碗柜里的女孩

2021-10-08 17:01:11

悬疑

碗柜里的女孩

1

刘悦俯瞰着薄雾中的校园,两边是只有三层高的教室,中间是自打建校之初就保留下来的老房子,用来做老师的办公室,因为年代久远,学校里零星分布着一些老树,她甚至能够穿透薄雾看到树冠上覆盖着一层砂糖一样的白霜。

操场和马路只有一墙之隔,马路上零星有些早起的人正赶往集市,操场上一群小学生趁着上课铃声还未响起,玩得正酣。

只有一个人站着没动,她呆呆地站在操场的边缘,像是在观望或许在等待。

粉红色的羽绒服,高耸的单马尾,书包上印着白雪公主,她,不就是我吗?

刘悦陷入疑惑,为什么自己明明站在操场边缘,却又像漂浮在半空?

还没来得及深入思考这个问题,清脆的上课铃声响起,操场上一阵骚动之后,学生们开始朝教室跑去。

刘悦的视线开始变得模糊,操场上的学生变成了无数黑点,汇聚成几条不规律地溪流涌向操场的出口,而自己站在那里,像是溪流中露出水面的鹅卵石,没有人注意她,但每个人都巧妙地避开了她。

要迟到了!她开始着急,今天的数学作业还没有收齐呢。

慌乱的情绪拉着自己迅速下沉,薄雾在眼前聚拢又消散,高空坠落的失重感吓得她闭上了眼睛,等再睁开的时候,操场上已经几乎空无一人。

一个瘦小的男孩可能是忘了自己丢在单杠上的外套,他折返回来一把扯过外套,一边在头顶轮成了圆圈,一边飞快朝刘悦跑了过来。

刘悦还是无法使唤自己的身体,她能清晰地看到自己睫毛上的白霜,却无法将身体挪动半步。

男孩在飞速接近自己的时候,衣服突然打到了他自己的脸上,可能是视线受阻,他以极快的速度撞了过来。

但在刘悦的眼里,一切似乎就像慢镜头,男孩头上晶莹的汗水,脸上的绒毛,蒙住眼睛的校服袖子上的织物纹路,一切都像是《自然科学》课本上放大镜下的图片。

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他要撞上来了。

2

刘悦,刘悦?温柔的呼喊声似乎由远及近地传到耳边。她睁开眼睛,看到一张熟悉的脸。

“啊?”刘悦对着老公的脸笑了笑,她很快发现自己躺在车上,而车已经停在了地下停车场。

“妈妈又睡迷糊了……”稚嫩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刘悦诧异地扭头一看,后座上有个圆脸的女孩子坐在那里,手里抱着维尼熊,一脸嘲弄地看着自己。

哦,对了,我结婚了,还有孩子了。刘悦立即反驳:“妈妈才没迷糊呢,我们这不是到家了吗?爸爸和我一起接你放学,对吗?”

话一说完,小女孩就先捂着嘴嗤嗤笑了起来。

刘悦看着眼前男人一脸无奈的脸,觉得自己草率了。

“老婆,咱们这是出来逛超市。”男人朝她竖了个大拇指:“5分钟的车程你都能睡一觉,真是服了。”

刘悦有些尴尬,一边假装对着镜子梳理头发,一边在脑海里翻箱倒柜试图想起眼前这个男人的名字,虽然只用老公这两个字就能敷衍过去,但就因为睡了一觉就想不起丈夫的名字,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

下车之后,一家三口走入电梯里,刘悦还是没想起丈夫的名字,但好歹想到了一个字:良。

良这个字肯定不是姓,是名字,那他姓什么呢?杨?梁?

刘悦心情有些烦乱,她透过电梯里的镜子偷瞄了一下自己的脸,和自己手中拉着的小女孩一样,皮肤白皙,长着一张娃娃脸,素颜,扎着简单的马尾,额前有一缕碎发让自己看起来有些迷糊,她赶紧伸手把它顺到了耳后。

“妈妈……我们要到超市买什么呀?”小女孩仰头问道。

她叫雯雯,今年3岁半,刚上幼儿园。刘悦飞快地响起女儿的基本情况,但却无法回答她提出的问题。

这孩子真讨厌,知道我记忆力不好,还故意考我。看着雯雯略带恶作剧的表情,刘悦心里有些冒火。

“你想买什么都可以。”刘悦简短说道。

雯雯刚要说话,就被爸爸抢先:“我知道,今天要买大闸蟹和多宝鱼,还有三文鱼,还要给雯雯做寿司。”

“讨厌,爸爸不许说答案,我是在考妈妈。”雯雯扭动身体,表示抗议。

“以后不许嘲笑妈妈的记忆力。”爸爸严肃地说道:“她是因为生你的时候打多了麻醉剂,才导致记性不好的。”

“哦,知道了。”雯雯摇了摇刘悦的手,仰头说道:“对不起,妈妈。”

是这样吗?这是我曾经编造过的理由吗?听起来挺合理的,没错,一定是因为生了孩子的缘故。刘悦稍微轻松了一些。

走出电梯以后,超市里明亮的光线让她又是一阵眩晕,站在大型超市的入口处,刘悦有种恍然隔世的陌生感。

明明自己前一刻还在小学的操场上,那微凉的薄雾,孩子们的嬉闹声、操场上被腾起的灰尘味似乎还附着在自己的鼻腔里、耳朵里,皮肤上,眼前的一切显得那么的不真实。

刘悦推着超市的购物车梦游似的跟着丈夫身后,雯雯蹦蹦跳跳地走在前面,不停地和丈夫说话,不过大部分的时候都是她在说,丈夫在听。

这孩子话真多啊。刘悦漫不经心地看着琳琅满目的商品,把眼光停留在了一个纸巾盒上,包装上写着“高级厨房用纸”,哦,对了,丈夫姓高,叫高良。

她心里一阵窃喜,总算是想起他的姓名了。

3

回家的路上,刘悦坐在了后座上,和女儿雯雯不停地说话,做着简单的手指游戏,这样可以避免自己再次在车上睡着。

她需要竭力避免自己长时间把眼光聚焦在某个点上,比如前方飞驰的路面或者玻璃上长时间不动的斑点,抑或者就是书本上某个越来越陌生的字。

女儿雯雯非常活泼,即便是在汽车的后座也一刻不停,刘悦应付这个精力充沛的孩子,尽管感到有点疲惫但好歹没有再次睡着,并且,更多记忆中的信息逐渐在脑海里回复了。

这些记忆像是胆小的蜗牛,逐渐把触角伸了出来,如果刘悦急于在脑海中对他们进行探索,这些敏感的触角就会像是受到惊吓般缩回去。

快要到家的时候,刘悦把脑海中零散的记忆做了一下归拢,总算能够描绘眼前的大概,像是一幅油画,只能远远看出一个全貌,如果离得太近,就只能看到斑斓的色块和模糊的光晕。

自己是个小学老师,老公高良是个普普通通的公务员,在宣传部做简单的工作,两人没什么压力,日子过的毫无波澜,但好在双方都是那种不喜欢折腾的人,也没有被枯燥和乏味侵蚀。

