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替身也是白月光(下)

2022-08-20 09:00:08

古风

5.入宫

柳府雅堂内

“柳将军,真是恭喜了,今日府中娘子虽是封妃,但册封赏赐皆是按皇后规格呢,看来日后必是盛宠不已啊。”前来送旨的公公宣旨完毕后,得了赏也并未离开,反而是拉着柳父好生交谈了一番。柳青青见此情景,她知道此次进宫后,家中怕是少不得热闹了。

“青儿…你在那深宫之中一定要周全好自己,莫要受了委屈…”柳母弯身不断摸着柳青青的额头,眼中尽是慈爱与热泪。

“阿母,你放心吧,女儿可不是白白吃委屈的人。”柳青青半蹲在柳母身侧,听了这话又挪了几步凑上前去,将头枕在柳母膝上。

柳府自正午接召直至晚间客散一直吵吵嚷嚷不断,柳青青还未与家人用过晚饭,便被人接进宫去。

“往常封妃不都是半月之后才进宫吗,陛下难道还怕阿妹跑了不成,这次怎么这么着急。”柳照本想趁着这最后半月的机会带柳青青好好游玩一番,可却不成想现在便要立刻入宫,他虽心知不能妄论天子,但是心中还是抱怨至极,一时之间忽有些口不择言。

“照儿,不得胡言。”柳父心中虽也做此想,但还是厉声呵斥道。

“以后怕是都不得见了。”柳府中的话柳青青并没有机会听见,她此时早已随人至府外准备入宫,临行前她忽然跪了下来,朝着府门拜了一拜。

皇宫内

这是柳青青第一次入宫,心中不免有些好奇,便从马车中向外探头。四处宫墙上皆铺满了红绸,往来仆从身上也都系着红带,已是宵禁之时但却仍处处灯火通明,这等场面柳青青是第一次见,但却不知为何心中总有一种熟悉之感。她想盛演该是用了很多心,自己这一步应算是没有走错。

次日,安芳殿内。

柳青青虽只得妃位,但却有皇后规制的大婚,而这一切就在她入宫后的第二日。身侧的绒芝十分小心地为她戴上凤冠,一时之间便像头上压着座大山般沉重,她努力抬头从铜镜中一看才知道这凤冠之上足足坠了十六颗海珠,冠身也皆是足金镶玉。虽十分精美,但她却看得出来,这应该已是三五年前的样式。她忽然觉得眼前的一切竟都像梦一般不真实,只要有人轻轻一碰,所有东西便都会立马破碎。柳青青一人在殿内等了许久,直至子时盛演才终于进来。他径直走过坐到了柳青青的身侧,但足足过了半个时辰也仍是一言不发。

“你是要和我在这儿坐到明晨吗?”柳青青没等盛演,自己便掀开了盖头,侧身对盛演说道。盛演看着眼前的一幕不禁有些发怔,七年前他还只是太子,与文昭成亲时他也是如此一言不发,文昭便像柳青青一样一把掀开了盖头。只不过那次是他懵懂,而这次连他自己也不知为何,心中只是愧疚。

“我是怕你仍气恼着,不愿理我。”盛演终于有些回神道。

“我若真是如此,便不会进宫。”柳青青带着些恼意说道,但随即便又挪了挪身子,离盛演近些。

“那看来娘子是原谅我了。”盛演见状脸上笑意盈盈,虽还坐在原来的位置,但身子却向前倾了许多,凑到了柳青青跟前。

“走开,谁是你娘子…”此时已至深冬,今日屋内烧的炭火也并不是很足,但柳青青的脸却霎时红了大半,一把便推开了盛演。

“我虽进宫,但不代表此事就此算了。我平生最恨人骗我,尤其是在这些事上。盛演,你若负我…”柳青青说着又侧了过去,正身说道,还未说完,盛演又再次凑了上来,这次比上次更近,仿佛是贴在她耳边在说些私语。

“我若有负娘子,定叫我万箭穿心不得好死,可好?”

