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朱弦

2020-12-25 07:05:21

古风

挽朱弦

楔子

当时有一片凛冽的白花。

他和她站在花的两边,如同站在刀刃的锋线上。

1

彼时正是乱世。

前朝的荣华还未彻底落尽,数国的旗帜便已在偌大帝国死去的身躯中昂扬树立。

大越就是这样一个新兴的王朝,前朝显贵,在这乱世拥兵自立,立国不久,根基肤浅,外有数国逐鹿,内有诸侯未平。

叶忘言就是其中一个表面顺服,实则虎视眈眈的诸侯。

叶家世代督镇流霞关内五州二十一城,到了他这一代,冷眼看诸国覆立乱像,最终允了大越许下的条件,换了旧旗升新旗,做了个一方独大的逍遥诸侯。

猛虎扑食之前要雌伏潜行,于是就有了他忘言公子动天下,打马满城红袖招这样的风流排场。

那一日里,他独自入山赏雪,慢慢行来,欣赏着冻成飞练一般的山涧。

然后,风动白梅,他就看到了那个女子。

那是一瞬间的事,雪压压一片白梅之后,那个女子仿佛从开天便伫立在那里,雪白的狐裘、琉璃色的眼睛、漆黑的头发,以及,苍白的指尖,就连她身后盛满雪花的凉亭飞檐,都像是什么鸟儿的翅膀。

冷冽的风里有酒香。她正在煮酒。

忘言远远地看着她,四周极静,能听到红泥炉下火焰弹破的声音,水沸酒好,那个女子慢慢抬头,泠泠的,与他隔着白梅相望。

她的眸子极清冷,却偏偏又从深处渗透出一点极灼人的热,波光流动中忽然就带上了锋锐的味道,仿佛刀刃的锋线。

看了他一会儿,那个女子忽然笑了起来。

她本就生得极好看,这一笑就仿佛雪破云开,显出一种不可方物的明艳。

“要来喝一杯吗?”女子摇了摇手上的酒杯。

“那是自然。”忘言一笑,身形一展,向云坳掠去。

杯是冻石,酒是“白露”,辛辣泠洌,入喉之后却是一路温润。

三杯酌尽,天边已经抹上了淡淡的夕阳烟霞,看着那个女子清雅白皙的面容,他不知怎的就开了口,“我叫叶忘言。”

“我知道。”女子看他一眼,转身向云坳深处走去,“三日之后,此地此时。”

他没有问这女子的名字,只是远远看她拂梅而过,看着被她那苍白指尖碰触过的白梅都刹那变得刀锋一般锐利。

从那天之后的半年里,他每隔三天都要去那里一次,饮那女子温好的白露,和她聊天。

她非常聪明。与她对话有一种拿指尖抚摸刀尖的感觉,危险,但是却让忘言愉快。

偶尔,她会为他吹奏羌笛,一曲《凉州》,竟然是异样的苍远辽阔。

他就会微醺的眯起眼睛,仿佛眼前就是黄河云间,孤城万仞。

酒酣之时,她一曲未竟,忘言弹剑长歌,那个素衣的女子一张清雅容颜上有淡淡神采浮动,在他看来,云动天开。

他从来没有问过她的名字,对于她的一切都不闻不问,仿佛天经地义。

转眼盛夏就到了,漫山遍野都是不知名的小小白花,这一次,忘言踱向那个小亭,却没有见到那个惯常素衣的女子,只看到一壶冰冷的“白露”,下面压着一张小小的字条。

上面是一笔流畅行书,笔墨酣畅之间寥寥几个字,“八月十五,流霞关头。”

盯了一会儿那张字条,忘言忽然笑了起来,他小心翼翼地把字条收好,修长的指头抚摸上了朴素的银壶,仿佛手掌下是情人长发一般的温柔,过了片刻,他慢慢拧开盖子,仰头饮尽。

八月十五,月正中秋,大越君主为自己求娶的东赵摄政女主,抵达流霞关。

2

再次见到那女子,果然是八月十五,流霞关头。

她站在流霞关头,身后是东赵二十万铁骑。

他则在流霞关下,身后是叶家五州二十一城十五万雄师。

忘言安静的看着她,那个女子素衣翩翩,长长的衣袂翻飞在北地的灿烂阳光之下,宛如蝴蝶。

“诶呀,在这种场合下再赴旧约……似乎有点奇怪啊?”他低低的自言,抬头看去,朗朗一笑,“故人前来赴约了。”

城头飘落了清冷的声音,“叶公子可愿意上城一叙?”