有了孩子之后,高良更是把更多的注意力放在了宝贝女儿的身上,自己身上那些奇怪的小毛病,就更加没什么好在意的了。

刘悦的记忆模糊而笼统,似乎是被一笔带过的传记,至于他和高良是怎么认识的,怎么结婚的,其间又发生过那些生活中的细节,这些需要清晰刻画的东西统统没有,她也想不起来,只能等待大脑在某个时刻漫不经心地施舍给自己。

车子开进小区的时候,雯雯对游戏失去了兴趣,她打开车窗看着外面,不时地用手指着远处玩耍的小朋友,叫出让刘悦感到极其陌生的名字。

咖啡色和白色相间的英式小高层建筑,圆形的花坛和带着天使造型的喷泉,道路两边在路灯下墨绿色的草皮,这一切的一切在刘悦眼里都极其陌生,似乎是第一次来。

可根据丈夫高良和雯雯的表现,显然他们一家三口已经在这里生活了数年之久。更令人尴尬的是,路边巡逻的保安会主动给她微笑致意或打招呼,而自己只能报以尴尬的笑容。

“雯雯,关上窗户吧。”刘悦拉着女儿的手,柔声请求道。

孩子柔嫩的小手捏在手里,感觉温暖而贴心,可是,自己是什么时候有的孩子?为什么连生孩子对女人而言这么重要的时刻,自己也是毫无印象。

她看着孩子的肉嘟嘟的侧脸,雯雯刚刚和自己建立起来那种熟悉的感觉慢慢正在消散。

雯雯转身看着她,刘悦越发觉得这个孩子的脸逐渐变得陌生。

透过后视镜,刘悦想从丈夫高良的脸上找到一些蛛丝马迹,却没料到高良也在看她,两人的远光在后视镜片中相遇,高良原本面无表情的脸上立即绽放了一丝柔情的笑容,随即闪烁而过,继续看路。

4

家里明亮的光线让刘悦楞在了玄关处,像一只突然被挖开洞穴的啮齿类动物,茫然无措地打量着宽敞明亮的客厅。

丈夫高良若无其事地换掉拖鞋绕过她,拎着从超市买来的大包小包,放在餐桌上开始分拣。雯雯则换上了卡通拖鞋直接冲向沙发拿起了遥控器。

家里的场景没能像她想象的那样,及时唤起她更多的记忆,反而让她对这个逻辑上生活了多年的地方更加陌生,但有一点例外,那就是味道。

空气中漂浮着若有似无的淡香和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刘悦看了一眼高良,他正把一条相貌丑陋的多宝鱼拎出袋子,那是在超市就已经杀好的鱼,口袋里还有不少的血水,鱼还没有死透,在口袋里甩动尾巴发出轻微的噼啪声。

高良背后的墙上,挂着一柄造型古朴的剑,也许是刀。刘悦猜想,可能是高良买来镇宅的装饰品,或者是某个游戏公司发行的纪念品也说不定。

房间里的血腥味更加浓烈起来,刘悦皱眉看了一眼丢在桌子上的多宝鱼,口袋还没有被打开,血腥味怎么会越来越重了呢?

“你有没有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刘悦刚想问问丈夫高良,却被高良反问了一句。

“没有。”刘悦脱口而出。

“换鞋子吧,你先陪孩子玩一会儿,饭菜我来弄。”高良笑着用下巴指了指她的脚。

刘悦低头,自己穿着短裙,裸露的小腿光洁白皙,但在左腿侧面竟然有一条拇指长的疤痕。她低头打开鞋柜,按照猜测拿出了应该是属于自己的拖鞋,趁着换鞋的空当仔细看了一眼腿上的伤疤。

这条疤痕看起来曾经很严重,但却没有缝合的痕迹,自然愈合的伤疤由于组织增生都会形成向外凸起的痕迹,颜色也比肤色更深,看起来有些丑陋。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对于女人而言,小腿这么重要的位置上出现如此影响美感的伤疤,按道理无论如何也不会忘记当时的情形吧?

刘悦竭力在脑子里搜索着关于这条疤痕的记忆,甚至把房间里的血腥味这件事都抛到了脑后,她闭上眼睛,紧皱眉头,似乎这样能够有助于自己专注在混乱的大脑中捕捉到有用的信息。

小腿、血迹、疼痛、惊慌失措、痛苦、眼泪、红色……刘悦把这些跟伤口有关的关键词一一罗列在大脑的正上方,试图用它们关联起更多的记忆。

女儿雯雯似乎开大了电视机的音量,活泼明快动画片片头音乐此刻对刘悦来说是一种极大的干扰。

这让她在脑中搜索记忆受到了极大的阻力,那些不停晃动的关键词,眼看就要从大脑的沼泽中捞出一些有线索的东西,当这些模糊不清似有若无的记忆快要出现的时候,电视机里突然发出了一个尖锐的女童声:哦,天哪,快跑!

刘悦被吓了一跳,脑子里那些眼看就要浮出水面的记忆又重新沉入了黏稠的沼泽里。

“雯雯,小声点!”刘悦朝着女儿吼了一声。

智能电视收到了语音指令,立即切换成了静音模式,丈夫和女儿同时看向刘悦,客厅里瞬间陷入一片死寂。

高良的脸上挤出一抹笑容,正要说点什么打破这尴尬的沉默,突然厨房里发出了一声奇怪的响动,就像是叠放在碗柜里的餐具突然倒下,瓷器互相碰撞的清脆声中,竟然夹杂了一声惊呼,短暂而又模糊。

刘悦惊恐地看了一眼丈夫,两人对视了一眼,发现对方眼里都是疑惑。

“厨房里有人?”刘悦靠近丈夫,小声问道。

高良示意她不要说话,他侧着耳朵倾听了一会儿,厨房里响动过后恢复了宁静。

“是入室盗窃吗?”刘悦看向了阳台,家里安装的是智能指纹锁,解锁方式只有指纹和面部识别,房门没有任何被破坏的痕迹,能够顺利进入自己家的,只有那个敞开的阳台。

“不太可能,我们住得这么高,怎么可能会……”高良摇摇头,当时他为了有一个宽敞透气的阳台,特意没有安装那种鸽子笼一样的防盗窗,当然这也是他观察了左邻右舍和楼上楼下的窗户间隔,确定安全后采用的方案。