“我才不要你的命呢,你若真有负于我,我要你亲自剜下那双讨人厌的眼睛。”柳青青没有再推开他,而是转过身盯着盛演道。

“好。”说着盛演又凑得更近了些,差一点便要擦过柳青青的鼻尖。

第二日清晨

侍女为二人梳洗后,盛演便让殿内的仆从都悉数退下。自己径直起身走到了妆奁旁,拿起了石黛。

“我为娘子画眉吧。”柳青青听了心中有些一惊,便是作为女儿家自己也不甚擅长这些,更何况一个天子,但是她见盛演又十分有兴头,便还是乖乖地将头凑上前去。

“好了。”片刻过后,盛演便停下了动作。盛演看着柳青青的脸,又想起了他第一次为文昭画眉,那时他还并不精通,只画了几笔便被立刻喊停,如今,他已能十分熟练了。

“看来陛下平日定是没少为女子画眉了,要不然何来这好本事?”柳青青转身对着铜镜好生看了几眼,她本以为自己过后不久便要唤绒芝进殿重画,却不想盛演竟画地十分不错,比许多老嬷嬷都要强些。

“娘子这可是吃醋了?”盛演说着便弯身放下石黛,却并未就此离开,而是一直压在柳青青身上。

“滚开,鬼才吃你的醋。”柳青青一手努力地撑着身后的妆奁,推开了盛演,急忙站了起来,用手捂着脸颊两侧。

“看来这安芳殿的炭火还是不够旺,竟然把我家娘子的脸都冻红了。”盛演说着便拿起披风,给柳青青系上。

“娘子莫恼,先去外面看看再骂我不迟。”语毕,盛演便拉着柳青青的手走出了安芳殿。

柳青青自入宫后便一直没有出过殿门,初进宫时,虽灯火通明,但夜间也仍是昏暗,尚未来得及好好看一看偌大的皇宫,而此刻目光所及之处皆种满了柳树。

“我听闻娘子最喜柳树,不知满意否?”盛演站在柳青青身后,双手环抱于她腰间,贴耳说道。

“你若是这般想讨好我,何不再开方塘子。”柳青青对盛演的举动虽是一惊,但也未恼。冬日能栽活这么多柳树是极为不易的,自己从未与他说过喜好,但他却也会自己着人打听安排,心中不由地多了两层蜜。

“好好好,娘子开心便是最好。既如此,再种些莲花,娘子可愿?”盛演把头埋在了柳青青颈间,自己虽比她大上七岁,但此刻颇有些孩童撒娇的意味道。

“你喜莲花?”柳青青并未转身将他推开,只是略微偏了些头,小声说道。

“算是吧。”盛演忽然便直起身走开,一人走到了柳树下,想了很久也未回头。

“喜欢哪有算不算的…算了,你既想要,便种了就是。”柳青青觉得盛演的这个答案十分敷衍,但她也不想再多说,因为自己早已习惯她的这位夫君对待有些问题总是能有千奇百怪的答案。

月余后

柳青青最近觉得自己这位的天子夫君很是奇怪,总是忘性大,爱记错,还总是烦自己…她很是迷惑,难道是因为上了年纪又或是政务太忙?可盛演如今才二十又三,若是政务繁忙他却又整日赖在自己的安芳殿怎么赶也赶不走。但在宫婢们的口中,他的夫君又好像是另一个人,日日废寝忘食般地操劳国事,一年到头出入后宫都不曾有五回,记性也十分之好,可堪过目不忘。除此之外,还总会在半夜一个人若有所思地站在窗边许久,最让她生气的便是近日他非逼着自己学些自幼都未碰过的琴棋书画。

“青青,错了,不是这样。”这已经是柳青青弹错的不知第多少回,但盛演却不知为何很是诲人不倦地十分坚持,手把手地教柳青青弹了一遍又一遍。

“我就非得学这个吗?”柳青青从小无论做什么,都只是图一时新鲜,除了开溜以外没有什么是她一路坚持过来的。何况是自己本就不喜欢又不擅长的东西,现在即使是当着盛演的面,她都想摔了面前的这个劳什子玩意儿。

