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欢

2020-12-25 17:04:18

古风

我是成欢,是我朝现今唯一的嫡公主。

我父皇与母后乃是潜邸时就结发的原配,虽不能后宫唯我母后一人,但也是数十年恩宠如旧。

母后育有三子一女,我是最小的公主,前面是三个哥哥。

我乃中宫嫡出,前面虽有无数皇兄皇姐,但唯有三个哥哥,婢妾所生之子不配成为我的兄长。

我身份贵重,且是最小的,是以哥哥们最是疼爱我,父皇也是格外偏爱一些,时常将娇娇二字挂在嘴边。

大哥最是能干,也是文武朝臣最属意的天子人选。

可父皇总不满意,父皇总说我若是个男子或许也可以撑起这天下,可父皇又说做个公主好,不必勾心斗角有他护着大可无忧无虑的长大,他会让我成为最尊贵的公主。

二哥与大哥是一派的,不同于大哥的冷静自持,二哥的性子最是温和。

父皇也说,二哥性子最和善,可为人帝王者要的是杀伐决断权衡利弊,性子软的人当皇帝于人于己都不利。

三哥仅仅大我六岁,模样也是生得哥哥中最像母后的,唇红齿白的我见了也甚是喜欢。

他从未立志朝堂,平日里就喜欢些诗词歌赋,也是最爱往外跑的皇子。时常给我搜罗一些奇珍异宝来哄我开心,我也是喜欢的。

那年我十岁,只知道大哥被父皇狠狠责罚了一顿,却不知道当时境地有多险急,最后是二哥苦苦求情才能以缓解。

二哥为彻底结果此事更是亲自去了罪祸根源之地,禹州。可是那一年,我从此再没了二哥。

自二哥死后,大哥与父皇之间生出许多嫌隙。母后也因为中年丧子心郁成结,没两年就抑郁而终。

我与母后最为相像,自母后离去父皇对我的宠爱更甚,大哥亦是如此。

或许是因为愧疚,二哥哥的死,母后的死,父皇对大哥不似从前苛责。

眼见着三哥成了婚,搬离了皇宫,偌大的宫殿只剩下了我和那些讨厌鬼。

我时常心心念念着想要三哥带我出宫游玩,但十次有八次都是不肯,一个余下两成机会还被父皇的暗卫拦了回来。

但好在,大哥的王妃又生了一子,我前去送礼贺我那小侄子满月,总算是出了一回宫。

父皇的身体也是一日不如一日,朝堂之上各位大臣就议储之事争执不下,父皇也偶尔会看着我出神。

起先父皇原是最属意六皇兄的,也不知怎的慢慢的改了主意。

在我十五岁时,父皇驾崩,大哥得承诏书顺理应当的即了位。

父皇离世时,我守在身侧。

他颤颤巍巍的伸出手抚摸着我的眉眼额角,说他的娇娇如今长大了,可他总有许多的不放心。

我一直都知道父皇偏疼我,养儿一百岁常忧九十九。

可我到那日才知道,父皇究竟有多偏疼我。

那日除皇位诏书外,另有两道旨意。

其一,赐我封号,封永安长公主,赐最丰饶的梁州作为封地,永不许外嫁蛮夷。

其二则是一道密旨,皇室有一批死侍,忠君爱国骁勇善战最是得力。

父皇将他们悉数赐给了我,更是毁了可供驱使的符令,自此我便是我自己的虎符。

大哥即位,有许多的事情要做。我得了封地却并未搬离都城,也没有另辟公主府,照常居住宫中。

喜乐无忧的长到了十七岁,大哥说要给我议亲。说是看中了前年的新科状元,如今任翰林学士。模样秉性都上佳,配我最为合适。

可我却知那状元郎是有心上人的,不过是因为科考前一年其父病逝守孝三年才没有娶亲。

如今正正好三年整,大哥竟然要棒打鸳鸯?