高良看了一眼蜷缩在沙发上的女儿,示意刘悦过去抱着女儿,自己则抬头看了一眼墙上挂着的长刀,踮着脚尖轻轻取了下来。

他轻手轻脚的抽出刀刃,过程中一直盯着厨房的房门,似乎是担心有人突然从厨房冲出来。

刘悦挡在女儿的身前,看着高良像是慢动作一样的身影,心脏开始狂跳。

高良不是那种身材魁梧型的男人,平素文质彬彬的他连杀鱼都很难做到,不仅如此,就算是鱼贩子杀鱼的时候,他也会假装看手机或者到隔壁买点其他东西,而不会正面直视那惨烈的杀鱼现场。

所以刘悦很难想象他和一名穷凶极恶的歹徒相互搏斗的场景。

“高……”刘悦喉头有些干涩:“老公,要不然报警吧。”

高良手持长刀,回头朝她笑了笑,用口型说道:“万一是个乌龙呢?”

刘悦的心跳很快,呼吸的节奏也开始变得急促,甚至感到一阵阵晕眩,看着丈夫高良慢慢朝厨房逼了过去,眼前的一切包括高良的身影都开始变得模糊起来,像是被一团迷雾包裹着。

“咔嗒”一声,厨房的门把手被拧开,一阵冷风吹了出来,刘悦突然被一种危险的第六感击中,她下意识地感觉到,自己必须要阻止丈夫高良,不然会有坏事发生。

这感觉来得如此迅猛且不容置疑,刘悦被潜意识驱使着,快步朝厨房走去。

“别,先别冲动!”在高良拉开碗柜的一瞬间,刘悦死死地抱住了他的胳膊。

面对高良疑惑的眼神,刘悦快速编造了一个理由:“你看,厨房窗户没关,一定是对面房间的声音。”

“再说,你看这碗柜大小,怎么可能有人在里面呢?”刘悦指着厨房台面下一排整齐的碗柜,这种地方原本就放满了各种各样的生活用品,连一个孩子都无法钻得进去,更何况大人呢?

丈夫高良直起身子,僵直的身体逐渐放松下来,他点点头,露出了有些尴尬的笑容:“也是,我们太紧张了。”

“有孩子在,我们保持警惕也是正常的。”刘悦看了一眼客厅的雯雯,她似乎对厨房发生的事情毫不关心,此刻正捧着绘本看得津津有味。

“弄饭吧。”高良看了看一览无余得厨房,几乎没有任何地方可供一个成年人妥善藏身,他长吁一口气转身朝外走去。

警报解除,虚惊一场。刘悦脑子里绷紧的神经却丝毫没有放松下来,似乎身体的每个细胞仍然高度警惕着。

我的反应总是这么迟缓吗?刘悦想到。

就在这时,厨房里的碗柜里又发出了一阵响动,这一次更清晰,清晰到任何人只要听到这种声音,就能通过常识判断这种声音一定是人为的,并且这一次,碗柜里发出的响声暴露了精准的位置。

原来是在吊柜里。

高良猛然转身,举起长长的武士刀对准一角的吊柜缝隙刺了进去。

“不要!”刘悦下意识地阻拦,直接慌不择地用手抓住了刀刃。

吊柜里发出一阵凌乱的响动,高良发现妻子抓住了刀刃,吓得立即松手,把妻子的护在了身后,然后怒不可斥地一把拉开了吊柜的柜门。

里面的装着各种零碎干货食材的瓶瓶罐罐倒得七零八落,但没有任何活物,一只猫、老鼠、蟑螂,这些微乎其微的可能性全都被排除,更不可能有人。

但奇怪的是,吊柜里的瓶子和柜壁上,有血迹。

现在管不了太多,刘悦的手虽然抓住的是刀背,但手指还是被刀刃划伤了,高良手忙脚乱地从医药箱里拿出止血的云南白药和绷带,略显生疏地给刘悦绑扎伤口。

刘悦则负责用另一只手抚慰被吓哭的女儿雯雯。

“乖女儿,没事,爸爸妈妈在厨房抓老鼠,不小心受伤了,没关系。”

“那……老鼠呢?”雯雯突然关心起了老鼠的命运,因为之前从来没在家见到过真的老鼠,她看到过动画片里的老鼠,对于这种生物,好奇大于厌恶。

“老鼠跑了。”刘悦只能继续撒谎。

“那它会不会半夜跑到我的床上?”虽然还是眼泪汪汪,但雯雯已经止住了哭泣。

“不会。它跑到外面去了。”

“这里是18楼,它会不会摔死?”雯雯眼睛看着妈妈手上的白纱布,心里却开始关心起老鼠的命运。

刘悦心里咯噔了一声,半晌没有说话。

“不会的,老鼠生来就会飞檐走壁,快扶妈妈到沙发上坐着吧。”高良摸了摸女儿的头,温柔说道。

如果真的是老鼠,这场意外发生的小风波就此就该结束了。

高良重新走进厨房,小心捡起接近一米长的武士刀,上面清晰地显现出两块血迹,一块位于刀尖部分,一块位于刀柄前方10厘米的位置。

他很清楚,靠近刀柄的血迹是妻子刘悦的血,而位于刀尖部分的血,则属于一个不明所以的入侵物,无论怎么解释,他刚才把刀刺入吊柜时,那种刺中目标的手感是无法骗人的,那是一种锐器刺入肉体的感觉,并且他笃定地认为,那不是老鼠或者猫之类的小动物。

那是一种刀尖插入人体特有的触感,带着一阵令人心悸的恐惧在他心头徘徊不定。

5

刘悦见丈夫高良在厨房半天没有动静,刚想喊他一声,却发现他举着电话在里面徘徊,似乎在打电话。

没过多久,两个民警上门了。

刘悦用平板电脑把孩子安抚在了小书房里,自己和高良在客厅简单陈述了刚刚发生的怪事。

两个警察一边听着,一边在小本子上记录着,其中一个高个子警察一直把目光看向刘悦包扎好的手掌,眼睛里充满了猜疑。

他们大概不太相信这种事情吧,或者以为这是一起由家庭争吵引起的家暴事件也说不一定。

高良带着警察进到厨房里,指着现场详细描述了自己的客观感受,包括他坚信刚才一定用刀刺中了什么,当然他还没有愚蠢到在警察面前笃定吊柜里藏着人。

高良甚至指着刀刃上的血迹说:“这两处血迹一个是我妻子的,刀尖上是我扎到什么东西留下的,你们能取样化验吗?”

