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漠北之地,大雪山中。
雪和风……
一望无际的白色……天地间除了白色,什么都没有。
今年这个冬天,好冷!
就是物理意义上的冷!而且貌似整个大宋,都找不到一个暖和的地方!
一个人,在满天飞雪里走着。
他的名字,叫做欧阳春,江湖人称他为“北侠”。
这时的欧阳春并不知道,几千年后,人们会将他现在所处的环境,叫做“小冰河期”。
他只知道,现在的自己……好冷……好饿……
虽然现在还是白天,可是天上没有太阳,有的只是不断飘落下来的雪。明明是极轻的雪,落在欧阳春身上,却如同石子一般,砸得他生疼;不断呼啸的风,也像刀子一样割在他的脸上,毫不留情。
这让他有一种正在被全世界抛弃的感觉。
对啊,他本来就是一个,不断被别人抛弃的人。
他还未足月,便迫不及待地到来这个世上,已致母亲诞下他时,他只有三十两重,头大身小,浑身绛紫,皮肤皱巴在一起,像个血葫芦一样,还吓跑了产婆。
所以在他出生十五天后,亲生父亲将他抛弃在了路边。
他在风里等了一个时辰,义父才姗姗来迟地将他抱起。
可是当时正值战争,天下纷纷攘攘,民不聊生,而且义父家里已经有了两个哥哥。所以他三岁生日那天,义父带他去街上吃了顿好的,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当他想明白自己被义父抛弃之后,他就开始漫无目的的往前走。
在肚子里的食物全部消化掉之前,他走到了一间巨大的寺庙里,后来寺庙里的和尚们告诉他,这是慈恩寺。
在慈恩寺里的日子,大约是他人生的二十年里,过得最舒坦的日子了。他可以识字,种甜瓜,接济其他穷人,看到那些穷人脸上露出幸福的笑容,他也觉得幸福……
慈恩寺里的浮休师父还给了他一本武功秘籍,叫菩提刀法,说这个最适合他。虽然那个时候他还不知道什么是武功秘籍,但是他练习的很认真。
再后来他七岁了,寺里的灵光师父收了一个徒弟,他就又被抛弃了。
因为那个徒弟不喜欢他,就诬赖他偷东西。他辩解了一次,但是发现没有效果,他就闭嘴了。
可他的闭嘴在其他人看来就是默认,所以他被赶出了寺庙,因为他犯了戒律。不过临走之前,浮休师父还是送给了他一把大刀,说叫菩提刀,让他配合着菩提刀法好好练习。
那刀几乎要和他一般大了,他揣着菩提刀法,拖着大刀继续往前走,累了就躺在大刀上。
半个月之后,他走进了一片山岭中,一边靠吃野果为生好好地活着,一边勤加练功。
当时他以为自己走了很远,后来他才知道,那地方叫千山伯古岭,离慈恩寺不足百里,也因为有慈恩寺的照应,所以还算太平。
而当他决定出山去看看后,世上便又多了一个小有名气的“北侠”。
风,还在继续吹;雪,还在继续下。
三个月前,这座大雪山附近,出现了一个“偷鸡贼”,许多农户家的鸡都被偷了,每次偷完,贼就躲进这座大雪山中。
虽然那贼每次偷完鸡,也会留下一锭碎银,但是在这样一个天寒地冻的冬天,没有人出门做生意,银子对他们来说毫无意义,唯有食物最能给人安全感。
而他进入这座雪山来寻那偷鸡贼,已经快一个月了。十天前,他吃掉了身上的最后一口干粮。
这个时候的他,身上出来那一把大刀和那本菩提刀法,什么也没有了。
他将菩提刀插进雪地里,双手紧紧地抓住它,佝偻着身躯,缩着脖子,一步一踉跄地前进着。可是脚下厚厚的积雪让他每前进一步都要花费巨大的力气,雪已过膝,他的脚底不断涌进刺骨的冰凉。
而他曾经引以为豪的内力,在这个时候却只能帮他一点点——至少他的脚底还是干燥的。
这里本该有绵绵群山的,天晴的时候,阳光落在群山之巅,山顶一点雪白,天空湛蓝纯净,显得高贵而神秘。
可是现在,茫茫大雪早已模糊了天与地的边界,他的一身褐裘,成了这方天地里唯一的色彩,呼呼的风声让他觉得,阎王的铁链就在他眼前,上天要来收回他的生命了。
忽然,满天风雪里好像出现了一个人,那个人黑衣猎猎,头上带着斗笠,身后黑色的披风被高高卷起,这样的装扮,在雪光中格外显眼。
那个人迅速朝他走过来,不对,是飘过来的,好像一阵风就可以把他刮走似得。很快,他就飘到了欧阳春眼前。
他一只手扶着斗笠,手上还带着半截黑手套,脸被一块黑色方巾遮住了下半部分,欧阳春只看见了一双睿利的眼睛,静静地瞧着他,无悲无喜。
黑无常?