我觉得实为不妥,若是如此君臣生出嫌隙可是我的罪过。

更遑论,我并不钟意于那人。流水无情落花无意的,怎会是良配,我既然贵为长公主如何能嫁这无心之人。

我连连劝大哥改变心意,也听说状元郎也是殿外长跪不起。可惜,大哥已经下了决心。

大哥为了断状元郎的念想,一旨诏书给那青梅竹马赐了婚,许给了国公府的庶子做正妻。

而以那女子当家治府的能力,做侧室都勉强怎能管好家宅。

可我自身难保,大哥与我说我年纪大了始终是要嫁人的,与其指婚给旁人,不如嫁给让他放心的人。

我知道,大哥极为看重这状元郎,我朝没有尚公主不能入仕的规矩,娶了我百利无一害。而大哥也可以用我牢牢拴住这根栋梁,两全其美。

那日大哥以一个帝王的身份唤我永安,让我不要为难他。

他从来都是唤我名讳的,他一直都是唤我成欢的,如今他叫我永安。

我终是答应了下来,我并无旁的心仪之人。嫁给谁都是一样的,更何况作为公主我总有自己的责任使命。

那状元郎模样不差,面容清俊为人处事也彬彬有礼。为了我嫁人,皇兄难得的大兴土木命人建了公主府。

嫁了过去以后,我与那状元韩诤从未同房,一直是一人一间屋子,唯一亲近之举便是每日一同用晚膳。

日子久了,我与他倒也可以推心置腹的谈论一些家国之事,我是从不论朝政的但偶尔听他几句见解倒也句句合理,他倒是个纯臣。

一晃眼,近三年过去。我与他一直保持纯洁的朋友关系,但不见他养个外室或者出入烟花之地。可见不仅秉性纯良,还是个能忍的。

他昔日的青梅过得不好已是人尽皆知,我倒不曾听闻他去探望。

有一日,晚间说起此事时我忍不住问道“你当真喜欢过那青梅?”

我不懂,若是当真喜欢听闻她过得不好怎会忍得住不去看她。

他只看了我一眼,眼神里有着说不清的意味。只默默的提醒了我一句,我们四人都是赐婚,过得好与不好都不该再有瓜葛。

更何况,这当中有谁过的好么?

我听闻也是沉默了半晌,说的也对。

自从我嫁了人,就鲜少入宫看望皇兄。皇兄也不再轻易召我,无非是怕我过得不好他见了心里也难受。

可是我身边耳目众多,我过得好不好皇兄哪里不晓得。

三年无子嗣,韩诤母亲也有些着急了。私底下来见我,说想给韩诤纳一方外室,她并不知道我们从未同房,只当是我不愿意生。

我也能体恤为人母的一番苦心,于是当天夜里便跟韩诤说了此事。

韩诤有些不悦,只说如若被人知晓,那天家颜面何存?我长公主的颜面何存?

我想了想,既然他如此通情达理我自然没有异议。心里想着,或许是还惦记着那位青梅心里容不下别人也是情有可原。

突然不久,皇兄病重的消息传到了我这里。此等紧要关头,宫中召我侍疾,我连忙进了宫。

仗着我的身份地位稳住后宫之后,最让我头疼的是前朝。

眼下纷争四起,不杀几个祭祭怕是人心浮动个个都要反。

就在我到了迫于无奈要动手的时候,皇兄终于醒了过来有所好转。一切也随着我皇兄好起来而朝局稳定下来。

皇兄才与我说起,若是还有下次可与韩诤商议行事。

我有些意外,皇兄这是想将韩诤培养为托孤之人。

这时皇兄才说了出来,他一直不知道该如何安置我。怕我所嫁非良人,思来想去只好许给韩诤。

他连江山都可以托付的人,想来或许也值得他将唯一的妹妹托付与他。

可是我嫁了过去,皇兄也有时会自问是否做错了。

那日我离宫归府,皇兄问我他是否做错了。

我只答“您是帝王,帝王不会做错。”

回府路上,我坐在鸾轿之中连日来的奔波让我有些头疼。忍不住按了按额角,脑海中却回想起皇兄看着我离去的神情。

我不明白,那个答案有何意义。

皇兄需要的一个可以对他江山有所裨益的长公主,而不是一个娇软可人的妹妹。

那时皇兄唤我永安,便是已经做出了选择。

既然我是长公主,便是他的臣。不论为江山做什么,我都不悔。

可我若是以一个妹妹的身份,我过得不好怎会不心生怨怼。

我回了府,晚膳间韩诤为我布了不少菜式,看着我半晌才道“不过几日,公主清减了不少。”