“你这刀可够长的,这是管制刀具哦。”警察职业性地抱怨了一句。

“没有的事,这是个装饰品,没有开全刃,只开了半刃。”高良一边解释,一边用手指在刀刃上轻轻滑动,表示这刀并不锋利。

“嗯,要是开了全刃,你爱人的手指可能就断了。”警察没好气地说道:“刀我们带走了,有了结果会通知你们的,自己注意安全,把门窗锁好。”

警察走了以后,刘悦和高良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早已经没有了吃饭的心情,只好随便喊了点外卖,然后两人大眼瞪小眼。

“手还疼吗?”高良看着刘悦手上缠绕的绷带,脸上带着歉意。

“没事。”

“刚刚为什么突然……”高良想了半天,也没明白为什么她要突然空手夺白刃。

“我总觉得……”刘悦用右手捏了捏太阳穴,支吾说道:“总觉得吊柜里有个小女孩。”

“小女孩?”高良闻言把身体往后靠了靠,瞪大了眼睛,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

“我知道这很荒谬。”刘悦叹了口气,“算了,就当我脑子抽风了吧。”

高良摆了摆手,转身看了一眼卧室的方向,见女儿雯雯还在看动画片,这才压低声音说道:“其实,我也觉得吊柜里可能是个人,但我总认为是个歹徒,被你这么一说,还真有可能是个孩子。”

“可是柜门打开的一瞬间,我们什么都没看到啊。”

刘悦不自觉地朝着厨房看了一眼,刚刚那种强烈的不安感已经消失,此刻她感觉不到厨房有任何异样。

“有些东西,大概不是眼睛能够看到的吧?”高良苦笑着说了一句。

“你是说,有鬼?”刘悦刚刚放松的肩膀又耸了起来。

“我没这么说,我……总之那血迹总是真的吧,看警察化验之后怎么说吧,现在我们只能先别想这件事了。”

此时门铃响起,大概是外卖员到了,高良站起身来朝房门走去。

“大闸蟹呢?三文鱼寿司呢?”雯雯发现饭桌上只有简单地皮蛋瘦肉粥和几样清淡的小菜,不满地叫了起来。

“你没看到妈妈的手受伤了吗?先简单吃点吧,明天给你做吧。”高良想简单敷衍过去。

“妈妈受伤了,可爸爸不是还好好的吗?”雯雯手里握着汤匙,不依不饶。

高良叹了口气,无奈走进厨房,“只做一条鱼,虾等明天再吃哦。”

“你好好吃饭,我去帮帮爸爸。”刘悦摸了摸女儿的头,转身也跟进了厨房。

看着高良熟练的清洗多宝鱼,她站在身后,犹豫了一下,问道:“我一直都是这样吗?”

“哪样?”高良没有回头,简单回道。

“就是……记性这么差,随时都会忘事。”刘悦靠在冰箱上,想看看高良的表情,无奈因为角度的问题无法如愿。

“呵,也没有经常这样,只是偶尔会迷糊一下。”高良的语气听起来很轻松,这让刘悦稍微安心了不少。

“根据你的经验,我每次要迷糊多久,才能恢复正常?”

“不一定。有时候一两天,最长时间不超过一周。”

高良把鱼放在砧板上,用到在鱼身上斜着划了几道口子,他虽然不敢杀鱼,但对于别人已经杀死的鱼而言,再次加工则没有丝毫问题。

看着他仔细把鱼身上涂抹着香料,刘悦突然忘记了自己下一句该问啥,丈夫看起来是个温柔而又体贴的人,暂时还没有因为自己的这个缺陷而嫌弃自己,这倒不失是一种运气。

“对了。”刘悦突然想起了那个重要的问题:“雯雯没有这个毛病吧?”

“没有,完全没有。”高良转过身来,把鱼放进了蒸锅,笑着说:“不然的话,我还需要在这里加班蒸鱼吗?”

刘悦笑了笑,也是,刚才在超市里买了什么菜品,自己早就忘得一干二净,而雯雯却记得清清楚楚。

那就好。至少目前还没有因为这个伤害过别人或带给别人太大的麻烦。刘悦心里轻松了许多,她帮高良解下围裙,轻声说了一句:谢谢你。

6

把雯雯哄睡之后已经是10点了。

高良从衣柜里抱出一床被子和枕头,放在了客厅的沙发上。见刘悦疑惑地看着自己,他解释道:“哦,你每次记忆力还没恢复之前,都要一个人睡沙发的。”

一股沮丧的情绪从心底升起,这种裹挟着自我厌恶和些许愧疚的情绪让刘悦瞬间感觉胃部一阵不适。

她略带赌气地站了起来,看着丈夫手背上跳动的青色静脉,鼓起勇气说道:“不用这么迁就我。”

说完,她转身进了卧室。

但很快刘悦就后悔了起来,尽管确切地知道身边就是自己的丈夫,床也是自己家的床,可身体就是感觉很陌生,大脑无法说服身体对陌生环境带来的隔阂感,这种分裂的感觉让她辗转反侧,无法入眠。

高良似乎对她的情况非常了解,关灯之前对她说,如果你觉得不舒服,可以自己到外面沙发上睡,也可以到另外一个房间睡,但根据以往经验,你在沙发上睡得会踏实一些。

仿佛是早就习惯了这一切,高良没过多久就发出了平稳而轻微的鼾声。

刘悦则努力让自己的鼻腔熟悉身边男人的味道,为了做出尝试,她甚至还轻轻抱了抱高良,但强烈的身体排斥感让她立即就放弃了。

见鬼,怎么有这样的毛病?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刘悦睁着眼睛,徒劳地看着黑暗的天花板,深夜微凉的湿气透过窗户渗透进来,缓缓漂浮在空中,她似乎能感受到水分子缓慢而又不可避免地覆盖在自己脸上,沾满每个跟脸上的汗毛,如果有微光照进来,应该能够看到如同晶莹的露水挂在草叶的顶端。

当然,她很清楚眼前的一切都是幻觉或是自己不肯安睡的大脑营造出的假象,自己是不可能看到如此微小的场景,更何况自己正身处黑暗的房间里。

可越是这样想着,眼前的画面却越来越清晰起来。

还是薄雾笼罩下的校园,还是那个粗心的小男生,以一模一样的动作挥舞着校服朝自己冲了过来。

依然眼看就要撞到自己的一瞬间,刘悦知道,要么自己马上就会昏睡过去,要么就会发生别的事情。

“啪”的一声,外面传来了清晰的脆响。

通过声音判断,响声来自于厨房,如果硬要刘悦继续猜想,她甚至敢打包票,那声响来自于刚刚发生过怪事的吊柜。

刘悦的心跳突然暂停了一秒,节奏乱了之后,心跳也随之加快。她竭力忍住急促的呼吸,缓缓从床上坐了起来。

看了一眼熟睡的丈夫,刘悦决定自己起来先去看看。

她蹑手蹑脚地从房间里走出来,站在厨房的门口。为了避免发出声音,她甚至没有穿上拖鞋,光着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侧着耳朵静听着。