智化可不是黑无常,他是黑妖狐智化。
2
他第一眼到欧阳春时,是他外出回家的路上。这大雪山里平日不会有别人,欧阳春卑微又倔强地在雪地里前进的样子,成功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等他赶到他身边,他就知道他应该是迷路了。他或许是看见了他,所以僵硬地抬起了头,他看见他双颊微陷,面上泛紫,唇色惨白,鼻尖通红,眼角长出一层黄色的翳,眉毛上也结上了白霜。
然后,他还未说一句话,他就昏倒了。
他并不打算救他,最多帮他收个尸。
第一,他们素未相识,他还不知道他的来历,而且他还有刀在手,万一不是好人,他岂不是自找麻烦?
第二,他今日下山去拿钱换鸡,结果被那家主人看到了,骂他是贼,坏了他的好心情。
总之,他有一千个理由不救他。
可是他看到了从他怀里掉出来一本书,封皮已泛黄,边沿处参差不齐,跟被狗啃了似的,但是那上边清楚地印着几个字:菩提刀法。
菩提?少林寺的?
他想起两年前的一件事来。
那时他初入江湖,寂寂无名。黄河决堤,许多人流离失所。
江湖人自发筹款赈灾,他虽没有钱,但也打算尽绵薄之力。
可是有人嘲笑他穷,他年少轻狂,二话不说便先行将拳头挥到了那人脸上。对方人多势众,而他只有一个人,事情立刻就闹大了。
结果还是少林寺的悟法大师出面调节,让他俩单靠自己,比谁救的人多。若他胜了,那人就要向他道歉;若那人胜了,他就需要继续帮助一百个人,尤其是少林寺的。
悟法大师没有让他向那人道歉,说明悟法大师也觉得,那人是错的,而这场比赛,实际上悟法大师在给他台阶下。
他答应了。
然后输了。
所以,他必须要救他——他刚好是这两年内,他遇到的地一百个需要帮助的人,而且还可能是少林寺的。
他将他背回去,连带着他的菩提刀和那本菩提刀法一起带回,然后随意地扔在他唯一一张用艾草铺就成的地毯上,再灌下一碗姜汤——只要他没死,都算是他在救人了吧。
他似乎是在赌气,跟欧阳春,也跟他自己。
而这怨气的来源,便是那个老农的一句:你是贼!
无知老农,凭什么骂他是贼?贼会带走他的鸡之后,还给他留下钱吗?
可是他又不能把那老农怎么样,那人已是古稀之年,无儿无女,也挺可怜的。
所以只能委屈欧阳春了!
至少背欧阳春回来的路上,智化是这样想的。
然而事实是……
这一夜,窗外白雪大作,狂风也愈发地猛烈了,普通人不敢夜起,隐藏在风雪中的小木屋,却彻夜闪烁着温暖的火光。
屋里窗户紧闭,一根粗壮的木头抵在门上,只有东边的墙角处,特意开凿出一个小洞用来通风,西边的墙角,则堆这几捆木材,木材旁边是用来梳洗的地方,木屋中间还有一张木桌,桌上整整齐齐地放着一个瓷碗,一把菩提刀,一本菩提刀法,和一柄白羽扇。
这个碗有必要单独说一下,因为碗底残留的除了一点姜汤外,仔细闻闻,还有一丝蜂蜜的清甜——那是智化家中的最后一勺蜂蜜。
地上也生了一堆篝火,篝火旁边,艾草铺就的矮床上,欧阳春舒舒服服地平躺着,并没有很随意。他头下枕着智化的衣物,身上盖着智化的披风。
更重要的是,智化自己也躺在欧阳春的身侧,他的披风之下。
鬼知道他当时为什么要对欧阳春这么好,他认识他吗?就算他快要死了,他也可以当做没看见吧,不想救人就不救呗,反正只要他不说,悟法大师又不会知道……
后来智化想明白了,他会救他的主要原因在于,他在雪地里行走的样子,像极了刚被赶出沈家大门的他自己,他不想让这个“自己”再那么累。
3
他不是早产儿,可还不是一样经常被人抛弃:他是私生子,出生时亲生父亲“百晓生”沈荣,便抛弃了他;后来五岁时他母亲也抛弃他一个人去了黄泉路;再后来沈荣才将他带回了沈家,取名沈仲元。
他在沈家待了十二年,一开始,他还骗自己说,父亲是爱他的,他是沈家的四少爷。可事实是,父亲将他带回家,从来都只关心他的生活。当他对父亲说,他很羡慕他的几个哥哥,小小年纪就可以飞檐走壁时,父亲选择假了装没听见。
父亲不教他武艺,他就自己学。父亲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许他在沈家自由走动,却从不过来指点他。
他把十之七八的精力都用在习武上,剩下的精力用来浏览各种沈家所收集的江湖传说和奇功巧计。可以说,他后来能成为黑妖狐,全靠他自己。