我闻言看向他,这才发觉一向仪容得体的他眼下竟隐隐有些乌青,可见这几日不单单是我忧心,韩诤也是操劳了。

如此想着,用过饭后我命底下的侍从去太医院请了滋补汤药,一日一日命人熬好给韩诤送去。

以示我的体桖,毕竟是为我皇兄的江山费心。

后来有一日,机缘巧合我识得了户部侍郎家的小公子,虽是庶子却长的一等一的好模样。

不同于韩诤的清俊,那小公子长得十足十的祸水模样,只可惜是个男子。不然,如此美人,送进宫中肯定有一分地位。

韩诤知晓此事后看着我的眼神有些怪异欲言又止,我让他但说无妨他却只是摇摇头什么都没说,只劝我少于那人来往密切。

我虽然不知道为何,但想来他不会无缘无故的提醒我,于是我将那小公子疏远了许多。

过了几日,长安街上举行千灯之约,韩诤正好休沐便邀请我同去,我犹豫了片刻还是摇头拒绝,这样大的盛况长街上必然人影杂乱,我还是不去的好。

见我实在不愿,韩诤也不好勉强。只是晚间用膳时我竟又看见了他,这个时候他不在长街上何故还在家中。

“皇兄可是有何要紧之事交托于你?”我想了想还是问了他,除了这个理由我实在想不出他为何此时在家。

“没什么好看的,不想去了。”

我听着这个答案下意识蹙起了眉,接下来两人都不再言语安安静静的用了一顿饭,然而我回了寢殿后突然福至心灵,想通了其中缘由。

“粟玉,重新帮我梳妆。”

我换了一身衣裙,妆发也同往日庄严肃穆有些许不同,遣退侍女后往韩诤的寢殿去,到了才知人在书房。

我没让旁人通报,让那些下人退下后这才轻扣房门,须臾过后推门而入。

“今夜千灯之约,驸马可愿同我一道。”

他本在看书,听到我的话抬起头与我对视片刻才放下手中古籍,起身回屋换了一身衣裳。

进屋时他忽而轻声说了一句“公主今日十分好看。”

我在外头等候,听到他的话只是笑了笑没有回复。待他关上门后,原本含着笑意的眼角慢慢沉了下来,显得有些清冷疏离。

他一贯穿靛色,今日倒是不同些着了一身白,各处暗绣看起来华贵了许多倒也衬他。

“驸马今日也很好看。”

倒不是奉承,韩诤原本长的就丰神俊朗,这颜色也是衬他的。且他若是不好看,我也不稀得天天与他用晚膳。

上街游玩我其实并没有兴趣,千灯之约我会去不过是因为韩诤,皇兄对他那样看重我自然会尽力拉拢。

可是我看着夜空中数不清的孔明灯飞升上空的时候,心里竟然是从未有过的放松。

与整个浩瀚星海相比,人力是何等的微薄,无论手握多大的权利,我们终究只是凡人。

半个月后是我二十岁的生辰,皇兄的意思是要大办,我也不好拒绝,当日皇兄更是亲自来贺寿。

许多王公大臣带着夫人子嗣前来,那小公子也打扮的精致。

席间高兴,皇兄同韩诤都饮了不少酒。喝多了的皇兄死活不肯回宫,非要在我这公主府住下,这怎么行?

我劝不动,于是派人将皇兄先扶下去醒醒酒休息片刻。

等我安排好诸多事宜其他人离去之后,回到后殿察看竟然目睹了一番不堪入目的肮脏事。

我派人先将小公子按住,又上前将昏睡不醒的皇兄的衣衫整理妥帖。唤了人来将皇兄抬上轿撵,一路亲自护送着回了宫又命人熬了浓浓的醒酒汤,坐在一旁等着皇兄醒来才离去。

回到了公主府,我去见了那小公子。唇红齿白,眼角泛泪倒是一副惹人怜惜的好模样。

他跪在地上不断的磕头认罪,求我网开一面饶他性命。

“求长公主开恩,臣子知错。”

他像是怕极了,不住的磕头淌了半面的鲜血,如今看着犹如恶鬼,哪还有之前那样好看的颜色。

我看着他半晌,最终叹了一口气起身离去。出房门前我跟屋子里的人留下两个字,杖杀!