距离厨房刚刚发出响动至少过去了5分钟,在这漫长的等待间歇里,刘悦甚至怀疑自己是产生了幻觉,脑子里有个声音告诉自己:你现在疑神疑鬼的样子,就像个神经病,如果等会儿高良从房间里走出来,看到你这个样子,一定会很难堪。

可另外一个声音却说:相信自己,刚才不是幻觉,那里确确实实正在发生着古怪的事情,吊柜里可能真的有人,甚至如同你猜想的那样,有一个看不见的女孩被困在了里面。

抱着这样的想法,刘悦赤脚在冰冷的地板上站了几分钟,寂静无声的厨房里似乎传来的轻蔑地嗤笑声,她反应了一秒才发现这陌生的声音是自己鼻腔里发出的自嘲。

像是恶作剧一样,就在刘悦打算放弃,转身回房地一瞬间,厨房有发出了一阵响动,那声音似乎是有人蜷缩在吊柜里,因为身体极度不适而调整着姿势。

刘悦猛然拉开厨房门冲了进去,然后快速拉开了蓝色吊柜的门,里面除了倾倒的麦片罐子和保鲜盒,依旧什么都没有。

唯一的异常是有个圆形的玻璃瓶盖微微打着旋转,似乎有人刚刚碰倒了它。

柜门内侧的血迹依旧还在,只是已经从鲜红变成了暗红色,这代表柜门里依旧遵循着时间流逝的物理规律,和柜门外的世界并无差别。

刘悦长长地嘘了一口气,才发现自己的额头一阵冰凉,用手一摸,出乎意料的没有汗水。

崭新的瓷砖上倒映着一个模糊的人影,她猛然转身,发现丈夫高良不知何时站在了自己的身后。

“怎么了?”高良问道。

“没什么,刚刚我又听到柜子里有声音。”刘悦关上柜门,有些心力交瘁。

高良走过来环住她的肩膀:“没事,不要紧张。”

两人走出厨房,高良回头看了一眼厨房,压低声音说道:“我想了一个办法。”

7

第二天,刘悦从沙发上醒来,空气中漂浮着牛奶和煎蛋的味道,她抽了抽鼻子,感觉高良在煎蛋里放的盐多了百分之十左右。

记忆力不行,嗅觉倒是挺灵敏,老天还真挺公平。

高良说得没错,昨晚为了不打扰他的睡眠,刘悦后来睡在了沙发上,那个沙发似乎有一种神奇的魔力,不仅味道极为熟悉,而且躺上去之后,刘悦整个背部都感觉暖烘烘的,身体极为放松,很快就进入了睡眠。

良好的睡眠让她神清气爽,简单洗漱之后,丈夫和女儿已经在餐桌前等她,刘悦坐下来和家人一起享受着简单的早餐,昨晚发生的怪事如同一朵乌云,被阳台照进来的阳光轻易驱散了。

饭后,高良开车载着刘悦和雯雯出门,雯雯的幼儿园就在前方不远的地方,而自己任教的小学则有8公里左右。

刘悦坐在副驾位置,看着高良开车的侧脸,柔和而又专注,女儿坐在后座,趴在玻璃窗上对着外面喃喃自语。

这场景平凡而又美好,任谁看了都会认为这是一个幸福的三口之家。刘悦也是这样想的,她打心眼里觉得自己既幸运又幸福。

相比这些,记忆力差一点,平时犯个迷糊倒也成了微不足道的小事情,毕竟,人生哪有绝对的完美,知足常乐吧。

幼儿园到了,雯雯说了声爸爸妈妈再见,便拉开车门奔向幼儿园门口迎接的老师怀里。

车辆重新缓缓启动,刘悦看着街边人行道上三三两两的孩子在大人的带领下朝着幼儿园大门口走去,孩子们蹦蹦跳跳走在前面,大人们则跟在后面不时提醒着他们注意行人。

干净的街道两边是琳琅满目的小店,无论是街角的咖啡厅还是花店都像是电影里的场景,看起来唯美的有些失真。刘悦甚至萌生了一种想要下车步行的想法,但是她不能,这条路在她的记忆里很陌生,自己很可能会找不到上班的学校。

随着车子的不断行进,两边的道路场景变得逐渐熟悉起来,这让她稍微心安了一些,刘悦转头看向高良,想告诉他自己已经认路了,但猛然想起,这对一个正常成年人来说一点也不值得炫耀。

她轻叹了一口气,把话咽了下去。

高良似乎感受到了她的目光,问道:“怎么了?”

“我能……正常上课吗?”刘悦想起自己等会儿要面对一个班级的学生,如果自己突然陷入失忆状态,在几十名学生面前突然茫然失语,那简直是一场灾难。

“放心,你从来都没有忘记过如何教书育人。”高良把车子停在学校门口,转头看向刘悦,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容:“可能你天生就是做这一行的。”

“那我走了。”刘悦说了一声,她甚至想不起来平时和丈夫告别是什么样的情景,需要拥抱吗?需要亲吻吗?

没等她反应过来,高良倾过身子在她额头上轻吻了一下,柔声说道:“去吧,晚上我过来接你。”

刘悦浑身肌肉突然绷紧,身体竟然轻颤了一下,明明眼前的男人如此温柔浪漫,自己的身体为什么会冒出一股寒意,那似乎是身体对恐惧的反应。

她转身仓皇下车,直接朝着学校大门走去,甚至都没有勇气回头看一眼。

高良没有说错,刘悦进入学校之后,似乎被一种奇妙的磁场包围,自己和学校有关的一切记忆混合着周围的空气奔涌着流向脑海,正前方孔子的雕塑背后有一个井盖,通往教职工大楼的阶梯一共有23级,迎面走来的卷发女人是四年级2班的班主任,自己的办公室工位在3楼走手边第一间靠窗位置。

