嘭地一声,白瓷碗摔在地上,碎成几瓣,里面的棕褐色液体流了出来。
“染染。”男子嘴角的鲜血涌了出来,捂着胸口说。
“夜离渊,对不起,你很好。可是我喜欢的不是你,是楚浔。”我不知怎么,眼眶有些泛红,却还强迫自己说完。
此时的男子已经蜷缩在地上抽搐了,闻言还是强忍着再看一眼眼前的人。
半晌,终于开口:“算了,我不怪你。对外我也会宣称是王府出了卧底的。”
“你一定会遇到对的人的。”我鬼使神差地开口,最终还是狠心离开。
男子望着那个没有丝毫留恋的背影,神色又暗了暗。
遇到对的人吗?已经遇到了,可惜她不喜欢我,哪怕我把自己一颗真心捧在她面前,任她蹂躏,她还是无动于衷。
我畅通无阻地出了尊王府,就朝着右相府走。
我和右相楚浔自幼相识,两人早就私定终身了,本以为嫁给楚浔只是迟早的事,却不想,一纸婚书,我成了永安国的尊王妃,七皇子夜离渊的王妃。
七皇子夜离渊年仅十三岁上战场,大败敌军,仅仅三年时间,将西北筑成了铁板一块,成了永安国的战神。
三年后的夜离渊从西北的战场回来。西北的风沙不仅没有让这位少年英雄失去矜贵,反而更加地英气逼人。
三年后的夜离渊深得皇上宠爱,他本人却心情大变,变的喜怒无常,毫不讲理。一言不合就动鞭子抽人。他是永安战神的同时也是永安的煞神。
许多高门贵女觊觎权势滔天的尊王。可夜离渊不仅不为所动,对那些女子也毫不手软,轻则一鞭子抽死,重则扒皮抽筋,累及全家。
三个月前,我嫁入尊王府,人们纷纷猜测我能过多久,却不想我不仅三个月都没事,而且我的心里还心心念念着其他男人。
右相府,我畅通无阻地来到了楚浔的书房。
本以为他有什么正事要处理,就在门外等一下,却意外地听到了自己嫡姐的声音。
“浔郎,你真坏。”
“清涟,你放心,等七皇子死讯传来,三皇子就能没任何阻力地坐稳东宫的位置,到时候我一定会娶你。所以,现在咱们……”
后面的话我已经听没勇气听下去了。
当初他明明说那药只会让夜离渊虚弱一段时间的,可是为什么夜离渊会死?
还有,他们两个人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在一起的?
应该不是只有三个月了吧!
现在想想三个月前,自己为了他几次寻短见,究竟是为了什么?
听着里面不堪入耳的声音,我疯了似地往出跑。
“谁?拦下来。”正在云雨的楚浔听到外面的动静,低声吩咐道。
许久之前,楚浔便对府中人吩咐过,我来这里可以自由出入,却不想今日会被我撞到这种事。
一盏茶后,楚浔出来了。
他还是如以往那般,如鹤如松,温文尔雅,饱读诗书。
可我知道,他和以前不一样了。
当初的他满腹经纶,满眼都是报国。可我没有想到的是,往清这身上那份我曾为之疯狂的两袖清风,其实早已经被他去弃了。
见到是我,不知是惊讶还是心虚。
“你怎么来了?”楚浔开口。
“是啊!我怎么来了?”我有几分自嘲地开口。
“呦,这不是那尊王妃吗?怎么,不知尊王妃来这右相府所谓何事?是来找楚大人的吗?”
这时,墨清涟整好衣裙,走了出来。
“你既然已经知道了,那也省的我们在费口舌了你不是喜欢他吗?那就帮三皇子继位吧!到时候,念在你是我庶妹,我一定让他那你做妾的。”墨清涟懒散地挂在楚浔身上,漫不经心地说。
我面色平峻的凝视他:“夜离渊十三岁上战场,十六岁从政,朝野内外可有一丝异议?谁不赞一声虎父无大子,英雄出少年!前年秋,黄河水坝溃烂,下游百姓民不聊生,他将尊王府里略微值钱些的都当了,穿着布衣前去赈灾,因为有他作表率才有后来官员的自愿捐款。其他的事情,太多了,你告诉我,三皇子哪里比得上他?”