我一路长大,手上从未有过人命。今日这是开天辟地头一庄,我从不苛待宫人更不会轻易要了人性命。

处理之后,手下人将小公子丢在了户部侍郎的家门口。

第二日,我入了宫关心皇兄是否因为醉酒身体不适。皇兄也听闻了昨晚的事,有些诧异我怎的突然动了气。

我没有说出实情,只含糊其辞敷衍过去说那人没有恪守本分。皇兄也没有多过问,在他眼里既然已经处置了也就罢了。

我的性子皇兄最是清楚,没有二哥那般和善却也是不会与人为难,此番想必是动了大怒。

自此天下人都知道,永安长公主对朝臣有着生杀大权。

那日后来,皇兄与我说起我成亲三年未有子嗣。我并未分辨,只反问一句是否我需要一个孩子。

最终皇兄还是轻叹一声说我喜欢就好,其他的不用放在心上。

他终是不忍心逼我。

回到府中我竟然觉得身心俱疲,其实那小公子本不用死。可他长得那般模样,且还存有这样的心思,若是一朝不甚皇兄着了他的道。

史书工笔该如何书写,皇兄日后便是有诸多功绩只这一点便是可以让祖宗蒙羞。

而我作为长公主眼睁睁看着这事发生,将来如何面对父皇?这么多年的疼爱我又如何对得起。

若是女子,我或许还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若是男色误国那万万不行。

后来我打听道那小公子这样行事不是第一次,顿时把我恶心的差点吐了出来。

如此行径跟青楼妓子有何区别,还好我去的及时。身为男子,竟然用如此下作手段往上爬。

我贵为长公主,从小在皇家耳濡目染怎会不懂权御之术。我受了诸多宠爱娇养长大,更是唯一留在皇兄身边的,我有责任义务为江山除去后患。

为了这江山,我可以嫁给我不喜欢的人,可以与人交好拉拢。甚至如果帝王需要,我可以放下身段与人孕育子嗣。

作为帝王他自己有时都身不由己,皇兄为护住我已然尽心尽力,我受尽两朝天子的宠爱,为这江山稳固自然无不可。

韩诤与我日渐亲近,如同至交好友。一日我再问起外室一事,他只说以后不用再提,我也断不会自讨没趣。

倒是他那日竟有些出奇,问我是否真的从未心悦过任何人。

我有些不太明白他,但他从不会问些毫无用处的话我便也答了。

从未。

可他又说,要我真心答过。

用了膳我原本都起身了,听了这话只得又坐下看着他的眼睛认真答了一遍。

从未!

良久,韩诤都没有再说一个字。

我等了一会儿觉得他没有要紧的话就直接起身回了寢殿,留下他一个人坐在那里不知道想些什么。

我的确从未心悦任何人,起先是因为我尚且年幼还不懂男女之情,后来父皇驾崩我贵为长公主享天下之养,数不尽的荣华富贵。便时刻不敢忘记,要尽一个公主的职责与义务。

皇兄再心疼我,这终究是要把我推出去的。正因为是我,他才更放心。

当初赐婚,我若是有一个心悦之人。皇兄也未必会顺了我将我嫁过去,若还是得嫁了韩诤那我的心意只会徒增怨怼。

倘若顺了我的意,且不说是否就能日后欢喜一生,眼下这局势我不想让皇兄为难。

永安长公主不需要嫁给她心悦之人,她需要嫁的是于江山而言有用的人,是于她皇兄而言能稳定朝局的人。既如此,她又何需心悦什么人呢?不过是徒添烦忧罢了。

为保江山永固,为保我与皇兄情谊不生嫌隙,我将我的心画地为牢。从前不曾心悦任何人,往后也不会。

即便是我的夫郎,他的妻子只会是永安长公主,不会是我成欢。

只是那日过后,我总觉着韩诤有些奇怪之举,我与他相遇的次数也较往日频繁,但我并未多想,日子如旧。

生辰不久,我便得了一场急病。府中请了无数太医来看苦药更是喝了不在少数,愣是半点起色都没有。

皇兄日日着人回话,得到的消息也都不尽如意。

后来皇兄放下事务,竟亲自来看了我。我此时昏迷不醒,迷迷糊糊只听到有人在叫我。

成欢,成欢?