所有的记忆都分门别类地摆放整齐,以最快的速度等待调用,目力所及之处的花草和面孔似乎都在记忆深处有着单独存放的空间,这种熟悉而又笃定的感觉真好。

刘悦脚步轻快地走进办公室,看到有4位早到的老师已经在座位上收拾教案,她怀着轻快的心情一一打了招呼。

“刘老师每天都是开开心心的,真是羡慕啊。”一名年长的老师眯着眼睛说道。

“是啊,她每天都充满了正能量。”另一位老师笑着附和着。

刘悦站在及的工位前,看着桌面上的课本、作业本、水杯、小圆镜、小金条口红、记号笔……一切都是那么熟悉。

嗯,我终于回来了,加油吧!刘悦握紧拳头在心里默念了一句。

8

下午五点半,刘悦站在校园中央的雕塑面前,看着学生们如潮水般涌向校门口。而自己却迟疑着不敢迈步走出校门。

她不确定自己离开学校之后,记忆会不会像眼前的人潮一样从脑海中流逝,逐渐变成一所空旷的校园。

刘悦抬腕看了看手表,她能确定的是,高良一定就在校门口外的停车位上等她,有可能雯雯也在车上,她努力回忆着丈夫高良和女儿雯雯的面孔,想从他们身上多多少少获得一些迈步向前的勇气。

站在校门口的面包房门口,刘悦看到高良在黑色的奥迪A6里朝着自己挥手,她回头看了一眼学校的大门,忐忑不安地朝着车子走去。

“今天感觉怎么样?还顺利吗?”高良报以微笑问道。

刘悦的注意力都在自己的大脑上,她努力回忆了一下整天在学校的大致情况,还好,历历在目,记忆并未消失。

“嗯,挺好的。”刘悦长吁一口气,此前她一直压抑着,甚至担心叹气都会把记忆带出体外。

高良点点头,发动车子朝前行进,刘悦则一直看着前方的路,通过预判路线考验自己的记忆,按道理早上才经过的路线,应该不会忘记。

果然,刘悦发现高良在前方路口转进了一条陌生的路线。

“我们不去接雯雯吗?”刘悦委婉提醒,这样即便是自己判断错误,也不会显得太过明显。

高良看了她一眼,似乎对刘悦的警觉有些诧异。

“我们去一趟警局,昨晚的化验结果出来了。”

“这么快?”刘悦说道。

“怎么?快点不好吗?”

“不是这个意思,你是不是托关系了?”刘悦知道,高良大概无法忍受自己家里发生了无法解释的事情,越快得到答案,他就能越快重新获得掌控感。

“也不算托关系,就是请人催了一下。”高良顿了顿,又说:“我总要保证你和孩子的安全吧。”

刘悦无言以对,作为家里的女性以及孩子的母亲,发生昨晚这样的怪事,按道理最希望获得安全感的应该是自己,可自己为什么对这件事的态度很消极,或者甚至有些不愿意面对?

不知道为什么,昨晚高良手持长刀刺进吊柜的情景又在脑中清晰浮现,她甚至有种自己被刀刺中的痛感,这种害怕、恐慌、想要逃避的念头随着画面在脑中一遍遍回放变得越来越强烈。

等她意识到的这一点的时候,发现自己的指尖在轻微颤抖。

刘悦抬手撩了一下头发,想借此缓解内心的恐惧和不安,刚刚身上的痛感是怎么回事,是自己身上曾经发生过被遗忘了的痛苦?还是自己对柜子里看不见的女孩产生了强烈的共情?

原以为到了警局就能立即真相大白,结果刘悦和高良一进警局就被分开安置在不同的房间。

一个女警察走进来,非常直接地问她,自己的丈夫是否有家暴的前科?在得到刘悦否定的回答之后,她甚至还走过来拉住刘悦的手,告诉她如果有,请不要害怕,一定要说出来。

刘悦再次坚定摇头,自己的丈夫高良,是她能想象到的最适合自己的丈夫,她告诉女警察,自己很幸福,请不要误会。

好吧。女警察看起来依旧不太相信,她抿着嘴唇把刘悦带进了一旁看起来像是小型会议室的房间里,高良用询问的眼神看着她。

等女警察走出去之后,她才用开玩笑的语气说:“警察怀疑你家暴。”

“莫名其妙。”高良没有笑。

没过多久,一个圆脸的警察快步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张单薄的A4打印纸。

他看了看高良夫妇,直接说道:“久等了,根据化验结果来看,昨晚那把长刀上的两处血迹同属一个人,也就是刘悦女士。”

“什么?”高良直接站了起来,“那怎么可能?”

圆脸警察嘴角机械性上扬,“结果就是这样,要相信科学。”

“可是,我当时明明感觉在吊柜中刺伤了什么……”

“对,您也说了,那是感觉而已,并非亲眼所见。”圆脸警察把化验结果交给高良,“你也知道,人在紧张或者焦虑的时候,往往会有一些错觉。这不奇怪。”

不知道为什么,刘悦此时的感觉和高良相反,她反倒松了一口气似的,肩膀突然松弛了下来,但浑身的肌肉并没有感觉到任何酸痛或者不适。

“这几天注意休息,不要太过紧张。”圆脸警察好心提醒,他往后退了一步,让出门口的位置,送客的意思十分明显。

高良直视警察,语气坚定地说道:“谢谢提醒,我很清楚自己遭遇了什么,但它绝不是你想的那样。你是警察,不要搞得自己像个心理医生一样。”

面对高良的反驳,圆脸警察没有再做过多的辩解,他只想尽快结束这场无异议的谈话,对他来说,实实在在参与一个哪怕是个丢电瓶车的小案件,都比陪着两个略带神经质的人,去找一个吊柜里不存在的女孩来得更有意思一些。

高良见对方没有反应,瞪了他一眼之后,率先走出房门,刘悦则赶紧起身,在经过警察身边的时候,点点头小声说了一句:给您添麻烦了。

回到车上,高良脸上依然写满了不忿,刘悦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臂,示意他不要在意。

“早知道他们靠不住,我自己也做了准备。”高良看着后视镜说道。

刘悦愣了一下,这才发现汽车的后座位上放着一个雪白的盒子,上面印着一个圆形的镜头图案,原来他买了便携式的监控仪。

刚刚放松的心情一下子重新紧张了起来,虽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担心,刘悦的直觉告诉自己,这件事不可能这么快结束,而且……或许还有一个高潮事件发生才行,她甚至隐隐觉得,自己或高良还会因为这件事而受伤,无论是身体上还是精神方面,都有可能。

9

高良回到家里,趁着刘悦做饭的空隙,他拆开半圆形球体的监控仪,在厨房里到处比划着,试图找到一个最佳拍摄点,刘悦感觉自己身后的高良像是一个正在安放捕兽夹的猎人,就算自己看不到他的脸,也能感觉他势必要将此事查到水落石出的决心。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高良终于出去了,厨房的空间总算重新朗阔起来,刘悦感觉笼罩在自己身上一种无形的网突然消失,浑身也轻松了起来。

没过多久,高良似乎已经在手机上下好了监控仪的APP,并且已经调试成功,因而在客厅就能把刘悦看得清清楚楚。

“老婆,可以多放几颗红枣吗?”高良在客厅看着手机上的画面指挥着刘悦。

刘悦虽然不悦,但听到高良的声音里透着几分小孩子得到新玩具一样的兴奋,也就没说什么,抓起一大把红枣对着摄像头问道:“这么多可以吗?”