我气的有些发抖,看向他的眸光带了失望:“三皇子?你也能说出这种话来!楚浔,我墨轻染情爱上可以马虎可以不作数,家国大事不行!便是我死了,也是不行。贤者居高位,楚浔,你不配坐在右相的位置,是我看错了你。”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这是天下所有读书人心里的抱负。
那时候他说自己若是上榜了,以后定会做个好官,我比谁都相信他,后来他一举高中,年纪轻轻的就成了右相。
我是真心替他高兴,也是替天下的百姓高兴,这官场上从此又多了一位旷世好官。
我喜欢的少年,肩上扛着道义,心里装着黎民,绝不会是一个会因为自己的喜恶而陷别人与不仁不义的小人!更不会是一个将天下人的安居乐业当成棋局的执棋手!
可是,我终究是要失望了。
“既然如此,那就怪不得姐姐我了,因为只有死人才能守得住秘密,而且你给七皇子下毒,本就是死路一条。”墨清涟开口。
话落,一把将还在愣神的墨轻染推进了旁边的湖中。
还记得这湖还是她当年央着楚浔修建的,没想到却成了她的埋骨之地。
刺骨的凉意浸透了我,一片白光中,我听
见了夜离渊撕心裂肺的叫声。
再次醒来的时候,我已经在自己的闺房里
了,一旁的御医正打着瞌睡,我迫不及待
地从床上滚了下去,揪住他的袍子喊
道:“殿下,殿下怎么样了!”
夜离渊自幼便患有寒症,可是那个傻子还是为了我跳了下去。
这般冷的天气,那湖里的水又岂止是刺骨的冷!
御医颤颤巍巍地跪了下来:“老臣无能为力,若是能熬过这个冬天,便是无碍了。”
若是能熬过这个冬天,便是无碍了。可是要是没熬过呢?怎么办?是不是就?
我突然不敢想后果了。
真难过,我这样喜爱附庸风雅的人却被一个不知变通只知固执的人给吸引了。
可他算哪门子的文人,他分明只是个憨傻的武将,总爱干损己到人的事情。
尊王府里气氛沉重,小厮婢女耷拉着头,若是以往,我定要骂他们,可是如今,我只想看夜离渊。
当时,赤着脚跑了出去,满腔的怒气,我倒也不觉得冷,如今进了烧有地龙的房间,倒觉得脚心刺骨的疼。
夜离渊面色苊白的躺在床上,眉眼真的是
如玉啊,我伸手抚摸他的五官。
微凉的触感在我手心放大,我轻轻地说:“夜离渊,对不起啊。我不该如此骄纵,不该嫁给你了,还心里想着别人的。”
当天夜里,夜离渊就发了高烧,御医让人用烈酒给他降温。
若是以往,这样的事我最多会吩咐一句,可是这次我决定亲力亲为了。
当解开他的衣带,看到他胸前那个疤痕时,却又怔住了。
六年前,我的外祖因为医死了皇上的宠妃,全家被发配至西北,我那个势力的父亲连夜休了我母亲。
母亲被赶出府,带着我在长安城流落了一个月,最后不得不回到左相府。
母亲跪在地上苦苦乞求父亲,说不管姚家如何,女儿都是无辜的。
父亲这才松口让母亲做妾。
外祖姚家是医药世家,母亲是外祖父唯一的女儿,从小受尽宠爱,再加上融入骨血的教养,让她无法容忍自己做妾。
随即一头撞死在左相大门口,为我换来了一个安身立命的地方。
我被安置在母亲的院子里,里面有许多医书。
也许是血脉遗传,我由于从小受到外祖父的熏陶,对于医术有着惊人的天赋。看懂那些医术对我来说也不算难。
直到我找到了一本奇怪的书,之所以说它奇怪,是因为它里面记载的东西太过与众不同。
它记载了一种世人前所未有医疗手段。
可是,还没等我把上面的内容研究透彻,小院里就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那晚,一个一身劲装的重伤男子落在她闺房里。
不知怎的,她尽然鬼使神差地救了那个身负重伤的陌生人。
由于是第一次实践,我给他缝合的伤口很丑,丑到惨绝人寰的那种。
三天后,男子醒来,我知他不是普通人,本想向他索要一点银子来改善一下生活的,可他却坚持要以身相许。
说罢,就飞身离开。
我就当救了一个白眼狼,郁闷郁闷就过去了,也没太在意。
却没想到如今真的以身相许了。
我有些感慨,若当年你知道会有今天,是否还会说以身相许?