身后将领一听这话立刻哗然,忘言一摆手,阻止他们进谏,想了片刻,他抬头,头顶上方苍天如洗,那个女子站在阳光之中,看不清面容,他却不知为何想起了记忆中漆黑的头发琉璃色的眼睛。

“我去。”他说。

城楼上只有他和她,中间是一张小小的桌子,一个杯子一壶“白露”。

忘言叹了口气,走近她,看着她那对琉璃色的杯子,“你到底是谁?”

“东赵静王。”她淡淡的说。

原来是她。

燕莲弦,东赵权臣,与其姊共同拥立东赵重仁帝,其姊身故之后,独担摄政之职,其对东赵皇位虎视眈眈,天下尽知。

其姊新故,东赵动荡,大越对东赵心存觊觎,叶忘言名义上的主人便向东赵抛来一个诱饵:请嫁东赵静王为大越皇后。

东赵允许女子出仕,但是继承等等,全在男子之后,非要阖族男丁灭尽,不然轮不到女子嗣位。然而燕莲弦却就这么成了摄政,不是绝顶聪明、不是心狠手辣,怎能安稳坐上这个位置?

这样一个女人,现在就在他面前。

忘言一点都不意外:合该是这样的女子这样的莲弦。

而这样的女子,怎么甘心去做别国的皇后?

他看着莲弦慢慢为他斟了一杯酒,然后抬头,那一瞬间仿佛有上古名剑出鞘,凄森寒气竟让忘言心中一凛,“忘言,我需要你。”

她叫得如此亲昵。

忘言看着她琉璃色的眼睛,慢慢的吐出两个字:“是吗?”

“是的,我未来将是东赵帝王,我需要你,忘言。”

他却笑了起来,“莲弦,你知道我的愿望。”

她有片刻沉默。

她知道这个男人的,他和她一样,都是具备王者资质和愿望的人,她的愿望是这天下,他的也然。

望着那双笔直凝视她的漆黑眼眸,莲弦几乎想轻轻叹息。

仿佛有什么要说,最终却还是归于死寂。

她把面前酒杯向前一推,神色从容,“既然如此,那就只有两条路让叶公子选了,这杯酒,或者,跟我走。”

那杯酒从莲弦掌下推出,已不是清澈的颜色,而是深黑。

剧毒。

莲弦琉璃色的眼睛里透出清冷的灼热,“我本来打算挥兵强取叶家领地的,但是在见到你之后,我改变主意了。”

“我决定,忘言,如果我得不到你,我就立刻杀了你。”

忘言有那么一瞬瞪大了眼睛,随即,才名惊动天下的男人大笑了起来。

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指头暧昧的掠过她额前几丝被阳光镀上薄金的长发,那个男人靠近她,漆黑的眼睛定定的看她,如同可以吸取人灵魂的深潭,“你在对我说情话吗?嗯?”

莲弦没有说话,只是安静的看他,忘言为她拢上被风吹拂的长发,指尖似乎带了一点温柔的意思。

“莲弦啊,你知道吗?”

“嗯?”

“我刚才在想,真想让你做我的妻子啊,只有你配。”