他十岁那年,沈家为三位少爷挑选武器,他和父亲软磨硬泡了很久,父亲才答应让他也参加。结果他和沈家大少爷沈溪风,看上了同一把剑,还当场起了冲突——他打伤了沈溪风。
最后的结果当然是,那剑给了沈溪风,他被依家法打了三十大板。
打的时候没人求情不说,还差点将他的内力都打散了。打完直接丢回自己的房间,送药疗伤?不存在的。他在房里躺了一个月,除了丫鬟一天过来送一次饭,顺带看看他死没死,再也没有来过其他人。
再后来父亲也去世了,他改名智化,意思是:看透人间冷暖变化,做个随心所欲的人。
他和沈溪风说,沈家他不想再待下去了,他要去看看更大的世界。沈家当然求之不得,收走他身上所有的银子,立下此生不复往来的约定,便将他赶出了的沈府。
彼时是日落黄昏,沈府大门发出“咣当”一声巨响,将他和沈家彻底割断。
他站在门外,看着面前铺满金光的道路发呆,半晌之后,才木然地抬脚走向那片金色之中。身后有稀稀拉拉的议论声,他也不在乎,那个时候他想的,不是他能去哪儿,而是他晚上他可以吃什么,又该睡在哪儿。
然后他随意地走进一家客栈,跟那掌柜说,他可以给他们当伙计,条件是包吃包住。
结果当然是被那家掌柜当成疯子轰了出去,一连三天,没有一个老板肯用他。他只能睡树上,至于吃的,饿着呗。
然后他又不吃不喝在树上躺了三天,在那三天里,他的头上一共飞过十七只鸟。当第十八只鸟也即将飞过他的头顶时,他再次从树上一跃而下。可当他走起路时,才发现自己已经一步一踉跄,就像他今天看到的欧阳春一样。
不过上天终究还是怜悯他的,他落地后不久,就看见一个神志不清的人走过来,手里提着一只地叫花鸡。忽然,那人好像是看到了什么更好的东西,将叫花鸡随手扔了。
他用尽浑身的力气飞扑过去,将那只鸡接住,然后狠狠咬了下去。
一只叫花鸡下肚,他走到一条小河边洗了把脸,然后继续去客栈找活干。这一次,终于有一个大掌柜肯要他了。不管吃不管住,但是给钱,一个月五十个铜板。他猛得一阵点头。
黑妖狐,也就此诞生。
转眼,第二日。
4
天晴了,风停了,可是雪势未减,智化的小木屋四周,积雪已堆了半人多高,再加上屋顶的雪,门根本打不开,这也注定屋里的两人,未来一整天,都必须待在这间屋子里。
屋里这会儿还挺暖和的,身上的披风更是暖和。所以昨天欧阳春在心里暗想的那一句:整个大宋境内都找不到一个暖和的地方,便全当是屁话。
智化还没有醒。
欧阳春醒了。
饿醒的。
更要命的是,欧阳春醒来后的第一眼,看到的不是智化,而是对面墙上挂着的两块新鲜大猪蹄。那是肉啊!
他看着那块肉,更饿了。
所以他将目光朝下移了移,身边的篝火已经成了一堆灰烬。
一堆灰烬没什么好看的,要不看看身边的人?
其实欧阳春都不用将头偏向一边,就可以看见智化轻合的双眼,整齐的眉峰,微红的耳朵,以及带着一丝微笑的嘴角。
他还以为他正做梦,梦见哪个红颜知己了呢。
然而,这一夜出现在智化梦里的,并不是哪个红颜知己,当然也不是欧阳春,而是他在沈家剑库里看上的那柄剑。那是一柄以竹竿做剑鞘的窄剑,身长三尺,刃宽二寸,尖锐细长,上面没有任何暗纹,可就是光彩照人。
身下的艾草柔软舒适,空气里偶尔飘来的艾草香也很好闻。欧阳春平躺着,而智化正侧着身紧紧贴着他,其中一只胳膊还放在他腰上。一两人的头仅间隔一寸,身上隔开的,也只有彼此的衣服。
欧阳春虽然还不知道智化的名字,但他并没有着急推开他,因为他知道,他是在用自己的体温救他,而且他想起来,他其实是已见过他的。
两年前的那场众筹,他也参与了。彼时他站在茫茫人海中。而他身侧的人,站在高高搭起的舞台上,一个人,面对着一群人,不卑不亢,面无惧色。
当时他在想,要是当初灵光师父的徒弟诬赖他时,他也有这样的气势,也许就不会被赶出慈恩寺了吧。
后来他答应了悟法大师提出的比赛,他又看见他一个人站在黄河边上,白浪拍打着礁石,他浑身湿透,头发是全是污泥。
他本想过去问他需不需要帮忙的,可是忽然一个大浪拍打过来,他飞身去躲,再落地时,他已不见了。
那时他还有些担心,担心他会不会为了赢得比赛而丢了性命。直到比赛结束,他又一次见到他。
他终是输了比赛,对面的人笑得很是猖狂,可是他的脸上毫无波澜,只说他定会救一百个人,请悟法大师做证。人群散去之后,他刚想上前问他叫什么名字,可他被一个人挤得不得不背过身去,等他再转过身,他已先行一步,天边的那一点黑影,显得孤独而倨傲。
明明是端方君子,偏偏要伪装成桀骜不驯的样子,他究竟是经历了什么呢?
