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的气氛很压抑，和屋外低沉的乌云一样。
高海枫挑着所有人的毛病，把他们都数落了一遍，每一句都是感叹号式语气。越说越气，桌子也被拍的噼里啪啦直响：“看看你们的失误！能不能打？不能打明天就给我滚出战队！”
语毕，高海枫都觉得这句话有点重了，这四个可是从校服到队服，一起奋战十年的好友啊！
果然，连坐在后排的二队成员和替补成员也是满脸震惊。王海峰是第一个忍不住的，站起来摔门而出，起身时还碰倒了椅子。
连一向沉着冷静的康学智，此刻也有些恼火，一声不响跟着走了出去。
“你是中路法神，我们跟不上你的节奏，还得靠你自己去带领战队获胜啊！”孙明星一边收拾东西，一边阴阳怪气地说道，然后一副吊儿郎当满不在乎的模样走出会议室，出门时还回头笑着补了一句：“你加油。”
费俊儒想说些什么，最后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跟着出去了。
四个好友的脚步声先后消失在楼道里，带着各自的想法和情绪离开了。屋子里寂静了好一段时间，高海枫一挥手：“都走，走！”
其他队员如获大赦，逃似地跑出屋子，却在拐角那一刻传出窃窃私语。
无所谓了。
高海枫满脸疲惫，走过去扶起王海峰踢倒的椅子，然后瘫坐在上面。
比赛失利，高海枫知道这不是一个人的责任。
身后大屏幕上一路下滑的比赛数据，和闪闪发光的奖杯，都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赛前粉丝的吹捧，和输掉比赛后，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激烈言论，还有黑粉们的“看吧，早知道他们不行。”一字一句都如同一张大网，将高海枫困在里面，逃不掉，挣不脱。
这个会议室空荡荡静悄悄的，高海枫突然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待着，不仅是这个会议室，连同这个俱乐部，一样的让人压抑，他想出去走走。
外面天气阴沉沉，冬天的风一点都不客气，高海枫戴上口罩，压低了帽子，没有方向，没有目的，他只想这么一直走，走到释然了为止。
每一步都踩在石砖的中心花纹，小时候跟着妈妈出去，经常这样走路，这样就不会感觉路途遥远。不知道走了多久，冰凉的雪花融化在脸上时，高海枫才注意到。
下雪了！
阴沉了一天的琳琅市，终于下起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左右看了看，才发现居然下意识走到了学校旁边的街道，很熟悉，只是很久没有来过了。雪越下越大，落在身上就化成水珠，行人加快脚步躲避雨雪，连常年驻扎在校门口对面卖鸡蛋饼的摊子也已经在收摊了。
好久没吃过了，但今天是没机会怀念学生时代的味道了，得找个地方躲一躲，高海枫知道一个躲避恶劣天气的地方，那是学生时代经常去的地方。
几乎不需要看路，就能找到藏在巷子最深处的“秘密基地”，反正上学时都这么叫它。
这么多年了，还好还在。
推开门一股热气扑面而来，夹杂着的还有泡面和烟味，高海枫有些恍惚，网吧的装修和电脑都翻新了，但电脑摆放位置没有变，墙上的装饰品没变，门口摆放的招财树没变，不过长大了可不止一丁点，就连吧台的网管都还是曾经那个小姐姐，但从别的顾客嘴中得知，现在应该叫她老板娘。
所有的事物都在时过境迁，但又仿佛一切都回到了十年之前，只是网吧里再没有五颜六色的头发，循环播放的《求佛》和曾经那四个好友。
吧台后面有一张很大的海报，上面印着的正是高海枫五年前夺冠举起奖杯那一刻，前面还印着流浪法师，底下金闪闪的ID“杀神枫”，格外耀眼。高海枫只瞥了一眼，然后递过身份证：“开台机器。”
本来只是想避会雨雪，但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想躲在那个熟悉的位置再玩上几把，可能想起了费俊儒上学时总说的：“听说下雨天和网吧更配哦。”
“是会员吗？”网管头都没抬问道。
“应该不是。”
