿子只有两个闺女，没个儿子，以后死了都没人打蕃，不过也没事，我儿子还能生。”
“奶奶，为啥现在非得生儿子呢？”
老太太拧眉看我，“为啥，等死了，成孤魂野鬼了，不生儿子，魂儿都没地去。”
“闺女都是别人家的，养个闺女有什么用，也就能换点儿彩礼。”
老太太拍拍我的手，用一副看待孙媳妇的眼光看我的肚子，仿佛我是待宰的羔羊:“以后你跟我大孙子结婚了，不用想，那栋楼都是你们的。”
我突然想起一句话: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可是这个“子”是指儿子，没有人会去管女孩的死活。
他们可以把生命去奉献给儿子，也要求自己的女儿把生命奉献出来。
想到这儿，我心里突然邪恶起来，趴在赵老太太的腿上，抬起头微笑地看着她的脸:“奶奶，你有没有想过你30多年前活埋的那个小女儿呢，你想，她都做了30多年的孤魂野鬼了，即你要是死了，即使有家里庇护，你能斗得过她吗，你活埋了她，她会不会让你魂飞魄散呢？”
我突然觉得我也挺狠的。
背后留下老太太狠狠地咒骂，我完全不当回事。
5
我出来后，村长迎上来，问我聊什么了。
我收起内心的邪恶，扬起几分善意的笑:“没什么，老太太想把他大孙子介绍给我。”
村长愁眉看了我一眼，冲着老太太家的方向啐了一口，“呸，什么玩意！”
而后又不放心地叮嘱:“你可千万别当真，他那孙子不是什么好人，刚成年的时候聚众斗殴被关了两年，刚放出来。”
我背后一阵凉，觉得刚才我还是太善良。
只有一个女儿的村长，跟赵老太太差不多的年纪，看起来却被赵老太太年轻10来岁，也没那么多糟心事，不知道哪个更有福气一些。
回去的路上，我问村长当年为什么不再生一个呢。
村长读过书，那个年代少有的文化人:“其实啊，我们做父母的，真不在乎死了怎么样，我们在乎的是孩子能不能过好。”
“不过我也愁，我闺女快40了，还不结婚，”村长叹口气，“不结就不结吧，只要她自己开心。”
“都以为我给我闺女取名叫图南，是因为我想生个儿子，可他们哪知道“图南”是出自《逍遥游》的而后乃今将图南呢。”
“呸，那群臭老九，没文化。”村长背后抄手踱步走了，留下我在后面傻眼了。
原来，原来，谢图南谢教授，是村长的闺女。
怪不得村长对我那么好呢。
不过，有村长这样的父亲，谢老师的童年一定过得很幸福。
第二天我就回了城，这些事对我影响太大了，这些天，我一直在想一件事。
我一直认为我过好自己的日子就可以了，可是有些事总得有人需要做。
我去找谢图南，在门口遇见了张德才，他愤恨地瞪了我一眼。
我抽了抽嘴角，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敲门进去。
谢图南背向后看窗外，看到我来了，也没说话，示意我站到她旁边。
窗外是一个小公园，有三五的小伙伴在公园里。
她自言自语:“刚才张德才找我来，说想我跟我读研，他成绩确实不错，也很踏实，但我还是拒绝了。”
谢图南看了我一眼，云淡风轻:“我跟他说，今年我就准备招一个研究生，我已经选陶孜。”
怪不得刚才在门口张德才瞪我一眼呢。
虽然今天我也确实想跟谢图南聊读研的事，但我还是好奇，她怎么能确定我会跟她读研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