5
“咕咕咕~”
还没等欧阳春想明白智化究竟经历了什么,他的肚子就先叫唤起来。
然后智化也醒了。
他神色如常,淡淡地问一句:“你饿了?”
欧阳春眨眨眼,又微微颔首,最后只说出了一个字:“嗯。”
接着他将头扭过一边,目光再次锁定在那两块猪蹄上。
智化微微扬起脸,用放在欧阳春腰上的那只胳膊,支撑起上半身,便顺着欧阳春的目光,看到了那两块猪蹄。他神情微变,面露难色,现在外面的雪不知有多深,而那是他唯一的一点存粮。
他低头望向他道:“要不,你再……”
“咕咕咕~”
这次不是欧阳春的肚子在叫,是智化自己的……
半个时辰之后,小木屋里再次燃起一堆篝火。欧阳春和智化坐在篝火旁,一人举着一截木枝,枝头插着一块猪蹄,正放在火上烤。
厚厚的猪皮微微泛起焦黄,表面还出现了凸凹不平的气泡,“呲啦”一声,几滴油脂落入火中,火势便又涨了一分。
肉还没熟,欧阳春却已经满脸都写着兴奋,智化用怨念地目光看向他问道:“你有多少天没吃饭了?”
“十天……”
“那你为什么会出现在大雪山中?迷路了?”
这座山没有别的名字,它就叫大雪山,平时好下雪不错,可十天前还没有下这么大的雪,也难怪欧阳春的干粮会不够了。
不过话说回来,要是没有这场大雪,也不会有这两人的相遇。从智化将他带回来开始,他就一直很沉静,沉静得像一块墨,所以智化开始觉得,也许他不是坏人。
“嗯!进山找人,然后迷路了。”
智化神色微凛,他在这山中住了大半年,除了他自己,山中再无其他人。但随即他又微微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神色轻松道:“够惨的!不过你要找谁?”
“偷鸡贼。”
智化神色未变,但他想起那个老农的话来,便知道他果然是来找他的,而且听他这个称呼,应该不是来感谢他的。可是他呢?他如此轻易地就把自己的目的和一个不认识的人说了,就不担心他就是那个“偷鸡贼”吗?
不管怎样,现在药性还未发作,他就继续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说说话。“我叫智化,你呢?”
欧阳春终于将目光从那块已经半熟的猪蹄上移开了,不想江湖上行踪诡秘的黑妖狐,居然和他两年前所见之人是同一个。他缓声道:“欧阳春。”
“喔!”智化点点头道:“北侠,姓欧,名阳春,那你是不是还有个妹妹叫欧白雪?”
“并没有!”他看着智化,微微有些不悦道:“而且我是复姓欧阳,单名一个春字!”他知道他是在开玩笑,可是欧阳是他义父的姓,他并不想用这个来开玩笑。
“是嘛?”智化听出了他语气的变化,所以他也不再假装下去,他盯着欧阳春,神色由轻松换成了狠厉,玩味十足道:“那你猜我姓什么?”
欧阳春看他一眼,觉得莫名其妙,便道:“你不是姓智……”
“噗!”
6
他话还未说完,口中便吐出一股鲜血,身体不自觉地望前一弯,手上的猪蹄也掉进了火中,肚子里一阵翻江倒海。
他大骇,捂着肚子扭头看向智化,艰难地吐出一个字来:“你……”
“你错了!”智化将自己手上的猪蹄也放进火里,一张仪表堂堂的脸缓缓凑过来,冷声道:“我姓偷,偷鸡贼的偷!”说着,他就已经捡起刚刚欧阳春掉在火里的猪蹄。
欧阳春已经知道了,他就是那个偷鸡贼,刚刚他拍过自己的肩膀,就是在下毒。可是他现在什么都做不了,他身上没有力气,耳边有嗡嗡的声音,眼前也已经出现了好几张智化的脸。
然后他身体一歪,倒在智化的肩头。
屋外依旧大雪纷飞。
等欧阳春再次醒来,那两只猪蹄已经烤好了,它们在智化的手上不断翻飞着,四周都冒着热气,金红油亮的颜色几乎要和火焰融为一体,让人食指大动。
欧阳春弓着身体倒在篝火旁,这次他睁开眼看到第一个景象依旧不是智化,而是智化手上的猪蹄,这让他不禁咽下了一股口水,肚子也再次十分配合地发出“咕咕咕~”的声音。
智化看他一眼,露出了一个浅淡的微笑:“醒啦?要不要做个饱死鬼?”