“嗯。”盛演看得出来柳青青不仅十分不解也十分生气,柳青青往日总是大咧咧舒展着的嘴巴,如今全被她死死地咬成了一条线。他觉得自己此刻怀里的简直就是一条说不准何时便会发怒掀起桌子咬人的小猫,当然就算被她狠狠咬上一口也是愿意的。他心中觉得好笑,但也只能忍住,用手轻轻地抚过她的额头。

“为何?”柳青青听了盛演的话,很是气不过,眉毛都有几分变形,坐直侧身道。

“因为…我想看,可行?”盛演觉得如今只能改变策略了,若他再逼柳青青弹下去,恐怕今晚只能一个人守着承华殿过夜了。但柳青青从不打感情牌,直接推开了他,起身站到了一边。

“你那么想看便叫人抬上一面铜镜,日夜对着弹就好了,反正你颇有能耐又谁都不喜欢,何苦来为难我。”说完柳青青便愤愤地走出了殿门。

之后盛演再来都会被柳青青让人拦在殿外,他自也十分识趣地睡在了邻间的书室。不过每天清晨还是会十分殷勤地跑去为柳青青画眉,晚上总会死皮赖脸般地留下陪柳青青用饭,虽次次都是白眼相待,但却还是笑嘻嘻地为她布菜。待确认盛演走后,柳青青也会自己偷偷地练琴,手上的茧不知生了多少个,琴弦划破手流过多少回血也数不清,但她仍未曾想过放弃。发生的一切就连在自己眼中也十分震惊,她从小就不喜欢被人勉强做些自己不愿的事还要吃这么多苦,但是不知为何她总记得盛演的一句“想看”便还是坚持了下来。

多日后,盛演仍像往常般自顾自地给柳青青布菜。柳青青没有拦他,但也未动一口,盛演转头一看才发现柳青青正盯着自己。

“娘子可是愿意理我了?”这并不是柳青青第一次与盛演单方面冷战,但每一次柳青青都不会主动开口,只会像今日这般盯着自己。

“那支曲子…我会弹了。”柳青青很是小声地说着,说完就连忙把头又偏过去,不看盛演。

“短短几日娘子便会弹了,看来先前都是我技艺不精耽误了娘子。”盛演很是夸张地将后半句说得十分大声,柳青青没有理他,仍就侧着身子,但脸上却有了好几日都不曾见的笑意,随即便走到了琴旁坐下弹了起来。

直至曲终,盛演也未曾说过什么,只是呆呆地看着。他忽然便想起那年自己十八岁生辰,文昭也是这样为自己抚琴,但还不及半月就因病而终。他如今就好像再见文昭一般,但是心中却不知为何涌上的不是喜悦而是愧疚,似乎他与柳青青呆地更久这份愧疚就会越深,他很害怕自己眼前之人终有一日也会像五年前文昭一样死在自己的怀中,他忽然有了希望,他希望一切都能永远留在这一刻,若是梦,便永远都不要醒好了。

6.梦灭

柳青青本以为盛演只是太过劳累而如此,但是又不过半月她却发现盛演几乎日日梦魇,每每醒时,总能看见盛演额上布满了冷汗,衣襟湿了大半,柳青青想也许盛演真是病了,该劝他请个太医好好瞧瞧了。但是盛演却每次总有万般推辞说是没事。不仅如此,她发觉盛演也越发黏人和幼稚了,从前他只是将奏折搬来安芳殿,如今连日日必上的早朝也免了,总是缠着自己叫他九三郎。柳青青说不上这个名字到底有什么不好,但就是不喜欢,总觉得十分别扭,好像偷人东西般。

“青青,叫我九三郎好吗?”这日盛演又缠在自己身边道。

“我看你真是该吃药了,怎么总日日缠着我做这些有的没的?”柳青青说着便将一只手贴在盛演额间,随后又放回自己额头上。

“我是你的夫君,你便连声九三郎都不愿叫吗?”盛演这半月以来不知试了多少次,都未能叫柳青青开口,他今日十分有些想耍赖的意思,干脆将头枕在了柳青青双腿间,颇有些委屈地盯着柳青青的双眼说道。