手上的动作为停,给夜离渊褪下裤子,看到他从大腿根一直延续到膝盖的烧伤,我却泪目了。
那年,随着母亲一起流落街头,我一度觉得我是母亲的负担。
有一次实在熬不下去了,就准备做个了断。
可就在我离死亡只剩一步之遥的时候,我被人救了起来。
挣扎间,摸到了他腿上的伤疤。
那种感觉我至今记忆犹新,一看到他的疤,我就知道这个人是他。
可是,楚浔呢?楚浔又算什么呢?
还记得当年在母亲怀里醒来的时候,母亲哭着和我说,要不是楚浔救了我,我就死了。
要不是因为救命之恩,我对楚浔未必会爱的那么深。
突然,床上的人开始抽搐了。
我大惊失色地叫来御医。半晌,御医告诉我,因为殿下身体特殊,以前没发觉,现在又是中毒,又是受寒,潜藏的问题也暴露了。
御医说这是一种血液病,让我节哀顺变。
可是,我怎么甘心。打发走了御医,我毫不犹豫的用匕首划破了自己的手,也划破了夜离渊的手臂,叫出暗卫,让他用内功把我的血液逼到殿下的身体里。
暗卫对此百般推诿,整个尊王府都知道殿下把我捧在手掌心,他怎么敢做这样的事。
可是只有我不知道,过去的三个月里,我心心念念的只有楚浔。
见暗卫迟迟不动手,我只能以死相逼。
当年那本书里,记载的除了可以用线缝合伤口外,还有一种血脉。
说此血脉之人,一身血脉既能救人,亦能杀人,却在一念之间。
而这血脉的主人正是姚家先祖。直到十岁那年,我才发现那种血脉在百年之后的我身上出现了。
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换血。
既然他是血液有问题,那我的血一定可以救他,一点不行就一半,一半不行就所有。总之,我一定要救他。
看着塌边的鲜血越久越多,而夜离渊的情况也慢慢好转,我知道,我的猜测是对的。
终于,夜离渊彻底好了起来,包括他那满身的伤痕也在慢慢变淡,暗卫也停了手。
我知道,他算是救过来了。
可是,关于我和楚浔之间绝不能就这么算了。
他先是骗我母女二人,又是毒杀我夫君,还纵容墨清涟取我性命,我怎么可以就这么算了。
我踉踉跄跄的站起身,取下夜离渊的佩剑,穿着一身血衣,红着眼,衣衫不整的提着到朝着巫相府走去。
此时的楚浔正在赏花,他大抵也是没有想到我这么快就有回到这里吧!
我手里的到横穿过了他的胸口,血色染、红了银光乍现的剑身,我用力地抽回了到,狠厉道:“我是个不怕死的,只要夜离渊醒不过来,我便来系了你和你扶持的三皇子给他陪葬!”
“你爱他?”他不敢相信的看着我,目光灼灼,“那我呢?!”
“是,我爱他,我的爱先是仰慕再是尊崇,其次才是爱,他的德行品质,有哪一样有亏,我凭什么不爱他!”
“你呢,你有什么?满眼的算计与筹谋,你真的以为你能翻了这个朝堂吗?”
楚浔对我愤怒地吼道:“你从未爱过我,你爱的只是那文人身上的不合时宜的固执,可这世上没人能一直坚持,左声逢源才是为官之道!”