“临时5块钱一小时。”
“不是两块吗？”
“那是五年前。”网管接过身份证刷了一下，然后盯着身份证信息看了半天，觉得面熟，却想不起是谁：“是会员，还剩七块钱，要充值吗？”
这七块钱应该是上学时中午一半的伙食费，摇了摇头：“不用了。”
接回身份证，轻车熟路走到常玩的机器，却发现显示屏是亮着的，座位上没人。游戏在运行，只是游戏角色已经阵亡，流浪法师在泡着温泉看着黑白小电视，正在读秒等复活。
英雄已经复活，敌方正在推上高地，召唤师仍然不知去向。
“大葱呢？怎么还没回来？”旁边一个玩射手的寸头男生喊道。
“刚给我发短信，说骗他妈出来补课，被发现了！”另一个玩上单的男生答道。
“万万没想到晋级赛居然输给了大葱他妈。”寸头男生笑了笑：“大葱这是来帮咱们戒网瘾来了。”
四个人皆无奈笑了笑，高海枫也被这他们逗笑了，这四个人，还真是好心态啊。
敌方五人推破高地，仍有乘胜追击的趋势，如果再逼近一步，不得不形成四打五的局面，寸头男生已经把手指摆到DF键子上了，看来是随时准备跳过去送掉这个人头。
可没等他先开团，敌方已经打了上来，四人被迫迎战。
危急时刻，救场要紧。
高海枫抓过键盘，熟练地操纵着英雄。
趁所有人扭打在一起，他却找到一个合适的位置开始清理对方小兵，深知装备差距已经不可能在团战取得胜利，只能清理小兵暂缓一下。
前方很快传来四个战友的死讯，排着队的躺在防御塔下，玩上单的男生笑道：“果然一家人就要整整齐齐，走的都挺安详。”
好在敌方小兵被清理掉，很难再继续攻击防御塔，只要防御塔在，就还有希望。
见无法继续推进，敌方五人矛头全都指向了仅存的流浪法师。
面对五人包夹，高海枫不慌不忙，握着鼠标的手轻轻一滑，躲过敌方重要一击，然后回头甩出一套不解释连招。虽然伤害很低，但是这套技能还是震撼了所有人。
“高手啊！”寸头男生喊了一句。
所有人的目光这才看向高海枫，只是帽子眼镜口罩遮得很严实，看不清面容，也没人想要去看他的面容，视线早已被电脑屏幕上的操作所吸引。
高海枫边退边打，竟硬生生从五个人的进攻中活了下来，而且还反杀掉两个。敌方剩下三人见形式不妙，赶紧撤退了。
死亡的两名敌方英雄，连着发出好几个大大的问号。
“兄弟，帮个忙，这把晋级赛，朋友有事回家了。”寸头男生说道。
高海枫点了点头：“没问题。”
“你刚才那套连招是跟‘杀神枫’学的吗？很熟练啊，你是他的粉丝吧。”打野的男生问。
“额……”高海枫想了想，应该不算吧，半天回了句：“自创。”
打野一甩手：“得了吧，你这个吹牛劲应该是自创，我们一眼就能看出来，那是杀神枫习惯性甩出的连招方式，我们也都是他的粉丝，别想蒙我们。”
高海枫这才注意到，这五个人的ID居然全都是“杀神”开头。
“不过你刚才这套连招还差点精髓，不过没事，我对他的连招颇有研究，我教你啊。”打野男生说。
然后就真的给高海枫讲解了一大堆演变过来的连招。
高海枫笑了笑：“受教了。”
“快停吧，让你教，简直浪费阳间寿命。”一直没说话的辅助张口了
“哈哈哈哈哈哈……老五要么不说话，一说话能噎死一个两个的。”
看着他们打闹互损，高海枫有些茫然，这种感觉，很熟悉，曾经的他们也是这样。
敌方五人重整旗鼓，准备最后一轮推进。
高海枫五个人守着老家，抱成一团，打野的男生大喊一句“人在塔在”。大有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气势。
只不过……这人没的也太快了，对方上单手起刀落，打野当场去世。
寸头男生一捂脸：“兄弟你这走的也太突然了。”
打野男生满脸质疑：“对面这个上单伤害怎么这么高？就给了我一刀，我的生命值呢？”
“可能这一刀扎你大动脉上了。”辅助男生补充道。
自家上单哈哈一笑：“怎么样，对面上单伤害高吧，我养的，厉害吧。”
“看见了，你可真孝敬啊，养的也太肥了。”辅助继续补刀。
“你都0-7了，说好了今天不能死8次的，再死一次就得请兄弟们喝水了。”寸头男生对上单说。
上单一撇嘴：“放心吧，等会就是基地没了，我也不能再死了。”
“来了！小心！”高海枫沉声道。