“好吧好吧,我真是磨不过你。九—三—郎,你如今可还算满意?”虽然这已经不知是盛演第多少回与自己这般撒娇,但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她仍觉得像看了个新鲜般十分好笑,于是便像哄小孩子般答应了他,最后九三郎三个字格外拖得很长。

“多谢娘子,满意至极。”盛演看着柳青青的脸,觉得自己此刻好像真的回到了五年前,而文昭还没有走,每天都会叫自己九三郎。

次日清晨

“你要走啦?”盛演今日很早便起来,如今早已梳洗完毕坐在床边,柳青青虽早已睡醒,但冬日天冷仍旧赖在床上。自从封妃后,盛演便鲜少离开过安芳殿,即使有要事需议,也是召大臣于邻室的书室,但他今日却忽然跟柳青青说边疆有紧报需要处理,需要在承华殿整整呆上一日。对此,柳青青虽很意外却也显得颇为开心。

“嗯,看来娘子是巴不得我走啊。”说着,盛演便很是委屈般地起了身。

“你日日赖在我的安芳殿,外面的人都不知道骂我多少回了。”柳青青没有去拉他,只把身子往被子里又缩了几分。

“娘子这般好,为何要骂娘子?”盛演还未走出几步,便又回过身,半跪在床榻下说道。

“放心吧,有娘子在,我即使想做昏君,怕也是做不成的。”说着,盛演一手抚了抚柳青青额间的碎发,一手帮她压着被角。柳青青不知是睡得有些懵懂还是为何,眼睛呆呆地盯着盛演。整个人除了脑袋,便全都被盛演卷进了被子里。她刚想侧过身去继续睡觉,但盛演却立马一手撑在了她头边弯下身子,轻轻地在她额上落下一个吻。

“我走了。”语毕,盛演便径直起身离开。而柳青青则将整个人都全藏进了被子里,连头也不见。

安芳殿外

“仁兄,你说这陛下和昭妃可真是腻歪,明明只是外出一趟而已,弄得跟生死离别一样,不知道的还以为往后再也不见了呢…”程仁也许是早已习惯了,这次连骂安明都懒得骂,只是跟往常一样狠狠地剜了他一眼。安明本想再继续往下说些什么,见此也立刻闭了嘴。

“外面天这么冷,你怎么跑出来了?”柳照说着便连忙把自己的披风要往柳青青身上系。

“不冷,阿兄。”语毕,柳青青把身上的狐裘又拢了拢。

“欸,真是有了夫君就忘了阿兄啊。”未封妃在柳府时,柳青青便日日都常拿这狐裘出来翻看,所以柳照也认得这是盛演给自家阿妹的东西。

“阿兄可是多想了,若你是他,即便他是冻死在这冰天雪地里,我也不会出来迎的。”柳青青说着,便走了过去靠在柳照身上。

“就你嘴甜。好了,我有正事要问你,为兄听传召的人说你胸闷得难受特命我进宫来陪你,那盛演呢,他去哪儿躲清闲了?”

“他没躲清闲,是边疆有急报,他忙着处理去了。”

“急报?怎么早没事晚没事,偏偏要他的时候就有事了,他之前不还放着好好的承华殿不住,天天赖在你的安芳殿不走吗,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不看着你奏折就批不下去了呢。”柳照话音刚落,柳青青便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还笑,真是不知道外面的人骂你骂得有多难听。”柳照愤愤地说,眉毛都气得有些变形。

“我想阿兄这么气愤看来是都亲耳听到了的,定不会让我吃亏。”

“谁要帮你,自己要进的宫,要骂也是他盛演去骂,我才不操这闲心。”说着,柳照便甩开了柳青青的手,自己一个人往前走去,但速度不快,还是特意等着柳青青。

“好好好,阿兄不操心,我这个做阿妹的自是操碎了心的…冬日天寒,我给你绣了双护膝…盛演可没有。”柳青青见状小跑地追了上去,又再次挽住柳照的手,最后一句说地十分着重。