欧阳春起身坐好,猛地一阵点头。
智化就真的将那猪蹄递给他,他接过猪蹄,想也不想便用力咬了下去,好像跟那猪蹄有仇似的。
没有盐,也没有油,可是那紧致弹牙的猪皮,和清淡爽口的猪肉,让欧阳春从咬下第一口开始,便再也停不下来。
他手上速度奇快,如同恶狼一般。哦不对,这个时候,应该叫“饿狼”。
“你……不怕我下毒啊?”
欧阳春没有理智化,而是一口气将那猪蹄啃了个干干净净。
吃完之后,他才用袖子擦擦嘴道:“你不是已经下过毒了吗?”
智化微怔,很快他的嘴角又露出一抹笑意,问出来一句明知故问的话:“那你究竟为什么要找我?”
欧阳春盘腿坐好,厉声正色道:“你偷了山下农户的鸡!”
“我没偷!”智化也咬下一口猪蹄,不悦道:“我拿钱跟他们换的。”
“可你没经过他们的同意,就是偷!”欧阳春继续争辩道。
智化看一眼欧阳春,费解道:“兄弟,你现在命在我手上,你不先关心你自己,反来关心那些农户?你是救世主转世?还是吃百家饭长大的?”
欧阳春想了想道:“百家饭。”
智化再次愣住片刻,打量着他问道:“丐帮的?”
欧阳春打了个稽首道:“慈恩寺俗家弟子。”
智化想起那本菩提刀法来,也就不觉得奇怪了,只是默默在心里又记下一个江湖传说:北侠欧阳春,原是慈恩寺俗家弟子——这是他多年以来养成的习惯。
记下之后,他就继续去吃猪蹄。再他看来,猪蹄自是没有叫花鸡美味,可是如今,他已没有叫花鸡了。
这期间,欧阳春一直静静地看着他,直到他将那只猪蹄吃完了,欧阳春才道:“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欧阳春似乎有些激动,认真地说道:“你不能去偷!因为你除了叫黑妖狐,还有一个称号叫东方侠,既然为侠,你就不能偷,不能自毁名声!”
“我说过了那不叫偷!”智化也用袖子擦了擦嘴,有些不耐烦道:“而且我见过你吗?你就来管我的事情!”
7
半晌后,欧阳春缓声道:“见过,在两年前,黄河决堤,你去赈灾,结果与人发生争执……”欧阳春说到这里,智化已经直直地盯住了欧阳春,黑曜石一样的双瞳,清澈又冷峻。
欧阳春在智化的眼睛里看到了他自己的脸,这让他有些不自在,所以说话的声音也小了下去,而他的最后一句话是:“我就在台下。”
半晌后,智化才嗤笑一声道:“你就是那个,看好我的傻子?”
两年前,他和那个嘲笑他的人,还有悟法大师一起站在台上时,他听见台下议论纷纷,却没一个支持他的声音。
他有些不甘心,就用余光瞟了一眼台下,他看到台下有人在看热闹,有人在看他出丑,有人在为他惋惜……忽然,他看到了一个赞许的眼神,有一个人,正和他一样,孤独地站在哪里。
这让他一下多出许多底气来。
后来,他一心忙着比赛,就再未见过那个人。
再后来,比赛结束,他比那人少救了十个人。结果公布以后,人群散去,他原以为一开始看好他的那个人会留下来问候他一声的,他都已经做好了和他交个朋友的准备,但是他环顾四周,所有人都在准备离开,没有一个人愿意留下来。
所以他也走了,他将轻功施展到极致,再不想看到那些人,包括那个一开始看好他的人——他不过是个和那些人一样的人。
这件事情很快成为江湖谈资,据说当初他去救人时,还有人设下了赌局。他有时会想,傻子,叫你看好我,输了吧!
时至今日,这个傻子就再自己眼前,他又成了这个傻子的救命恩人。
不可思议!
更让他觉得不可思议的是,欧阳春听了他的话,没有生气也没有反驳,而是点了点头。
“傻子!”
智化狠狠瞪他一眼,站起身来。
欧阳春看见他走到桌边,拿起了自己的白羽扇,从扇柄中倒出一样东西。然后走在他身前,将手递给他。缓声道:“你中的是诀别散,这是解药。”
智化红润的指头上,静静躺着一颗米粒大小的白色药丸。
欧阳春扬起头,“哦。”了一声,刚准备用手去拿,智化已经轻轻一弹,将解药弹进了欧阳春口中。
欧阳春只觉得喉咙深处传来一阵滑腻冰凉的触感,害得他一阵猛咳。
智化看着他的狼狈样,就觉得十分好笑。江湖传言,北侠欧阳春古道热肠,仗义博爱。他原本以为会是个三四十岁的前辈,不想是一个这样单纯的年轻人,他若有心害他,他不知早已死了几回。
所以,他究竟是怎样在这个险恶的江湖上生存下去的啊?