话落，敌方抓住人多的优势突然发起攻击，也许是见识了刚才流浪的操作，居然放弃流浪直奔寸头男生玩的射手，寸头男生也算反应够快，立即拉开与敌方的距离，只是对方穷追不舍，眼见技能攻击要命中射手，情况危险，辅助一马当先挡在射手前面，用身躯帮助射手承担下所有伤害。
上单也不再犹豫，提着厚重的斧子，胳膊上青筋暴起，大喝一声：“大杀四方！”。
英雄人物抡起斧子转了一圈，把敌方英雄暂时逼退一步。
两人奋不顾身想要为两个输出位置，杀出一片生存空间。
高海枫早在对方冲过来的一瞬间就撤退出了敌方攻击范围，射手因为两个人挡在前面，也暂时得到安全，两个人此刻没有任何威胁，反攻的号角吹响了！
双方交战激烈，高海枫凭借职业选手的高超走位，完美化险为夷。但射手却是险象环生，敌方好像有意针对射手，主力技能和攻击都是奔着他去的。
好在辅助不离不弃地跟在他身前，可再厉害的辅助也禁不住这么多人猛烈进攻，血量一点点下降。
“辅助扛不住就撤回来。”
“走不了了。”辅助语气略显无奈，说完没多久，就倒在了敌方上单的大刀下，摘下耳机，看着自家上单屏却笑了笑：“要免费喝水了。”
高海枫镜头一晃，原来辅助倒下之后，就剩上单扛在前面，面对经济上的巨大差距，他一人搅在五人当中，显得那么无助，血量快速下降，眼看危在旦夕，仅剩一丝血的时候，却是眼疾手快撤了回来，只是他这一退，就把输出位置的射手暴露在了敌方攻击范围。
对方毫不留情的开始进攻，射手头上代表生命值的绿色血条，一点点往下降，敌方已经完全无视防御塔带来的伤害，射手仅剩一丝血了，他倒下这场比赛就已经可以宣判了。
敌方上单已经追上射手，举起大刀，刀身冷气森森，寒芒流转。
寸头男生长叹一口气：“结束了。”
关键时刻，一道身影越过射手迎面撞向刀刃，宽阔的身躯将射手护在身后，上单放弃了逃跑的机会，挡在射手前面承受了这次攻击，一刀落下，上单血量见底，直挺挺倒在射手面前。
上单挡住这关键一击，争取了一些时间射手猛然移动鼠标，人物跟着往后退了一步。
敌方上单接连斩杀三人，嚣张气焰无比膨胀，居然扛着防御塔的伤害，跳起了舞。
上单摘下耳机，指着敌方上单说道：“我去买水，别愣着，好歹把这小子给我带走。”
高海枫手指在键盘上噼里啪啦按着，一个人挡住四个人，还清理了兵线，然后对射手说：“你先回去补充血量，我拖一会。”
刚才敌方上单刀落瞬间，高海枫知道这场游戏已经输了，即使现在射手被救了过来，装备上的差距，等待的结果也是一样的。
但就凭自家上单明知已经输了，却还是替射手去扛下那记攻击，高海枫就不能放弃。
游戏有输有赢，但没有放弃，这就是游戏的魅力。
射手回到自家补给完毕，等待着敌方最后一次大进攻，两个人早就找好位置，射手一改刚才吊儿郎当的样子，无比认真。
小兵来了！举着沙包一样大的拳头过来了了！
敌方五人跟在小兵后面也来了！
小兵进入防御塔攻击范围瞬间，敌方就奔着射手去了，寸头男生也早就预料到了，提前拉开距离，枪口喷着火蛇一般打在敌方上单身上，边打边退，最后退无可退的时候站在原地，疯狂输出，但不出三秒就倒在了地上。
此刻敌方上单还有一少半血量。
高海枫见射手倒下，立刻停止边缘消耗，游走在五人边缘，不急着进攻，只是一点点继续消耗着对面。他在找机会，找一个缺口。
眼睛紧紧盯着屏幕，就在敌方阵营散开去包围高海枫的时候，机会来了，上单身边无人保护，高海枫冲过去一套不解释连招打了出去，敌方上单只剩一丝血。
对方四个人围了过来，把上单保护了起来，继续逼近。
高海枫操控着流浪法师，手里攥着能量球，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看这最后一击。
敌方四人看出了流浪的意图，统统挡在前面，高海枫技高一筹，技能斜着从四个人中间穿了过去，眼见就要命中，不想敌方上单一个闪身，躲开了这记攻击，然后流浪法师也倒在了众人群殴下。
屏幕上出现游戏失败字样。
所有人都长叹了一声：“可惜啊，就差一下。”
“刚才要是杀神枫在玩流浪，应该就杀了。”
高海枫摇了摇头：“肯定杀不了。”
“你怎么知道杀不了，杀神枫操作那么高，肯定一套连招加走位就给带走了。”
高海枫不想解释，总不能跟他们说：“我就是杀神枫”，这要是传出去，堂堂中路杀神，居然在白银局翻了车，那不得被那四个损友钉在耻辱柱上无情嘲笑嘛。