“只给我绣?你也不怕阿爹骂你没良心。”柳照终于有些消气,语气还带着些笑意。

“阿爹才舍不得像你一样骂我呢,再说了他若要,自有阿母绣,不像阿兄一样没有娘子,只能由我这个阿妹可怜你。”

“你这张嘴,真是比毒蛇还毒。”柳照弯下身子,挤着柳青青的嘴巴说道。

“好了,今日难得一见,阿兄就陪我好好走走吧,就算我是毒蛇,也暂且看在可怜我的份上忍忍罢。”

“这冰天雪地的有什么好看的。”

“自是没有什么好看的,只是这样的机会难得,不想错过…也只有与亲人在时,我才能找回些从前的样子了…”柳青青说着便一人登上了甬道旁的城墙,这是她第一次从这个位置看皇宫,直直地看下去纵使再高大的人如今也只是米粒一般的缩影,她虽有人人羡慕的无数富贵,但终究也只是被困在这深宫之中,不得自由,就连抬头看到的天空也不是从前在柳府时看到的那般大了。

“阿妹你从小便不喜拘束爱自由,如今却被这重重高墙困在这深宫之中,若再给你一次机会…”

“不会再有机会的阿兄,我从来都没得选。因为不是这深宫困住了我,是他困住了我。我当然想自由,但也舍不得下他。可这些时日不知为何,我总在怕,我怕他从未爱我,这比一世困在深宫之中更难受…”柳青青的眼眶不知从何时开始便泛红了,柳照日日夜夜都盼着能与自己的阿妹再见,但此刻他却开始后悔来此。他不敢上前去安慰,因为他接下来要说的话就像一把刀会深深地刺在柳青青心中,而他就是握刀的人。

“阿妹…你可知…文昭先皇后与你长得极为相似…”这是柳照第一次颤抖着开口,哪怕是他第一次在阵前与实力悬殊的敌人厮杀时也未曾如此害怕过。

“我知道…从一开始我便知道。我知道他是因为这张脸而接近我,不仅如此我还知道大婚之日的凤冠也是他第一次成婚之时文昭皇后所戴;我知他不喜柳树,而是文昭皇后喜欢;就连九三郎也是文昭皇后所取,文昭皇后不许别人叫,而他却哄着我叫,不是因他爱我,而是他自始至终都只是把我当做文昭皇后的替身…还有好多好多,其实从他一开始记混我的喜好我就猜到了,只是我不愿信…就像当初我知道他就是皇帝时,我便知道自己也许只不过是一个替身,但我最终仍是不敢信…他对我百般纵容,或是有几分愧疚,但终究不过是因我有一张与文昭皇后一模一样的脸罢了。还有他给我的封号,阖宫都觉得我是盛宠如此,只有我自己明白,我才是这皇宫之中最可笑之人。我现在所有的一切,都是偷来的…其实边疆根本就没有急报,只不过今日是文昭皇后的生辰。许多事一开始我便知晓,却将它们都通通藏在心中。我知他深爱先皇后,却不知道在那么多日子里,他有没有一刻是爱我的。所以从始至终我都在赌,不过现在看来,我该是赌输了…阿兄,我听人说,他在承华殿内藏了一个匣子,你陪我去看看好不好?”柳青青终于找到了一个出口,说出了自己的所有委屈,可委屈之后便是无尽的恨,说到最后她几乎快哭得断气,眼睛早已红得十分不堪,整个人若不是抱在柳照身上,怕是早已瘫倒在地。柳照心中似有好多安慰的话想说,却不知从何开口。之前柳照怕自己扎到了柳青青,现在才知道原来柳青青早已给自己心里埋下了一根针,如今针已入肺腑,再难拔出。