简直是奇迹!
欧阳春咳嗽完,看见的只只有智化狐疑的神色。
“干嘛?”
智化蹲下身体,继续看着欧阳春的眼睛,轻轻挑眉道:“你现在,还觉得我是贼吗?”
8
欧阳春想了想道:“是!”
“你…我…”一向从容的智化,罕见地焦头烂额起来,他低下头,然后又抬起头,尽量用平静的语气和他面前的这个人说话:“我用我自己的钱,和他们换一只鸡吃,这有问题吗?”
“你没有获得他们的同意,也许他们并不想做这样的交换呢?”
“那是货真价实的银子,比一只鸡要珍贵的多了吧!”
“鸡可以作为食物填饱肚子,银子却不行。”
“有了银子,他们可以买更多种类的食物!”
“现在大雪封山,有银子也买不到食物。”
“等雪化了不就可以了?”
“那你让他们现在怎么办?”欧阳春看看窗外,天地间依旧是白茫茫的一片,雪势未减分毫,他就继续道:“这场雪不知道要下到什么时候,你偷了他们的鸡,他们现在饿了怎么办?”
智化泄气般地坐在地上,不再说话了。他错了,他最大的错误就在于,救下了这个麻烦!
他看了看四周,这间屋子里,除了地上脏掉的的一堆猪骨头,已经没有其他的食物了。所以他又问欧阳春道:“你先别管他们,我只问你,你现在要怎么办。这大雪山连绵千里,了无人烟,连蛇虫鼠蚁都躲起来了,积雪未化之前,你怎么办?”
欧阳春眨眨眼,看向智化。
“别看我,你刚刚吃的猪蹄,是我这儿唯一的一点食物。”
这次换欧阳春一脸狐疑,他摇着头缓声道:“江湖人说,黑妖狐多智近妖,原来是假的。”
“呵呵!”被他这样嘲笑,智化也不生气,淡然道:“激将法对我没用,你只告诉我现在要怎么做,才能不被饿死。”
说着,他还不忘郑重地补充一句:“你若有办法,我便全听你的,还去和那些农户道歉!”
小屋内有那么一瞬的安静,两个人都没有说话,而是围住篝火坐起来。
一开始用来穿猪蹄的树枝早已被丢进火堆,发出几声霹雳吧啦的轻响。而此时火势已减,但橙红色的火光,已让这座小屋里的一切,都变得温暖柔和起来。
智化料定欧阳春是想不出办法的,可是欧阳春说:“很简单。”
智化就打算洗耳恭听。
“离开这里。”
智化神色微变道:“你说什么?”
“树挪死,人挪活,离开这里,天大地大,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如果实在不知道去哪里,一直往前走就对了,一路上遇到的日月星辰皆是风景,山川湖海尽收眼底。路见不平,就拔刀相助,身无分文,就去找一份工作,这就是江湖人的自由!”
智化彻底傻眼了。
他大半年前搬来这里,为的就是远离江湖,江湖人都说他正邪难辨,他倒觉得这样挺好,毕竟人心难测啊!
所以他有些不敢相信,世上怎么会有欧阳春这样单纯的人啊!他长舒一口气,问道:“你可知,我为什么会搬来这里?”
摇头。
“半年前我路过一个小镇,遇到一个老汉被俩小混混讹上了,刚好那时我身上尚有些钱,便花了两了两锭银子帮老汉解了围。老汉当即表示要好好谢谢我。
我觉得合情合理,就跟着老汉去了他家,原来他家中还有一妻一子,为了招待我,他们还杀了一只鸡。可是当晚吃饭时,我中毒了……”
智化说道这里,欧阳春神色微凛,他已经大致猜到了那一家三口的下场。
果然,智化继续说:“他们说看我身上有银子,就往了那只鸡里加了砒霜,这样那些银子就是他们的了,而我也是一时大意……”
欧阳春有些着急,身体微微向前伏过来问道:“后来呢?你有没有事?”
欧阳春的一对峰眉又皱成了一个川字,智化看着这张近在咫尺的脸,忽然轻笑一声道:“我有事我能活到今天吗?而且你怎么不问问那一家三口有没有事?”
“他们是罪有应得!”欧阳春不忿道:“你快说你后来怎么样了!”