“谢谢了兄弟。”寸头男生递过来一瓶水。
高海枫接过水：“也没赢，有啥谢的。”
寸头男生哈哈一笑：“不重要。”
“明明输了比赛，怎么看你还挺开心的样子？”
“这不是有免费水喝嘛。”晃了晃手里的饮料：“再说了，输都输了，能怎么样呢？玩游戏重要的不是开心吗？”
高海枫有些晃神，时间好像一直在倒退，退到十年前，中午趁学校午休去上网，都得提前跟网管小姐姐预约，省下午餐的钱充网费，五个人坐在网吧里，吃着鸡蛋饼，玩着游戏，争着抢着玩输出位置，结束后笑骂评分最低那个菜的抠脚，但从来没有不开心的情绪，那些嬉笑的脸庞有些模糊不清，但却真实存在。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一切都变了。
是从追逐梦想的时候？
是从兴趣变成职业的时候？
还是从在意网上那些评论的时候？
都是，又都不是。
一切都那么豁然开朗，就像窗外的天气一样，阳光穿过乌云，透过窗户，照进屋子。
雨雪停了。
高海枫起身拍了拍寸头男生的肩膀：“谢谢。”
看着高海枫的背影，打野男生喊道：“怎么走了兄弟，杀神枫那套不解释连招还没教完呢。”
高海枫头都没回，挥了挥手：“不用了，他那套连招有瑕疵，我还是自创去吧。”
次日。
激动人心的小组赛拉开帷幕，比赛是在体育馆里举行的，座无虚席。
赛场里的气氛也被主持人和解说烘托得很好，双方粉丝都有些热情高涨的过了头，呐喊声充斥着整个赛场。
“好，我们看见比赛已经开始了，双方进入选人阶段。”
“是的，这次两支队伍都是夺冠的热门队伍啊，不知道他们今天会有怎样的战术安排，让我们拭目以待。”
解说和嘉宾一唱一和带动着全场的节奏，高海枫却视若无睹，他在认真地看着赛场上的每一个角落，从观众席到演讲台，从大屏幕，再到选手席上相谈甚欢的四个好友。
然后收回目光，看着屏幕上的选人界面，选择了流浪法师。
众人先是惊讶，然后满场爆出欢呼声。
“杀神枫居然选择了流浪法师！”解说夸张地大喊：“但在这个版本，流浪法师被改动很多次，已经不是很强势了，不知道杀神枫这次还能否再创辉煌，对于这个选择，你怎么看呢？”
嘉宾接过话茬：“是啊，这个版本流浪法师确实不适合出现在赛场，自从五年前杀神枫一手流浪法师登顶巅峰后，这个英雄他再也没有用过，等等！你们看他的ID，改成了“同生共死”！”
“不知道这个ID，有何用意呢？”
高海枫搓了搓手，有何用意？当初起这个名字的初衷他也忘了，但如果没有改成杀神枫，或许这个ID会一直用到底吧。
中路杀神，这个称号也不知道是谁扣在他脑袋上的，这一叫，就是五年。
他突然想起八月长安在她的书中曾经说过：“人们不负责任地用几句轻飘飘的赞许将人家捧得高高的，但是万一摔下来，谁也不会去接住他。”
这次，高海枫不需要人接，他选择自己跳下来，所有的故事都起源于流浪法师，那么也以流浪法师结束吧。
这一次，他不再为了谁去打这场比赛，粉丝也好，黑粉也罢。
无关梦想，无关荣誉。
就是想好好玩一玩这个游戏，玩一玩自己喜欢玩的英雄。
“但为了这一刻，大家都努力了一年，或许四个好友会认为我无理取闹吧，但就让我自私这一回吧。”高海枫闭上眼睛，静静等待游戏开始。
“我的天呐！这是我见过职业赛场上，有史以来最强的阵容了。中单流浪，打野剑圣，上单盖伦，射手寒冰，辅助时光，这阵容应该是最便宜的阵容了吧！”解说的声音仿佛要钻出大屏幕一样。
“有种……在打新手训练营的感觉。”嘉宾也有些凌乱。
高海枫猛然睁开眼睛，转过头看向四个好友，这套阵容是他们第一次玩这款游戏时的阵容，记忆犹新：“你们……”
“昨晚教练也跟我们几个说了，今天的比赛，随便打，选择自己喜欢的就好。”孙明星笑着说：“你以为教练就给你一个人开小灶啊。”
“就是，不过这几个英雄我们总玩，你那流浪都五年没在赛场上用过了，赶紧跟他打个招呼，要不一会能行吗？”康学智问。
高海枫震惊了片刻，突然笑了：“没事，昨天去网吧有个大神教了我一套连招。”
“谁最坑谁请喝水啊！”王海峰张罗着。
“那肯定是明星啊！”费俊儒笑道。
五个人哈哈一笑。
比赛开始了，输赢，已经不重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