吃完饭以后,高良主动承担了洗碗的任务,收拾完毕之后,他特意把那个诡异的吊柜里所有的瓶瓶罐罐拿了出来,现在的吊柜里已经空空如也,至少看起来是这样的。

不仅如此,高良从厨房里走出来的时候,手里居然拿着一把水果刀,他小心翼翼地把水果刀放在厨房外的壁柜上,刀柄朝外。

“刚刚在警局太生气了,都忘了把我的刀要回来。”高良见刘悦一直看着自己,解释道。

半夜,刘悦依旧睡在客厅的沙发上,背部传来阵阵熟悉的暖流,这是什么牌子的沙发,为什么会有这样舒适的感觉?刘悦在心里想着。

她并没有完全睡着,因为她知道高良此时虽然身在卧室,同样也没有睡觉,他们关掉所有的灯,只是为了等待厨房吊柜里那阵神秘的声响。

刘悦不禁在心里默默祈祷,但愿今晚安然无事,什么声音也没有,虽然这样一定会让高良感到失望。

同时,她也要设想,如果那个诡异的声响真的在半夜响起,自己是否应该第一时间冲进厨房查看清楚,自己距离厨房更近,应该会比高良更快抵达。

至于为什么要这样做,刘悦也不清楚,她只是下意识觉得,自己和厨房吊柜里的什么东西是同一战线的,尽管这很荒谬,但却是她内心真实的想法。

在黑暗中默默等待的时间里,刘悦感受着沙发内部传来的丝丝热流,舒适而安心,在这样的情况下,她很难保持绝对的清醒,迷迷糊糊中她进入了半梦半醒的中间态。

事情并没有按照她设想的那样进行,诡异的声音没有响起,但惊醒刘悦的是高良急促的脚步声。

她猛然坐起来,看着高良逼近了厨房门口,一种巨大的恐惧感瞬间俘获了刘悦的心,那种危险临近感觉真实而又强烈,脑海里有一个近乎疯狂的声音在朝她大喊:阻止他!尽快阻止他!

“不要进去!!!”刘悦大喊着朝高良扑了过去。

而高良此刻顺手摸了早已准备好的刀子,猛然拉开了厨房门。

一声痛苦的闷哼声,高良站在厨房门口,一动不动,像是被什么东西彻底震撼了一样。

等刘悦赶到高良身后,刚好接住了他直挺挺朝后倒下的身体,刘悦和高良一同倒地,微弱的光线里,刘悦发现丈夫的腹部血流不止,那里似乎被刀刺穿了,暗红的血液瞬间染红了他灰白色的绸缎睡衣。

而厨房里一个矮小的黑影敏捷闪过,一跃而起,钻进了厨房的吊柜中。

刘悦还没看清黑影到底是什么,吊柜的门应声合上,里面一阵慌乱的响动,像一只被关起来的猴子。

“不要向右,要朝上爬!”刘悦朝着吊柜大喊了一声。

吊柜里的声音戛然而止,似乎是听到了她的指示,没过多久,再无声息。

这一声大喊除了让吊柜里的东西动静全无,就连刘悦自己也完全一头雾水,她似乎脑子里一片空白,又似乎什么都已经全然明白,她低头看到丈夫高良正用诧异的眼神看着自己。

“快帮我叫救护车。”高良的声音低沉嘶哑。

刘悦这才慌乱地找到电话,拨通了120急救电话。

又是同样慌乱而惊险得一夜,好在高良腹部的伤口不深,只伤到了部分大肠,简单缝合之后又输了400毫升的血,随后一直陷入麻醉后的深度睡眠中。

天快亮的时候,刘悦把孩子早早送到了幼儿园,成为了第一个踏入校门的孩子。

回到医院的时候,高良已经醒来,并且斜靠在病床上看手机,刘悦满怀歉意地走了过去,正向说句对不起,却被他手机里的画面吸引住了。

手机里的画面是昨晚高良安装的监控仪画面,从厨房里的光线可以看出,那是昨晚的回放,高良就是看到了这个画面才突然冲向厨房。

画面一开始是静止的,没有任何声音,大概监控仪没有收音功能。镜头正对着那个诡异的吊柜,这是高良反复测试后找到的最佳拍摄位置,不一会儿,吊柜的慢慢裂开一个缝隙,从里面伸出一只苍白的小手……

刘悦看到这个恐怖的画面,吓得倒吸一口凉气,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但她的眼睛却死死盯着手机画面,并没有离开。

那只小手试探性地推开柜门,伸出了一条满是血污的小腿,紧接着,一头散发的脑袋也探了出来,那凌乱的长发几乎遮住了孩子所有的脸庞,看不清她的长相,但正是因为这样,画面才显得格外阴森恐怖。

那孩子试探着从柜子里跳了下来,就在此时,高良按住了暂停键,画面中由于重力的原因,孩子的长发飘起,露出了一张女孩的脸,虽然不太清楚,但大致的轮廓可以看出,她的长相清秀,皮肤白皙。

“她是谁?”高良此时转头看着刘悦,皱眉问道。

因为昨晚刘悦曾经朝着柜门里的孩子大喊,“不要朝右,要朝上爬”,因此高良断定刘悦应该认识这个女孩儿。

此时的刘悦早已泪流满面,如果说昨晚她脱口而出大喊那句话的时候,仅仅凭借的是脑子里本能地直觉,而此时看到这个女孩子的脸,所有的记忆才如同泥石流一样滚滚而下,瞬间将自己的记忆空白区填满。

“老公……对不起!”刘悦试图找到一个合适的开头,但很快就被高良冷漠的声音打断。

“我问你她到底是谁?是人还是鬼?”