那是,几乎温柔的呢喃。

阳光下,那个女子只是抿紧了嘴唇,发若流泉,衣如蝴蝶。

然后她看了他一阵,忽然一笑。

她说,不,叶忘言,你想的是,我若真成了大越皇后,你必不能得此天下。

叶忘言一怔,然后也是一笑。

大越常德三年,东赵静王燕莲弦悔婚,北方领主叶忘言归顺东赵,封定侯。

世人谓,天下归心。

3

忘言并没有留在东赵京城丰源,在丰源停留不到半月,他就被调到了南方去平定叛乱。

忘言表现得没让任何人失望。

忘言公子动天下,未尝一败。

等他三年之后回京,带回来的是一卷地图,东赵领土再开五郡。

龙心大悦的重仁帝在文华殿摆下酒宴,为他接风洗尘。

那日正是三月,天下尽春。

笙歌缭绕,宫灯在夜色里起伏到深晦的尽头,忘言好不容易从围着他庆祝的大臣中脱身而出的时候,莲弦正在听一个乐伎演奏的《凉州》。

低低的调子,呜呜咽咽的声音,她听得很专注,烛光下的侧脸映出一种暧昧的暖黄,竟然有稀薄的静谧安详。

那一瞬间的莲弦,仿佛和这大殿上所有人都身处不同空间,远离红尘三丈,一片春风杨柳,恍惚让忘言想起了许久之前两人初遇的时候,那梅花掩映之中素衣淡然的女子,心中一震。

但是那静谧不过须臾,几名东赵的皇族贵胄围拢了过去,七皇子敬了她一杯,她拿着杯子不知道说了一句什么,周围哄堂大笑,但是忘言却看得真切,她虽弯着唇,却没有一丝一毫的笑意。

他一皱眉,起身来到莲弦身前,举杯一笑,“忘言敬殿下一杯。”

莲弦点点头,把手里的酒杯放下,换了一个新杯,双手捧起递到忘言面前,那样美丽的眼睛笔直的凝视他,“将军为国立功,合该是莲弦敬将军一杯。”

她的声音那样清朗,心底那波动的地方有了细弱的裂缝,忘言仰头饮下满杯的酒,“那忘言只好尽饮了。”

一杯饮尽,宾主尽欢,忘言和诸位皇子寒暄了几句之后转身离开,似乎不经意的带翻了莲弦放在桌子上的酒杯,精美的长袍上浸湿了大片。

莲弦清亮的眼波跳了跳,眼神里有了一点奇妙的东西,“侯爷真是容易醉倒。”

他打着哈哈避过去,眼角却扫到了一旁的七皇子,没有忽略到他眼角一闪而逝的异色。

离开宴席之后,他把未干的长袍交给了部下,拿去一查,袍角的水渍里有毒。

听到这个答案的时候,残夜将尽,天空是一片鱼肚一样的白。

莲弦莲弦,你也知道那杯中有毒,如果没有我去阻止,你是不是要含笑饮砒霜?

忽然,他面前的蜡烛一个明灭,归于沉寂。

长夜已终。

这年初夏,忘言回京的一个月后,残春初夏,重仁帝宣布要北伐北狄。

北狄和东赵从立国开始就摩擦不断,这本来就是意料中事,在朝堂之上,重仁帝点他为副将,点莲弦为帅,在点供应后方粮草之人时,七皇子自动请缨。重仁帝满口答应。

叶忘言听得不住在心里冷笑;什么北伐,分明是因为北方本是重仁帝未登基之前的旧领,他眼看就要控制不住摄政的莲弦,怕她真来个篡位,所以搞了个北伐,让她去送命,但又怕她挟兵自立,所以特意派了七皇子督运粮草,你有大军如何?没有粮草一样生生饿死在流霞关!