我不知怎么的突然有些想念起二哥来,许多年未见二哥的相貌我都忘的差不多了。

可他唤我的时候,神情最是温柔。

父皇母后故去,二哥故去,三哥离京,已经许久没有人这样温柔的唤过我的名字。

我做了这些年的长公主,都快忘了我曾是父兄的娇娇,我是成欢。

第二日我醒了,听婢女回禀才知道昨日皇兄来过,还在此冲韩诤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话里话外,左不过是在说韩诤待我不好。

又说送了无数珍贵药材,数名太医一同会诊若是再无起色便要他们一同陪葬。

我这才知道,我一病竟是悬在鬼门关外。

韩诤也算有情有义,一连数日衣不解带的照顾着我。待我病好后,更是搬进了我的寢殿,我问为何。

他说,那日皇兄前来探望发现我们从未同房,将他狠狠斥责了一番。为掩人耳目,日后他还是得睡在这殿内。

我看着韩诤只说你不必如此,于他而言这样着实勉强了些。于是唤人再搬了一张床进来,所幸这殿内宽敞也是能放得下的。

他与我对视半晌,忽而叹息了一声。

“成欢,你不必如此防我。你不愿,我定不会逾矩。”

我笑笑不说话,我并非是防他。只是有些事情,我不愿意稀里糊涂的委屈了彼此。

我于他无意,一直都如此。

父皇为我定的名讳与封号都是一等一美好的愿景,可惜啊,在我身上与人成欢和盛世永安只能应验一项。

我是长公主,自然是以天下为重才能是一个合格的公主。我不喜欢我的夫郎,纵然他有千般好,我又能与何人成欢。

于是我说,“你还是叫我永安的好。”

成欢二字,听来实在伤心。

病去如抽丝,这一病竟前前后后有半个月之久。

可能是大病了一场,我不如从前那般心智坚定,我向皇兄求旨想要见三哥一面。

皇兄拒了我,我便请旨入宫要求面见皇兄。

皇兄又拒了我。

我这才恍然,皇兄早已经不是当初那个疼爱幼妹的哥哥了,他是帝王。

帝王多猜忌,哪怕是他的同胞兄弟,他也会心有防备。

我想到了二哥,想到了他的死,突然间想知道二哥那样的结局值不值。

自皇兄称帝,我与三哥已是六年未见。

从前日日都能见到的手足,如今相隔天涯要想再见一面何其容易。

韩诤劝我不要强求,我跪在宫门口推开他想扶我起来的手,我红着眼看着他反唇相讥。

“你没有兄弟怎么明白,我与三哥都是母后所生,我们的兄妹情谊你如何懂得。”

他伸着的手闻言一顿,垂下眼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但很快他敛去眼底的情绪固执的要来扶我。

我大病初愈,又经此一遭身体越发不济。

我没力气折腾了,于是再也不提要见三哥,就仿佛之前的言语都是我疯魔一般此后再也不提。

我与韩诤日渐亲近,两年后怀有身孕,他看起来很高兴,时常陪着我哄着我,我怀胎辛苦吃不下睡不着原本就纤细的身形愈发的消瘦。

他便经常寻来一些新鲜的吃食,皇兄也是赏了许多的奇珍异宝到府上,各地进贡的水果更是紧着我这边送来。

我与皇兄两年未见,即便同在长安,我自那次过后也不提入宫,便是宫中有宴席也是一贯推拒。

我想着,皇兄应当也不会想念我。

倒是韩诤,时常带着我去城外小住散心,我渐渐觉得这样好的人,总不能让他断了传承。

毕竟,他待我实在太好。

如此,便有了这个孩子。

九个月时,韩诤冒着漫天的大雪,去了净心寺。

回来时已是天黑一片,我放心不下起身撑伞在庭院中等他,很快他冒着一身白雪见我大冷天出来不禁冷了脸,他快步想要接过我手中的伞,我扬手一扔将那精美的油纸伞丢弃到雪地里。