承华殿内

柳青青很少来承华殿,尤其是内居,这是全宫人都知道的禁区,她自也从未去过。柳照陪她找了多时,终于在盛演寝殿内的床榻旁发现了那个匣子,看来自己未进宫之前,盛演便是夜夜抱着这个匣子入睡。柳青青几乎是被柳照搀到了床边,如今自己最想看的东西找到了,她却不敢看了。从前柳青青总是提心吊胆地过着每一日,而现在只要打开面前的匣子,她心中的梦就会被击得粉碎。过了许久,她终于打开了匣子,里面装的纸张似都是书信,只不过落款只有盛演一个人的姓名,从五年前至今,不曾有一日间断。柳青青在宫墙之上早已哭得没有力气,她此刻只是用指甲在手上留着几道能分明看得见血迹的红印。没等看到最后一封,她便独自一人跑了出去,但在甬道上还未走出几步,便吐血倒地。

“阿妹,你这是何苦呢?”柳照一路追在身后,终于赶上。

“梦醒了,就该如此。”嘴中的鲜血不断下流,柳青青却只有一声冷笑,最终被柳照抱回了安芳殿内。

“你以后,打算如何?”

“他也许想演一生,但我却再也装不下去。谁让梦再好,也终要醒,越拖下去,现实只会更痛苦。阿兄,我此生最后悔之事,便是赌上一生,爱上一个不该爱之人。”

7.残梦

“程仁,现已到何处了?”

“回陛下,最多再有一刻钟便到光华寺了。”

“好。”盛演刚退后坐定,心中便忽涌上一股万箭穿心般的剧痛,而这次不再是单单地痛,心中更交杂着无尽的悔,他忽然便想起来柳青青,随后便整个人瘫倒在地,嘴角是不断溢出的鲜血,脸上早已是数不清的泪痕。

“停车!”他用尽力气十分不容易地爬到了窗边,对着外面的程仁喊道。

“陛下!”程仁立刻翻身下马,一入马车内,便看到如此一幕。

“给我备马,我要回宫。”盛演一手捂着胸口艰难地撑坐着,整个人看上去仿佛下一秒便要断气,程仁虽平日冷静,也着实吓了一跳。

“陛下,您此时不宜…”程仁还未说完,盛演便坐了起来,眼神有如一把尖刀。

“程仁…我不喜欢把话说第二遍。”

“是。”盛演的脾气程仁十分清楚,但自柳青青封妃后,他便极少看见如此这般。这无疑是送命之举,但自己除了照办也别无他法。

待盛演下车后,早已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脸色也好了许多。他像是早就料到今日这般,身旁日日都备着药。

“你和安明骑马随我,其他人自行安排。”盛演说完,便急急策马而去。

皇宫中

盛演本想回宫后先梳洗一番,但听得柳青青吐血一事,便立刻直奔安芳殿。

“青青!”柳青青一人站在殿内,烛火皆灭,盛演与她相对而立,背着日光。

“陛下如此匆匆赶来,怕是尚未来得及看先皇后一眼吧。”柳青青眸中带笑,可是面色却十分苍白,在发红的眼眶下甚是打眼。

“抱歉…”盛演一路跑来,此刻忽然停住脚步。他自封柳青青为妃后便早已料到如此结局,可他却没想到这一日来得如此之快,他此刻便好像被人用绳子勒住了喉颈般,下一秒便要喘不上气。

“抱歉?陛下怕是纵使将自己的这条赔命给我,也不愿施舍我半分爱吧。我从一开始便知晓了一切,时至今日不过是我一厢情愿罢了。陛下又何必抱歉呢,若还愿可怜我的话,便放我出宫吧。”自柳照走后,柳青青一个人想了许多,直到盛演开口的前一刻,她仍给盛演留了机会,但却没想到他对自己只有一句抱歉。

“青青…除此一事,我都能答应你。”盛演说着便不自主地走上前去。

“那就请陛下从今往后莫再踏进这安芳殿一步,别让我连这最后的半生苟且都不得。”柳青青走到了盛演跟前,几乎是贴面而说。盛演下意识地想拉住柳青青,却又立刻放下了。

承华殿内

“皇兄深夜召我来此,难道只为了让我看您喝酒吗?”盛令一进殿门,便发现盛演早已喝得酩酊大醉,一言不发地卧倒在桌上。

“阿令,我见过这世间万般女子,她是最不像文昭的一个,因为她只是她。从她进宫起的那一刻我便开始后悔,我知道这一切早有一日会败露,可过得越久,我便越怕她恨得太多,以至于最后忘了我。所以我总想她多爱我些,好在来日也能记得我。但我如今才发现,是自己一步又一步把她推进了深渊…”盛演的身旁放着一张丹青,虽一笔一画勾勒地极为传神,可就连盛演自己也不知她画的究竟是柳青青还是先皇后。他只是看着,却不敢用手去碰上一分。他自顾自地说了许多,泪里藏着的不是对故人的思念,而是说不出口的悔。