“还能怎么样?当然是杀了他们啊,用我的白羽扇……”
智化虽然说得轻松,可是眼中流露出来的狠辣之色让人不寒而栗,但这并不是欧阳春想知道的。
他将双手搭在智化的肩膀上,轻轻摇晃道:“你在说什么!我是问你,你中毒之后怎么解得毒!”因为欧阳春之前也中过一次砒霜的毒,那感觉非常不好受。
智化面不改色道:“我冲进厨房,扒出了火炉中的草木灰,吞下一大口后又灌下一瓢凉水,最后吐出了污血,活了下来……再后来有几个江湖人说我滥杀无辜,要来替天行道,我懒得理他们,就躲进这大雪山喽!”
“那你……你可以跟他们……”欧阳春想了想,将双手拿开,垂头丧气道:“算了,解释了他们也不一定会听。”
“呵呵!”智化稍感欣喜道:“你也知道哦!”
欧阳春又抬起头,正色道:“那你也不能一直待在这里啊,还去偷那些农户的鸡……”
10
“我再说一遍,那不是偷!”智化站起身来吼道。
“那就是偷!”欧阳春一样不甘落后地站起身来吼道。
“不是!”
“就是!”
智化看着欧阳春面红耳赤的样子,主动选择了放弃,死皮赖脸道:“是就是了,怎么样吧!”
欧阳春却开始得寸进尺道:“那就去给他们道歉!”
“不去!”
“你刚刚自己说过的,只要我能想出办法,你就去给他们道歉!”
智化忽然又笑嘻嘻道:“我不想离开这儿,所以我拒绝接受你的办法!”
“你必须去!”欧阳春说这话时,神色严肃,一双拳头紧紧握住,手上青筋暴起,像是在管教一个不懂事的小孩子。
智化都郁闷了,缓声道:“大哥,我怎么说也算是你的救命恩人吧,你为何总是在让我做我不想做的事情?”
欧阳春一样将声音放缓了,淡然道:“你的救命之恩,我自会报答。”
“怎么报答?”
“既然你刚才叫我一声大哥,我便认下了你这个弟弟,我会和你一起去给那些农户道歉,跟他们说是我这个做大哥的管教不严,这样你偷鸡贼的污名就会被慢慢抹去,然后你想留在这里,或者是想下山都可以,至于那一家三口的事情,都已经过去大半年了,江湖上未必还有几人记得,你也不用再害怕麻烦。”
智化微怔,随后“嘁!”了一声,背过身去。欧阳春耳边只飘来冷嘲热讽的一句:“你想认我做弟弟,我还不想让你做我大哥呢!你年岁几何啊?”
欧阳春看不见智化的表情,可是他能感觉出来,他已经动摇了,他便温声道:“刚刚弱冠。”
“巧了!”智化再次回过身来,面对着欧阳春,浅笑道:“我也是!”
欧阳春忽然笑了,连两道浓密的眉毛,也泛起了温润的涟漪,深邃的眼窝缓缓弯下来,居然意外地好看,原本有些黝黑的皮肤,也在雪光的映衬下变得白皙了几分。
智化也笑了,硬朗突出的五官,忽然变得温柔起来,他的鬓角处原本还落下几缕发丝,显得有些狼狈,可那双隐藏在发丝下的明眸,这会儿已经散发出硫璃一般的光泽。
半晌后,欧阳春才道:“你别说,黑妖狐这个称号挺适合你的。”
“此话怎讲?”
“因为你本就穿一身黑,而且笑起来时,真的像一只不羁的狐狸。”欧阳春一本正经的话着。
“傻子!”智化轻声抱怨了一句,他本是喜欢与聪明人交朋友的,可是他又真的,拿面前这个不怎么聪明的人毫无办法。
傍晚的时候雪终于停了。
智化推开窗户,便看见大片大片桔色的云朵,堆积在辽阔的苍穹。
往上看,天空颜色渐深,可是浩瀚星辰已铺满墨色天际,丝毫不觉得阴沉。
往下看,大雪山山巅横卧,巍峨奇美;山腰处还有彩云缭绕,宛如婷婷少女的轻纱;山脚处的雪水更是融成了一条小溪,淳淳清波静静流淌着,所过之处冰雪消融。
欧阳春站在窗边,也开始遐想,第二年春暖花开时,那里芳华遍地,百态嫣红的美景,说不定,还会引来两三只雪猪撕声咆哮。
第二日天还未亮,天与地都还沉浸在蒙蒙紫雾中时,智化和欧阳春就关上了小木屋的门,踏着满地冰雪走下山去,每走一步,脚下都会发出“咯吱”一声。
11
半个时辰之后,他们敲开了昨天那户老汉家的门。那老汉披着衣服打开门,揉了揉眼睛,见智化正心不甘情不愿地站在欧阳春身后,立刻就要扑上来,口中还念叨着“偷鸡贼”三个字,不过被欧阳春及时拦下了。
那老汉还在挣扎呢,奈何欧阳春一只手正抓着他的胳膊,他挣脱不开,只好咬牙切齿道:“偷鸡贼,你们是一伙儿的!”