他偷眼看了一下身旁的女子,莲弦站在朝堂上,唇角含笑,风从殿口灌入,吹动她长长的衣袖,衣上织就金凰欲飞。

她对于重仁帝的决定只是微微点头,于是,北伐就此定案。

出征前夜,宫内大开宴席,忘言和七皇子都在被邀之列。

酒宴正酣,七皇子到他面前,预祝他旗开得胜,他自然是领情,在放下酒杯的时候,七皇子悄悄的扯了一下他的衣袖。

呵,来了。他安之若素,在宴席完毕之后,回转自己的府邸,角门果然已经侯着了一辆不起眼的马车。

那是七皇子府上的马车,彼此都心照不宣,他无声的上了马车。

他将近清晨才从七皇子府出来,正是春寒料峭,马蹄踏碎一地晨光,他唇角噙着一丝似笑非笑,掀开窗帘,向东宫的方向看去,不知道从哪里传来一线笙歌,有如残唱。

常德四年三月,静王莲弦,定侯叶忘言,出征北狄。

塞外星霜寒。

与北狄的战争,异常惨烈。

北狄本来就民风悍勇,对于这一仗的艰难,他心里早已有了根底,如今,总算战胜了。

北方的大地,总有一种辽远的苍括。

忘言站在一个山丘上,凝神看着脚下一望无际延伸向天边的草场。

从此之后,这片土地再不用担心会被铁蹄践踏。

他恍惚有些出神,忽然听到身后有得得的马蹄声,然后,暗香盈袖。

忽然就想起,数年前,他曾经在一片如雪白梅中挽过一个女子长长的袖,也是这般淡淡的香味。

回头,后方一骑白马,马上的女子有着漆黑的头发,琉璃色的眼睛,素色的长袖。

阳光流金,苍天尽碧,她站在天地之间,宛如盛放的雪白火焰,任何人都碰触不得。

“这里风很舒服。”她淡淡的笑说,跳下马,仰头看着头顶上方天高云阔的碧蓝。

“是很舒服,北地登高望远,最是让人愉快。”他笑着说。

莲弦点点头,忽然转头看他,唇角勾起的弧度忽然杀伐了起来,“你知道吗?从今日起,大军粮草供应改为按天供应。”

忘言一凛;按天供应大军粮草,岂不是摆明了让他们寸步难行?只要一断粮,大军立刻就被困在原地,一步都动弹不得!

他忽然想起自己离开京城的前夜,七皇子拉着他的手,饶有深意的对他说,“要看好这江山。”

原来,说的就是今日局面吗?

没有在意他的沉默,莲弦负手往前走了几步,语气悠然清淡,“老七既然都走了这步棋,那想必京城里必然要有风雨了啊。”说完,她想了想,侧头,那样子的神态居然带了几分天真的意味,仿佛要进行的是很有趣的事情。

她随性的坐在地上,拍拍身边的位置,忘言迟疑了一下,坐在她身旁。

他能闻到莲弦身上淡淡的香气。

莲弦对他说,“哪,你觉得事态会如何发展?”

他定了定神,“既然要推断,就按最坏的打算,七皇子先用粮草卡住大军,然后在京城……逼宫。”

“……我该说,果然是我看中的男人吗?”看了他一眼,素衣的女子唇角弯起了一个奇妙的弧度。

他回避了这句话,“殿下认为该怎么处理?”

莲弦想了想,她忽然对忘言露出了一个近乎厚颜无耻的笑容,伸手搭住了他的肩膀。

两个人靠的极近,这是他们到现在为止最接近的距离,近到可以闻到莲弦身上的味道,但是他现在无暇体会风流,名震天下的忘言公子在看到连弦那黄鼠狼偷鸡一般的笑容时,他僵硬而近乎颤抖的问了一句,“……你、你想作甚?”

她又靠近了他一点,几乎整个身子贴上他,笑容也越发甜美,“叶侯爷,北方是你的故乡吧。”

忘言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她笑眯眯的又贴过去一点,“所以……筹到足够大军用的粮草应该没有问题吧。”

他明白了她的意思。

一旦七皇子逼宫,立刻就地筹措粮草,杀回京城!

血液里天生叛逆的部分慢慢沸腾了起来。

“如何,有趣的提议吧。”

他来不及说话,忽然就觉得肩上一沉,低头,那个女子已经靠在了他的肩上,悠闲的闭上了眼,长长的睫毛像是小小的扇子。

“让我靠一下吧……”她说,身后万里草原,长河落日。

重仁帝常德四年九月,七皇子在京城拥兵自立,乔诏废静王莲弦为庶人。

静王莲弦并定侯叶忘言,即刻起兵!

4

有夜来山雨。

由大军中挑选出来的数万精锐骑兵在夜雨里火速前进,整个移动在黑夜中的队伍沉寂得仿佛失去了声带,只能听到马蹄践踏泥泞的声音。

忘言和莲弦策马在队伍的前端,冰凉的暴雨打在莲弦的脸上,于夜雨之中竟然有淡淡的妩媚感觉。

忘言有的时候总会疑惑,这样一个纤弱身体,到底是从哪里获得的力量与勇气?

雨势渐大,忘言看了看天空,策马靠近莲弦,低声问道:“殿下,距离京城还有二百余里,我们要先休息一下,还是一鼓作气直接——”他询问的声音忽然停止,视线里依旧是那张白皙淡定的容颜,但是,他却奇妙的觉得有一点点不对。

他沉吟片刻,下令备好一辆马车。

他一碰莲弦,诡异的热度立刻透过雨衣传到了他的手指上。

那个女子有些迟钝的看向他,清亮的琥珀色眸子里,带了一种迷雾一般的感觉。

她在高烧!忘言心里一凛,立刻抱过莲弦,跳上马车!