“那是我……”刘悦竭力忍住声音的颤抖。

“她是你的什么人?是私生女吗?”高良问道。

“不是,这个女孩就是我,她是8岁时的我。”

刘悦的记忆重新回到了那个雾霭中的冬日校园,操场上铃声响起的时候,那个挥舞着校服朝自己跑来的男孩,最终还是狠狠地撞在了她的身上。

黑暗,逼仄的空间里,有一股陌生的味道,刘悦醒来以后,发现自己身处一个狭小的空间里,年幼的她甚至误以为自己已经被装入了棺材,她艰难地爬起来,发现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竟然连正常的坐姿都难以位置,横向和纵向的空间差不多大,自己似乎身处在一个正方形的通道里。

尝试了多个别扭的姿势之后,她终于从仰面的姿势改为爬伏,黑暗的通道没有半点光亮,但好在身子下面足够光滑,她朝着前方爬行了一段距离,到头了。

又是一阵艰难的转身,又爬行了一段距离,回到了原点,这空间似乎比棺材更长一些,高度和宽度是如此接近。

恐慌中,她大哭、使劲捶打,但都无济于事,不知道过了多久,被她触摸捶打过多次的通道上,竟然出现了一丝光亮,那光亮出现在一道垂直的裂缝里。

刘悦赶紧爬过去,朝着缝隙轻轻推了一把,如同一扇小门一样,光亮陡然亮起,眼前是一个从未见过的房间,有着奇怪的L型台面,还有各种黑色、灰色、白色的家电,地上有着大理石纹路的地砖,极其陌生而又熟悉的感觉。

她还没有来得及从通道里跳下来,却听到门外有人说话,大概是囚禁自己的人吧?

刘悦看到台面上放着一个刀架,上面整齐摆放了至少6种尺寸各异的刀具,也许是担心自己会被杀死,她选择了自己认为的最安全的做法,重新关上柜门,回到了通道里。

门外的声音不止一个人,她想通过门缝看看外面的情况,但是不行,缝隙尽管透光,但无法看到外面。

可能是自己酸痛的身体发出了异响,外面的人听到了声音,拉开门走了进来。

被慌乱和恐惧吓坏了的刘悦选择爬到更深的地方,但没想到自己刚刚转过身,腿上就被狠狠地扎了一刀。

她还没来得及发出痛苦的呻吟,通道的门被猛然打开,刘悦惊恐地看着外面,却发现房间里空空如也,没有任何人。

她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腿,兀自在流血,刘悦只能用手捏住伤口,以免血流得太多,而在此过程中,她发现自己身边摆满了玻璃瓶子,自己甚至差一点碰倒了其中一个。

为什么自己在这个柜子里来回爬了那么多次,却从未发现里面有瓶子?

柜门被重新关上,这一次,连缝隙中微弱的光也不见了,她又重新陷入了绝对的黑暗中。

黑暗中的时间难以估算,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也不知道经过了多少次尝试,她终于又找到了那扇可以开启的门。

这一次,她选择冒险从别的地方出去,黑暗狭窄的通道已经让她濒临崩溃,她一秒钟也不想再蜷缩在那个狭小的空间里了。

但外面很可能有人,尤其是那个用刀捅伤自己的人很可能就在附近。所以刘悦一跳出来,马上就从刀架上抽了一把刀,双手握住刀柄抵在胸前。

可没料到的是,自己刚走到厨房门口,一个巨大的身影就挡住了自己,恐惧导致攻击,刹那间,她来不及多想,双手用尽力气把刀朝前送了出去。

似乎有更多的人涌了过来,她不得已只好丢掉刀子重新回到那个黑暗的通道里,没多久,外面有个女人大喊着:“不要朝右,要朝上爬。”

尽管那女人有可能和伤害自己的人是一伙的,可她的声音就是充满了一种令人信服的感觉,“要朝上爬?”自己曾经确实摸遍了通道了每一寸木板,上方根本没有任何出口啊?

尽管心里这样想着,她还是伸手朝上探了过去,她的动作迟缓而无力,身上力气似乎正在被一种力量抽离,也不知道自己的手臂伸直了没有,总之,上方有一只温暖粗糙的大手接住了自己。

这只手的触感极其熟悉,在接触到她的一瞬间,刘悦已经泪流满面,那是妈妈的手。

醒来后的刘悦躺在县医院的简陋病房里,妈妈眼含热泪地说了一声:“悦悦,你终于醒了。”

10

“你看这里。”刘悦撩开裤腿,指着自己的小腿。

高良艰难伸长了脖子,看到刘悦的小腿上果然有一个5厘米左右的伤疤。

“怪不得,那两处血迹化验的结果都是你。”高良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神奇的妻子。

“我知道,这件事非常难以置信……但请你一定相信我……”刘悦话还没说完,就被高良打断了。

“我相信你,我现在要告诉你一个更匪夷所思的事情。”高良的表情不再冷漠,甚至有些哭笑不得。

“原来……我小时候撞到的人……是你?”高良终于苦笑了一声,牵动了伤口,随机皱着眉呻吟了一声。

刘悦愣了半天,终于反应过来:“你就是那个挥舞着校服,把我撞翻的小男孩?”

这一次高良没有说话,只是笑着点了点头。

两人相视一笑,简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对于这段哭笑不得的神奇缘分,两人只能相互握紧了对方的手。

过了一会,高良说:“老婆,麻烦你回家帮我拿几套换洗的衣服,我可能还要在医院住几天了。”

刘悦点点头,自己早上回家接雯雯的时候,竟然没有想到这件事,真是太粗心了。

出门的时候,她看到一个中年医生穿着白大褂走了进来,对着自己含笑点了点头,这个医生刘悦并不认识,或者是自己忘记了,看起来一副令人信任的样子,他大概是高良的主刀医生吧。

等到了走廊尽头,刘悦才突然想起,要回去问问高良,需不需要把他的电脑笔记本也带上。等她再次回到病房门口,却听到高良爽朗的笑声。

刚做完手术,他怎么能笑得那么大声?不怕牵动伤口吗?

“欧阳医生,你这次编辑的记忆脚本可真够烂的哦。”病房里传来了高良的声音,中气十足。

“那又怎样?总算圆回来了,只要刘悦相信就可以了,不是吗?”

“说真的,这次的植入的记忆持久吗?”

“放心吧,和童年有关的记忆是最持久的。”

“那倒是,价格也是最贵的。”高良忍不住抱怨道:“还有,你上次也说搞定了,为什么她还是对那个吊柜怀有很深的执念?”

“那没办法,因为她的职业是老师,硬盘中装有大量昂贵的知识体系,我们不能格式化硬盘,只能以搜索的方式删除她临死前的记忆,但你知道,有些冗陈数据总是会在场景的刺激下自动关联,从而拼凑起来。”中年医生说着刘悦听不懂的话,但她却感到从未以后过得恐惧。

“真麻烦。”高良干咳了一声。

“嫌麻烦就不要动不动就杀死她,这已经是今年第三次了吧?”

“欧阳医生,你听说过一句话吗?无论再幸福的婚姻,一生中总有几次想要杀死对方的念头。”

“我懂,所以你才选择了虚拟婚姻嘛。”

“可以用信用卡结账吗?”

“用虚拟支付吧,安全一些。”

“……”

刘悦逐渐屏蔽了病房内的对话,此时的她只想做一件事,那就是回家拆了那个让她无比舒适的沙发,然后决定自己要不要使用厨房里剩下的刀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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