于是,他脸色更加难看了。

我没忍住笑出了声,他有些无奈的看了我一眼将我拦腰抱起,刚抱起来就下意识皱了眉。

“你怎的又轻了不少,可是菜式不合胃口。”说着,便抱着我往屋里走。

我没有说话,只是看着落在我们身上的雪花径自出神。

他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

我们此生要想共白首怕是难遂愿,这样落一身白雪也够了。

回了屋,他先是将我的斗篷脱下抱到床上,又命人送来汤婆子。

等一切安置好了,才收拾自己。他坐在床沿,温声道“可知我许了什么愿。”

我想着总不过是希望孩子平安落地之类的,但我还是配合着摇头。

他伸出手抚了抚我的眉眼,动作那样轻柔仿佛是在触碰什么易碎的珍贵之物。

“我求菩萨保佑成欢永远喜乐无忧。”

我听完心里竟然有些难过,紧接着他又说“待孩子生了下来总归会有些淘气,你不要与他一般计较,让我来。”

我鼻头一酸险些要落下泪来,我眨了眨眼将眼里升起的水汽散去,笑了起来轻声应了句“好。”

日子一天天过去,临盆那日我实在是惨痛异常。那孩子我险些没能生下来,但好在母子平安。

这孩子落地之后,我与皇兄之间也不似之前那般隔阂。本就体虚,生了飞谣之后我的身体简直每况愈下。

无数的补药,一碗一碗的喝下始终没有什么起色。

直到飞谣一周岁后,我的身体经过一年的调理才好了一些。

那日天色极好,天边金光大开犹如一扇门。我进了宫,那是我四年来第一次入宫。

我没有去见皇兄,而是一个人去了太庙。父皇母后的灵位,二哥的灵位都供奉在此,我在离去之前总要告诉他们一声。

我跪在祖宗灵前,虔心求愿,求江山永固,求飞谣平安长大,求韩诤另觅良人。

可能是所求太多,我担心不会应验,先祖或许会觉得我贪心过足。

于是,我又重新祈求,生平一愿只求飞谣平安长大,望祖宗保佑。

我出了太庙,正巧遇上往这边过来的皇兄。

我当即跪下行礼,我低着头不肯起来想求一个恩典。

皇兄脸色微变,眼里起先因为见到我而生的笑意也慢慢的消散了。

“你还是想见三弟?”

皇兄以为我如此这般是想见三哥,我微微苦笑然后摇了摇头,我磕长头匍匐在皇兄面前。

“先帝封永安为长公主时曾亲赐一块封地,后来皇上不舍永安于是特赦永安留在长安,如今永安想去看看。”

是了,父皇曾赐梁州作为我的封地。可我却迟迟未曾前去,一直留在长安,父皇留给我的人马也停驻在长安。

皇兄心里定然有所顾虑吧!

“为何要去梁州,长安不好吗?永安,这里是你的家啊!”

皇兄没想到我所求竟然是这个,他深知一旦我去了梁州,我们兄妹便是永隔于山海。

“皇上,梁州才是永安该待的地方。请皇上恩准,永安感激不尽。”

我留在长安十年,本就不该,余生只想待在梁州,我想去看看父皇精心为我选的封地。

皇兄还想再劝,“这样,我不日就召三弟入宫。永安,你不是想见三弟吗?”