怀里的躯体异常的高热,然后,柔软,还带了一点和她不相称的,近乎甜腻的香气。

莲弦没有出声,她只是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他,似乎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支起的肩胛让忘言想起蝴蝶被打湿的翅膀,。

看着怀里失却了刀锋一般锐利,象个孩子一般的女子,刹那,忘言居然心疼。

一手抵住她命门大穴,输入醇厚内力,一手轻轻抚着她的头发,忘言慢慢的低下头,在她耳边轻轻说:“……没事了、没事了……莲弦……”

仿佛听到了他的安抚,莲弦又勉强撑开了眼睛,看到是他,她模模糊糊的叫了一声他的名字,就弯起了嘴唇,孩子气的蜷缩起身体,发出了一声小小的嘤咛,靠在他怀里,昏昏睡去。

那是她从未有过的柔弱姿态。

无论是初遇的白梅雪下或者是之后的宫灯十里,莲弦都如同刀锋一般锐利坚强,此刻,却仿佛一掬弱水,那样的柔软。

莲弦漆黑的头发蜿蜒过他的掌心手臂,有一种水草蔓生一般的触感,忘言忽然觉得自己怀里是一捧燃烧的雪,冰寒灼热。

他想得到这女子,与得到这天下的愿望一样强烈。

有恒久的时间,他在黑夜中凝视着她,然后,缓缓的闭上了眼。

他在心里低喃:莲弦,是你给了我这个机会。

要“要看好这江山。”?

是的,是要看好这无限江山如画山河——

他掀开窗帘,唤来自己的心腹,交给他一个信焰,吩咐他在入城之前燃放。

于是,在黎明时分,雨后青灰色的天空下,红火的烟花炸开了在京城的天空外。

5

那是很漂亮的烟花,如同什么大红的花朵盛放绽开在天际一般。

七皇子记得,这只烟花是自己在出征之前送给忘言的。

他当时说了什么来着?啊,他想起来了,他对忘言说,需要他帮助的时候,不妨点燃这只烟火。话说得婉转,意思却很明确:你有心归顺的话,就放这只烟火吧。

他并不担心这里有诈,因为他已经收到了密探的报告,莲弦现在高烧昏迷,大军在事实上缺乏领导。然而,他最相信的,与其说是事实,不如说是相信忘言的野心。

忘言就是那样的人,一个定侯不会是他野心的终点,他会乐于为了自己的野心进行豪赌。

比如现在。

七皇子站在城头,看着远处滚滚烟尘而来的大军,他下令,如果叶忘言要进城的话,可以,但是,只能带着病中的莲弦独身进城。

忘言答应了。

七皇子开始盘算,如何处置他这个已经被废为庶人的前摄政王。

在这之前,他迎接忘言入城。

他必须亲眼确定那昏迷的人真的是燕连弦,不然他不能安心。

莲弦正在安睡,她被忘言用厚厚的狐裘小心的包裹着,恬静的睡容象个孩子一样,七皇子俯身看着她,忽然失笑。

“……你也有今天。”

忘言也点点头,“是啊,也有今天呢……”下一瞬,七皇子只觉得颈上一寒,一柄寒光闪闪的剑架上了他的颈子。

那个俊美的男人笑得温雅淡定,“殿下,你还是低估了叶某的野心。”

忘言早在京里安排好了人手,就在他擒住七皇子的刹那,早已埋伏好的人一拥而上,开启城门,大军入城!

莲弦无法行动,七皇子人又在他手里,这大好机会,他怎会放弃?现在这京城里是他独大,随便扶持一个幼冲的皇子登基,东赵便是他的。

把七皇子丢进马车和莲弦拘押在一处,就在忘言抽身要去指挥大军的时候,眼神流转,就堪堪看到了莲弦恬静的睡脸。

有若春睡海棠,心里某个角落柔软了起来,他伸手为她掖了一下狐裘,修长的指头迟疑了一下,虚虚掠过她的鬓发。

“……放心,我不会伤害你的……”他知道莲弦现在听不到,这话讲来却是近乎叹息似的低弱无声,仿佛允诺什么。

然后,有清澈如刀刃一般的声音震动了空气,颈上忽然一寒气逼人,一枚针尖乌黑的细针抵在了他的颈上。

那个本来应该高烧昏迷的女子微笑着看他,表情是仿佛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一样笑吟吟的。