智化将双手别在身后,仰起头哼着小曲,神色如常毫不在意,倒是欧阳春看他一眼,然后轻叹一声,和老汉陪笑道:“不是的,老人家!我们这次来是跟你道歉的!”
老汉微怔,欧阳春便扯着智化的衣袖,将他拽到了老汉面前,温声道:“这位是我兄弟,都是我这个做大哥的管教不严,才给您老带来了麻烦,还望您见谅!”
老汉看欧阳春态度真诚,又想想自己并没有什么实际的损失,便将身上的衣服紧了紧,忿忿道:“管好你兄弟!”
说完就回到屋里,“咣当”一声关上了门。
“走吧,下一家。”欧阳春说着,就笑着将胳膊搭在了智化的肩头,不过被智华躲开了,顺带在抛给他不咸不淡的一句:“什么北侠,明明就是个傻子!”
一连三户人家,皆是如此。
第四户,是一个独居的老婆婆。等欧阳春说出请她原谅的话时,智化看见那老妇人的眼睛里不再是仇视,而是哀伤。
老妇人长叹一声道:“道歉有什么用,你那兄弟偷走的,是我家唯一的一只公鸡,我本打算留下它配种,第二年孵出小鸡去卖呢!”
说罢,智化竟听见了一声声低低的啜泣,这让他有些动容。可他还什么都没说,那老妇人又朝他招着手道:“那后生,你过来!”
智化乖乖地走过去,老妇人却从袖中掏出一锭碎银来,抓过智化的手,颤颤巍巍地放在他的手心,语重心长道:“你啊,老身不要你的银子!”说着,她又抬起头,看了眼欧阳春道:“你大哥是个好人,你以后就跟着他,别再学坏了!”
智化看着那双布满皱纹的手,轻轻点了点头。那老妇人就关上了门。
两人很快就来到了第五户人家的门口的篱笆外,从篱笆里蔓延出几枝梅花,欧阳春路那里时,他的头顶正好有一朵红梅开花了。他正在欣喜,身后忽然传来“啪啪”两声,他动不了了。
智化从他的身后绕过来道:“这次,我自己去!”说着,他又看了看欧阳春头顶的梅花,狡黠地笑起来:“你就在这好好闻闻梅花香。”
说完就踏进了院子,欧阳春看着那一抹黑影,在心里暗道一句:“真是一只黑狐狸!”
有风吹过,鼻尖飘来一阵梅香。
欧阳春看见智化彬彬有礼地敲门,门口出现一个三四十岁的汉子,智化就和那汉子解释清楚了,最后还行了个礼,汉子也笑着点了点头。可是接下来智化又道:“不知兄台家中可还有公鸡啊?”
不远处的欧阳春神色微变,那汉子也警惕地看他一眼问道:“你又想干嘛!”
智化赶紧笑着解释道:“实不相瞒,在下前几日偷的鸡,其实是兄台一位同村大娘家唯一的一只公鸡,所以在下想再从兄台这里买一只公鸡,送给那那位大娘。”说完,又将刚刚的那锭碎银掏给了汉子。
那汉子点点头道:“想来你说的应该是孙大娘。”说完,汉子又打量他一番,收下了他的碎银,冷声道:“等着!”随后走进屋去,不一会儿又提出一只鸡来,交给智化道:“给你,以后要听你大哥的!”
智化接过鸡,忙道了几声多谢。
等他将那鸡又交给孙大娘时,孙大娘已泪眼婆娑。
转眼又是黄昏,两人已和所有农户道了歉。
12
夕阳西下,黄潺潺的余晖覆盖着大雪山,好像将这里浸泡在了一罐蜂蜜中。
两人站在小木屋前,欧阳春手中提着两坛老酒,这还是村里一位好客的酿酒师送给他们的,满满两大坛,足够他们渡过这个寒冷的冬夜。
可是智化很郁闷,下午的时候又下了一场雪,这会儿他的小木屋已经彻底被雪覆盖了。不过好在,这屋中也没有什么他十分放不下的东西。
“黑狐狸,你真的决定要下山了?”
智化白了他一眼道:“不然呢?留在这儿是喝西北风还是吃雪团子?”
欧阳春豪饮下一口酒,他兴许是喝醉了,所以话里也带着几分醉意,大笑道:“那好,我跟你一起,咱俩搭个伙。”
智化正色道:“你当然要跟我一起下山,你是我救下的第一百个人,还要和我一起去找悟法大师了结两年前的赌约呢!”
欧阳春将头一扭道:“那就走呗!”
于是雪地留下了两串轻快的脚印。
“话说回来,黑狐狸是谁?”
“你啊!”
“我叫智化!”
“我还叫欧阳春呢,你昨天晚上叫我什么?”
“欧——阳?”
“唉!只要你不叫我阳春就行!”
“阳春不行,那我可以叫你白雪吗?”
“休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