我没有再言语,长跪不起便是最好的说辞。

“成欢,留在皇兄的身边不好吗?你想要什么皇兄都可以尽力满足。”

我没有抬头,但我能听见一向严肃的皇兄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声线都在轻微颤抖。

皇兄心里或许是不舍的,若是换作从前我必然不会如此逼迫皇兄。

可是我这十年作为一个公主,该尽的职责我已经做到了最好,我做了这么多年的永安,如今我身体不如从前了,只想做回成欢,做回被父皇母后捧在手心里的娇娇。

“皇兄,永安已经殚精竭虑了。”

我真的没有什么可以利用的了,有了飞谣韩诤便是死死的跟皇家捆绑在一起,将来我不在了也有飞谣能顺理应当继承我的一切。

“飞谣还尚且年幼,怎能经历舟车劳顿。”皇兄不知道我为何如此固执,于是他想到了尚在襁褓的飞谣。

“求大哥成全。”

我从未这样当面恳求过他,永安的身份不行我便只以一个妹妹的身份求兄长的成全。

倘若皇兄曾真心疼爱我,便知道不能再留。

“飞谣我会将他留在长安,韩诤会照顾好他。”韩诤定会是一个好父亲。

那日,我是带着圣旨回府的。

我将一切摊开来细细说与韩诤,显然他看起来不太能接受。

可圣旨已下,皇兄都不能违拗我心意,他知道大局已定,再劝已是无用。

“何时启程?”

我看着案上的圣旨,低声道“三日后动身。”

他闻言吃惊的看向我下意识脱口而出“这么快?”

我朝他笑了笑,我允诺他将来若是有机会可以带着飞谣来看我。

但我没说的是,如果我还活着的话。

我临走之前,他抱着飞谣看着我登上马车。

就在我们要启程的时候,他突然放下了飞谣上了车。

我有些不解的看着他,他只是低头亲了亲我,然后说“我心悦你。”

我想说,我知道。

但我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承蒙厚爱。”

那一瞬间,我清楚的看到了他眼里的失落。或许,我这样对他来说是有些残忍。

但还有一句话,叫长痛不如短痛。

“保重。”

“保重。”

长星和十三州
长星和十三州  VIP会员 愿你长风过境,百转千回,犹如沐万里春风,仍然少年意气。

成欢

相关阅读
金城客栈之桂花酥

一位南征北战的将军,一个流离失所的老板娘与一盘热乎的桂花酥的故事。一年一度的桂花节,金城客栈里挂满了红彤彤的桂花灯笼。 “话说明宣年间,大夏出了一位让敌人闻风丧胆的大将军。将军姓顾,单名一个淮字。顾将军一年南征北战,凡是归来之日总要吃上一口热乎的桂花酥。” “当时,金城的桂花酥做得做好的小店掌柜名唤如似,是一个从江都来的寡妇,她的桂花酥是金城里数一数二的美食。” “听说,顾将军为了他婉拒了公主。更

挽朱弦

莲弦用柔软的袖子掩了口,“我说过,忘言,如果我得不到你,我就立刻杀了你。”挽朱弦 楔子 当时有一片凛冽的白花。 他和她站在花的两边,如同站在刀刃的锋线上。 彼时正是乱世。 前朝的荣华还未彻底落尽,数国的旗帜便已在偌大帝国死去的身躯中昂扬树立。 大越就是这样一个新兴的王朝,前朝显贵,在这乱世拥兵自立,立国不久,根基肤浅,外有数国逐鹿,内有诸侯未平。 叶忘言就是其中一个表面顺服,实则虎视眈眈的诸侯

孽海新语

小尼姑年方二八,正青春,被师父削去了头发。我本是女娇娥,又不是男儿郎。 我第一次见他,是在讲经法会上,他师从显真大师,是现如今最年轻的法师,悔心。 师姐们总在底下偷偷议论他,我承认他长得确实好看,我从来没见过男人像他一样肤面白净,还生着一双剑眉凤眼,唇齿润泽诵音悦耳,连讲经似乎都好听了许多。 当然,我没啥发言权,毕竟也没见过几个男人。 不过,他好奇怪。 为什么他总是盯着我看?是我中午吃的斋饭没擦