“那莲弦,就先在此谢过定侯的好意了。”她看着紧盯着她的忘言和七皇子,唇角上弯,“对了,最好不要乱动,这针上剧毒,侯爷知机,必不至于乱来。”

她悠悠然的笑语,“大家都在演戏,只不过女人天生擅长一点。”

计中之计,而他和七皇子,都上当了。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看着抵在自己咽喉的针,忘言忽然笑了起来。

“你现在很美,你知道吗?莲弦。”

“……我知道。”那个女子微笑,倾身,在他耳边呢喃。

6

东宫之外是纷纷密密的一片不知道名字的白花,忘言抱膝坐在窗下,一手握了一卷翻了几页的书卷,一手握着银色的酒壶,时不时喝上一口。

忽然,花拂影动,他就看到了一个素衣女子翩翩而来,就是那年云坳深处的惊动。

莲弦站定,素衣云袖。

一片凛冽的白花。

他和她站在花的两边,如同站在刀刃的锋线上。

“你来了?”他似笑非笑。

“我来了。”那个女子也似笑非笑。

她从容走进,身后的侍从送上一个用锦缎覆盖的托盘,随即离开,刹那,这东宫无限荻花之中,就只剩了他和她,成就最初。

心里某处忽然细细密密的疼了起来,忘言笑了,“殿下找我有什么事?杀我吗?”

“也许。”

“哦?”他有趣的眨眼。

莲弦掀开了一半锦盖,里面一杯美酒。

“这是第一条路。”

“唔,毒酒,殿下还算念着旧情,那第二条路呢?”他几乎温柔的问,看着莲弦眼神轻轻一动,掀开了另外一半锦盖。

——下面是一顶凤冠。

忘言发现自己有点笑不出来了。

好吧,每次都是这一套,但是这次拿出来的东西惊悚了很多。

莲弦这时却抬了头,一双琉璃色的眼睛从下往上的看他,带了雾气一般的妩媚。

她用柔软的袖子掩了口,“我说过,忘言,如果我得不到你,我就立刻杀了你。”

忘言收敛了一切轻妄神色,他认真的看着面前的女子,“为什么?”

莲弦笑了起来,“你聪明、你有能力、你俊美、你和我门户相当——你信吗?”

他神色如常,“我信。”

她琉璃色的眼里却忽然多了一丝惘然,“……那……我说,你是惟一能看出我将饮毒酒的人……你信吗?”

他不语,只是紧紧看她。

她低下了头,素衣下是一片细腻的颈项。“我那天确实发烧了。你啊……是惟一发现的人,你信吗?”

忘言还是没有说话。

于是,刹那流转成永恒,他只是看着面前的的女子素衣上流泉一样漆黑的头发,过了很长时间,他忽然笑了,他走到桌子前,弹动了一下面前华丽灿烂的珠冠,“唔……我只有一个要求。”

“嗯?”她问了一声,还是没有抬头,声音低低软软,听着居然有几分娇憨的味道。

“换一顶吧,我戴这个一定难看死了。”

忘言公子动天下,只尝一败,一败涂地。

尾声

重仁帝常德四年,七皇子作乱,摄政王燕莲弦平乱,废七皇子为庶人,重仁帝退位。

莲弦另立新帝,与定侯叶忘言成婚。改年号安顺。

安顺三年,莲弦加九锡。

安顺六年,安顺帝禅位,莲弦改国号为塑月,改元翔凰,立叶忘言为祁连帝君,易皇族之姓为叶。

不过……那都是以后的事情了,现在,轻烟一袅,白花如雪。

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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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卷霜雪洋洋洒洒,危楼倨孤崖遥独立。有人烹苦茶,静候不归人。序 南有孤山,名唤凌霄,山有楼阁,唤作凌霄阁,其居公子长离,掌天下事。 公子常年一袭月牙白锦袍,恍若遗落人间的白月光。 一 卿黎踌踏良久,撑了油纸年步入庭中,轻声道:“公子,夜凉。回去吧!” 细碎雪珠轻敲伞面,闻声,公子抬眸“是吗?” 卿黎见他面容,不由微怔。 听蔺先生说,公子五感尽失之时便是命丧黄泉之时。 蔺先生是公子师傅灵云先生给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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