“皇兄这些话,不该与我说…”盛演命人传了醒酒的汤药后便走了。他知道自己的皇兄像是命中注定般会如此固执一生,固执地爱一个人,失去一个人,最后没有未来般地怀念一个人。

次日清晨

“陛下,刚刚安芳殿遣人来说昭妃有孕了,还说…”承华殿内一小太监急急地从外跑了进来。

“还说什么…”盛演听闻,便立即站起了身,要往殿外走,他明知不可能被原谅,但心中却还是有些许希望。

“还说,这些时日自有柳家周全,陛下日夜为国事操劳,便…不要再来了。”小太监几乎是哑着嗓子说完了后半句,得到盛演吩咐后,便立刻跑出了殿外,仿佛渡劫一般。

安芳殿内

“娘娘,方才陛下着人送来许多东西…”小婢子说到一半,便抬头怯怯地看着柳青青,后面这半句她不知该不该说下去。

“有人送来东西,便好生谢过后收下即可…从今往后,与他有关的事,不要再说与我听。”

“是。”小婢子应过便立刻退下。

“阿妹…我定会想办法带你与孩子出去的。”柳青青于昨日午后太医例行为后妃诊脉之时得知自己有孕,她本想堕掉这个孩子,但药到了嘴边,却又被自己扔了。

“嗯,我也定会等着阿兄的好消息的。”柳青青说着穿过了衣服的最后一线。她不喜出殿门,便开始忙起了小孩儿的针线活打发时间,只不过她的女红不仅不进反而还退了些,以至于几乎每穿一针,手上便要多一个针眼,可是这次再也无人拖着伤腿为她翻墙送药了。

“也许他从始至终都是真心,只是没有半分肯施舍给我。”这些话她都藏在了心中,没敢说给柳照听,怕惹他担心。

八个月后,安芳殿内

“不好了不好了,快宣太医,昭妃娘娘破水了!”殿内一片喧哗,柳青青已被柳照抱至榻上,脸色一片青白,汗水湿了大片衣襟。五个时辰过去直至天亮仍未有任何动静,柳照虽未娶亲,却也知道妇人生孩子便是从鬼门关走一遭,而她的阿妹如今便是难产,可自己除了守在殿外不断地说着些“求上苍保佑”的话,也再无他法,这是他人生第一次觉得自己是这般无能。盛演一听到宫婢来报后,便急急赶来,却被柳照拦在了殿外。

“陛下若不想眼睁睁看着我阿妹死,便不要再入这安芳殿,哪怕是一步。”

“好…我只会在殿外守着。”语毕,盛演便退出了殿门,一人在安芳殿外的甬道上站了一夜,直至卯时末,他终于闻得从殿内传来的一声婴儿啼哭声。

“恭喜娘娘,是个小皇子。”坐婆将孩子小心包好,缓缓递到了柳青青怀中。柳青青埋头摸了摸怀中孩子的鼻子,原本含笑的双眼逐渐盈满了泪。

“倒是与他极像。”经此一劫,柳青青算得上是气血大亏,连说话都已用不上力气。

“绒芝,帮我去请陛下,其余的人都退下罢。”

“是。”大殿中的人都悉数退尽后,柳青青起身自行换了一身绿色衣裙,初遇盛演时她便是如此打扮,只是入宫后因盛演喜她着紫色,她便再未穿过,而文昭皇后在世时,最爱的便是紫色。