非良人

看官们呐,这世间,多的是无可奈何,多的是情深不寿,暂且珍惜眼前这段缘罢……看官门呐,在民间啊,有这样一个说法。在很久很久的时候,有过一个朝代,发生过一个凄美的故事,这个故事的主人公也不是别人,正是此朝的公主,后世叫做暮夕公主,为什么叫做暮夕公主呢? 因为她就埋在这暮夕山里,也正是咱们这馆子下的这座山,那她为什么要埋在这暮夕山呢?其实这座山在暮夕公主之前,并不叫暮夕山,那为什么后来又更名了呢?诸位且

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

他来时正值谷雨,离去时是霜降。一来一回,都下着雨,只是前一回温润,后一回湿凉。序 他来时正值谷雨,离去时是霜降。 一来一回,都下着雨,只是前一回温润,后一回湿凉。 江南水乡,最是温柔多情,文人墨客总爱来这里卖弄风骚。 一会子是“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 一会子又是“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 诗才大家随口吟咏便流传万方,只是我自小打江南长大,实在没有他们那么丰沛的情感。 我爱的是“大

奈何徒弟是魔头

她看着自己掌心里的泪,第一次有了活着的感觉。奈何徒弟是魔头 文/九唔识七 简介:被压在万恶山下的大魔头孙舞被靳澶雇佣成为保镖,护他去西天取经。靳澶事精又麻烦,分分钟让人想捶爆他的狗头。孙舞虽然嘴上嫌弃他,却因为他是第一个对自己好的人而对他百般纵容。这时,孙舞发现,自己和齐天大圣悟空好像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金蝉子:我国四大古典名著之一的《西游记》中,去西天取经的“唐僧”原是释迦牟尼如来佛的二徒弟“

我同意这门亲事

方越蓁幼稚了一回,信誓旦旦地说:“我以后肯定对你更好。”我同意这门亲事 文/画桥 简介:两年前,金羽卫指挥使方越蓁在江南抓了四处犯案的蛊雕,为了诱捕,“假公济私”让一个喜欢的女子和他拜堂成亲。当蛊雕落网,女子明明喜欢他,却拒绝了他。两年后,响彻京城的一声爆炸让他们再次相逢。 楔子 沈主司高坐上首,愁眉不展地问道:“金羽卫的事情,你们谁自动请愿去调查?愿意的,明儿来给我回话。” 第二日,来上衙的人少

世子总在受伤害

从昔年到如今,岁岁年年朝朝过,她还是喜欢他。世子总在受伤害 文/萧小船 简介:盛微微是个刺猬精,一个身体坚硬、内里柔软的刺猬精,一个喜欢上大理寺卿陈驭之后心软成一汪水的刺猬精。生命诚可贵,自由价更高,若为陈驭故,什么都可抛。 .我崽太可怜了 七月的长安城,是一年酷暑最盛时,听风楼里里外外都是人。盛微微怕热,刚走到楼里差点儿晕厥过去。她摆着手说告辞,今儿这书是不能说了。 听风楼老板苏戏连忙和这位当

太傅是公主

李恪笑着拥住了他。这一次,他知道自己再也不用和谷飒分开了。太傅是公主 文/朱小鱼 简介:简介:全世界的人都以为谷飒暗恋皇帝李絮,不然她怎么可能不要名分、不计后果地待在皇宫,一待就是十年?期间还悉心教导三皇子李恪的剑术,对他视如己出。甚至就连李恪都这么以为,并十分耿耿于怀。原因无他,他暗恋谷飒很久了…… 李恪来时,谷飒正大大咧咧地在御花园里烤羊腿吃。 李恪站在雪中,随行的太监本来意欲通报,李恪却

柳柳

等事情都处理好了,陈钰还是不能入睡,他还要去找那个不听话的小姑娘。柳柳 文/糖醋排骨 简介: 柳柳是只没有骨气的妖。 被霸占了屋子不算,还要每日端茶送水维持生计。 谁知道这个太子殿下看她的目光越来越危险。 柳柳缩到角落里,颤颤巍巍地看着逼近的男人。 “殿下,请自重!” [楔子] 昭和三年,皇后以巫蛊祸乱后宫,天子大怒,明旨废后。次月,废太子,贬为景王,移出东宫。 陈钰搬到合瑛殿的时候已经是傍晚

手机故事网©20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