看着楚浔死,我也松了一口气,失血过多的我一头栽在地上。
右相在府里被刺杀,凶手是尊王妃。
夜离渊昏迷不醒,这牢狱之灾我是逃不过的。
只记得迷迷糊糊间,我被人如扔破乱般扔到天牢。
在我以为自己要死掉的时候,朦胧间见夜离渊的身影,此刻我多想在临死前告诉他我喜欢他,色令昏头也好,日久生情也罢,我喜欢他,想和他一起白头。
脑袋迷昏过去,醒来时,是在家中的床上,夜离渊的脑袋压在我胳膊上,看的出来,他一直在旁边照顾我。
我低头瞧着他的睡颜,心头愈发的柔软。夜离渊,你怎么还不醒啊。
困意再次袭来,我又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那天夜里,我趴在夜离渊床边浅眠,迷迷糊糊中,我听见他微哑的嗓音。
他说:“墨轻染,外面的红梅是不是开了?”
我抬头顺着他的眸光看了过去,却什么也看不清,我说:“你骗人。”
他轻笑:“你好歹擦干了你满眼的泪再看
啊,怎么又哭,这般的娇气可怎么好。”
“可是怎么办呢?我就是这么娇气,你有没有后悔娶我?”
“怎么会?能娶到你是我最大的荣幸。”夜离渊神色深沉。
“可是你怎么会出现在右相府,你不是?”后面的话我没再说。
“我知道你肯定会去找楚浔的,我怎么会眼睁睁地看着你陷入危险?”
“可是,你不是?”
你不是,中毒了吗?
“我从小没少中毒,又怎么会不知道那碗药里有毒?”他像是看懂了我的言外之意,解释道。
“那你还?”
“是啊!我就想看看我在你心里有几分位置,可是当暗卫来报说你去了右相府的时候,我就后悔了,才匆匆解了毒去找你,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
“你,你怎么这么……”
“好了,别哭了,伤身体,姚家人快回京了,你得养好身体。不过,为什么,这都三个月过去了,你还这么瘦?”
“什么?外祖一家快回来了?”我大惊道。
“嗯,姚家只是去避难,如今自然是要回来的。”
“可是,不是说”
“你以为医死一个宠妃就那么轻易算了?只不过当年父皇察觉到那妃子和三哥勾结,企图陷害姚家,父皇才将计就计,赐死了妃子,将姚家人发配到西北。”
“姚家在京中很得人心,你外公又和父皇交好。这些年他们在西北生活的很好,你不用担心。”他宽慰道。
“西北没你想象中的那么荒凉。”像是看穿我的想法,他又道。
那晚,他偷偷摸摸的把我拉到了小厨房,兴致勃勃地同我说:“今天是我的生辰,我下一碗面给你吃,以前在官里母妃总会给我做。”
我刚想讥讽他有病,自己生日给我下面算怎么一回事,一抬眼却瞧见他满眼期待的在生火,我喉咙里仿佛被计么卡住了,好半天才说出了一个好字。
他的手艺真的很好,那天夜里,我吃了两碗还嫌不够,最后我走不动了,他背着我将整个尊王府看了一遍。
他说:“墨轻染你真是个坏女人啊,都拿了我的定情信物了,怎么就不能好好的做我的尊王妃。”
“可明明是你非要以身相许的。”我委屈地嘟囔着。
“你都知道了?”夜离渊有些吃惊。
“嗯,我都知道了,当年那个从河里就我的人是你,被我缝了一个丑蜈蚣在胸前的人也是你。”
“是啊!要不是我知道楚浔绝非善类,又怎么会强行让你嫁给我,毕竟我那么喜欢你,怎么舍得你难过?”夜离渊的眸子暗了又暗。
“夜离渊,其实我若是知道当年救我的人是你而不是他,我肯定不会喜欢上他的。”
他闻言一怔。
他没有告诉她,当年她救了他的时候,他就看上她,决定非她不娶了,也没有告诉她,这么多年来,他做的一切,并非是为了夺嫡,而是为了护着她,
“染染,以后别这样了好不好,我不想你受伤。”夜离渊沙哑着嗓子道。
我的心脏骤然一空,仿佛被什么重物猛了撞了一下,抑制不住地颤抖。
那天夜里没有下雨,可我的手掌心却是湿的,我那骄傲的尊王殿下,因为我的一句话,泣不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