“青青!”盛演跑进殿门时,柳青青已瘫倒在床榻下,嘴角是不断溢出的鲜血,而那张好看的脸,此刻却有着一道深深的血痕,柳青青手中握着的是带血的碎瓦。

“陛下不必宣太医,我已服毒,无药可解…我本是想跳宫墙的,可后来又觉得若就那般死了,真是太过不值,我应该像今日这样,死在陛下的怀中。可文昭皇后也是这般死的,我怕陛下记不得是我,所以便特意毁了这张脸,我知道这般可恶的样子,陛下必不会把我当做先皇后…”盛演见状立马跑过将她抱起,但刚想宣太医就被柳青青拦住。

“不…不…我错了…我错了…青青…”对于他们两人的结局,盛演想过无数种结果,但他没有想到,柳青青竟有一日会与文昭一样死在自己的怀中,而这次是他亲手逼死了自己的爱人。

“陛下从未有错,只是不爱我…方才生产之时,我险些便丧了命,但在最后我却忽然想到了那日在光华寺与陛下初见之时,我对陛下一见倾心,而陛下所做的一切不过是把我当成先皇后…所以我最后只有一事相求于陛下。我知先皇后曾孕有一子,只不过后来与先皇后一起死于腹中。我已经做了别人的替身,我不想…不想我的孩子与我一样,再做别人的影子…”最后两个字女子说得极轻,她此刻剧毒攻心早已没了力气,但她最后却含血吻了她的爱人才咽气。

承华殿内

“皇兄要给昭妃按先皇后的规制治丧?”盛令与柳青青并无甚交情,但他听闻柳青青薨了,还是有些意外,她赌命生下了孩子,竟在她出生不到半个时辰后便服毒自杀了。之前,是自己为柳青青册的封,如今也是自己为她治丧。这一切就像是老天爷的一个笑话,而这前前后后才不过两个月,她死时还未来得及过十七岁的生辰。

“是…至于封号便不用了…我看她总带着文昭的影子,她自也不会喜欢我取的封号。”

“时至今日,皇兄…还是认不清自己的心吗?”

“我如今就算认清了,又能如何呢…她死前,我最后悔的事便是遇见她;她走后,我最恨的便是自己如今才爱上她…阿令,我终于懂了一个道理,便是不要让爱你的人等太久。可如今那个需要我爱的人却不在我身边了,若重来一次…”

“不会再有重来了,皇兄。你总是爱骗自己,最终伤了所有人的心…”

盛演为柳青青大举国丧三月,而此后他便将所有政务交给了盛令,一人守了安芳殿三年。

安芳殿内

“我听闻今日有人给皇兄送来一女子,长得与…”盛令一听闻消息便急匆匆赶了过来,但话说到一半他却不知该如何继续说下去,虽是一模一样的脸,但究竟与谁像,谁又可知呢。

“与谁像都不要紧,不会再有人是她,她只是自己,不是谁的影子,也没有人可以代替…”

“皇兄,三年了。难道你当真要如此日日消沉下去吗?”自柳青青死后的三年,盛演便将所有的事都交给了盛演,自己日日守在安芳殿内,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着柳青青从前用过的所有器物,一切崭新得仿佛她还在一般。

“是我负了她,如今不过只是咎由自取罢了。”

“你已为她剜了双眼,难道还要再为她丢了命不成?”

“阿令,我只配孤老终生,不配她说的那般万箭穿心而死。我欠她的是一世的债,就要用一世还。”盛演平静地说着,就如同在说别人的故事一般,只是手不断地摩挲着手中那枚荷包,许多处丝线早已破了,可如今再不会有人帮他缝了。往后多年,他为柳青青栽的那些柳树不知枯了多少回,宫中也再没有穿绿衣的女子。那日他们初遇时,柳青青求的是离家远游,却因为他,一生都被困于深宫之中,死时还未来得及过十七岁的生辰,而盛演所求的一生相守,却最终如逃不过诅咒般成了一双怨偶,这一切或许是天意注定,但又何尝不是自己咎由自取。盛演便一直这般在悔恨中活了五十年,他死的那日,做了一场很长的梦,他仿佛又回到了与柳青青初见的那日,不过这次不在光华寺,是在柳府门外,他又一次下旨封妃,但柳青青说的是不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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